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坐秦笑观楚汉争》

第六章 归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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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大步走上前一把搀住陈平,哈哈大笑:“先生怎么如此多礼?见了萧先生是要多礼的,某不过一市井痞赖,当不得当不得。”说完放开陈平,自己一躬到地。

陈平又连忙去搀他:“尊驾也曾为亭长,何言痞赖,快快请起。”

两人把臂,相视一笑。

这时周苛和曹无伤也走了过来,大咧咧的对刘季一抱拳:“见过大兄,这些日子还好吧?”

刘季也一拱手,然后就在两人的肩头各抽了一巴掌:“好?能好吗?没有你等兄弟帮衬,为兄早就饿死了。”

周苛一指那几辆革车:“大兄,这几辆车上的东西,都是萧曹两位先生托付的心意,也亏了陈先生担着风险送来,咱们这就搬下来吧。”

刘季一挥手,那十几个人开始从车上向下卸物。

陈平连忙说:“萧先生说除粟米六十石外,尚有葛衣二十领,另外还弄到一些矛首,请季兄自己配上矛杆。此地乃大路,不知季兄是否前后放有斥侯?”

刘季一拍前额:“先生莫笑,季即便做匪都不够资格。”

回身立即叫了四个人,两人一组分别向山路的两头跑了出去。

胡亥在心中撇了撇嘴,这个刘邦也太会作态。这也当了好几年流匪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不过,他也为刘邦待人接物的本领佩服,不愧是开创新朝的枭雄,自会让每个与其接触的人都很有存在感,这不,刘邦不但对陈平很关注,对胡亥和张骠这两个童子也并没有忽视,而是很和善的对两人微笑颌首,使他俩也能感到没被轻视。

只是……胡亥心道,既然小爷出现在这朝代里了,就容不得你再最后拿大当汉帝了。

一个多时辰后,车上的东西都已经入了山林,车上只留下了一两袋故意戳破只剩一半不到的粟米袋子和几块麻布残片,这也是萧何摘清陈平的策略,要做的像个被匪劫掠的样子。

“大兄,”周苛又过来对刘季说:“不知大兄这苦日子还要过得几时,小弟等又要离开大兄了。”

曹无伤,还有两个也与刘季走得比较近的人也一起过来向刘季施礼。

刘季也有些唏嘘,不过很快就把持住了:“诸位兄弟,要不了多久了。为兄虽然在山上,可也听说了秦帝杀兄屠姊、大征徭役以修宫陵之事,如此下去,山东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变,届时就是为兄出头之时了,无需为为兄担忧。到时候,还望诸位兄弟鼎力相帮才是。”

周苛等几人一起抱拳:“那是必然。”

刘季又对陈平说:“先生救命之恩,季感念不已。如有机会,季当与先生共谋一醉。”

陈平连忙拱手:“季兄言重,何谈救命,不过随手小事而已。”

胡亥深深地看了一眼刘邦,把他的形象印在心里。不知道以后再见到此人,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相互关系。

陈平带着革车离开了芒砀山泽,先去砀县报案说在芒砀被劫。一帮帮佣在离开芒砀山前就让张骠用剑把衣服划花了,周苛和曹无伤臂腿之上还给划了几道口子,带着血迹。三辆革车砸烂了一辆丢在山道上,牛也让刘季当场杀了带上山去打牙祭。

砀郡当然知道芒砀山里有流匪,以前也有几起商队报案。试图剿过,可人影都找不见,就能找到一些住过人的窝棚,好在从来没有死过人。所以官吏们也只能安慰了几句,记录在案,就让他们离开返回沛县了。

回到沛县,萧何曹参等一通感谢,喝了一场酒并再次大谈了一番黄老与时政,陈平和胡亥终于离开沛县走上返程的道路。虽然多耽搁了八天,见到了刘邦胡亥觉得还是很值得。

可一开始踏上往三川之路,胡亥本来压抑住的心思就慢慢地复苏过来,虽然实际上距离到达三川郡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已经开始合计每个重登皇位的步骤。

