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真相

白羽跟着莉莉丝乘电梯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穿着司机制服的漂亮青年从驾驶座走出来，彬彬有礼地拉开后座车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来，果然是位‘大人物’啊。”白羽跟着莉莉丝上了车。

“请。”莉莉丝递过来一只黑色眼罩。

“一定要么？”白羽看着手里的玩意，仿佛有些不屑地看着莉莉丝。

“请不要让我为难。”莉莉丝叹了一口气，现在她只求把这个人送到目的地，她之前太过低估这趟差事的难度才会在白羽手里吃了大苦头。

白羽点头，正欲戴上眼罩。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白羽正要拿手机，而手机却被莉莉丝抢先一步拿在手里。莉莉丝嫣然一笑，施施然按了关机键。

“既然你决定去见那位‘大人物’，那么在这段时间，它就先由我来保管吧。” 仿佛要故意让白羽看清楚一般，她微微俯下身，将手机缓缓塞进胸衣里。

“看来你已经准备了‘妥当’的措施来‘保管’它。”狭长的凤眼露出一抹无奈来，白羽戴上眼罩。从女人胸衣里抢出手机，他还真做不出来，不过如果是死尸，那又另当别论。白羽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向上动了动。

“你就不担心，这一去不回？”白羽感到耳边吐气如兰，女人柔软光滑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滑到他的脖颈，绕着他的咽喉懒散地打着圈，仿佛在抚摸一只猎物。女性身体特有的柔软触感一点一点地紧靠过来。

“依照你们的能力，不留痕迹地杀掉我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这样大费周折？”白羽轻笑，向上微微翘起的嘴角透着嘲讽。

尽管蒙着眼，白羽可以清晰地记得车子的每一个动向。

先是从停车场出来左拐，这是出城的方向。

连续两个右拐，这里应该是一家超级大卖场所在的地方，这里附近有个带花园转盘的丁字路口，汽车在绕过转盘。

向前行驶一段，汽车左拐了，拐弯的速度比较慢，拐弯后车速明显地时快时慢起来，应该是毕曼商业街，这里时常有人流穿行，因此司机不得不对人群进行避让。这也是N市最容易塞车的区域之一，周围时不时急促的喇叭声也证实了白羽的判断。

汽车终于在走走停停中离开了那条繁华街道，车速又重新快了起来。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十五分钟，那种闹市区的喧嚣声消失了。白羽屏神细听，常人在隔音效果良好的林肯车内是很难分辨车外噪音的，而此时青族特有的五感敏锐显露出无以伦比的强大作用来。

出闹市区了么？那么这条路是通往L城，空气里带了一丝极细极细的咸腥气息。

海边？那么，是到3号大桥了……

3号大桥是N市通往L城的必由之路。N市地处半岛，3号大桥横跨海洋将N市和另一块陆地联结在一起。

汽车开始离开了大道，因为白羽感觉到轻微的颠簸。车身的角度微微有些上倾，开始上坡……是山？白羽眼罩后的眉头微微皱着，在脑中搜索着N市及附近区域的地形。通往L城的路上是一片平原，连个小山丘都没有。

这座山是哪来的？额头冒出些许的汗，白羽忽然觉得事情有些离开掌控。

汽车似乎在无尽头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白羽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在绕着一个圆心坐着一个直径巨大的圆周运动。

他……到底在哪？究竟是他判断失误，还是这是一座莫须有的山？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总归太过自信了吗？

嘶鸣的急救车一路驶进N市中心医院。

车刚刚停稳，车厢处的门已经被里面的人急急推开，一副担架被抬了下来。担架上的青年满脸鲜血，看样子像是遭遇了车祸。

“劳驾，让一下。”走在前面的医护人员费力拨开人群。在他身后，青年被从担架上小心移放上一辆手术推车，一路向急救室推去。

市立医院的大厅因此变得有些嘈杂与繁忙起来。

医院大厅柱子上悬挂的电视正在播报一条新闻：“……国立图书馆发生一件离奇车祸，一辆运送图书的卡车突然控制失灵，撞伤多名路人。这次事故造成一人重伤，四人轻伤……据悉，重伤者是国立第七研究所研究员……”

“患者已经昏迷……”

“立刻准备CT检查……手术室进行准备……”

“明白……”

就在急救室内有条不紊地忙碌的同时，几个军人打扮的男子出现在走廊上。为首的是一名银发的军官，那青色的眼眸会让人想到雪原上寻觅猎物的豹，冰冷而锐利。

“什么情况？”他对着刚从急救室出来的一名中年医生问道，尽管面上的神情依然是冷峻的，但是眼底里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关切来。

“伤者主要的症状就是颅内出血……”中年医生犹豫了一下，回答道，面前这个军官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后果呢？”简短的问话，却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强势。

“现在……暂时很难判断，可以肯定的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中年医生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易言，仿佛在思虑着要用什么话表达比较好。

“不过？”犀利的眼神仿佛刀子深深扎进医生的心脏。

“很可能，伤者会一直昏迷……”那医生毫无底气地低声说着，不敢与易言直视，“不排除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

