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69章 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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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三看着身边小小的水坑,水坑里有很多虫子,水坑外是很烫的沙子。烈日灼烧着他的皮肤,头皮发烫得厉害,或许因为温度太高,他看见自己的头发在一根一根脱落,然后被风吹着飘走。

抬眼向远处看,周围尽是绵延黄沙。滚烫的风吹到他眼睛里,叶三眼睛被熏得很红,然而因为身体的极度缺水,他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再这么下去,他只能渴死在水坑边,然后做出最冠冕堂皇的那个选择——我选择大道,我渴死我自己。

但是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看起来美好而诱人,像无数试卷后面标注好的参考答案一样,只要依葫芦画瓢填写上去,似乎就能获得完美的分数。

叶三收回目光,看着脏兮兮的水坑,水坑看不到底,似乎很深,实际很浅。

看着那片水坑,叶三怔怔地,心中一动。

道宗并没有不可杀生的说法,虽然这道考题仅仅是个象征性的比喻,然而教谕大人并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清虚宗千年以来除魔卫道,声势如雷,对道宗来说,杀人证道从不算破戒。

叶三收起神识,将所有目光都投注在水坑里。

为何这片水坑边,杀生则意味着破戒?

叶三猛地伸出手,捞起一把水,喃喃道:“这是考试要求……”

“这道考题里,喝水等同于杀生,等同于破戒。因为这是试题定下的规则。”

“这片规则之下,我不能杀生。”

“这就是……规则的力量?”

忽然之间如遭雷击,叶三身体猛地一抖,他缓缓伸出手,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袭击了他。

宛如背负千斤重担,他的手指疯狂颤抖,叶三费劲全身力量,缓缓将手放在水坑里。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水,猛地想到山道中蓝色丝线,无形的幻境。

为什么那些无形的风、蓝色的灵气,会幻变成人眼中的巨石与土块?

因为阵法告诉人们,眼前的风不是风,是翻动的大地、模糊的血肉。

因为那是阵法的规则。

“阵法……即是规则……?”叶三脑中灵光一闪,忽然之间头痛欲裂,他定定地看着水坑,眼前的沙山渐渐褪去土黄的颜色,炙热的温度渐渐从地上消散,那些脱落殆尽的头发,似乎也完好无损的长在头上。

“要看破阵法,就要跳开阵法的规则……”他低声叹了一口气,猛地抓起一把水珠,小小的水坑里,水花四溅。

“我不认同这条规则,”他微叹道:“我喝我的水,我救我的命,我见这水明洁无垢,何来三千万万条虫蚁生灵?”

他的眼前,山崩地裂。

山道里,山崩地裂。

白见尘沉默片刻,猛地扬起长袖,伴随着那句话,所有的星辉一瞬间凝聚起来,化作一道悍不可当的剑光,朝叶三后背冲袭过去!

他放下所有防御,丝毫不顾及云清的那一刀,将所有力量集中在这一剑之上,势必要斩杀叶三于当场。

他的衣袖在热风中片片碎裂,山道里的落叶狂卷至半空,竟在半空中瞬间烧成飞烟。

他的神识在灼烧,他的道心在灼烧,他体内气海翻腾,丹田灼烧!

大学官神色骤变,他一掌拍向木桌,竟是让水幕都晃动起来。

道院的的人震惊难言,三学官脸色惨白,他坐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脱口道:“断命剑!”

断命者,断生求死,以一死,求大道。

哪怕他这一刀可以杀死叶乘风,他的魂魄识海,只怕万难修复。

姚闻道摇了摇头,半晌叹道:“何苦,老师的阵法容不下这样强横的力量,他们快被传送出来了。白见尘,你何苦拼死费这一刀?”

听到这话,刚刚上任不久的三学官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

他颤抖着手指,抚上眼前的水幕,痛苦道:“何苦何苦,白见尘,你为何不早日回山,求教于掌门啊!”