河水之上,大船的两侧桨手们在奋力划桨,船队逆流飞速而上,胡亥站在船首望着大河。船队已经出了北济水,并从鸿沟入河水,在河水上行经一段后再入雒水往雒阳。

这时代的黄河(河水还比较宽阔,所以水流的速度相对也缓,船运显得很繁忙。船顺流而下时通常只在船尾设两个橹桨,两名船夫摇桨,同时控制船行方向。逆流而上时就需要桨手了,水流较急的地方还会在岸上雇请纤夫拉纤。

这时代的黄河还不是后世那般浑黄,不过,由于始皇帝在关中大兴土木、砍伐林木,水土流失的问题已经开始显现,黄河之水已经有些浑浊而不清澈,绿中带上了一些黄色。

风帆,也有。但这时的风帆就是固定在桅杆横杆上的一块厚麻布或者皮革,需要完全在正后方来风才会挂出来。如果是横侧风,则起不了多大作用,更不用说正顶风了。

胡亥没有对风帆之事多说话,现在自己不过是个书童的身份,可不能太惊世骇俗。

回返之路,胡亥显得闷了许多,陈平完全理解。张骠则显得活跃了很多,胡亥也很理解,快回家了嘛。

人在船上,可船总是要靠岸的,所以各种消息仍不匮乏。从胡亥被拉出大瓮算起有三、四个月了,皇帝早已东巡完毕回到咸阳。现在的消息是,皇帝不但征发了二、三十万徭役外加四、五十万刑徒修始皇陵和阿房宫,还诏令各地自征徭役扩修驰道,理由是此番东巡觉得驰道残破。

驰道,只有皇帝巡狩时可走,只有军队调用时可用,剩下的时间,则只有三百里、六百里和八百里加急邮驿使可走了。没怎么用如何会残破?

胡亥从记忆中搜寻到,从咸阳出来到雒阳登龙船前,那段垫着厚厚黄土的道路平整的就像柏油路,这时代没有减震的车辆行驶在其上都不会感觉过度颠簸。

“这个假货,居然比我还能享受。”胡亥愤愤的想,早一日赶到三川的欲望更加强烈,浑然不觉得自己是个灵魂侵夺者,一样也是个假货

终于,船队从河水转入雒水,雒阳城的高大城墙在望了。

水门入城,船泊到岸。

舱中,陈平向对面而坐的胡亥问道:“童儿,到雒阳了,可还有需要先生相帮之处?”

胡亥非常正式的向陈平行拜礼,伏在舱面上:“先生救命之恩难忘,先生一路教诲难忘。”

陈平也觉得鼻子略有酸意,伸手把胡亥扶起来:“这也是你我的一段缘分,天意如此。”

胡亥坐正:“先生,雒阳城内有一人名姬夷仁,先生可知否?”

陈平想了想:“听闻过此人,东周人氏,曾在咸阳做过博士。童儿的友人就是此人吗?”

“正是。”胡亥点点头,“姬翁曾为古胲的礼仪讲席,因此或可相帮。古胲只求其携至咸阳,便可在咸阳获得其他友人之助。所以古胲还需劳烦先生一遭,请先生以士子名义拜访姬翁,得入其宅后,古胲会单独与其相谈。若古胲入而不出,则或事成、或事大败,但都与先生不再相干,先生可速出清商货回归陈留。若古胲出则事未成但仍有转机,到时再想办法。”

姬宅。

门脸不大,颇有些古意。雒阳是几百年的东周都城,造就了强烈的周朝风格。

陈平和胡亥下了轺车,来到关闭的大门前轻叩门环。少顷门开,一个仆役探身而出,问明了来意后入内通禀,接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朗男子出门,拱手相迎:“阁下前来拜望家翁?请入内相叙。”将两人延入正堂。

入内相互见礼,坐好。

男子先说:“在下姬延,忝为三川郡主簿。家翁已知有客至,正在更衣,请稍待。”

