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68章 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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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飞奔着跨越过山道,长风吹过耳畔的时候,生出一种如刀割般的细微疼痛。

当蓝色的灵气如断线一般消失的时候,叶三猛地刹住脚滑行片刻,这才跌坐在厚厚的落叶上。

树林里的叶子很密,阳光很稀疏,落叶厚厚软软地堆积在脚下。

叶三站起身来,看着前方震动起伏的大地。那些巨石、土块、飞尘距离他不过数十米,却一丝一毫没有影响到他身边的草叶。

叶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阵法两个字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某一种可能性。

眼前的巨石是假的,那么黑森林的一切,也是假的。

可与眼前虚假的血水不同的是,黑森林的豺狼虎豹是真的会吃人,那些砍下的木柴也可以烧火。

阵法中的所有东西,究竟是真切存在的,还是某一种足以乱真的障眼法?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忽然间叶三伸出手,一把揪住云清的脸。

云清好好地站在原地,猛地被袭击到左脸,还被揪得挺痛,“揪我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叶三笑了笑,道:“没事。”

云清揉了揉脸,摇头道:“黑森林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这里的也是。”他指了指在阵法中艰难前进的白见尘,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倘若只是简单的障眼法,他们为何还前进得如此困难?如若一切都是假的,只需要闭上眼睛走过来就行。”

这个问题让叶三闭嘴了很久,他盯着眼前宛如负重前行的白见尘,忽然向前走了十多米,将手探到了飞奔的乱石里。

快速运动的石头与坚硬的棱角,迅速在他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蓝色的丝网密布在天地里,某根线忽然晃动起来,在他的手指上迅速割开一条血痕。

叶三若有所思地睁开眼睛,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参透。

树林的阴影覆盖荒山所有角落,叶三站在某一棵叶子快掉光的枯树下,看到了走出阵的白见尘。

在走出那道有些诡异的阵法后,白见尘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很多,他神情坚定地望着前方,快步走到叶三身边,然后说道:“虽然你等待敌人的举动很高贵,但我依旧是要杀你的。”

叶三沉默片刻,他自认为和高贵两字毫无关系,站在树下也并不是为了等白见尘,这话在他头上扣了好一顶高帽。叶三抬起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白见尘道:“你就一定要杀人?你爹知道你要杀人吗?你娘知道吗?你师父知道你要杀人吗?”

白见尘气血猛地上涌,他向前走了一步,又生生止住,然后说道:“我爹娘早亡,家师远在清虚宗门。我拜师修行以来,一心所求唯有大道,你既横在我的修行大道上,我只能杀你。若我能够跨过这道坎,想来家师也是欣慰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又坚定了几分,道:“当然,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你我不是这种关系,我并不介意和你做一会儿朋友。”

然后他指了指山道前方,道:“请。”

他说请,并不是想让叶三走在前面,而是前方出现了三杯水。

三杯孤零零的茶水,并排放在山道的落叶上。

谁也不知道那三杯茶水是怎么出现的。然而茶水自然是用来喝的,所以叶三很快地走了过去,很快地坐在地上,在手触碰到青瓷茶杯的一瞬间,他陷入了某种与世隔绝的冥想。

白见尘看了他一眼,也走了过去,坐在地上。

云清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站着委实有些无聊,他只好去喝茶。

叶三的神识来到一片荒漠,荒漠中烈日如灼,他坐在滚烫的沙子上,浑身上下几乎被晒得冒青烟。

在这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渴到快死,身边有水,叶三擦了擦干到脱皮的嘴角,伸出手抄了一把水。

在他准备低头喝一口的时候,识海猛地震荡起来。他猛地摔在沙地上,一道威严而不容抗拒的声音自极远处升起。

“此水有虫,戒不许饮。汝愿因渴而死,或犯戒以生?”

叶三咬了咬牙,挣扎着从沙地上爬起来,他的手在半空中不断颤动,像承受着千斤力量一般,极为艰难地伸到水里。

碰到水的一瞬间,无数光点在水坑里亮起,叶三看着那些晶亮的细点,知道自己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择。

他讨厌这种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考题,所以叶三愤愤然骂了一声,“有病吧。”

话音刚落,他的识海再一次震荡翻腾起来,恶心欲呕的感觉几乎将他直接踹出幻境。

叶三一把趴住滚烫沙地,手指上的皮肉迅速被熏得发红,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脱皮。

再这么耗下去,他会直接在沙滩上被烤成肉干。

白见尘面临着相同的抉择。

他坐在原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水坑。水坑里有泥沙和小虫,看起来很脏。

但他知道,自己面临的选择不是喝与不喝。

“因渴而死,得成大道,亦或是犯戒以活,蒙失道心?”他喃喃自语道,“死或生?死得大道,或生而无道?”

他很平静地坐在地上,炙热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影响到他。

在这个当口,白见尘猛地想到了叶乘风。

那个来自青城山的小师弟,已经成为横亘在自己修行大道上的心魔。

他为斩心魔而杀叶乘风,他为杀叶乘风而斩罗致南,他斩罗致南,犯杀戒。他犯杀戒,求大道。

他杀害同门,污血蒙心,所求者,唯有大道两字而已。

在长明湖畔的那一天,他已犯下师门大忌,然而——所有挡住他修行大道的人,只能死。

白见尘看着地上的水坑,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笑容,他高傲地抬起头来,道:“我既选择大道,生死于我又有何惧?”