云清微微低着头,看到那一剑,血猛地上涌到他头上。

滚烫如火的一剑,瞬间燃烧过整条山道。整条道路焦黑一片,火光下坠到泥地上,即刻就是一团青烟。

云清皮肤滚烫,他的心头也滚烫。看到那道剑的一瞬间,他猛地收回长刀,寒意从衣襟上开始汇集,瞬间传递到刀尖上。

他只能拦,他一定要拦。

白见尘灼烧着他的命魂,所有的未来都化作这不可知的一剑,哪怕面对青城山和教谕大人的暴怒,叶乘风也必须要——死!

一声脆响,是银雪微融,春冰乍裂。

云清站在滚烫的风里,他举着长刀,像举着一场华美无定的幻梦。

白见尘用命劈出的一剑,他只好,用命拦。

刀尖上猛地卷起一道白光,像冬天的第一场雪,平静落在灼烧大地上。

山道里的阵法猛地晃动起来。

大地猛地颤动起来。

两人的刀剑,竟然慢慢,冻住静止了。

姚闻道低声道:“要结束了,老师的阵法感应到生死,就要将他们两个传送出来了。”

大学官点头叹息道:“要结束了。”

司天玄神色惊变,他看着云清手上那条快要崩裂的匿气绳,猛地握紧手边茶杯,“绳子……要断了。”

两者以命相交之下,挂在云清手腕上的那条绳子快断了。

绳子断了,那泼天的灵气,他的身份藏不住了!

云清看着慢慢静止的刀剑,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长刀。

这场比赛,因为阵法的强势介入,就要结束了。

刚刚收回刀,那缓慢静止的刀光剑影,一瞬间冲了出来。。

滚烫剑气与银色雪光砰地相撞,自半空撕裂他的胸膛,在血肉里砰然爆炸。

无数条血箭自背后喷溅,落地就是一片惨红,云清猛地睁开眼睛,轰一声被砸在地上。

所有人面前的水幕,猛地被鲜红血水染红。

草场上一片死寂。

没有人被传送出来。

苏蕴霍然起身,一字一顿道:“姚、闻、道!”

他一掌击碎木桌,提起剑冲了出去。无数碎木砰然飞射开,在空中划过凌冽如剑的痕迹。

姚闻道浑身滚下豆大汗珠,他猛地后退几步,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的脸色一片灰败,几乎当场跌倒。

掌门的人为了替白见尘斩断心魔,居然在阵法上做了手脚!

苏蕴几步掠至草场中央,无数道剑光如大雨一般,轰然降临人间。

他站在无数剑雨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周围的人群,咬牙道:“姚闻道。”

两位师弟生死未卜,做手脚的敌人几乎可以猜到,然而在这一刻,他心头怒火燃烧如灼的时候,居然让唯一不可能是敌人的姚闻道,驱散所有围观的百姓。

这意味着,苏蕴要动手了。

一声剑啸吟于天地间,剑鞘急速震动,苏蕴的剑,顷刻之间,就要出鞘!

大学官霍然起身,开口道:“苏先生且慢!”

剑啸骤起,如龙鸣凤啼自远古奔袭而来,大学官脸色骤白,他的灵力被那一声剑啸打得粉碎,然后尽数劈在了胸口。

大学官猛地吐出一口血,他颤抖着双手,一把抚上心口。

就在此时,明华水镜的血色上,猛地裂出无数碎纹!

寂静的操场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三学官用尽所有力量站起身来,指着破碎一片的水幕道:“苏蕴,他究竟是什么人?”

“能够吸引天地间如此精粹的灵气,能够让明华水镜产生波动,他究竟是什么人?”

鲜血还在不断洒落在山道里。云清的身体上出现无数血洞,他微微睁开眼睛,躺在焦黑的山道里。

他手上的那根绳子,彻底断了。

灰色的衣服逐渐被血水浸透,然后血水顺着石头浸润到泥地里。

有些血水很快地蒸发了,然而更多的血水从身体里涌出来,掩盖住了所有属于魅灵的痕迹。

血快要流干了,命快要送没了。

云清眼前空荡荡的,他在心里轻轻说道:“叶乘风,我没办法啦。”

我没办法啦。

属于生死的战斗,从来都是很惨烈的。山道里渐渐回归平静,一剑之后的白见尘,猛地后退几步,淅淅沥沥的血水从他的毛孔和口鼻里溅落下来。

叶三手里的茶杯,一瞬间粉碎如沫。

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然后很轻地走了几步。

胜利的确是很重要的事,但对他来说,赢不赢从来不会比身边的人更重要的。

所以他一瞬间很茫然,很无措地站起来,然后他走到云清身边,慢慢捡起了自己的刀。

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歪了歪头,道:“喂。”

云清愤力动了动手指,叶三看着那细白的胳膊,叹了一口气,然后蹲下身子道:“喂,谁让你送死了?”