陈平一拱手,指了指跪坐一旁的胡亥:“实不相瞒,此童称与尊翁相识,乃专程来拜。平非是要见尊翁者也。门前仓促不及细言,还请恕罪。”

姬延惊讶的看了看陈平,又转向胡亥:“童儿要见家翁?可否报知名姓,某好入内通禀。”

胡亥一礼:“先生可言窃香童子前来拜谒,尊翁必知。”

姬延满脸疑惑,不过还是起身:“二位稍待。”

很快他就回来了:“童儿请随我入内。”他又对陈平说:“先生暂候,某马上就来陪先生叙话。”

胡亥跟着姬延从侧后门进了内院,穿过一个小花园,进入了后面的一个大屋。屋门口,一个头发花白、五十许的老者正侍立门外,看到胡亥微微张了张嘴,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比了一个入内的手势,并向姬延使了个眼色,就跟在胡亥身后进了屋,关上了门。

胡亥进屋后也没客气,直接走到了主位站定,转过身来施了一个见师礼:“讲席一向可好?”

姬夷仁却毫不怠慢,伏地行拜礼,但仍没有说话。

胡亥上前把老头拉了起来:“不要多礼了,坐吧。”回身自己坐上主位,姬夷仁则跪坐在了下手。

“见讲席风采如昔,我真是心情大慰。”胡亥笑道:“尤其讲席居然未忘昔年小童窃香之事,实乃大幸。”

姬夷仁开颜一笑:“老朽如何能忘?那是先皇帝第五次东巡前一年的事情吧,老朽刚为礼仪讲席,要求正襟跪坐至少一柱香。有个学生年方七岁,颇不耐,居然将线香折去少半,只余六成,折去部分碾碎埋入灰烬内,以此偷减时间,瞒哄于老朽也。”

“唉,”胡亥叹了口气:“我刚还夸赞讲席记性好,这就记错了。那是我八岁时的事情,正是先皇父东巡前一月。而且我可是将线香对折,一并燃之,偷减了一半时辰。”

姬夷仁露出少许尴尬之色:“看看,还真的老了。后来事情败露,记得曾击手掌二十,罚跪光地半个时辰。似乎当时地砖上有一‘礼’字还被印刻到左膝下……”

胡亥笑了起来:“讲席莫要试探了。当时我可是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击手掌?要是击手掌就好了,你可是用杖击的我脚掌!每足二十,打得我都不会走路了,差点儿不能跟先皇父一起东巡。印字也不是左而是右,字也非‘礼’乃是‘周’。”

姬夷仁听到胡亥的话,脸色大变,一下伏到地上:“果真是陛下至此。陛下,请恕老臣不敬之大罪。”接着就连连顿首出声。

胡亥一跃而起走到跟前拉住了老者,把他扶了起来。看老头的前额都磕青了一块。

“讲席不必如此,讲席不做试探,我反而不得心安了。坐吧。”

姬夷仁抚了抚额头,跪坐好。胡亥没有回主位,而是直接跪坐到他对面。

“陛下白衣至臣陋宅,又无卫士跟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儿前数日还曾言,陛下倦怠政事,入甘泉宫已近月半,诏制皆由郎中令代转……”姬夷仁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那个皇帝,不过是赵高的傀儡罢了。”胡亥冷笑一声,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姬夷仁述说了一遍。

姬夷仁听的一脸震惊之色,连连摇头:“这赵高真乃灭族车裂之大罪,居然做出这等事来。难怪皇帝东巡中就连发诏制,皆为乱命。小儿也曾言,郡守李由常私下叹息,如此下去……”

他抬头凝视着胡亥,双手搭额行礼:“那么陛下需臣做些什么事?臣一腐儒,手无缚鸡之力,实惭愧也。不过陛下若有所诏,臣愿豁出这条老命去。”

“无需讲席以命相搏。”胡亥说:“讲席可先使令郎送外面的陈平出,此人乃吾恩主,朕若得复位,自将厚报之,只是当下尚不可言。另外,此皇室之羞也,对令郎也不可言。”

