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和库洛姆面面相觑。

皆是沉默。

路过的毒蛇被毒死了，准确说是，被十六夜做的爆炒鱼骨毒死了。

“不是很懂它为什么突然钻出来抢走我的食物。”十六夜的重点一如既的错误，表情十足愤怒，“……我和你都还没吃，一口没吃！”

库洛姆眨眨眼说道：“可是，它好像死掉了。”

十六夜下意识附和：“是啊，显而易见的结论，毒蛇被毒死了嘛。”

【……】

库洛姆表情茫然。

十六夜原本打算毒死她吗？

不，她们都会吃这道菜的话，难道是打算一起死在这里吗？

没等她思考个结果出来，就发现做出料理的人也在费解。

“究竟是为什么会有毒啊！”十六夜蹲在毒蛇尸体旁边，表情抓狂着开始复盘，“明明步骤差不多，要说和往常的食物有什么不一样，也只有这条鱼飞得前所未有的高这一点……”

库洛姆松了口气，太好了，十六夜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不对劲啊。”

难道说，那里其实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吗？

十六夜结束望天的动作。

仔细看，这条、这堆鱼骨旅行回来之后的状态好像是有点奇怪，比如说，高空为什么会有虫子这种东西……？

“……原本是打算做什么呢？”

“原本啊，你等等，”十六夜掏出菜谱，飞快翻起来，一会儿后不太确定地停在某页彩图，“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

库洛姆接过，表情凝固。

菜名，香煎鱼排。

咦？

这个配图……库洛姆又看一眼地上的食物残骸，怎么感觉……十六夜做的，和菜谱上画的，就不是一个东西呢？

是她感觉错了吗？

库洛姆轻声说：“……不介意的话，让我试试吧。”

“什么？”

十六夜愣住，库洛姆紧张地捏紧衣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

十六夜喃喃：“真的吗？”

库洛姆点点头。

“要是你介……”

“我怎么会介意，只是……幸福来得好突然。”

毕竟库洛姆看上去就很会做饭的样子，十六夜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

“那么，我去准备原材料，需要多少？不，还是直接去河边吧，尽管提，要多少有多少！我超擅长钓鱼的！”

捕鱼达人是也！

库洛姆飞快摆手：“那个，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不用……”

给鱼留条活路吧。

房间里。

“那，校长那边怎么办？”沢田纲吉从地上爬起来，“就算言行举止奇怪了一点，终归也只是普通人……”

“Rebrn，要我去里面找找吗？”碧洋琪双手抱胸，“正好上次遇见的那些喜欢的毒蛇和蘑菇没来得及带回来，这次顺路搞一点回来。”

一想到碧洋琪开发出的那些新菜品，犹豫一秒都是对剧毒料理的不尊重。

Rebrn果断拒绝：“不用，我亲自去一趟。”

沢田纲吉惊讶：“你一个人吗？”

Rebrn虽然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功能，但本质还是一只婴儿……真的没关系吗？要是遇到落熊和战栗，瞬间就被拍成纸片了吧？

脑补了一下Rebrn变成纸片人后的模样……噗，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沢田纲吉默然转身，想笑不敢笑。

经不起一点细思。

“记得月底就是期末考试。

“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三浦春和狱寺隼人会轮流过来给你补课。”

像是猜到沢田纲吉心里在想象什么，Rebrn的表情瞬间变得冷酷。

掏出洲际导弹，一字一顿威胁道：

“阿纲，要是这次考试还是不及格的话，你就完蛋了。”

沢田纲吉：——考试！！！

完全忘记了。

哦豁。

乐极生悲。

“我们假设现在是正午，从明天开始，早上给你们三条蚯蚓，晚上给四条，你们觉得怎样？”

不知名的河中蔓延着恐惧。

而制造恐惧的人此时正蹲在河边，毫无道德感地对着鱼群画大饼诱拐它们离开湖水。

“不行？”

十六夜思考几秒。

“那早上四条，晚上三条。”

