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176章 我有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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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迎来夏天的衡山郡,比往年任何一个年头都热一些。来自南方的粮草军队,被衡山郡的修士再度拦截在官道之上。

大翊国境内,烽烟四起。那座白墙黑瓦的衡山郡侵吞下无数的官粮,附近的黄土大道上蔓延着小型交锋过后的血气。

这一个月来,凡从衡山郡经过前往援边的军队,在秦岭之下覆灭大半。剩余的数千人马凭借秦岭山川的复杂地势,终于成功避开秦岭下修士的追击,带着残兵往西北赶去。

然而,战争这种事一旦点燃就永无止境。秦岭与衡山郡的修士加大了对深山里散兵的追击力度。黄河边的官道上,则时常停着黑色的马车。那些马车里的刀光切豆腐一般砍碎了小规模的军队,并将粮食与武器源源不断运入围城里。

至此,这座像刺一样扎在大翊国土上的修士城池,彻底叛乱。

而周围十三个郡城的税收和粮食,也在衡山的示意下,沿着灰扑扑的大路明目张胆运往城内。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黑帘的马车顺着官道接连不断驶往城内。车轮碾过泥地的时候,掀开了还带着血迹的泥痕。

几乎在同一时刻,天底下无数的道观里,走出了无数灰袍或者黑衣的道士。那些道士手持白色经卷,像无数片白色的雪花散落人间。

向来不喜欢沾染红尘俗世的修士们,开始向人间洒落一场大雪。细小的雪花从今年大旱的幽州开始堆叠,渐渐汇聚成汹涌的民潮。

在汹涌的民意下,数月以来饱受大旱之苦的流民冲进了大大小小的官府。愤怒的灾民举着火把踏碎门槛,用合抱木柱撞开大门,乱哄哄冲进了府衙和粮仓。

道士们从道观里走出来,灾民将仅有的食物供奉给他们,他们托举着食物还给百姓,声言不敢与民争食,人们拜服于上苍的仁慈,在无形的牵扯下,浩浩荡荡往每个城市行走。

衡山郡的灰色城墙上,穿着灰袍的老行事站在高塔之下,他看着浩浩荡荡四散而去的流民,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今日刚刚召开过的秦岭会议中,几位宗门的老掌门对清虚宗都有些微的不满,老行事身边的中年人不紧不慢地看向城下零落的灾民,道:“清虚宗的做法,多少有些过激了。好端端的急着入驻上京,不是做事的道理。”

老行事微笑起来,点头道:“原本按衡山郡的心意,等百姓与灾民蜂拥至皇城脚下,陛下挡得住西北的胡人,却挡不住这天下汹涌的民意。倘若清虚宗再等等,难道还怕见不到一个新的天下?”

对于清虚宗近乎暴发户的做法多少有些嗤之以鼻,高塔下的几位掌门都摇了摇头,道:“到底不是血脉宗族蕴养而成的门派,做事不太持重。”

老行事轻声笑道:“且再看吧,这把火已经烧得足够旺,何妨让它更旺一些?”

说话之间,前来逃难的灾民跪倒在城下的黄土官道上,驻守在城门外的道士们慌忙行礼,将他们领入绿树葱茏的城墙内。

与此同时,衡山郡里黑色的高塔上,开始发出悠长的钟声。

杳杳钟声从高空传来,在渐落的夕阳中,远近村庄、州郡的居民们无声地走出屋子,在庄严钟声里缓缓跪倒,他们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叩头求道。

黑衣的道士们则从衡山郡的大门里走出来,他们手里捧着经卷,如同砂砾一般散落在每个有人的角落。

像是当年清虚宗的传道人一样,他们俯身在泥地和尘埃里,向每一个普通人传道。

在日复一日从未停止过的钟声里,道宗的理念像种子散落在人心里,然后在潮水般的人群里疯狂生长,开始发芽。

“当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无能无力,能够拯救他们的,只剩下苍天。”

逃离上京的皇帝陛下解决不了旱灾,也解决不了战争。因为贫困和战争而产生的流民,跪倒在道观门口,也跪倒在每一个大小的神像前。

在每天的钟声里,他们跪倒在地上,像是无数尘埃里的蚂蚁,朝着神座俯首。

这个画面看上去无比诡异,像一场荒唐的闹剧。

在秦岭密林遮掩下的小路上,没有人发现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的修士。苏蕴沉默地沿着小路往前走,一路走来,他见到无数蜂拥的人群,也见到在官道上厮杀的军队和修士。

