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阴沉沉,暮野四合,西方残阳如血,黄昏已经到来。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宇文凶毫无睡意,疯狂抽打着座下马匹,歇斯底里地纵马狂飙。
座下战马不断哀鸣,这匹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然而此时此刻,也已经跑的呼哧呼哧,口吐白沫。
不多时,宇文凶便追上了前面的张兰一众人等。
满身血污的张兰见到宇文凶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马上抱拳大喜打招呼道:“公子!”
宇文凶风驰电掣,摆摆手尽力喝道道:“不必多礼!此刻追兵未至,我等全力前行!”
张兰听闻宇文凶如此说,面色凝重,招呼手下紧紧跟在宇文凶身后。
宇文成内力也已经一点点恢复,此刻仅有的一点内力都用来封堵穴位,以求止血。
宇文成冷声道:“你此刻回头,老夫饶你不死!”
宇文凶心里好笑,这老头真是死不悔改,三刀六洞,还是不能让他住嘴。
宇文凶道:“我刀不锋利否?”
宇文成须发皆张,狠狠瞪了宇文凶一眼,不再多言。
宇文凶见到宇文成老老实实,便也不再为难于他。
众骑驰骋,远远望见一座小小六角亭出现在视线里,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风波亭。
幽朝大将凌飞在对大周取得连胜后,本可以扭转乾坤,改变幽朝国运,奈何当时幽哀帝昏馈无能,一心求和,连下十三道金牌停战。
后来奸相贾思齐构陷凌飞抗旨不遵,将其处死于风波亭内。
时隔多年,风波亭早已经蛛网丛生,朱漆剥落,破败不堪。
无人再记得前朝旧事。
可自己的母亲总是喜欢对自己讲这些零零碎碎的辛秘,自己耳濡目染,也就记了下来。
一把将宇文成扔在风波亭内,天业已经完全黑了,远远只见几家荒野中的灯火闪闪烁烁。
宇文凶不再理会生死不明的宇文成,招呼众骑,继续赶路。
………
………
“爹!”半晌之后,宇文恭堪堪赶到,一把扶起来宇文成。
自宇文凶离开之后,他左右为难,最终考虑到宇文成的狠厉,还是决定按照宇文成所言,派人与宇文成相隔三十里,远远的吊着。
宇文凶将宇文成留在风波亭后,宇文恭也是第一时间赶来。
宇文成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长子,谨慎有余,而机变不足。
“爹,您没事吧?”宇文恭扶着宇文成,对四周喝道:“还不快请郎中?拿金创药来!”
周围早有人七手八脚得令而行,为宇文成上药,包扎止血。
宇文成面如金纸,脸色苍白,任由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郎中为自己把脉,恨声道:“那小杂种跑到哪里去了!”
宇文恭垂下头道:“孩儿无能,未能追上。”
“追,给我追!让家中大供奉薛印率龙组给我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宇文成暴怒道:“整个神都都在看我宇文家的笑话!”
“不能追啊!”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宇文成眼神如刀,一眼望过去,神色诧异,原来宇文泰也到场了。
“老六,此事因你而起,逼死人的是你,现在说不追的人也是你,”宇文成在郎中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宇文泰面前,冷冷道:“给你爹一个说法!”
宇文泰压力山大,悲愤交加,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得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出。
在场众人神色不断变换,事情的离奇曲折程度如同故事一般,待听得宇文凶才是宇文泰真正的骨血后,而宇文吉才是真正孽种后,众人不由惊呼一声。
宇文成一时间捏紧了拳头,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怒从心头起,一脚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家有麒麟子,却成化骨龙!”宇文成恨铁不成钢道:“宇文凶天资卓绝,心性狠辣,实乃老夫平生仅见,好好调教,你宇文泰或许是未来宇文家的家主父亲,可是对他不闻不问七年之久!致他小小年纪便对宇文家心生恨意!”
