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179章 入城见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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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十余丈的塔楼下,在缓缓停下的钟声里,这才走出一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体态微胖,穿着普通道袍的老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木制钟锤,看起来就像是每个道观里最寻常不过的敲钟人。

在衡山郡内,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是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因为衡山郡的那道大门仍然敞开,而衡山郡外的人,仍然活着。

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衡山居刚刚出关不久的老祖宗,要他们全部活下来。从青城山里走出来的苏先生,衡山郡自然不会对他出手,但是云清,凭什么能够活下来?

老行事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脑海里念头急转,就在这时候,老人终于缓缓开口道:“世上诡辩者何其多,难道每来一个,你也要挨个与之论道吗?”

这话里没什么斥责的意思,老行事却颤抖着身子,将额头往下压得更低一些。

老人抚摸着手里的钟锤,遥遥看向苏蕴,道:“小苏,我可以不杀他。”

话一开口,哪怕是老行事,也忍不住微微抬起头。

几位宗门的掌门站在山门下,对于老祖宗的态度有些不解,不解的声音从秦岭深处的山门里响了起来。

“老祖宗想留谁的性命都没有关系,只不过这话一出,必然会惹得清虚宗有些不高兴。”

“清虚宗高兴不高兴,与我们何干?堂堂衡山郡,总不至于处处看着清虚宗脸色行事。倒是老祖宗这次的决定,多少会让人有所误会。”

“误会?”有人笑了笑,道:“只怕老祖宗这话说出口,顾忌的不是别人,而是苏蕴。一个当真听进那些话的苏蕴,会让衡山郡有些头疼的。”

“强如老祖宗,难道还会害怕区区一个苏蕴?”簌簌的低语声响起来,带着点不满的意思。

“区区两个字用得好。”不知是谁嘲讽一笑,道:“苏先生在青城山这么多年,难道是你我能够动的了的?”

衡山郡的老祖宗饶有兴致地看着塔下人群,似乎对极远处的谈话产生些兴趣,他抖了抖手里的钟锤,虽然并没有敲击铜锣,可在深山中的几座宗门,都听见了平地而起的一道钟声。

深山里的闲言碎语,一瞬间消失干净。

老祖宗无声地笑了起来,说道:“小苏,我留他一命,但有些事情,总归要付出点代价的。”

“您说的是哪里话,衡山郡做事,轮不到晚辈来置喙。”苏蕴语气极为平淡,听上去并没有争执的意思,但跪在石阶上的老行事,脸色却极为难看。

无论苏蕴说什么,他都已经悄然改变了老祖宗的决定。

而面对老祖宗给的面子,他甚至没有半点谢意,还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

老祖宗却不以为忤,他抚摸着手里木制的钟锤,微笑道:“杀师灭祖,叛道入魔,你叫什么来着,李长空?”

云清微微眯起眼睛,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您若执意这么称呼我,也不是不可以。”

老人笑了起来,说道:“我衡山郡不敢代清虚宗行事,想来如何处置你,自有你那掌门师伯来决定。但我衡山郡诗礼传家,这样一个人想进城,只有过我衡山风雨十三桥。”

说完这句话,他静静看向城门外的人。

苏蕴皱了皱眉,道:“衡山郡的风雨十三桥,寻常人走不下来。”

老行事与秦岭深处的几位掌门人,却无声地松了口气。作为衡山郡里唯一一道处置修士的刑罚,十三桥上道道是杀机,即便能活着走出来,只怕也会没了半条命。

老祖宗缓缓开口道:“倘若他不进城,小苏,这秦岭深处各个山门里,到处是教谕的学生。你可以保他一时,却难道能为了他,与整个衡山郡为敌?”

老人慢慢笑起来,继续说道:“倘若有真心敬爱教谕的傻孩子,小苏,难道你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强行杀了衡山郡的弟子吗?”