那些被疾病或贫穷所困扰的人们,看见他们的打扮就仓皇跪倒,然后虔诚地供奉上自己所剩不多的粮食。

他带着司天玄,在这场洪水般的闹剧里寻找源头,然后停在了衡山郡的城门外。

被清油刷过无数遍的高大木门,黑沉沉锁死在灰尘仆仆的道路尽头。下一刻,苏蕴袖底的剑光横飞而出,直接拍在巨大的木门上。伴随轰隆一声炸响,黑色城门应声而倒。

在流民惊怖的眼神里,黑衣的道士们陆陆续续从门内走出来,笔直地站在满天飞尘中,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秦岭以北气候并不温和,尤其夏天炎热漫长。可此刻衡山郡中仍然绿树葱茏水汽蒸腾,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的水系统稳定工作,将黄河平原上的城镇蕴养如同江南。

在黑衣的道士们走出城门以后,黑色高塔下的老行事终于轻拍手掌,一步一步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走过城墙边的柳树,然后从城门里走出来,朝苏蕴点头道:“苏先生大驾,有何见教?”

苏蕴并没有说话,他有些沉默地看着城内婆娑的绿树,似乎格外被城内的水汽吸引。

老行事微笑起来,说道:“衡山郡并不知道苏先生此来的态度,但我们知道您是很棘手的人,所以目前并不想迎你进城。”

苏蕴道:“我了解。”

老行事又道:“衡山郡的心意,苏先生一路北上,应该见得够多了。苏先生此来,是看不惯衡山郡的做派,想要为天下万万流民讨要说法吗?”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苏蕴扭头看了看周围广阔的黄土大地,在远处零落的灾民仍然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因为与衡山郡里的大人们距离如此之近而无比激动。

因为见得实在太多,苏蕴摇头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与我无关。”

老行事放松笑道:“如此,我衡山郡自当扫榻相迎。”

听见这句话,苏蕴微微皱眉道:“道宗不插手人间事,因此无论大翊事成事败都与我无干。然而衡山郡在人间横插一手,又是什么道理?”

老行事笑道:“这本就没有道理,而是衡山郡的心意。”

苏蕴又道:“让人间万民叩首倒拜,以衡山郡和清虚宗的力量,也在乎人间的权力和富贵?”

老行事复道:“是,也不是。苏先生应当明白,人间的帝王存在太多年,想要抹除他们的存在,只能让人们有新的信仰。”

苏蕴摇头道:“抹除人间的制度,建立新的道宗天下,这对百姓来说,实在是一场豪赌。”

老行事点头道:“这是豪赌,却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苏先生,您一路前来,自当看到万万千人做出的答案。”

“苏先生,倘若这仅仅是一人一城的心意,衡山郡或无现在这份底气。可当天下人选择了这条路,那这就是天下人自己的路。”

“苏先生,天下人选定的这条路,或许与您的心意并不符合。可这终究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自然也是最适合他们的决定。您又何以替他们不平?”

“现如今你不满的,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还是为了所谓的天下人?”

苏蕴没有再坚持,他沉默片刻,点头道:“倘若这是天下人自己的决定,自此之后,我不会插手。”

老行事微微一怔,认真想了很久,方才向苏蕴行礼道:“这是青城山的答案?”

苏蕴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心意。”

老行事愉悦微笑道:“这份答案已经足够了。在下明白,青城山修的乃是本心。倘若苏先生此后不再插手此间事,日后这方天下,自当有青城山三亩地。”

苏蕴道:“衡山郡并不需要给我承诺,青城山的分量,也不需外人来衡量。事到如今,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老行事微笑看他,静静聆听。

苏蕴环顾一周,低声问道:“这天下万万流民,当真心意如一,愿往道宗新世界而去?”

老行事往后退了几步,端庄行礼道:“苏先生,这天下人的心意总归有不同声音,您想那龙座上的陛下,那痴愚的大翊守将,哪里有心意统一的时候?”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但总归有一件事,这是百姓选择的路,帝王将相也改变不得。如今你我目光所及,又有哪一个人会站出来质疑这个道理?”

他微微笑道:“您看,这衡山郡周围十三州,凡钟声所及之处,从无不满的声音。这对您来说,还不够吗?”

场上的空气因此凝结了很久。

钟声依旧在响,而附近的流民与百姓,依旧虔诚跪倒在地。

老行事很满意地微笑起来,传道人的力量用来洗涤人心,从来就不会出差错。

这时候,格外突兀的声音从官道后的密林里响起。一个戴着竹斗笠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很清俊的脸颊边落下几根白色的发丝。

“我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林立的人群,神情清淡,语气平静,只有一截灰色的衣角,在黄色尘土里轻轻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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