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没从南歆处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说, 反而被她提出的质问搞得差点心态崩掉。

而南歆是不负责解决问题的，她留下空间给风栖平复心情，随之转身离开, 步履几转, 便见着阳光照耀下，某道亭亭静立的身影。

仿佛流烟凝形, 眨眼时都担心会消融, 如何想象呢, 那个见到长虫都会被吓到尖叫的女子，有一天会长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嗨，”南歆忽而对着她笑起来，对着她静默的眼神，笑容满面, “下午好, 今天天气不错。”

柳离仍旧只看着她, 见她脚步轻快走近, 听她不染忧思的清亮声音，在近前带着狡黠响起，“你不去陪他吗？还是说你在生气, 他是我人族未来的天皇, 我又怎会害他呢, 早一点意识到, 便能早一些时间去准备。”

“别用这样的眼神, 你这样容易吓坏小孩子的, 嗯，没错，就是在说我自己……我是你对前世与人族的执念所化, 人心不平，波澜起伏，可人心亦是向善向美，渴求美好，期待圆满。”

“我的本体呀，”这个称呼她说得很轻，只有彼此能够听清，“你的心已经忘记跃动，但我胸膛中的血液，仍在滚烫涌流啊。”

话落瞬间，她后退一步，露出灿烂的笑容，澄澈到近乎是有些愚蠢，然后扭头，朝着人潮中跑去，像水流入大海，转眼就失了影踪。

柳离难得失神，许久才抬起脚步，穿过人群与屋舍，树影与绿叶，找到正坐着思索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风栖。

风栖第一次见到柳离目光忍不住躲闪，多思之辈易敏感，尤其是他这般，第一次捧出真心，却猛然发现这真心沾上污垢，正向他发出嘲笑。

柳离难得强硬把他拉起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垫脚便吻上他的唇角。风栖瞪大了眼睛，嘴唇柔软的触感太过陌生，却又如此吸引他，一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茫然都褪去，他一手按住柳离的肩膀，一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加深这场拥吻，舌齿交错，馨甜的味道在口腔慢慢融化，他缓缓沉溺其中，动作越发激烈起来，连太阳都躲到了云层后，又穿透流云投下斜光，像是在悄悄透过指缝，围观两颗贴近的心灵。

风栖气喘吁吁松开手，低头是柳离气息沉稳如旧，他抿起唇，胸膛的起伏也慢慢恢复正常。

“清醒了？”她笑眯眯，隐约竟有些和南歆相似，风栖摇掉这个不可能的想法，听她问话，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又升起些别扭的情绪，这次倒是没脸红，只是耳廓隐约发烫。

大部分时候都清醒冷静的风栖，在感情上意外生疏，且纯情。

“我都没介意，你倒在这里烦恼起来。”柳离抱住他的胳膊，少有副娇态，“你也是，南歆说几句你就困住出不来。修道求真，何以为真？道为真，我为真，修道即修我，吾心既通，吾道当明。”

“除此之外，皆为外物。我是外物，南歆也是外物，你的前世更是，本真是需要自己去发现修持的，当你认识到何为‘我’，便找到了修持的根本。”

“风栖，仙道是修行之法，更是修道之路。诸圣虽广传道法，但世人却多重法而轻道，重法宝而轻道行，不明真我，不知本心，空负法力，徒废灵气。”

柳离没有具体向他说如何解决，她只是将仙道掰开揉碎说个透彻，本就是三尸尽斩的境界，又被鸿钧亲自指导过，哪怕是与圣人论道，她都能不落下风。此刻与风栖谈起道法从容不迫，那些世人求而不得的宝贵体悟，不过是她顺手拈来，换的身边人一分增益。

风栖练气的法诀算不得上乘，华胥部落偶尔有仙人到来，也曾看中过风栖的天资，只是被他拒绝。

人族女娲所造，生而灵智萌发，合阴阳五行，惯来天才辈出，但更多是不能踏足仙道的凡俗之辈。若有心修仙，早早便辞了凡尘，留在部落中的除却少数受部落供奉的练气士，便是无缘仙途之人，风栖有缘无意，却也被华胥部落中练气士教授过些简单练气法诀。

而能用这简单法诀修炼至真仙，可想而知风栖的天资悟性何等惊人，因而几乎是柳离开口，他就被话语内容吸引，心中迷思退却，为她口中恢宏又壮丽的大道目眩神迷。

等他从讲道中回神，便发觉那真仙的屏障摇摇欲坠，风栖从前听说过问道时顿悟而境界飞升，如今却是信了传说。

“现在心情好了。”柳离见他一扫迷茫，抿唇笑起来，这让他又想起刚才的吻。在他困惑之时给于恰当的指导，在他迷茫时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别怕，心情低落她会照顾你的情绪，平常不会刻意彰显存在，但你需要她的时候，她永远都在那里。

