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177章 “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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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像是和熟人谈论三两个问题,全然不像前来喝问的姿态。

然而,这一句话让所有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

老行事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在云清的竹斗笠下逗留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见过你。”

作为不出衡山郡的老行事,不应该见过黑森林里天生地养的魅灵。那么,他口中所指的自然是另一个人。

听到他这句话,云清点了点头道:“当年我自清虚宗前往血瀚海,途中经过衡山郡,因此见过几面。”

老行事悠然叹息道:“一别经年,料是边关苦寒,三山主的面貌姿态大不同了。”

云清微微笑了起来,道:“承蒙故人关照,此番别有际遇。衡山郡倒与当年别无二致,想来老先生劳心费力了。”

老行事抚掌点头,神色欣然道:“不敢——”

两个字功夫,一道灵光从手指尖弹了出去。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那道刀锋般的灵光直扑云清头顶,直接切断头上的竹斗笠。

炙热罡风,铺面而来。

云清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被切断的竹斗笠咔哒两声,滑落在地上。

他头顶的长发,因此也被切断数根,飘落在地上。

那道灵光在头顶,久久不消散,只差半寸就能把云清从头劈成两半。

老行事抬起头来,紧紧看着云清,眼底寒意几乎凝结,神色也难看到极点。

周围的黑袍道士们也缓缓抬起头,神色阴沉地看向城门外的几个人。

老行事轻易并不出手,他看着自己被强行截下的灵光,一字一顿道:“苏先生,您过分了。”

以老行事的年纪和岁数,自然不能破口大骂,他呼吸了几口,才平复道:“苏先生,这里到底还是我衡山郡的地盘,清虚宗三山主当年叛道入魔,只此一条我衡山郡就能杀了他,哪里还轮到他在这里放肆?”

苏蕴看着他,平静道:“他曾入我青城山门下。”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让城门外整个官道都安静下来。

下一刻,老行事霍然抬掌,几乎想要将云清拍死在当场,却又强行忍了下去。

苏蕴只说一句话,但是这句话的分量已经足够重。

云清曾经跨进青城山的门,作为青城山先掌门记名弟子在青城山呆了几个月。后来青城山大雪坪上一夜闹剧,方有魔宗掌教身份败露逃亡漠北的误会。

但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论他经历了什么,整个修行界的人都明白,当年清虚宗三山主与魔宗掌教勾结已成事实,上京城里死去的教谕大人,更为他添上一笔杀师叛教的罪名

这样一个人,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一个宗门能够容忍。

但在如今的关口,苏蕴站在衡山郡的城门外,依旧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哪怕这个天下不容他,他也曾经进过青城山的门。既然他进过青城山的门,自然是我青城山的弟子。

苏蕴话音未落,云清霍然回首,他有些震惊地看向苏蕴,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老行事眼底寒意越发浓重,他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哪怕他杀了教谕,青城山也要保他?”

他指着云清,一字一顿问道:“叛教出逃,欺师灭祖,苏蕴你今日保他,是想拖整个青城山下水?”

周围的声音嗡嗡响起来,黑袍的修士们低声窃语,他们看向云清,神情里的愤怒却再也挡不住。

虽然衡山郡的几位大人对清虚宗的做派有些看法,但是没有人能否认清虚宗对道宗的意义。更没有人能否认教谕对道宗的意义。

尤其这一任的教谕,他当年在上京那座道院任教,手底下养出了无数个学生,也传播了无数的道法。

苏蕴平静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自然与青城山无涉。诸位若对我有所不满,自去找我大师兄发落。”

这句话看似讲理,但哪怕现在动身前往青城山请顾白露出来主持大局,就算跑死马也得走上一个月。

对苏蕴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老行事几欲当面一掌拍死云清,他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几个人,怒喝道:“苏蕴!如此不讲道理,衡山郡是容你放肆的地方!”

