刑讯室在港口黑手党大楼的地下，潮湿阴暗，紧闭的铁门隔绝了光线，那里头没有点灯，像一个幽暗的诅咒巢穴，无数人曾在这里痛哭咒骂，流干了鲜血，若是有魂灵，无数的厉鬼便堆积在这里，挤压着扭曲变形。黑暗的环境能够放大人的恐惧，在忘却了时间，连自身都吞噬的黑暗中听着逐渐放大的心跳声逐渐疯狂。

‘啪’

有水滴落的声音。

芥川龙之介被锁链捆住双手吊在墙上，足尖堪堪够到地面，阴寒的墙面贴着他的身体，剥夺着他的体温。他没有被上刑，在最初的几鞭后就仿佛被遗忘了般。没有人会来到这里，没有人会记起他。口唇干裂，曾经饿到仿佛要将自体消化的胃部早已没了知觉。若是想的话，他随时可以发动‘罗生门’砍断锁链，这种东西对于异能者来说就是个笑话。他可以离开这里，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出去，没有人能阻拦他。但是不可以，这是太宰先生的命令，他只能在这里等待着太宰先生的垂怜。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四天了？还是第五天？

饥饿是人的原始动力，但他早已有了比饥饿更为优先的行动指令。人要会克制，会等待，会思考，这是太宰先生告诉他的，他已经足够忍耐，那么，太宰先生何时可以来赦免他呢？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他犯下了错，受到了斥责，听从太宰先生的命令在这里反省，在黑暗中，当时的一幕幕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从他拿到文件到愤怒地质问，最后将敌人剁成肉泥。太宰先生在他耳边低语。

“看懂了么，芥川君。”

他不明白。

将叛徒处死是错误的么？他会杀尽一切敌人，这种家伙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活着便是错误，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怒火瞬间高涨，就是这种人，就是这样的垃圾，差点伤害到了太宰先生！即使他的目标是别人又如何呢，在太宰先生进食的店内投毒就是罪大恶极。况且——他忆起那人嚣张地承认的样子——那人就是冲着太宰先生去的！一个底层成员有什么值得针对的呢，他第一眼就看穿了真相，一切都是为了太宰先生。太宰先生是如此英明神武，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但是。

他不允许，光是想到某种可能他就无法维持理智，难道这是错误的么？但是太宰先生永远是正确的。不要质疑太宰先生的判断，这是他自那天起便刻入脑中的准则，那是他生存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于是他顺从地领取责罚，把自己锁在了这里，可太宰先生为何不来看看他呢？若有错的话，为何不来指责他、痛斥他，狠狠地鞭笞他？在仿佛被世界遗弃了的角落里，他忍受着虫蚀样的煎熬，仿佛被寂寞啃噬着挖空了心脏。为什么啊太宰先生？是终于厌弃了他么？告诉我啊！太宰先生！他的内心咆哮着，可是没有人给出回应，只有空洞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太宰先生，请您……”

他抬头遥遥地望着大门的方向，从那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他振作了精神努力辨别着，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那人最终在门外站定。会是太宰先生么？芥川龙之介紧盯着大门，它缓缓地打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

“太宰先生！”

“很精神嘛。”

太宰先生向他走来，皮鞋落在地上的声音敲在他心口，他直起身子，看着许久未见的太宰先生，焦躁疲惫统统都远去了，只有太宰先生在向他靠近。

太宰治在离芥川龙之芥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他凄惨地被挂在墙上的愚蠢弟子。

“知道哪里错了么，芥川君。”

“我不该让他侮辱太宰先生！”

“呵。”

太宰治短促地笑了下。

“也不知道我那时候看中了你什么。”

“什？”

“芥川君啊。”

芥川还来不及错愕那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便看到太宰治抬起手，他的手上握着枪，然后他按下了板机。

超音速的子弹向他袭来，‘罗生门’自发地启动，过长的衣摆迅速变成锋利的刀片，将子弹砍成了两半。然而还没结束，紧接着的是第二颗。他堪堪在被射穿眼球前劈裂了它，同时袖口的布料炸裂开来，切断了腕部的手铐。第三发子弹擦过了他的脸颊。‘罗生门’化作锋利的铡刀，试要将空间咬断。

子弹的碎片向两边弹射，手铐掉落在地，他落到了地上。清脆金属声唤回了他的理智，他不解地看向太宰治，只看到他勾起了嘴角。

“这不是会反抗么，我还以为你是狗呢。算了，姑且算是能用吧。”