他低着头,风吹过他的发丝,看不清神情,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功夫,某种如同心肠断裂的疼痛,才清晰而明确地从心口传送到脑海里。

他的脑袋突突直跳,几乎能听见血在体内呼啸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疯狂挤压,把五脏六腑都疼得蜷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横的力量在四肢内爆炸狂涌、不停乱窜,搅得他四肢百骸都痛楚难当。

他一把横抱起云清,云清在他怀里睁了睁眼睛,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血水不断从伤口里涌出来,疼痛自胸膛蔓延到后背上,所有神经牵扯在一起打结似的密密麻麻疼。

叶三看了看他,保持着就连自己都感到惊诧的平静,道:“刀还是我拿着吧,你不方便。”

他很冷静地提着刀,抱着云清往山道下面走,血水不断从他手臂上滚落下来,落在地上被踩出很多红色的脚印。

白见尘坐在山道中央,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个。

叶三声音里毫无半点情绪,他盯着眼前的人,问道:“让不让?”

白见尘站起身来,叹息道:“抱歉,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旦出了这座荒山,以今日决斗的惨烈程度,就算道院袖手旁观,青城山绝不会坐视不理。

叶三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树下,将云清放了下来,然后轻声问道:“能撑多久?”

云清茫茫然微睁着眼睛,努力蜷起一根手指。

叶三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那根手指上,然后他握着那只手,轻轻放好,“就这样还一刻钟?”他提着刀站起来,低头道:“你乖一点,我马上回来。”

叶三握着那把刀,爆炸的力量从四肢百骸聚涌到手心里,。

银色长刀,降临人间。

血海星光都被这一刀阻隔。

那把刀很静,静静地,临山远照。

然后天地里无数的光亮,尽数聚集在这一把长刀上。

草场上沉稳冰凉的声音,一道又一道传到了山道里。

“苏先生,能够吸引天地间如此精粹的灵气,云清究竟是什么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

叶三握着手里的长刀,漆黑的眼珠如孩子一般转了转,他仰头看了看荒山和密林,手里的长刀翁翁震动,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锐鸣叫!

天地之间,霜雪凝如冰。

数十个木桌上的水幕晃了晃,勉强稳住了画面。

那些破碎的裂纹渐渐融化,山道里的画面重新凝聚起来。

画面里的一把长刀,散发出凌寒华美的光芒,天地中的灵气疯狂卷涌,尽数聚集在那把长刀上。

天地之间灵气如啸,华美的银色长刀卷出旋涡,无数精粹的灵气像被吸引一般,在半空中滑翔而去。

三学官悚然一惊,竟然站立不稳,猛地后退几步。

不是云清,是那把刀!

大学官手指颤抖心神几碎,他看着水镜里那把长刀,卒然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他……”

这把刀,竟是快醒了。

本命武器,以神魂为引,那把刀要醒了,他还能是谁?

他不是一个机缘巧合拿着三山主长刀的孩子,他是——三山主!

道院中的所有人,尽数站起身来,他们在空荡荡草场上,怔怔看着木桌上的水幕。

“三山主、李长空!”

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乌压压顺着山道,爬到了叶三耳朵里。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送死,他们远远地站在山下,亲眼目睹所有的一切,然后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个云清,究竟是什么人?

叶三看着手里的长刀,看着血迹斑驳的山道,惨笑道:“你们问他是谁?”

“你们敢不敢问我,我是谁啊?”

“我的云清啊,他的血要流干了,命要送没了,你们却眼睁睁看着一切,然后问,他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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