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61章 小楼一夜多风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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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西北草原上的胡人,有很多信奉魔宗。他们深信那片冰封的血瀚海里,祭养着每一代的长生天,掌教即是长生天在人间投下的影子。

自上一代掌教于黑森林边陨落,长生天的影子再也没有眷顾过这片浩瀚草原,下一代掌教迟迟没有现身,所有的问题只有一种解释——掌教大人死于一场血火之中,冤魂无法得以安息,在他的魂魄没有回到长生天的时候,血瀚海中永远不可能诞生出下一个掌教。

行走在雪山下的大萨满轻轻敲击他的骨鼓,给出了如同诅咒的预言——圣教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扭转,那个提着刀的男人还会再度回到草原,他将带来无穷无尽的血火,直到血瀚海彻底消失在人间。

穿着皮袄的人们在雪山下泣血匍匐,朝血瀚海的方向遥遥下拜,寂静的冰原里,小公主还没有长大,那些拥有无上修为的大人们碍于约定,无法轻易现身。

于是草原里精壮的男人们顶着风雪,背着冻死同伴的尸体,终于一步一步走近了瀚海冰原,小公主身边的祭祀大人给出了复仇的方向,他们要去敌人最多的地方,彻底斩杀那把刀的主人。

雪山下的男人们抹去纹身,脱下皮衣,跟着商队走进上京,在一个雨夜走进了南门大街拐角的胡同里。

黑色的杀手在雨夜里现身,被结界笼罩的胡同里风雨如注,那些雨水无法流淌到外面,遇到结界则被堵回到胡同里。

一个并不高大的少年撑着一把很大的伞,站在破旧的木门前。

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人能从他身上感应到一股人类的气息。他就静静地站在木门前,像雨像风,像天地间虚无的灵气。

领头者摇了摇头,猛地拔刀朝他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爬上院墙,准备冲进二层小楼。

云清仍然撑着那把伞,仍然握着那把刀,然后他平静地说了一声,“说了别进去。”

接下来,他猛地倒退一步,手里巨大的油纸伞被甩上半空,一道华美的银光从他右手上迸射流泻下来,如闪电一般迅速照亮了半堵石墙。

那道刀光非常漂亮,与无数雨丝纠缠在一起,天地里的雨丝也被照亮了一瞬,如同发光的银线一般,洋洋洒洒掉落下来。

院墙上传来一股寒凉如冰的刀光,几个黑衣人血管经脉皆是一僵,然后手脚冰凉地自墙上跌落下来。

他们倒地瞬间,就地一个翻滚,无数的雨丝打落在黑色衣服上,在黑夜里居然隐隐反出一股亮色。

因为祭祀大人的加持,那把凌厉至此的刀,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半丝血痕。

那道刀光劈至半空,旋转的黄色油纸自伞面到伞柄被劈为两半,然后咯哒一声掉落在地。

一半在胡同里,一半在院子里。

云清看着他们,笑了笑,说道:“虽然我很想试试拥有不久的力量,但是我确实不太想杀人。请离开,可以吗?”

领头的男人摇摇头,一双绿色眼睛在黑夜里如同恶狼。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你的刀破不开祭祀大人的加持,你离开,可以吗?”

云清低头看着湍湍水流,那些雨水在胡同里越积越多,渐渐没过了鞋帮子。

“既然这样,就没有办法了。”云清慢慢抬起头来,眼前几个男人缓缓地围成一个圈,朝他走过来。

云清轻笑一声,猛地扬刀。

寂静的雨夜里,胡同里的动静完全与外界隔绝。

叶三站在荒原里的笔直大道上,盯着第二座高山。

山很高,他没有想太多,一刀砍了上去。

相比耸立高山,手中长刀确实太小,与第一境相比,这座山确实也太难劈开了。长刀触碰到山体的一瞬间,嘶嘶几声迸发出雪亮的光芒,旋即落下一道很深的刻印。

叶三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地上一刀一刀,朝山脚慢慢砍。

当初在学堂里听课的时候,他难以理解搬山的愚公,并且固执地认为,山挡在面前,我就绕道。

然而过去这么多年,他终于遇到一座绕不开、过不去的山,那座高山横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修道的路,挡住了他逃命的路,也挡住了他报仇的路。

