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仵作

《绝世仵作》

第61章 秋风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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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若兰一片热忱的份上,沈舒窈实在不好拂她的意,蹙着眉头浅尝了一口,忽然愣了一下,须臾才道:“这味道果然不错,虽然隐隐还有一丝辛辣,但是被其中的甜腻完全掩盖了。

“我在熬制期间往里加了许多红糖和蜂蜜,是以冲淡了姜的辛辣味,才让这口感好了许多。”若兰道。

沈舒窈望着清秀纯善的她,然后仰起头将姜汤全喝完,然后笑道:“谢谢。”

若兰笑意盈盈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朝她微拂一下身子就出去了。

初日冲薄云,晨风佛亭阁,竹径悦鸟啼,萧玄奕早朝后便带着沈舒窈前往刑部,作为本朝最忙碌的王爷,若无要事一般鲜少出现在刑部衙门。

所以门房在看到晋王府粼粼而来的马车时,吓得登时摔了个狗啃泥。

随着车檐金铃缓缓静下来,萧玄奕才慢悠悠地出了马车,沈舒窈不紧不慢地跟着进了刑部衙门,一众官吏见晋王爷突然到访视察工作,纷纷放下手中的公文,战战兢兢地跪拜行礼。

整个大堂充满肃然之气,下人们给他奉茶都格外小心翼翼,唯恐让他觉察自己有半点不敬。

他冷淡的目光环顾垂首侍立,谨小慎微的众人,随手拿起桌案上的文书翻起来,此举更是让众官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对于这位在公事上近乎吹毛求疵的王爷,谁人不怵?看着他悠悠地翻着一页又一页的文书,作为刑部编外人员的沈舒窈,此刻静静站在最远处的角落。

凝重的氛围愈发浓重,寂静的大堂甚至能听到有汗水滴落到地的“啪嗒”声,这样令人窒息的感觉,也让她的心跟着忐忑起来。

就在沈舒窈支撑不下去,实在摸不清萧玄奕的路子,不知他何时才肯移驾验尸房时,他却已将文书覆手合上丢回那一摞里面,站起身来径直朝外走。

随着他的离开,沈舒窈清楚地听到人群里略微颤抖的唏嘘声,以及神经紧绷下骤然放松的喘息声,她揣摩着他到底怎么这些人了,怎么一个个的都怕他怕得要死。

转瞬她就想到了一个最好的诠释,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爷。

在萧玄奕快与沈舒窈擦肩时,他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刻会意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朝验尸房而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到了验尸房大门口,萧玄奕却忽然停下来,微抿着唇转过身看着沈舒窈,似乎对这股恶臭的忍耐到了极限,沈舒窈没吱声,快步从他身边掠过直接走进去。

她行至尸体前将准备好的手套戴上,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萧玄奕紧皱着眉头打量着这具不堪入目,散发恶臭的腐尸,目光在划过尸体耳际时忽然顿住了,“果然如你所料。”

沈舒窈清澈的眸光略带询问意味,只见萧玄奕抬手指着尸体左耳,道:“这具尸体无论从外形还是样貌上来看都跟丕威有六、七分像,而今尸身已有腐败之势,一般人确实难以分辨。但是丕威的左耳轮曾被我的剑伤过,此后留下一个小指盖大的缺口,而这具尸体的左耳轮却是完好的。”

沈舒窈沉吟片刻,而后扯起白布用力一挥就将尸体全部盖住,她脱下手套便跟着萧玄奕出去,见他直接上了马车,不由地追上去问:“王爷要去找阙长史询问丕将军的下落吗?”

“午膳时辰到了。”

萧玄奕挑起车窗帷幔一角,瞥了她一眼,“刚从验尸房出来,浑身都是尸臭气,先回王府沐浴更衣。”

不就在验尸房站了一会儿,又没有让你上手去摸,至于这么大反应么?果然洁癖严重,沈舒窈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闻了闻,好像真有一股异味。

她打量着在马车里气定神闲的萧玄奕,不禁在想既然衣衫已经沾染了尸臭气为什么还要坐马车?难道不担心尸臭气会转移到车厢?