太宰治抓住黑色的利刃，那锋利的刀片又化为了布条，软趴趴地垂下，乖巧地蛰伏在芥川身上，伪装成无害的外套。

他拍了拍芥川的脸，芥川下意识地蹭了上去，太宰嫌弃地甩开了手。

“有个任务给你。”

芥川龙之介跟在太宰治的身后，走出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楼。被关了四天的身体有点虚弱，在见到阳光时眼睛刺痛了一瞬，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溢出了几滴泪水。他向来厌恶此等生理反应，这除了证明他的软弱外毫无作用。他强硬地睁开眼，光箭向他刺来，而前方的太宰治已经要淹没在了光中。

“太宰先生！”

“不要告诉我你连走路都不会了，芥川君。”

太宰治停下来看着他，他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快步追了上去。

太宰治没有说要去哪里，芥川只顾着跟在他后面，出了大楼后就进了小巷，七拐八拐地出了组织的势力范围。芥川龙之介从未来到过这里，他从小便被困在了镭射街，世界就只有那么点大，直到被太宰治带到港口黑手党。就像被分配了地盘的野狗一样，整日逡巡着，在原地绕着圈。

可那又如何呢，这里和镭射街又有什么差别呢？都是被遗弃的地方，而这里只是被抛弃得更为彻底罢了。随着他们逐渐离开横滨中心，建筑变得破败起来，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偶尔有几个人从墙后投来视线，冰冷的目光警惕而贪婪。到处都是一样的，哪里都没有区别，只有太宰先生是不同的，芥川龙之介看向身侧的太宰治，太宰先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只属于太宰先生的世界，是他追逐着的世界。

和太宰先生一起战斗，为太宰先生赢得胜利，让太宰先生夸赞，他的心里只安放进了这么一件事。上次是什么时候呢？这样同太宰先生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太宰先生自然是很强的，拳头砸在他的腹部，像是要将肠道揍得破裂，他被打飞出去，撞在了墙上。而再为绚烂的异能在碰触到太宰先生的一瞬间也会化为无有。太宰先生不需要他的保护，他要做的是在太宰先生厌烦前，解决掉敌人。

这次，他会让太宰先生看到他的觉悟，那在黑暗中积压着的愤怒与战意，在此一并爆发出来，狂乱地粉碎一切。

出了贫民窟后是一片树林，此处已经彻底看不到人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茂密的树林，太宰治抿着嘴没有说话，芥川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几次看向他，踌躇着最后还是没有搭话。树木肆意生长着，繁茂而狂野，黝黑而翠绿，遮天蔽日得恍若一处鬼域，行走在下面会有阴凉的风。林间偶可见倒在树下的尸体，芥川看了眼，似乎都是一枪毙命。他想说些什么，可见太宰先生对此视而不见，片刻都没有停留。太宰先生必然是注意到了的，他想道，那么便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树林外是一处废弃的洋房，有着拜占庭式的圆形屋顶，彩绘玻璃镶嵌在石制的窗框上，被从内部震碎，边缘炸裂成尖利的不规则裂口，细小的彩色碎屑洒在枯木与杂草上，晶莹而锐利。大门横在离房子几米远的地方，拖出长长的，自门口延伸的焦黑痕迹。与树林中相同的，穿着灰色斗篷的尸体倒在门口。

太宰治从尸体旁走过，就像是预知了一切一样，直直地朝着既定的终点走去。玄关处有着爆破的痕迹，爆炸如狂风般席卷了一切，彩绘的图案早已被烧毁，大理石地面上落了层灰，焦黑的木制桌椅倒在一边，尸体破烂不成形。再往里是长廊，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枪战，尸体较为完整，多可见到明显的致命伤。一路上芥川并没有看到属于港口黑手党的尸体，灰色的幽灵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停在了宴会厅门前，门虚掩着，可以听到里面的枪击声。就是那人杀死了所有人么？这便是这次的敌人了么？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个高手，若是将他杀死的话，是否证明了他更为强悍呢？太宰先生将会看到他的强大，芥川只感到血液沸腾起来，他看向半开的房门，那里面就是敌人。‘罗生门’沸腾着，叫嚣着，势要冲入门内，饮尽敌人的鲜血。

“芥川君。”

太宰治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没有看他，视线穿透门扉，看向他所无法看到的内部。

“听话你总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