“老臣遵诏。”姬夷仁站起来开门出去了,很快就又回来:“臣已亲送陈平出宅,言陛下乃臣友子,让他放心。”

“如此甚好。”胡亥站了起来,“讲席,如今之计,我想要让卿携至咸阳去见公子婴。卿虽无力使我复位,但公子婴可以。只是,讲席当初似乎就是因身体欠佳而辞博士归,不知现在……”

姬夷仁坦然一笑:“臣的身体近年来已复康健,陛下勿念。陛下数月来随商队奔波,还屈为书童,可需在臣舍先休养数日?此往咸阳,少则十五、六日,多则二十余日的路途,臣恐陛下……”

“不用了。”胡亥轻轻摇头:“再拖延下去,谁知赵高又会弄出多少昏庸诏制。”

“那好,臣这就准备,明日一早就伴陛下前往咸阳。小儿延那边陛下勿虑,臣会告知其友子有急事需臣带往咸阳。延性豪尚义,身为周人之后却颇有秦人之风,必无阻碍。”

十几天后,咸阳城外。

姬夷仁止住车马,侧头望着刚刚要求停车的胡亥。

“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就此下车,从小路入城后再与先生会合。”

车旁带有两个家仆,还有驾车的御手,所以两人出雒阳时就相约,胡亥称姬夷仁为先生,姬夷仁则也称胡亥为童儿。

胡亥认真的说:“我的相貌咸阳城内知道的人虽不算多,可也不算少。”

他指的是那些朝臣官吏及郎中军郎、中车府卫等人,“若行大路,被卫尉或咸阳令下隶役查问,就有出意外的可能。”

他看了看数里外的大城:“咸阳无城郭,先生可使尊仆一人相伴童儿行小路,然后在公子婴府前会合。”

“不妥。咸阳城大,入城至公子婴府尚有五七里之遥。”姬夷仁否定了胡亥的说法,“我等再前行两里,在距城两里处童儿下车。”

“姬叔,”旁边一个家仆躬身向前,“你一会带童儿行小路入城,在以往你知道的地方,我等再相会。”

郎中令府。

阎乐大步的冲进府内,直奔赵高的书房。

赵高正在看奏章。自调换皇帝后,赵高一下变得如鱼得水,把自己的想法变成诏制顺畅了许多。

当然,李斯、冯去疾那帮老臣依旧是个阻碍,尤其客卿顿弱此番东巡也跟着的,那老头倔强无比,见始皇帝都只揖不拜,时常对皇帝的诏令,也就是赵高的意思大加抨击,弄得赵高有时很下不来台。

因为赵高只能依仗傀儡皇帝,而事情又不能做得太过让人觉得反差太大,所以赵高经常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可相比之下,赵高还是觉得大为舒畅,过去,他的意思皇帝可是根本不搭理的,还会说他不通政事少发谏言。

尤其最近两个月,他把傀儡皇帝干脆弄到甘泉宫去看俳戏,这下李斯等人更只能把自己的“诏制”当作皇帝的诏制了。虽然如此一来过去报皇帝的奏章都要自己来处理,可赵高美啊,觉得自己颇有始皇帝“日阅奏章一石”的风采。

阎乐大步冲进书房才觉得自己有点无礼,赶紧向赵高一揖:“外舅。”

赵高慢腾腾的抬起头:“乐,你也当上咸阳令数月了,怎么还是如此毛躁。”

“外舅,非是小婿慌张,刚刚隶役说,原来皇帝礼仪讲席姬夷仁那个老货,来咸阳了。”阎乐小心翼翼的看着赵高的脸色。

“他愿意来就来吧,谁也没说不允他入咸阳。”赵高把目光又放回到奏简上。

“外舅,他可是皇帝的讲席啊,当初告病辞出,这时候偏偏又来了,婿恐其中有什么问题。如果他要拜见皇帝,那会不会被他看出些什么?”阎乐有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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