让库洛姆叹为观止。

原来钓鱼，不需要鱼饵。

“这样真的可以抓到鱼吗？”库洛姆好奇问道。

“可以哦。”十六夜一手拿着削尖的木棒，一手撑着下巴，声音明快地说道，“就是所谓的愿者上钩。”

“……这样啊。”

嘴上说着愿者上钩，事实上却连把钓竿都舍不得拿出来装一下。

一时不察就被她眼疾手快捅上来的鱼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有病！

纯纯有病！

“你钓上来的鱼，看着确实特别有活力。”库洛姆点点头，相信了。

“哈哈哈，可不是嘛，”看破一切的十六夜闻言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你看它们满脸都写着开心，居然还有闲工夫骂我。”

……

只是很遗憾，鱼群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要远离这条河流的共识，在十六夜还想努力一下时，就发现河水不知不觉间抵达了至清境界——无鱼。

所以，最后十六夜为库洛姆的烹调实验只准备出了六条鱼。

“……被骗了，百科全书明明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瞧它们这争先恐后要逃的模样，以及素质低下口吐芬芳的模样，完全就没有遵循这个规律。

“哎，死亡之山不愧是死亡之山，连鱼都和外面那些不一样。”

鱼被按在砧板上，快刀敲晕。

“不用切开吗？”

“不用……的吧？”

十六夜迟疑了下说道。

“我归纳的步骤是，杀鱼，乱炸，然后就可以吃了。”

库洛姆：？

好抽象。

她还是看菜谱吧。

两小时后。

事实证明，库洛姆也不行。

但比十六夜行。

被不均匀分成七八块，至少能看出、也能拼出来曾经是条鱼。

浅尝一口，惊为天人。

过去和太宰互相做饭毒死对方的经历已经刻进DNA，时隔多年，终于接触到看着至少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食物，十六夜表现得有点不知所措：

“库洛姆，说不定，你其实很有料理天赋啊……”

“……真的吗？”

库洛姆涨红脸。

“但是，好像和书上展示的，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那一定是书错了，”十六夜啪地盖上书，像一个溺爱孩子的老母亲，语气中带着莫名的骄傲，“毫无疑问，你做出来的是究极好料理。”

太久不做人，感觉自己已经和人类社会有点脱节的系统发问：

【无意冒犯，你对好料理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十六夜竖起拇指。

“吃了管饱，饱了不死，就是好料理！此乃老祖先留下的真理！”

【……】

难怪变成了老祖先。

库洛姆尝了一口鱼片，说：“我之前，给……他们也做过类似的料理，但是他们看着都不喜欢。”

“一口没吃？”

“嗯……那倒不是……他们每次都会尝一口，千种什么都不会说，但犬每次都说很难吃……”

“然后满脸不情愿地收下？”

库洛姆瞪大眼，重重点头。

哦——

十六夜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熟悉的配方。

傲娇！

是傲娇！

这世界的傲娇还挺多。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鄙人不才，但是超懂傲娇的。”

十六夜和库洛姆说起悄悄话。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先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我保证，不管什么段位的傲娇，你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

库洛姆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真的有用吗？”

十六夜信誓旦旦：“不管用你直接来一刀99999我。”

系统：倒也不必如此。

“……那我回去试试。”

“期待你的作业。”

回帐篷的路上，大概是月亮升起、光线变弱的缘故，伴随着十六夜和库洛姆的步伐，落在两人身侧的影子逐渐变薄、后移，和周围的树影重合。

库洛姆落后半步，突然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十六夜手上动作微顿，感受到草的末端扎进肉里，有些尖锐，但并没有因此带来强烈的刺痛感。

“你是指什么？”

“一切。”

“这得看你自己的意愿，你想相信什么，又不想相信什么。”

库洛姆垂眸，月前她为了救小猫而经历车祸，失去右眼和部分内脏，可结果却是被父母抛弃……要是没有遇见骸大人，她早就因为车祸死去。

“……判断太难了。”

“那你后悔过去的选择吗？”

