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后

《哀后》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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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对。”

忽失偈琍见我不挣不动,面容也隐有哀色,却依旧敌不过自己原本的心意,动作不自觉便开始轻柔下来:“是,我是不甘心,你知道我必然是不甘心的,所以方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惹我生气,惹我伤心,你其实心里也是舍不得的,是不是?”

“......不是,你想多了。”

我并不愿给他希望,便只能让他绝望、让他死心:“从始至终,我爱的便只有傅祾,此前与你不过是虚情假意,我都没当真,不料郡王却当真了,我今日顺着你的意思,与你在此地见面,也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对你毫无感情,在宫里要掩盖一件丑事不难,再难也耗不过时间,望郡王日后戒之慎之,莫要再胡言了。”

他深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我笑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思,可我今日来不止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我一定会求你的,我如今能求的就只有你了。”

“你不懂的,你不晓得我的家族,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彰,再经不得败落;你不懂我所爱之人已是皇帝,我与他的孩子将来也会顺承大统。”我端正了面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如今我只求你,不要再插手国政,经傅容一事,大靖已与摆夷重新修好,你已是我大靖朝唯一的异姓王,甚至我可让傅祾对你钦赐丹书,保你几世荣华,若是你想为自己早逝的生母立祠,也断不会引人非议.......”

“够了。”

我兀自喋喋不止,却迎面遇上他怜悯的眼神:“我说,够了。”

忽失偈琍方才是怒,此刻却是笑,是在笑我自不量力,又以自己做饵。

他笑容诡谲,语带阴冷:“太后娘娘知道自己方才是个什么样子么?”

他很聪明,笃定了我不会逃、不会躲。

因为有求于人,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求我,你拿什么来求,自己?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是水性杨花,此刻偏又在我跟前装什么烈女,口口声声皆是傅祾.......”他笑:“如今又叫我为他让路,你凭什么?”

我如他所愿,低了头,折了自尊,只是叹道:“如郡王所见,我已经低头了,刚才说的话你听不清,那么好,我可以再跟你说一遍,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但凡你思量过,便可知我的诚意.......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

“那好。”忽失偈琍不耐烦地打断我:“那我只要你,你肯答应么。”

我真是无奈了,怀疑他是真的听不懂人话:“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话音未落,便被堵住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很痒、很疼。

忽失偈琍吻得有些蛮横,甚至咬破了双唇,将彼此的唇瓣染的殷红。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感情未明时做什么都不对,怎么说怎么错,越做越错。

怒意是有的,只是多了一些伤心。

我的话果然还是有些用场的,他到底还是伤心了。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确信我用尽了力气,却依然无法将其撼动半分,只是徒劳。

“............”

突然有种罪恶感,哪怕做不到问心无愧,可我此刻还是愧对傅祾。

终于,忽失偈琍松开我了,彼此唇间都有伤口,堪称是两败俱伤。

我还是无奈地看,无奈地笑,指指自个的唇角:“你弄疼我了。”

忽失偈琍颓然片刻,却是笑不出来:“.......太后娘娘还记不记得,您在国寺的时候,同微臣说的那段话?”

我抬手拭去唇角血痕,问他:“什么话?”

忽失偈琍真是拿我没办法了,好似在叹气,又好似在笑,不过笑也只是强颜欢笑,那声调和语气总叫人捉摸不透:“你那日对我说:今日你碰了我的脸,我来日就剁你三根指头,加上上回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手和脚都剁下来,通通挞烂于泥沼之中,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听罢,作恍然大悟状,记得是记得,可是这会儿气氛已然很诡异,再把这话说出来,我怕再刺的他发疯,忽失偈琍方才已经疯过一回了。

“御驾回銮后,我便一直在想,是不是只要给太后娘娘出了气,替你料理了那帮老臣们,你便可以对我好上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忽失偈琍说道:“是我贪心了。”

他埋首在我颈间,承认自个是贪心,却始终不肯说出那句放手。

果真是魔怔了,我们俩都魔怔了。

我心说这人今儿个大概是憋得狠了,莫名地就人来疯发作,叫人无法招架。

可我先前那样利用他,如今说弃就弃,也的确是对不起人家。

想了又想,我便想通了。

反正挣脱不得也逃脱不得,人老了脸皮逐年增厚,傅祾大老远的又不可能知道,那便随他去吧。

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亲手送过几条人命,做的孽也不少,可我自认桩桩件件皆有缘由,从来都没有愧疚。

可一旦面对上他,便又将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我竟然也会可怜他。

于是我顺从了,轻抚他、也安慰他,两个人好歹也是相好一场,好聚好散是最要紧的,忽失偈琍想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却是不想和他撕破脸皮,这也是我欠他的。

.......还别说,与他待的时间一久,周身便沾染些许苏合香的香气,闻着旖旎,又不似女人常用的花露那般艳丽,倒是与他那张夹带着半点异域风情的脸格外合衬,闻久了便不由得心生摇曳,连我脑海里一直申斥着那些个所谓的‘分寸’,也都莫名地失了踪影。