他冷漠地看着滚烫沙漠,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可以不在乎的人,自然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性命。

他在水坑边入定打坐,到衣服被沙尘吹成干裂布片,到皮肤片片龟裂,到头发根根坠落,到皮肤彻底干枯在骨骼上,渴死在水坑边。

在他陷入死亡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象慢慢消失,空气中灼热温度渐渐消散,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睁开了眼睛。

眼前,那杯茶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减少,可他眼前笔直的山道,渐渐变成了断崖绝路。

白见尘慢慢站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选错了,他只能回头。

白见尘静静看着眼前的断崖,然后扭过头来,看着仍然入定打坐的叶三,和他身边站着的云清。

云清身前的杯子裂成两瓣,里面的水全漏在落叶上。

白见尘微蹙着眉头,沉吟道:“你选的哪一条?”

云清踢了踢碎瓷,道:“我全喝了。”

“为什么?”

看着白见尘微讶不解的神情,云清耸了耸肩,道:“因为渴啊。”

“你难道猜不到,那条路一定是错的。”

云清笑了笑,道:“猜自然能猜到,但我一定要醒过来,在你之前。”

白见尘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云清弯下腰,拎起叶三那把刀,他看着眼前这个清高骄傲的男人,这个男人太骄傲也太偏执,而且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当初种下的心魔在以意料之外的速度迅速成长。

云清觉得很郁闷。当初他手无寸铁毫无力量,只能给白见尘种下心魔,原以为他将就此回山闭关,三两月后心魔生长难以破镜,修行之路也就彻底废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颗种子迅速长成了铁痢疾,割了叶三和他一手的血。

这样的情况下,云清并不怀疑他会在发疯以后拿起剑,然后朝叶三背上劈下去。

所以无论答案是什么,他只要赶紧醒过来。把自己渴死太傻也太耗时间,所以他一口气彻底喝干了带着泥浆的水。

白见尘微微笑着,看着他。

忽然之间,叶三前方的那枚茶杯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在茶水即将侵翻的那一刻,青瓷的茶杯在落叶上晃了晃,然后硬生生稳住了。

白见尘蹙眉看着那枚茶杯,血腥气自心头缓缓升起,识海迅速蒙上一层血色薄雾。纯白如玉的道心上,那颗微尘早已扩大成无数孔洞。

过了很久,他发出一声有些压抑的笑声,道:“我究竟哪里错了?”

他自小修行,为了清虚宗,也为了教谕大人的传承,却偏偏有一个他最看不上眼的人,永远堵在他的面前,甚至唤醒了他的心魔。

云清摇了摇头,他晃了晃手里的刀,道:“从你想杀他的那一刻开始,对我来说就是错了。”

听到这句话,白见尘发出一声沙哑长笑。

鲜艳的血色,在道心上灼灼燃烧着,盛开一大片鲜红的花。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冷,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那些隐约的血色从识海最深处迅速蔓延,灼烧到眼睛里。

云清安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道:“完了。果子熟了。”

他种下的种子发芽了,长大了,然后——结果了。

用言语可以打败一个君子,用武力可以打败一个悍夫。然而用什么可以打败一个疯子?

云清叹了口气,他探查了一下周围的阵法,只希望今天双方流的血都可以少一点。

神色微动间,他一把提起刀,以一种迅捷敏锐的姿态,冲了出去。

刀上泛起凌厉华美的光芒,在落叶堆积的山道里劈开,宛如秋天的某种荻花,尽被吹散在天地里。

白见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意态闲雅地抄起双手,无数道剑光从袖口见飒然落下,像撞击在天地里燃烧的流星,整个山道被照耀得微微发亮。

每一条流星都是剑,每一道剑斩断了长风,风口锐利割过皮肤,像无数团燃烧的火花,微微发烫。

每一颗流星坠落在山道里,落叶瞬间被灼烧得漆黑一片,散发出高温下的焦味。土块碎石四射溅落,在天地中乍然、开裂。

天地一裂,忽有霜雪光。

那道银色刀光,在无数燃烧的流星里,以捅破长天的气势,朝白见尘劈头捅去。

一刀华美的银光,像浸染着美玉和银月的光芒,然后带着凌绝的杀气,凶狠地、刁钻地,在半空翻转,直刺而下。

银色的光辉与星雨相撞,山道之上,火花四溅。

那些细碎的声音通过水幕传到草场之上,大学官半晌无言,无言之后,终是叹服。

他坐于草地之上,朝苏蕴遥遥拱手,道:“青城山修行有这两位弟子,百年之内可高枕无忧矣。”

直到此时此刻,道院的人才知道,那位从未显山露水只斩过几位魔宗的挂名弟子,原来已经强横到了这一步。

山道里的银光和星雨持续不断,这场战争很难以输赢来下定论。

白见尘的力量在于他的袖箭,很难有人能够从他密不透风的袭击里躲开,而云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白见尘的无数星光早已为他打造最坚实的防御,如果那道刀的力量不足以破开星辉,输赢则永远无法定论。

相对的,白见尘的星光,也无法困住那一道凌厉决然,又灵动诡谲的刀光。

白见尘漠然地看着扬刀的少年,疯狂的眼睛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他忽然开口,低声道:“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我此行目的,从不是为了赢你。”

血色渐渐浸染到他的瞳孔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无法察觉的隐约血丝。

“我的目的,从来只是为了杀掉那个姓叶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更加明亮,笔直地朝叶三背影看了过去。

叶三仍然在喝他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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