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坐在机车后座上，感受着两边的风景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后退，但江余最终还是和云旧安全地回到了小区公寓。

事实上，令江余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并不是会不会翻车或者被扣驾驶分此类的交通安全问题，而是回到公寓后云旧会不会继续生气，以致引发后续的个人人身安全问题。

通常来说，从云旧的脸上是较难察觉到本人是否在生气中的，但只要对上眼神，那股冰冷的怒意就会在刹那间吞没一切。

如果你曾直面过那样恐怖的愤怒，光是站在旁边都控制不了内心想迫切逃离的想法，那么，也许你会开始觉得，所谓的信息素并不是无稽之谈。

所以就算江余有一百个胆子，在看到云旧真生气后，也会默默地拿针把它们全扎破，仿佛那不是胆子——是劣质气球。

电梯四周是光滑可鉴的不锈钢，如同镜子般能照出人影。电梯运行上升时，江余从“镜子”里观察云旧的面部表情。可惜，云旧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并且顺着那抹小心翼翼的视线瞥了回去。

“！”

几乎是在镜中对视的同一秒，江余就赶紧挪开了自己的眼珠子。可事后想想，感到非常没必要。这不是显得自己心虚吗？

于是，江余重新鼓起勇气，淡定地看向了——

抱着的黑色郁金香花束。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因为坐车时被夹在中间，花朵看起来皱巴巴的，有些萎靡。江余十分顺手地打理了一下，然后成功发觉身边盘旋的冷气又低了几度。

怎么了？又怎么了？江余百思不得其解。

“叮。”电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到达楼层。云旧按住开启键，朝江余投去一眼。

江余指着自己说：“我？我先出吗？”

云旧不回答，只盯着人看。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余马上行动起来，大步跨出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套房门口的时候，江余刚想让开位置给云旧开门，身后的云旧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绕过江余，将钥匙插进锁孔。从后面看，就像云旧把江余抱住了一样。

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料，江余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宽阔饱满的胸肌，若离若近地贴在自己后背，使连绵不绝的、宛若火烧般的酥麻感，顺脊骨神经一路涌向大脑。只一下，耳朵就红了半边。

……好大。江余吞了吞口水。怎么平常穿着衣服时就没看出这种感觉呢？

云旧对江余的想法不感兴趣，他就着虚抱江余在怀的姿势，把钥匙转了一圈，打开锁，往里推门。

门开了，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玄关。不知道是哪个智能灯感应到门口有热源，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虽然那光芒并不刺眼，可江余还是被这突然出现的灯光弄得心里一个搁楞。他艰难地扭过半张脸，询问云旧：“也是我，先进去……？”

云旧略点头。

顶着背后若有实质的目光，江余走进屋子就像走进了怪物老巢。啊，江余冷漠地想，我不会被小旧吃掉吧？

云旧站在门口看江余换了鞋，到客厅开灯。随后他也进屋，并且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关上。听见关门的“啪嗒”声，即使那很轻——

可那外卖（指江余）上（云旧的家）门的幻视感更加强烈了啊。

云旧走过来，平淡地问了一句：“饿吗。”

“诶？”江余刚从柜子的某个角落里翻出崭新的花瓶，正准备装水，闻言想了想，客气地回答道：“还好。”

说完，似是觉得不妥，他立马补充道：“还行。”

又过了一会，江余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说：“还，还可以？”

标准江余式三连。

云旧：“……”

云旧耐心听完，到厨房洗了手，然后取出冰箱的食材来煮粉。

江余已经坐在沙发上要插花了，眼睛却随云旧动作而动。看到云旧居然去□□心夜宵了，江余内心简直要“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么好的吗？！”

很快，他就知道云旧对自己到底能有多“好”了。

厨房里，云旧取锅添水，打开天然气蒸煮。在等水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将米线、平菇分别用冷水浸泡，然后拿鸡蛋在碗沿轻轻一磕，流出蛋黄蛋清，放适量盐和酱油，用筷子搅拌均匀。接着，云旧洗了一小把青菜和葱，其中葱在砧板上剁碎成细细的葱花。做完这些，水也沸腾了。云旧按料下锅。十几秒后，一碗铺着翠绿葱花和嫩黄蛋花的热乎青菜米线就端上了餐桌。算上前面花费的功夫，这碗粉做好总计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

江余早就自觉地坐到了餐桌前。还没开始吃宵夜，他的幸福感已经满到要溢出来了。

“小旧，就知道你最最最好了。”江余日常赞美云旧。他正要拿起旁边的筷子，云旧向他飞来一个眼刀：“洗手了么。”