看着越来越深,相比高山却渺小无比的刻痕,叶三神色有些凝重,手中那把由意念幻化而成的长刀似乎即将用尽力量,在空中发出轻微的沙拉响声,光色也渐渐暗淡下去。

就在他的长刀渐渐变暗的同时,一股炊烟的味道自半空中腾起,瞬间笼罩了山脚下的大路。茅草的房屋、清澈的河流、破旧的村们、常年积灰的土围子也慢慢显现出来。

叶三身子一瞬间很僵硬,那些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全部翻涌上来,他看着最熟悉的石桥村,一时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驼背的杂货铺老板跛着脚朝铺子里走出来,在衣服里掏了半天,拿出了一本破旧的千字文,说道:“我看城里的孩子开蒙都有这本书,我从书铺老板那儿翻了一本,不要钱,不要钱。”

叶三手指冰凉地接过那本书,老板慢慢消失在眼前,他一扭头,看到拿着锄头的村长老刘,村长朝他骂骂咧咧道:“跑什么跑?跑什么跑?上京那种地方能有咱们石桥村好吗?”

他拿着锄头在地上刨了刨,翻出一串花生和土豆,然后一起抱着递给叶三道:“石桥村的花生,哪儿都比不了。上京玩够了,就到石桥村来看看。”

叶三抱着一堆土豆,艰难不知如何言语,久远的记忆无法遏制得弥漫开,他看见了熬汤的王氏,村头下棋的四个老人,满村飘着的炊烟,在河里捞鱼被娘亲骂的孩子们。

有几个孩子一边笑一边逃,然后冲撞在叶三身上,撞掉了他怀里几个土豆。身后追赶的女人抄着扫帚和衣架怒气冲冲道:“再跑今晚就没晚饭吃!”

叶三看着村长,心脏一时急如擂鼓,他张了张嘴,艰难道:“上京……不好。上京大部分人都不太好,他们会看着我笑,但是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朋友。还会有人看着你笑笑,再掏出一把剑来追杀我。”

“追杀?”老刘村长怒气冲冲地摔下锄头,挥着拳头道:“像这样追杀你吗?”

叶三浑身一僵,一股尖锐而冰凉的疼痛自后心蔓延开,然后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他怔怔地看着村长开始流血的脖颈和眼睛,慢慢扭过头。

背后的婶儿手里握着剪刀,捅在他的后心上。她看着叶三慢慢哭了起来,青色的裙子上不断有血色蔓延开来,“那你为什么要逃啊?”

“叶三,你为什么要逃啊?他们追着你杀过来,石桥村人全死的那一晚,你为什么只知道逃命啊?”

“叶三,婶婶对你好不好,你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为什么不救我?”

藏在叶三心底最深层的恐惧终于无法遏制地流泻出来。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东西,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卷上脑海。

在离开石桥村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回头了,如果当初试着去救他们,他们是不是能至少活几个下来?

叶三并不知道这种东西叫做心魔,也不知道抵御心魔的手段。他低头看着胸口,沉默了很久。

他的右手慢慢握紧,他站在风里,看着满村的土坡,看着满村的干涸血痕,轻声说道:“婶儿,不要骗我。”

“你不是她,婶儿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逃命。你不是她,就不要装作她。”

他猛地握起拳头,空无一物的手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劲气,朝身前劈去!

轰隆一声,幻境尽数崩裂,白色的云雾在眼前积聚起来,叶三看着眼前的白雾,雾里有一个人。

眼前的人和他长得一样,包括将衣袖卷起来的角度,和扎起马尾的高度。

叶三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你是谁?”

眼前的人也看着他,说道:“我是李长空的转世,自离开石桥村就背负着斩杀魔宗的使命,我拿着他的那把刀,要去一个叫血瀚海的地方。”

叶三摇头问道:“那么,叶三呢?”

