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96章 死去的李长空,活着的叶乘风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时间在不停地推进,断崖飞泉之后的战场也在不断地成型。

当杂草与碍事的枯树都收拾干净后,青城山终于迎来了大雪封山的日子。

叶三站在飞瀑下观看自己的战场,二师兄提着一篮萝卜和大头菜从旁边刻意地经过,一边看一边摇头道:“地方是不是有些小?再扩大一圈会比较好,我回头用火雷给你轰一轰,比你这么收拾快。”

叶三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摇手道:“不敢劳烦二师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想到苏蕴和云清被炸飞的两个屋顶,他的双手摇晃得更加坚决。

二师兄连连摇头,提着一篮子蔬菜走回山。

三师兄提着一篮子的腊肉豆腐和咸鱼,也从断崖下刻意地经过。苏蕴一边看一边摇头道:“还是不太规整,需要我替你劈一剑吗?”

叶三继续摇手道:“不敢劳烦三师兄,我一个人就可以。除除草,静静心,挺好的。”想到苏蕴上次一剑将自己劈下山道的场景,他的手有点僵硬。

三师兄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都是修行啊。”

他提着一篮子菜,也顺着山道走回了山。

山道上的积雪很厚,前一天晚上雪下得厚,叶三拎着锄头慢慢往回走,云清提着一把铁锹自上而下铲山道上的雪。

看见叶三,他喊了一声道:“你的二师兄和三师兄让你去大师兄的屋子里吃晚饭。”

叶三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云清铲了一锹雪,重复道:“去顾白露家吃晚饭。”

顾白露的老母鸡们被赶进鸡窝,栅栏里铺上了很柔软的干草,母鸡们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时扭头看一眼登门的两个小客人。

大白鹿昂着头,在院子外雄赳赳气昂昂地巡视,尾巴后面跟着一只母羊。

桌上的大铜锅嘟嘟冒着热气,云清再一次看见了苏蕴,第一次看见了二师兄。但是大师兄很久都没有回来。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我去喊他。”

大师兄不会离开青城山,但是大青山地域范围很广,云清漫无目的找了一会儿,在山尖尖的悬崖边看见了穿棉衣的顾白露。

大师兄是青城山上知道秘密最多的男人,但有时候,知道的秘密多,并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当顾白露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云清的时候,很佩服自己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师弟。

除了小师弟,又有谁能大摇大摆在他身边吆五喝六?

一开始明姑姑告诉他,叶三的命数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的命线,却两相交错驳杂,应该是有一道很强大的神魂彻底影响和改变了他的命数。

大师兄开始有很多种猜想,比如云清是不是那几位死在黑森林里的清虚宗山主。如果是李长空当年的师兄弟,他并不奇怪云清为什么一直留在叶三的身边。

年纪对的上,行事目的也能对的上。

直到明姑姑钓命线的鱼竿彻底断裂,最不可能的猜想才浮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如果云清是当年魔宗大掌教,他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叶三身边,还和他一道去了上京,一起来了青城山?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尽管很多修士容不下一个魅,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当年的魔宗大掌教会留在上辈子的死敌身边。

这是一种很好的保护和伪装,他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然后再回到血瀚海。

这个事实太过令人震惊,大师兄用了很长时间才扭转自己对于云清的映像。他曾经在山顶上看过云清的剑法,也从苏蕴口里听说过上京和黑森林的故事,如果排除掉他的身份,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云清都是一个沉稳和善,有些孤僻的少年。

顾白露在悬崖边坐了下来,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云清,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石头道:“坐。”

云清站在他身边,并没有选择坐下去。他看着悬崖下的苍茫白雪,冬日的风吹过树叶,起伏的叶片翻卷着雪浪,仿佛变成了一片白色海洋。

“你找我来,有什么想问吗?”云清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悬崖,说道:“只要不是很难的问题,我会尽量回答的。”

大师兄笑了笑,神色很温柔地道:“我确实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然而我仔细想一想,这到底是你的私事,你的决定我无从置喙,所以我只想确认一个问题。”

“我不会杀他,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为什么?”