“不讲理?”苏蕴看着老行事,似乎对他的发问有些茫然,“我不讲道理的时候,岂止现在?”

青城山的苏先生,一向是个不讲道理又极为护短的人。

但是没人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依旧要护短。

质疑与不平的声音从人群里细细索索响起,老行事连连摇头,因为暴怒,面部都涨得有些红,“苏蕴,你从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如今这样护着他,没有意义。”

“意义就是……”苏蕴平静道:“我想听听他的问题。”

老行事的脸色难看到无可挽救,他虚虚指向云清,问道:“苏先生问我,这天下流民可曾心念如一,他于流民二字,又有何涉?”

苏蕴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云清往前跨了半步。

他当然不是流民,他是当年闻名于天下的三山主李长空,在黑森林骤然陨落之后,又化作魔宗掌教回来的人。

“老先生,如今的我,手中没有刀剑,背后没有倚仗。一身修为根骨尽毁在血瀚海清字大阵内,与普通人并无两异。我从漠北草原走到衡山郡,一路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与流民又有什么不同?”

听到他这句话,从头沉默到尾的司天玄,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声。

他能够从云清身上感受到发散出来的灵气,作为天地里靠灵气凝结而成的魅灵,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最为精粹的灵气涌动。

然而那种力量一直在往外无止尽地发散,像是破碎的水桶,里面的水一点点往外渗透。

老行事微微眯起眼睛,道:“现在的你,很难在衡山郡外活下去。”

云清点头道:“自然,然而我此来,只想亲眼看看。一路上我见多了流民,也见多了百姓,因此有所不明,想亲自来问问。”

听到他的答案,老行事反而挑了挑眉,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三山主尽管面貌有所不同,却依旧是当初那个李长空。”

这句话的意思更为明显。

你听完了答案,就可以去死了。

衡山郡外有深山老林,里面有层出不穷的野兽。如今又是战乱四起的天下,到处都是游兵和强盗。想要死一个人,实在很容易。

哪怕云清运气格外好些,没有遇上这其中任何一种情况,衡山郡也会为他创造足够多的机会。

云清闻言笑了笑,道:“衡山郡想要谋划天下,这对百姓而言,确是一场豪赌。”

老行事冷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需要重复第二遍。”

云清点头道:“然。这是天下人自己选的路,就应该是天下人自己的路。可衡山郡赌得起,百姓赌不起。”

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云清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这场谋划,无论是对道宗还是对百姓来说,都是一场赌博。然而这个天下,没有倚仗的人,也从来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们放弃了田舍,放弃了家园,为了道宗编织出的未来而奔走,可道宗可曾想过,黎黎百姓,从来赌不起?”

苏蕴看了他一眼,微微挑起眉,有些慨然。

老行事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不知在想什么。

云清又往前走了半步,沉静说道:“衡山郡想要谋划新的天下,可被你们算计在内轻易放弃的人,哪一个不是百姓?哪一个不是生黎?千百年来,倒下的皇族贵胄何止其一?而黄河道边,万民生息,却要为你们的谋划而转瞬翻覆?”

衡山郡打着的旗帜,基于道宗一定会赢的基础上。

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倘若道宗输了呢?倘若这些修士输了呢?

高高在上的修士,从来不会低头看一看普通人。那些浩浩荡荡在无形指引下的人潮,是他们心中流民与百姓两个字,所以也从未有人想到过,倘若道宗失败了,他们怎么办?

或许就是为了这么一个问题,云清从漠北一路翻山涉水,终于停在衡山郡的木门下。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老行事轻叹一声,摇头道:“既然是赌,自会有输有赢,赌注倘若不够大,何以称得上豪赌?”

云清点头道:“问题在于,那些普通人,从不知道自己身在赌桌上。”

他看着老行事不断变化的脸色,道:“他们从来以为,道宗会成功。”

他定定地看向老行事,一字一顿道:“身在局中而不知全貌的,不是赌徒,是棋子。”

“所以这件事,从来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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