有那么一瞬间,我亦是有些动摇,觉得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他是他,傅祾是傅祾。

我爱傅祾,又或者是爱他的另一个影子。

归根究底,都是同一个男人罢了。

我不能因为他们的某些神态相似,就把这二人混为一谈。

更一早就明白,傅祾是不可替代的。

而忽失偈琍,也是不可替代的。

“你要我放弃权位,甘心退于王府,我可以答应你。”

他始终直视于我,我倒也不介意他看,只是下意识地就松掉一口气:“你肯点头,那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娘娘愿不愿意随我走。”

喘息着凑到怀中人的耳边,他轻声地呢喃道:“我知道,你在宫里从来都不快活,我们大家都不快活,这里的天是方的,酒是淡的,四方高墙锢的人透不过气。可你知道么,傅祾回来的那一天,你对他哭,对他笑,数落着,怒斥着.......这才是鲜活的你啊。”

只是这样的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思及此处,忽失偈琍的内心多少有些苦涩,晓得以情相诱不是办法,只能对其许以自由:“只要太后娘娘说一句,微臣可以带娘娘去任何地方,遥远的西疆,苍茫的沙漠,还有夷人的草原,咱们可以一道去骑马、一道去打猎,我为可以为了放弃这里的权位,只要你愿意。”

他说的兴起,简直异想天开:“甚至我们大可去、、”

“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没有由着他说下去,许是第一次被这样纯净、炽烈的情感攻击的毫无退路,听在耳中近乎要被灼痛,便只得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还是那句话,我能许你的只有这些,再多的.......我也给不起了。”

见我要走,忽失偈琍怀中骤然失了温软的热度,更微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一言。

难得啊,他竟也有这样无措的时候。

我止住脚步,安抚地朝他笑笑,只是希望他伤心归伤心,至少这样还能叫他心里好受些,毕竟我也是个善良的人。

“求你吧,你不听,这会儿我都没委屈,你倒还委屈起来了。”

我趁机旧事重提,又故意提起自个的岁数,妄图与他拉开距离:“其实论起年纪,你不过比傅祾稍长几岁。都是那样年轻,做什么不好,偏要同我这等深宫妇人掺杂不清。你看,你当初算计我,我也算计了回来,如今彼此两不相欠,能这样太太平平地说会子话多好,你知道的,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

这话不留余地,却也早已没了怨气,说明两人之间的恩怨真是了了,再提也毫无意义了。

“从前......我与你之间不过是交易,所以并不在乎。”

忽失偈琍眉眼间一片怅然:“可现在,我是真的不知,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简单地回答他:“没做昭仪的时候,一心便想着该怎样保住自个的荣华富贵。直到我有了傅祾后,这想法便改了,想的是怎么带着傅祾一起荣华富贵,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保他一世平安。”

“可是后来,我们都变了,越来越贪心了。”

回想起曾经,虽然凶险,却也有过甜蜜的时候,尤其是傅祾那段时日明着暗着,为了先帝来我这儿留宿闹了不少笑话,甚至还同我闹了脾气,不哄不行。

我想着想着,便弯起了嘴角:“虽说此生不能与他共白首,可眼下,至少我们在一起了,剩下的日子必然都是圆满,这样想来,倒也不错。”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啊,看不透道不明的事情依然是多了去了,尴不尴尬不尬,没有老的干嚼不动,也没有年轻时的一头热血,早早地就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更没那个精神再去投身另一段更为复杂的情感——先帝的前车之鉴,不是很建议大家效仿。

我得到了傅祾的爱,很欢喜,很满足,然而世间断无两全其美之事,心知有得必有失,自己必定也要赔上一些东西。

遇上这么个男人,是幸亦是不幸,我的心态还是和从前一样,即不想招惹,也不想闹得太僵,省的横生枝节。

三个人里,若想保护一人免收伤心,那么剩下的那个,就必然会伤心了。

该说的都说了,已经说到山穷水尽,只剩忽失偈琍喃喃着:“....圆满........只是圆满,便足够了么.....”

多好的回忆,多好的愿景,可是这些与他皆是无关。

当初以为仅是晚了一步,待到回过头来,却是一切都晚了。

忽失偈琍目中悲凉,就那么看着她,什么试探都不必,单单是说到傅祾二字,她的伪装便不攻自破,无法遮掩,无所遁形。

他想,自己可能是嫉妒了。

可还是不能够,不能死心啊.......

他觉着自己仿佛是回到年少那段时光,傻小子愣头青,用错法子使错了劲,不知道怎么同自己喜欢的姑娘诉说爱意,便只得以行动证明。

这一刻他与她没有尔虞我诈,彼此试探,有的只是直来直直去。

可惜了。

他爱她,可她不信。

她只要傅祾。

............

“既然此事乃太后一心所愿。”

忽失偈琍屈膝在地,以行嵇首:“那微臣,遵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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