这个问题,哪怕是苏蕴也无法回答。

他顿了顿,看向云清道:“风雨十三桥,你未必走得下去。”

“早晚都要走,不如早走。”云清看向那座黑色的高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城去看看。”

苏蕴看着他,沉默良久,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是生是死,我管不了。这件东西你拿去,此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他丢给云清一个水镜。

小小的,刚好一巴掌大,泛着温润水光。

那是青城山司姑姑羽化后留下的明华水镜。云清皱眉道:“司南天的人羽化后,水镜都留在司南天穹顶下供奉,这件东西,我收不得。”

司天玄摇头微笑道:“我相信这是姑姑的意思,云清,至此之后,你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了。”

苏蕴看着云清的背影,对着衡山郡的老祖宗开口道:“你想要替清虚宗惩戒他?”

老祖宗道:“我无意惩罚他,不过这天底下的事情,自有其定数。倘若他当初没有出手杀人,有何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云清向着城门里走去。门外的官道渐渐铺上了石砖,上面布满了尘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很多大翊的官员都死在城门外的官道上,也有很多修士的人头掉在上京城里。终于在某一时刻,他们达成了平衡。

但衡山郡自起事后,这道平衡被彻底打破,官道上流淌着粮草军队的无数鲜血,日夜奔流在黄河岸边。

云清笔直走到城门边,他没有任何防备,就站在了城门下。

城门之内,衡山郡无比平静。黑色的巨大城门下,却开始慢慢下雨。

不知从何而来的雨丝,渐渐润湿了云清的衣物。

老祖宗站在黑色的高塔下,问道:“我该喊你叫什么?”

云清想了想,他伸出手,接住了几点丝雨,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还是用云清这个名字吧。李长空……死了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空中风雨大作。

一道烟灰色的气息,自城门下缓缓盘绕,天地里凝聚起一道无痕的雨,从城门下一直织造到秦岭深处。

雨在天空下,汇聚成一道无法破开的牢笼。

方才被云清接住的雨丝,却在一瞬间重若千斤,尖锐地砸穿了云清的手掌。血水混合着雨丝,从空中淅淅沥沥落下来,溅落在地底的尘埃上。

无数道雨,无数的分量,从天空中劈头盖脸砸下来,整个天空几乎有了实体,往下一寸一寸逼压。

牢笼里风雨大作,衡山郡里天朗地清。老祖宗站在高塔下,看着城门下灰蒙蒙的烟雨痕迹,拂袖走回了塔里。

在他的身后,听到诏令的老行事换忙起身,跟随在老祖宗身后走进了塔内。

他走得极小心,一直走到黑色高塔内,才重新弯下腰。

衡山郡的老祖宗坐在石椅上,示意老行事抬起头来,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如今也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吗?”

老行事刚抬起的头慌忙低下,道:“弟子不敢置喙老祖宗的决定,只不过多少心中会有疑惑。他身后的倚仗无非苏蕴而已,但区区一个苏蕴,当真值得您退让到这种地步吗?”

老祖宗笑了笑,道:“还说不敢,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对我的决定不满意吗?”

老行事沉默了会儿,没再说话。

老祖宗笑道:“三天前,从漠北传来的那道灵光,你可看清楚了?”

老行事霍然抬头,道:“果真魔宗的那位,已经……”

“这话别人不敢说,但是魔宗的那位掌教若破开五山,就必然会回来报仇。魔宗与道宗之间的事情,千百年来都没个结果,如今也该了结了。在他来之前,我不想因为任何人,出任何意外。”

他看向老行事的脸,道:“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老行事仓皇跪下,道:“弟子明白”

“这几天,我要再闭关两天,你知道该怎么做。”老祖宗微微闭着眼睛,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木板桌。

老行事有些踌躇,道:“老祖宗,您刚刚出关,当真要在苏蕴面前,强行突破?”

“事已至此,不得不赌一把啊。”老祖宗有些疲倦道:“如今天下局势已乱,倘若我衡山郡无法表现得更强势一些,数十年后,也不过天下仰仗清虚宗鼻息的一员罢了。”

老行事将头紧紧压在地面上,沉声道:“我等,自当誓死守卫衡山郡。”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风雨桥上那个人,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站在风雨里的云清,微微弯下膝盖。

他的双肩上承载着□□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每一滴雨都是一粒巨石,从天空落下来的时候,迅速割裂皮肤和衣物。

因为受到的力量太过庞大,他的双脚站立地方,已经深深陷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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