你是如此轻易意识到自己在被她偏爱着。

我为什么不爱她，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哪怕属于风栖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唯独我对她的喜爱不可抹消。

“柳离。”他忽而念起她的名字，下头抵在她的肩膀，声音缥缈不定，“我开始嫉妒了。”

“嫉妒他曾长久伴在你的身边，嫉妒你的温柔也曾给过他，更嫉妒在此之前的漫长时光，你的记忆中，没有我的存在。”

“而我能做的，仅仅是让我们的未来，比过去更加圆满。”

“至少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不会像那个废物伏羲一样，把什么都丢给你面对，让你失去笑容。”

“……好。”

你最好说到做到。

柳离到底咽下了吐槽的想法，有伏羲前科，这个独自承受有必要划个问号，但是能说出这个共同面对足够柳离欣慰。

当然话语不要顺便踩一脚伏羲会更好。

你对伏羲到底有多大怨念啊！

于是风栖开心起来，他甚至都不计较南

歆搞他心态的仇怨又一次上门。

南歆望着完全恢复过来的风栖面色复杂，“该说不愧是她吗，甜言蜜语完全刷成了熟练技能。”

风栖听不懂她奇怪的表述，但他能听懂她在说柳离很会哄人，而这技能是曾经锻炼出来的，而她还会和谁说，风栖想到某个前世，嘴角微笑都消了消，随即又恢复正常，“死人而已，何必计较。未来要和她携手一生的，只会是我。”

很好，很有精神，保持这个心态。

南歆点点头，“那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对你很好奇。”风栖蹲下身子，“你与她相熟，不过以她声名，与她有交往不算困难，我好奇的是，你能在乱我心神后全身而退。”

“我自认为对她来说，还算重要。”风栖说着还算重要，但全然是番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的模样。

南歆差点被他这副骄傲样子逗笑，叹了口气，“我的身份没什么可说的，现在说起来只会给你徒增烦恼。至少你信她一次，她不处理我，证明我所为不超过她的底线。”

“越过这个问题吧，说出你真正的来意。”南歆站起身，脸色略微严肃。

风栖同样起身，轻佻之色稍拢，“你能教我修炼吗？”

“你不去问身边某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准圣高手，问我这个普通人做什么。”南歆一副不意外的表现，“还是说，你觉得向她讨教不好意思……又或者，你不想走她为你指出的道路？”

说不好意思的时候，风栖神色尚且冷静，却在后一句落下时，笑意收敛，转瞬又坦然认下，“你既然知晓，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不可以哦。”南歆笑眯眯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我纵然可遍观道法三千，可仙道逍遥，于吾小小人族何干？人族与妖族不同，兽生灵智方可成妖，以无数无智之兽供养一妖，而妖类反护诸兽绵延，自成循环而繁衍不绝。但人族不同，每一个人都有灵智，都有存身立世资格，都不该被白白牺牲，但强弱有别，必然有分。世人崇尚求仙学道，但人若是全去服气绝粒，剩下之人何以存身。除非人人修仙，人人达道，否则仙道莽莽，成不得我人族之大流。”

“人族现在能安然存身，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奇迹。是那些强者的怜悯和退让，但怜悯和退让是有时限的，而人族终要靠自己的力量立足，人族也必须靠自己力量立足。”

“这可不是一个‘小小’‘普通’的人族会思考的事。”风栖抱着胳膊，眼神锐利。

南歆眨眨眼，“诶，你好冷淡，你不该意识到人族面临的严峻挑战，并产生一种我要为之奋斗，做出改变拯救人族的激情吗？”

“毕竟你是人啊，风栖。”她的语气带上感慨，“你生于人族，长于人族，一生所历皆于人族息息相关，人族亦敞开怀抱将你接纳，你与人族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风栖这一次没有反驳，他审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可以做到。”南歆笑意更深，“有些事，只有你可以做到。不要误会，不是因为伏羲。只是风栖，是游历过一众部落，亲自见过人族生活的风栖；是在人族长大，知道人族需要什么的风栖；是聪明果断，能将设想变成现实并推行的风栖……人族有人族的路，这条路只有人族自己可以创造并践行，而在眼下，你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最合适为人族开拓前路之人。”

“风栖，我可以告诉你修炼关窍，告诉你诸圣证道的隐秘，告诉你如何快速提升实力……因为这些都不重要，当你踏足顶峰，背负起人族气运功德，境界不过水到渠成，只要你站得够高，总能看清前路。”

“你只需谨记，你是人，只有人，才能背负起人的命运。”

“吾会静待，道友君临天下之日。”

南歆面上浮现某种近乎癫狂的神情，她望着风栖扬起嘴角，视线却越过时光，望向某个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