云清背着双手,沉默地看着两人身边的老松树,松树的枝叶沙沙晃动,抖落了很多碎雪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大师兄,问了另一个问题,“令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选择留我一命?以我现在这具身体,你想杀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当年的魔宗大掌教,死了总比活着更令人安心。”

大师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交叉着十指看着远方,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杀一个魔宗大掌教,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魔宗大掌教。师父一辈子都想解决魔道两派之间的纷争,作为徒弟,自然要好好揣摩师父的想法。”

“青城山先掌门?”云清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只知道青城山很久不参与道宗除魔的事务,却不知先掌门有这样的想法。”

“这对道宗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死得太早,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大师兄笑道,“可惜师父也死得太早,不然你能见见他。”

说着,大师兄指了指悬崖下无数起伏的老树,道:“你不愿意喊我一声大师兄,那么就看看师父吧。”

云清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山崖,雪浪起伏间,偶尔有寒雀自枝丫里飞出来。

“师父在最后一次去草原传道的时候,死在了阔滦海子边的疫病里,和染病的牛羊一起被当地牧民烧成了灰,最后洒在了那片湖水里。”

冬日稀薄的阳光洒在青城山的无数老树上,大师兄站起来环顾一圈,微笑道:“那片悬崖是师父的衣冠冢,也是他老人家设置的禁地。有时候我想念他老人家,就会过来看看这些树,树叶摇晃起来的时候,就像师父回来了。”

说话间,无数树叶沙沙摇晃起来,发出温柔微哑的声响。

悬崖下的白色雪浪,也如潮水一般起伏晃动。

云清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轻声道:“抱歉。”

“不用抱歉,师父一生豁达,不会在乎这种事情的。”大师兄神色不变,声音里带着些怀念,“师父一向是个很任性的人,他曾经告诉我,如果真想谋求魔宗和道宗之间的平衡,找到正确的那个人,比杀无数个魔宗修士都有用。”

云清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未必是个好人,你留我一命,是养虎为患、放虎归山,也未可知。”

“可你这一年多以来,并没有杀小师弟,不是吗?”大师兄微笑看着他,目光很轻柔和善,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柔力量。

云清仰起头,头顶上的白云飞来又散去,悠悠不停,和十多年前的云一模一样。

白云聚散,时光流转,这十多年的时间啊,足够让黑森林的小树长大,也足够让当年的青年,变成另一个陌生模样。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样子。我还在这人间辗转,你却早已经忘记了一切。

他轻轻地握住手,就像握住那些抓不住的时光。

“因为我确实很喜欢他。”云清慢慢地笑了起来,简单而粗暴地回答道。

他一向是个很简单的人,就像他杀人的手段一样简单。

所以他回答得也很直接,全然没有想过这句话落在大师兄耳里,会是多么震撼的平地一声雷。

大师兄确实很震撼,他震撼得很久没有说出话,一时不知该纠结性别,还是该纠结身份,还是该纠结当年同归于尽的死仇。

他很意外地看着云清,努力保持自己的淡定和从容,并且十分认真告诫自己这是别人的私事。

然而这股震撼冲击着他,让大师兄忍不住问道:“当初,你死在他的手里。”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改口道:“当初,他死在你的手里。”

云清很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很干净,他很从容地回答道:“李长空已经死了。”

“死的是李长空,和我喜欢叶乘风有关系吗?”

“可是……”大师兄皱了皱眉,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在乎当年发生了什么,但石桥村的八十三条人命,却是他的一生之痛?”

云清没有再说话。

他慢慢走下山。

狭长的山道上又落了很多的雪,道路两边的老树在日光下缓缓起伏,像是看不到头的波浪。

他走到山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青灰色衣裙的女人。

云清道:“明姑姑。”

司南明是先掌门未过门的妻子,大约也可以算是他这辈子的师娘。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眼角微有细纹,却仍有一种娴静典雅的气质。

她静静地看着云清,一双点漆搬的眼睛似乎能隔绝所有光亮,在那么一眼里,周围的光线慢慢消失,所有外界的响动都被隔绝在外。浓厚的暗色扑面而来,所有的景物都被遮蔽,云清甚至看不清自己伸出的双手。

在这样绝对的幽暗里,他们两人身上极细的银色亮线突兀地显现出来。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命线。

每个人头顶都有一根命线,命线牢牢掌握在上苍手里,没有人可以改变未来的轨迹。

过了片刻,黑暗渐渐消失,明姑姑朝他微微点头,道:“你的命线,比我想象得更古怪。”

“我并不信命。”云清看着她,摇头说道。

“可命线是存在的,既然存在,又何从违抗?”明姑姑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替他测算七星卦,卦象说他死时尸骨无存,那时候我也是不信的。堂堂青城山的掌门,就算遇上当年的你,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如何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云清想了想,说道:“抱歉,然而我想试一试。”

“你从山下来,自然听说过那条白蛇的故事。兜兜转转到头来,又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云清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山下走,“可我终究不是白蛇。”

明姑姑看着周围起伏的树叶,沉默片刻后才道:“爱欲之人,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云清头也不回地离开,风夹着雪吹落下来,他的声音湮没在细碎的雪花里,比冰更凉。

“我曾受万刃加身、烈火焚心之痛,又何惧区区烧手之患?”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