她觉得驱散尸臭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徒步行走,这样穿梭在空气当中气味自然会消散一些,她看了一眼已经垂下的车帘,径直朝前走。

“上来。”萧玄奕的冷清的声音地从身后传来。

她顿足迟疑地转过身,不是嫌有尸臭气吗?两个臭烘烘的人凑到一处,这味还不得浓郁得让你当场呕吐,她脱口而出,“我身上沾染了尸臭,唯恐对王爷不敬,就不与您同乘一车了。”

片刻,他才道:“无妨。”

沈舒窈凝视着马车厢繁复的金线图案,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抉择,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午膳后一同去使臣落脚的另一处驿馆,丕威诈死的伎俩肯定是一早便策划好的,而聃狎的目的无非就是想通过一个武将的死换取休战,而又不必向我朝进贡的两全之策。”

见沈舒窈许久没有动作,萧玄奕这才重新掀开车帘,又补充了一句。

碧空烈日杲杲,灼热的光照在沈舒窈脸上一片流金铄石,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上了马车,然后静静地端坐在角落里。

其实她是介意萧玄奕之前说的尸臭一事,她是仵作,不可避免要常年沉浸在腐尸烂臭里,深知没有人会喜欢这样难闻的气味,包括她自己也是。

可是她偏偏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她从不习惯到适应再到习以为常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沈舒窈也觉得这个工作很崇高,如果没有仵勘验尸体,通过尸身上伤势痕迹替死者说话,那么衙门又怎么能如此迅速锁定真凶,破解一桩桩案件呢?

尽管世人对女子行仵作之事多有不解,但是沈舒窈一贯秉承自己的原则,有了名气的同时肯定也会引来一些非议,但是这些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萧玄奕一直望着窗外的目光,徐徐落在沈舒窈身上,见她平淡的脸上蒙着一层疏离意味,他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顾燊似乎对你并不死心。”

一直在沉思的沈舒窈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话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因为这是她最不想提及的事。

婚事是父亲生前给她定的,退婚的是顾家,现在当事人又跳出来说她收到的退婚书不作数。

但是她心里的想法是不愿和顾家的人有任何瓜葛的,可是她应该怎么开口说这些话呢?

萧玄奕毕竟只是他的上司,他们之间仅限于上下级关系,她还没有天真到和上司分享心事的地步。

即便她将心中所有的愁绪倾诉,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多了一个人窥见她心底深处的秘密,根本无济于事,与其自寻烦恼倒不如一笑置之。

沈舒窈目光一直望着车帘缝隙,艳阳投射到帷幔上的一道明亮亮的光芒,冷淡地说:“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萧玄奕凝视着她目光中似有一座坚毅的冰山,让她娇柔的面容也悄然地变得冰冷,这样一个十九岁的女子有着超脱世俗的冷静沉毅,亦有洞明阴暗世事的敏锐,无奈中却又隐带着想要挣脱束缚的倔强。

在同龄女子都在想着如何攀上达官显贵,一辈子衣食无忧时,她却凭一己之力站稳了脚跟,把所有的脆弱娇气深埋起来,展现人前的永远都是坚忍沉毅。

“像顾氏这样的世家望族,门第观念甚重,其实他们的退婚本就是意料之中,可你终究是女子,而他们明知这样行事的后果是让你清誉受损,却半分不顾及,于这一点上说这样的人家亦非良枝。”

一阵清风从外面灌了进来,正好吹拂到沈舒窈的脸上,忽然之间,萧玄奕看到她如霜雪泛白的姿容在这一刻褪去了寒意,漫上了红润光泽,仿若牡丹初绽般明艳动人。

她鸦青的卷睫轻轻一颤,觉得好像有一股暖流从指间灌入全身,让她原本的忧愁摇坠不安的心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让她从头到尾安静平缓下来,就连那扑打在脸上的风都是温柔细腻的。

她在清风中缓缓侧过脸,眼角上被风拍打得凌乱的碎发,她迟疑了一刻,才缓缓开口。

“王爷洞若观火,自古拜高踩低本是常态,本就是被一纸婚书硬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只需要牺牲一点清誉就能换取自由,何乐而不为?”