“到了，请摘下眼罩吧。”莉莉丝甜美的声音在白羽耳边响起，只不过白羽丝毫没有半分悦耳感受。他拉下眼罩，发现车停在了一处青灰色的厂房建筑前。

下了车，白羽回头，这座旧厂房似乎是孤零零地伫立在一座深山中，身后一条水泥路从山间蜿蜒而上，一面是光秃秃的岩石壁，一面便是峭壁，路沿上零零落落的生长着青黄的杂草。

这里，包括那幢灰突突的厂房都是荒凉的。

“请。”莉莉丝在前面引路，白羽收回了视线，跟了上去。

五米高的卷帘闸门在白羽面前缓缓上升，看似破败的厂房内部却是与外部截然不同的景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彩色玻璃拼缀而成的装饰墙，一条通体金黄的蛇昂首立着宛如图腾，琥珀色的眼中竟然流露出悲悯的神情。在蛇的背后五色玻璃象征五彩光华，这条蛇在光华下恍若神明。

“欢迎来到‘蛇盟’。”莉莉丝笑颜如花，一如一条动人的美女蛇，“这里是我们的一处落脚点，我在这里的代号叫‘女巫’。”

“和你的名字很相称，”白羽的嘴角扯了扯。莉莉丝，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不愿意听从亚当的命令而离开伊甸园，成为女巫的始祖。

“谢谢。”莉莉丝笑，媚眼如丝。

“抱歉，让您久等。”青族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向白羽走来。

墨绿的紧身礼服，十八世纪流行的层层褶皱白色的花边领花中央扣着金丝边镶青色宝石的装饰，黑色天鹅绒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栗色的长卷发用墨绿的丝带束在脑后，黑色的高礼帽，活脱脱一个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家伙。

“欢迎光临，羽少爷。”脱帽，优雅地鞠躬，无可挑剔的完美动作，如同最斯文有礼的绅士。当然假设现在是十八世纪的话。

少……少爷……白羽面色一僵，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尚未自我介绍，我的代号叫‘魔术师’，你也可以叫我‘凛’。虽然是位神秘莫测的水属性，但是这么漂亮的脸蛋，应该是雌□□？”凛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捧起白羽的右手，嘴唇轻轻碰了碰手背，行了一个吻手礼。

“抱歉，你搞错了……”白羽冷着张脸，用没有感情的语调回答者。一山还比一山高，猥琐之外还有更猥琐。他忽然觉得法兰克其实也不那么可恶，至少比起面前这个碎嘴又有COSPLAY癖兼妄想症的金属性雄性族人来说，法兰克实在是天使那样可爱。

听到白羽否定的回答，凛的脸色猛然一僵，一脸挫败地直起身，笑容有些勉强。他背过身，白羽听到一个细细的仿佛蚊子版的声音在碎碎念着：“明明这么漂亮，为什么竟然是雄性，为什么为什么……”

水属性的青族人是青族很特殊的一支，青族人见面的时候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气息分辨对方的属性与雌雄，只有水属性例外。水属性在成年前是没有雌雄之分，成年后可以自己选择雌雄，也可以一直不选择。只是无性的水属性不具有任何生育能力。

“请问，那位想见我的‘大人物’就是你吗？”白羽冷眼瞥着在蹲在墙脚画圈圈的凛，开口。他实在怀疑，这里是不是青族在人类世界的神经病收容所。

“我是那位大人的代理人，那位大人有些东西想转交给您。”似乎还有些颓丧，凛有气无力地说着，将白羽带进了一间房间。

那是一间漆黑的房间，房间的正中是散发着荧光的液晶屏，屏幕边，放置着着一台读取装置。一枚晶片静静躺在白羽手心，这是进房间前凛交给他的。凛并没有跟进来，他只告诉白羽，这就是那位“大人物”想让他看的东西。

白羽吸了一口气，将晶片嵌入读取槽。屏幕上一跳，现出一份档案资料来。这种档案白羽并不陌生，蓝血的内部档案，只是这份档案上标注着两个字——“绝密”。

青族蓝血司法裁决部档案9087号：www.youxs.org

青族贵族曲颜触犯青族律法第十条：“任何青族严禁以任何理由和人类通婚。”JDN（司法裁决部）启动“青族血统清理计划”，将其配偶白泽圆满抹杀。曲颜知悉畏罪自裁。其子白羽，经基因鉴定，为青族显性基因，符合青族孤儿收容条例，送往苍岛孤儿收容机构。

两张照片占满了整个屏幕，白羽紧紧贴着屏幕，双手顺着那眉眼鼻梁嘴唇的线条摩挲着。这两个人的容貌，他要深深刻进记忆里，深入骨髓。那两张脸太大，而屏幕前的白羽那样渺小，两张面孔微微笑着，俯视着他。

这是他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已然天人永隔。

白羽徒然跌坐在地，拳头紧攥，直至关节发白。

骗人的，什么被人类抛弃，幡然醒悟回归族群……什么因病逝世……

都是谎言。

为什么要抹杀，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不改喜欢的人吗……

和青族人诞生结晶的人类，除了死亡，别无选择。

可是作为人类，他并不知道他爱上的是青族吧，为什么也要一起被惩罚……真不公平啊……

他一直以为在歧视的深渊里挣扎，终于抓住中间的一块浮木，岸触手可及。

他这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因此进入那个组织，结果却是做了杀害双亲凶手的走狗，多么可笑。

黑暗中，他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因为愤怒和悲伤，有力而沉重地跳动着。

原来他们都是被欺骗着的。

黑暗中，白羽俯下身，把脸埋在手掌里，泪水无声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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