库洛姆摇头。

再来一次，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只猫被车撞上，什么也不做。

而且，如果不是被抛弃，她不会和骸大人遇见，更不会遇见犬和千种。

“我不后悔，可是……”

库洛姆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缺少的那一部分，于是陷入沉默。

“只要不后悔就好了。

“不过，如果选择对你来说真的很困难，”十六夜建议说，“那在这里的几天里，你可以暂时把我划分到‘能相信的人’这个清单里。”

“暂时？”

“暂时。”十六夜肯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

“连你也不是吗？”

“坏人总不会刚认识就坦白自己是坏人，”十六夜感叹，“虽然现在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有点时间还挺孤僻的。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刺头。”

在先代首领被疾病折磨，森鸥外被她绑来港口Mafia的那段时间。

“……觉得世界变得无比糟糕，仇视并且想要毁掉一切。”

Mafia的继承大多和血脉相关，可港口Mafia不是这样。

先代首领白手起家，将组织喂成盘踞在横滨地底的一只怪物，几乎内定了毫无血缘关系、但是诞生在组织的她是下任首领。

十六夜目光平静。

荒谬的是，一意孤行做出这个决定的和最后推翻决定的是同一个人。

其实谁继承都无所谓。

她只要能留在港口Mafia，什么位置也都无所谓，偏偏有人无比在意。

库洛姆追问：“后来呢？”

是发生了什么，十六夜才变成现在这样……阳光开朗？

“后来啊……

“有人告诉我，要想活得幸福，除了生存所必需的东西最好都忘掉。”

毕竟记忆总是让人苦恼。

“所以，离开这里后就忘记在这里发生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库洛姆试图理解。

几秒后摇了摇头，理解失败。

见库洛姆仍然表情疑惑，十六夜轻笑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别担心，你迟早会遇见可以不用被迫忘记、值得托付全部信任的人。”

“……哪怕我如此普通？”

“普通吗？”十六夜偏头，不是很理解库洛姆这句话，“我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是普通还是优秀，但我觉得，普通没什么不好吧？”

曾经的十六夜，做梦都想成为普通人。普通地诞生，普通地存活，最后普通地死去。可惜一样都没达成。

转生成校长，职业倒是普通了，学校和学生看上去却不太普通的样子。

依旧南辕北辙。

“不过，想要过上普通的生活，本身就需要不普通才能做到。”十六夜叹气，“人生本就处处矛盾。”

“……”

“但是，库洛姆，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可以自信一点的。”

十六夜将几根草缠在一起，熟练做好收尾工作，一只奇形怪状但是完整的小动物就终于完成了。

“送给你。”

库洛姆看向十六夜掌心，那里卧着一只完全用草编出来的小动物，从形状看……河马，还是青蛙？

“是我在热气球上看见的鸟。”

哎？

库洛姆下垂的指尖缩了缩，有些意外，居然是鸟。

“为什么突然……？”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觉得适合你，就抽空做了。”十六夜语气带着点懊恼，“本来想更早一点给你的。”

都怪默尔索不让她玩儿这个，关了段时间，手艺都生疏了……可恶！

“嗯，非要说的话，你就把它当成一种象征吧，把我的自信分你一半……寄托在这只鸟上。看见它的时候，就不要再一直否定自己了。”

“……谢谢。”库洛姆在十六夜眼神催促中收下了，双手握着编织小鸟叠在胸前，承诺说，“我会珍惜的！”

“……你喜欢就好。总之，气温好像有些低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十六夜有些不自在地擦了擦手臂激起的疙瘩。

“直觉告诉我，醒来会是好天气，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走出这里了。”

说完这段，十六夜就快步走到前面，途中似乎飞快地嘟囔了些什么。

声音低到像在叹息，被叫声古怪的动物叫声稀释后变得无比模糊。

可是，库洛姆听见了。

“还有。

“飞鸟象征自由。”

她那句像在祝福，却不知为何带着歉意的话——

“库洛姆，愿你永远自由。”

库洛姆笑着追上。

十六夜说得没错，两个人在死亡之山的确比一个人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