萧玄奕微眯着眸子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淡淡的浅笑,但却让人觉得那道笑意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到世间万物皆成了他的陪衬。

“你能这样想,可见你豁达洒脱的人生态度非同一般。”

“王爷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沈舒窈看着他俊朗英挺的五官轮廓,几许墨发也随着马车微微颠簸而轻轻飘扬,“人生几何,不过是浮生若梦,若不懂得放宽心态坦然面对逆境,那我的人生难得欢愉。”

萧玄奕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小几上,颈部喉结亦在他的沉吟间上下滑动。

“人生之于天地,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纵然仅有短短数十载,也要历经沉浮,看透世间百态体验各中滋味,方不负行这世间一遭。”

“王爷对人生世事看得透彻,令我钦佩至极。”

与上司聊人生,甭管听懂没听懂,即便是毫无水准的废话,亦作出要一副恍然大悟般,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及毫无节操的阿谀奉承的模样。

毕竟上司的心情愉悦了,手底下人的日子才会好过,亘古不变的真理,传扬至今仍然受用。

但萧玄奕这个上司非同一般,是先帝最倚重疼爱的皇子,自幼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从他嘴里出来的都是富有哲理的至理名言。

他丝毫不在意沈舒窈对自己的吹捧是真心抑或假意,神情表现得很自然。

他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马车几乎被西市的喧嚣淹没,在这京城最繁荣的街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马,听着棚顶檐角传出断断续续的金铃声。

端坐在一侧的沈舒窈仿佛想要世人都将她遗忘,连呼吸也变得轻缓,她静静地望着车帘缝隙重重而过的景物,计算着还有多少时辰能到晋王府。

好在这样难捱的等待并未多久,马车便行至到了晋王府正门口,在马车还未停稳时,沈舒窈已然纵身跃下马车,快步朝西侧的偏门去了。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如今一身的尸臭气怎么好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去。

萧玄奕深邃的眸光瞥了一眼转瞬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沉郁的面容上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若非仔细看当真不觉得这个弧度跟笑容能扯上任何关系,侍立在府门前的侍卫还没弄明白他们的王爷这是什么表情时,那抹弧度就已消弭于无形。

回到揽月阁的沈舒窈非常迅速地去提了几桶热水,当一切都收拾妥当以后才坐在铜镜前梳理湿润的头发,木梳在划过耳际的时候,一簌流光溢彩的耀辉,五彩玉嵌金雏凤尾耳环。

这是沈舒窈及笄那年沈明皓交给她的,说是她母族家传之物,沈母本打算亲手交到自己女儿手中,奈何天妒红颜而早逝。

她在看到这副耳环的时候简直两眼放光,欢喜得不得了,当时就兴高采烈地戴上。

可她也纳闷为何母亲一个平民百姓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首饰,按说一般像这样的出生能接触到的不过银饰而已。

沈明皓则告诉她其实沈母曾是富庶人家的千金,后因家族败落才沦为贫民,之所以留着这些贵重的首饰也不过是想给子孙后代留一点念想罢了。

她静静地坐在葡萄架下,看着纵横交错的藤蔓在煦光中展露它最娇艳的曼姿,顶端垂着一簇簇青紫相间的仿若明珠炫彩的葡萄。

葡萄架上偶有雀鸟鸣叫,挥舞着翅膀跳跃在藤蔓间,在地上投下影影绰绰。

在这秋日的正午,给这静谧的院落增添了别样的风景,置身在藤蔓下的女子也被这舒适的美景所陶醉。

藤蔓筛下耀眼的金色光柱,斜横在她轻盈的身躯上,虚渺得仿佛她随时就要遁光而去,从而消失的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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