江余抬起头回想了一下。“洗了。洗花瓶的时候顺便洗的手。”他回答道。

“……”云旧抱着双臂，一时沉默。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江余大口大口地吸溜米线，吃相食欲十足，云旧想，算了，现在未尝不能让江余高兴那么一会。

他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毕竟有些事，总得是吃饱了才好做。

“小旧。”

“嗯。”

“你不吃吗？”江余从滚烫的汤里挑起一筷粉，吹了吹，突然意识到云旧只煮了一碗，也就是没给他自己做一份夜宵，“嗯，你不会就干看着我吃吧？”

坐在对面的云旧说：“我不需要。”他坐得笔直，脖颈和背脊拉成一条直线，双臂立起，左手虚搭在右手上，抵着下巴。而他看着江余的眼神，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方，就像农场主在审视自己养的鸡鸭牛羊今天吃得怎么样，有没有长多点肉，是不是可以宰了，宰了的话做成什么菜比较合适。

但江余，不知道说他是粗神经，还是确实有点情商，大大方方一笑，说。“哈哈，小旧是真的好喜欢看我吃东西啊。从刚认识那会起就这样了。害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一度以为你没吃饱，每次吃饭都要夹点菜到你的碗里。”

“……”

“是吗。”云旧的脖子弯下来了点，立起的手臂顺势降低了几度，让下巴能撑在搭着的双手上面。这样一来，当他把目光投向江余时，就不再是刚才略微的俯视，而是平视了。“我怎么记得，当时你是不知从哪里学了挑食的毛病，把不想吃的菜夹到我这里。”

“所以这个故事的后续不是你很快就搞明白情况，然后我被你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吗？”江余嗦了筷米线，咽下去说，“这么一想，我俩的故事好像都是这个套路。”

“首先，我干了件事——然后，我重复做这件事——再然后，你懂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你现在还挑食。”云旧冷静地指出。

“我哪里挑食。”江余反驳道，“我是不吃香菜还是不吃姜葱蒜了？我没有忌口的东西，只是偶尔，嗯，偶尔，会选、择、性地不吃一、些东西，嘎。”

“那你其他的坏毛病是怎么回事。”云旧依然十分冷静，对江余的解释听过就算，“我教训得不够么。”

“啊……这……”小旧不会是含沙射影地说“夜不归宿”“半夜鬼混”这件事吧？

江余沉默了。他端起碗，装做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专注吃的大业。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碗总有要见底的时候，刀总有要见血的时候。

江余慢慢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慢慢地放下碗筷，又慢慢地举起手来，想用手背擦嘴。一张纸巾恰到好处地递到了面前。

江余：“……”

“谢谢。”他尽量礼貌地接过云旧的纸巾，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重复一遍感谢用语，“谢谢。”

“好吃么。”云旧问。问完一向平直的唇线似乎上扬了一两度。

这在江余看来着实有些惊悚了。云旧的笑容虽然难得一见，但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问题在于——这时候笑怎么看都要出人命吧？？

江余用纸巾掩饰自己脸上心虚而苦涩的笑，只露出弯弯的眼睛，“好吃，挺好吃的。”

“那就好。”云旧说。

看到云旧从座位上站起来，江余下意识地跟着起身。

也就离开了几厘米，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江余的肩膀将他压回椅子上。入眼是云旧放大的脸。近距离和云旧的眼睛对视时，江余觉得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得简直过分，像是会吸魂。

“在这等我。”

江余本想直接回答，犹豫了一下，改成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不够正式，最后还是说了“好。”

云旧走后，江余在座位上愣了几秒，这才敢缓缓地叹出一口大气。这口气叹出来，心脏好受了不少。

呼，吓死了。

他刚想靠在椅背上瘫会，身体已经开始倾向后面了，余光却突然间瞥到云旧正在走过来的身影，人顿时就精神了，跟装了弹簧一样唰地坐了回去，而且坐姿更加端正。

云旧走到江余旁边，停住，把纸和笔拿给江余。

“……？”江余仰着头看云旧，疑惑地接过来，“这是要……”

“写检讨。”

“哦，写检讨……啊？写检讨？”江余瞳孔地震，“检讨什……不，没什么。我只想问要求多少个字？”

“你想写多少个字，就写多少。”云旧说，“你刚吃饱，不能马上睡觉。写检讨正好可以等消化。”

“……”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江余转过身去准备开写，忽然发觉一个问题，于是又转了回去，“小旧，我写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

云旧点头。“对。”

只有六个点才能表达江余此时的心情。

他顶着背后“热情”的目光奋笔疾书，内心填满了久违的后悔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