“叶三是谁重要吗?如果没有那把刀,你早已死过无数次,又何必执着于这个答案?”

叶三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复又摇了摇头。

他渐渐恢复了平静与清醒,“很重要,这个答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说完这句话,波如蝉翼的长刀幻化至手中,叶三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自己,然后一刀挥了下去,鲜血迅速染红眼前的世界,他提着长刀,漠然道:“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又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地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闭上眼睛,叶三淡淡地看着他,强忍住心头那股诡异的感觉,然后沿着白雾慢慢向前走。

姓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叶三手提长刀,轻声道:“李长空,你技不如人丧命西北,那是你的事情,现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不欠你。”

沿路劈山而遇心魔,那么他就,斩心魔。

眼前白雾渐渐消散,他站在笔直的大道上,第二座高山随着他的脚步声,轰然粉碎。

在劈碎了第一座山之后,他接连劈碎了第二座山。

一夜之内,他刚破敛气,就入玄景。

道院中的长老们、坐着轮椅在夜雨中的老人、窗边的司天玄与苏蕴,也都看到了。

一夜之内,连破两境。哪怕翻遍清虚宗山门里的那座藏书阁,也不会找到相同的记录。大学官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凝视着南门大街的方向,说道:“一山已破,他从何而来的第二山?”

没有记录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然而,今天这桩意外的确是发生了。

明静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很好,不错,不愧是青城山的弟子。然而破镜再快又如何?这世上陨落的天才从来就不少。”

二学官提起笔写了一封信,随口说道:“此事想必教谕大人已经知晓,那么需要尽快回报给掌门才行。”

大学官点了点头,说道:“我去看看。”

“去看看吧。”苏蕴拿起一把伞,和司天玄走进长街,水光粼粼的地面上,偶尔能看到树叶的倒影。

司天玄想了很久,才说道:“破镜速度如此之快,你不担心吗?”

苏蕴顿了顿,道:“师父。”

“青城山先掌门?”

“当年师父自敛气到玄景,用了整整八年。然而他老人家自知微入物虚,只用了八天。”

司天玄悚然一惊,决然道:“这绝无可能。”

“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既然当年师父做到了,那么他做到也并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们两个人已经路过了道院红色的三层小楼,撑着伞的大学官在门口看到他们,无声地微微低头。

苏蕴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他面对着道院的大门,问道:“你要去?”

大学官道:“自然,道宗出一个难得的天才,该去看看。若有意外,也好为他护法。”

苏蕴拒绝道:“我并不信任道院。”

大学官叹气道:“无论如何,请您放心,我对他没有半分加害的心思。作为清虚宗的人,为天下修士引道指……”

苏蕴截口道:“唧唧歪歪不如闭嘴,道院的人太多,我不可能信任每个人。”

大学官再叹道:“那么您是想让我回去吗?”

“回去?”苏蕴想也不想,说道:“我要道院今天每个人都安安分分呆在屋子里。”

大学官闻言变色道:“您欺人太甚,我道院问心无愧,又为何要受这等侮辱?您若怀疑我们,请拿出足够的证据,我敬佩您的为人,但是您为何如此侮辱道院的清白?”

司天玄纵然跟了苏蕴很久,也明白今天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没有余地,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我去南门大街看看,你在这儿淋雨吧。”

话音刚落,轮椅的声音从某个巷子里缓缓传来。

大学官闻声而拜,恭敬道:“教谕大人。”

老人懒洋洋地穿过雨幕,停在三层红楼下,“吵架了?”

他微笑着看眼前三个人,轻轻弹动手指,姚闻道撑着伞从轮椅后面走了出来,致意道:“老师说,他很久不来道院,想找诸位喝杯茶,至于苏先生两位,还请快去南门大街吧。”

苏蕴闻言,朝老人躬身一礼,道:“多谢大人。”

老人随意挥了挥手,道:“去吧,这道院许久不来,有些人都不认识了。明静最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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