宇文成口沫横飞继续道:“如今宇文凶出走!这也倒罢了!可安若珍如何处置,碣阳谷一战,安家总管粮草,出了大力,刚刚与我宇文家结成盟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
宇文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大哭不止。
“宇文凶和安家只能选一个,现在宇文凶已经出走,以安老头的尿性,势必要为他的宝贝女儿出头,你让为父怎么办?”宇文成缓缓坐在风波亭中的石头茶桌旁,气不打一出来。
“不行,安家不能失去,那小兔崽子虽然是我宇文家的骨血,然而犯上作乱,已是死罪!”宇文成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在对在场的其他众人说。
“爹!”
宇文泰悲愤交加,膝行到宇文成脚下,以头抢地,“砰砰砰”得大力磕头,一时间,青石板上血迹斑斑,已经磕出血来。
“老六!”宇文恭心下不忍,在众兄弟当中,宇文泰年纪最小,故而自己对他也颇为照拂。
“爹,能不能让安家自己去追?我们不出兵?也算是给老六一个交代?”宇文恭出声问道。
风波亭外,大队人马已经集结,人人手持火把,将这一方小小的亭子,照的灯火通明。
风雨欲来,火把被吹得飘摇不止。
在场的众人无不神色严峻,看向宇文成。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黑色粘稠如同墨汁一般的夜空,终究还是下起雨来。
大雨瓢泼,夜黑得深沉,十步之内,不辨人马。
宇文成看着这暴雨如注的天气,终究感慨一声道:“老天在帮这孩子啊!”
冒雨行军,殊为不智,即便对追兵来说,也是兵家大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能追上快马加鞭的宇文凶一行,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可以,就依老大所言,我宇文家不出兵,但这件事安家出手,我们也不能管!”宇文成望着外面沉默站立的众军,冷声说道。
“爹!安家出手,那不还是把我这孩儿往死路上逼吗爹!”
宇文泰呜呜咽咽,抱着宇文成的大腿道。
宇文成腿上有伤,被宇文泰这一抱,牵动伤口,嘴角不由得一抽。
“混账!你当初但凡对这母子上点心,也不会是今日之结局,事到如今,还瞻前顾后!这已不是你的事!已经是宇文家和安家两个家族的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宇文成一瘸一拐,在亭子里忿忿然转了一圈,手中马鞭一指亭外众军厉声道:“这么多人,为了你宇文泰的家事奔走,你宇文泰抬起头来,告诉我,你配不配?”
宇文成越说越气,手中马鞭狠狠抽打宇文泰道:“你擒龙掷象功修炼到第几层了?你那孽种不过十三岁,都他妈超过你了!天天就知道围着你那个安家老婆转!现在呢?都是你自找的!”
宇文恭见到宇文成真火已动,连忙和周围几个兄弟架住老爷子劝道:“爹,老六年轻尚小,再说他也是受害者,算了,算了。”
说着,宇文恭连忙给宇文泰使了个眼色。
………
………
如此大的雨势,宇文凶一行三十骑只能减慢速度,不然必然会有人跟不上速度走失。
耳畔尽是风声雨声,宇文凶一行人衣甲尽湿,盔甲越发沉重,厚重的雨幕里,连道路几乎都看不清,更有几个人,不慎走下官道,陷入泥潭,马匹的蹄子都已折了。
四周悄怆幽邃,鬼影也无,似乎这天地间,只有这三十骑在冒着夜雨赶路。
“全军下马步行,这么大的雨,追兵不会追来,先找个地方休息,等雨停了再走!”宇文凶对着身后张兰大声说道。
命令被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传递下去,最终所有人排成两排,在风雨里艰难前行。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的一个瞬息,将整个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个破落的寺庙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众人风雨中难以辨别方向,早已远离官道,信马由缰,不知走出多远。
一行人竟在荒山野岭中走了不久。
“走,进去看看!”
宇文凶望着远处那破庙的轮廓,回首下令。
费尽千辛万苦,众人牵着马匹,才终于来到那破庙门前。
又是一道锃亮的闪电,照亮寺庙上的牌匾。
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兰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