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虹桥(十一) 不归路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我的手中仍握着一片鸦羽,但它的主人却早在那巨蛇般的桥梁扭动着身躯自无数建筑物之中穿过,将我那栋可怜的,随意搭建的房屋撞的粉碎后直直撞来前便早已远去。那桥梁躲开了其他人的居所,又或者说穿墙而过,但它们的屋墙就好似浪潮大人的皮肤,那点力道不过如同落石激起了涟漪,只向远处打了几个圈便消失无踪,而那被洞穿的伤口也就随之愈合。

那桥梁自渡鸦先生脚下经过,虽然稍显犹疑,因此就我看来更像是渡鸦先生以自身的威吓使得那桥梁不得不避开了他,这便能够解释它张开大嘴朝着我撞来的气势为何如此磅礴,不过这次的我再无人拖住我的脚腕,也不再有更多的杂念,我仍眷恋我苦心经营的生活,但我能够确信我所选择的路径更好,因此这回我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因为我想要看清那座桥。

我想要看清它的獠牙,我想要看清它的骨架,我想要看清它的鳞片及关节,我想要看清它的结构,我想要看清它的栏柱,我想要看清它桥砖上的镂花以及之间连接处的榫卯,但我的双目却没有这样的力量与坚定不移,因此我终究开始头晕目眩如同溺水,而当我终于能够再次顺畅着呼吸着带着使我感到熟悉却不似在人间的腐朽气息时,我发现我已然站到了桥上。

我立定远眺,便发现这桥梁的尽头仍在不断向着虚无处延伸,或许我应该跑快些以追上彼岸逃离的速度,但我的目光却被这雕梁画栋吸引住了,我走的很慢,我想它总也不会再将我重新丢下,没有哪座桥会喜爱自我崩毁,除非它将桥砖的剥落视作是一种蜕皮,那我也不算太担心,只要它没有如同它的兄弟姐妹们一样被不知什么原因而摧折,那我便还能寻到它。

我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于是桥梁的两端便都化作了虚无的彩虹,又好似被人强硬拆散了的线,不断延伸至无数的方向,而或许我正是从其中一根枝桠中走来,但很遗憾我如今丢失了来时的方向,也不知我那梦中的乐园当延伸到何处去。我干脆坐下细数,只见那离我的双足最近的那块桥砖分为了七条,而每根枝桠后又再次一分为七,直至我视线的尽头始终如此。

如此下去,我大约今生今世都无法走下这座桥了,我梦中的乐园或许再无从得见,但还算是好消息的事,至少我无需被迫回到那已然被摧毁的小屋,以及我虽然汲汲营营但依旧经营惨淡的生活中去,那对我来说甚至能够算作是一件好事?虽然此地貌似没有任何可供食用之物,而当它知晓了我心中最真实的愿望之后,我或许便已然注定要成为地上镂花中的一员。

或许我如今脚下踩的那块便是我的祖父,我暗自猜想,虽然不算十分善意,但多少那减少了我的孤独感,甚至还感到有几分安心,况且这桥梁,它难道不能算是我的知己?它知道我更眷恋它本身而非它所链接的两岸,它甚至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一些,因为我直到方才刚意识到为何那梦中的乐园早已蒙上了一层名为时间的尘埃,但那彩虹桥却始终如此清晰可见。

我终究还是更爱它的,但此刻它猛烈的振动起来,桥砖被巨力斩落,而它也的确因痛苦而发出了嘶鸣,于是当我于那片废墟中站定,我看到那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彼岸近的几乎一步之遥,或许是因为我的视野终于清晰而不再原地打转,又或者是那桥梁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催促着我早日去往我所期盼之地,否则等待着我的便是懊悔惋惜以及再次不知当归何处了。

我应当听从这忠告的,而我起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不知是处于什么目的,或是仅仅灵光一现,当我的一足已然踏上了彼岸的土地,我却被我的激情所束缚而忍不住转头,或许是由于感激,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者只是想要目睹这杰作化为乌有的瞬间,也可能我是期盼着能够看到那些我始终都最想亲眼目睹之物,又或者以上皆然,且我当真因此而得偿所愿。

我看到了一人在与巨蛇搏斗,他的身形不比我更高大,却显而易见健壮许多,因此他受持刀剑站在那桥梁的中央便不似过路的旅者而像是身经百战的英雄踩在被其征服的巨兽之上,而那巨兽虽然做着困兽之斗,却免不得瑟瑟发抖与暗自低泣,而一脚仍踏在它身上的我,倒像是那英雄的一位助手,我踩住了那巨兽的尾巴甚至仅仅是影子,但它却因此而任人宰割。

好吧,我承认我夸大了我的作用,但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协助也足以那战士转头望向我了,不过可惜的是,他很显然视力不算绝佳,甚至可称目盲。他不仅没有看到我,还连向着我的方向斜睨一眼都不曾,只是举着那近乎有他一人之高的巨剑,以娴熟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于那桥梁吱呀的嘶鸣声中将其榫卯一一撬出,随后它便在最后的一次挣扎中化作碎块。

这整个过程可称行云流水且姿态优美,我因注视而不自觉的忘却了呼吸的作用,好在我那梦中的乐园原是无需空气的,否则我大概会成为第一条于如此丰盛的空气之中窒息的蛇。当然,在这过程中我好几次都想要为那手上未曾沾染暗红却仍满身风尘仆仆的屠夫发出赞叹的惊呼,但最终我大概是没有真的发出声来的,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担心打扰了他。

是的,我不想阻止他的行径,即使裂隙即将延伸至我的脚下,而我若是再次摔落,这次大概浪潮不会再如此大度的接纳我,那我多半会因为转轮与燧石的冷酷无情而粉身碎骨,但我能够从中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我敢保证我如今对桥梁的认识远超过去,或许在此刻有人为我拿来张蛇皮,我便能够在此之上描摹出一张设计胜过此世间任何桥梁存在的精妙绘图。

不过我此刻身上可不就正带着一张蛇皮吗?虽然还太过新鲜娇嫩,但我知道它迟早是会因为我的成长而变得紧绷,破碎,不合时宜,那我今日暂且预支大概也不算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唯一比较遗憾的便是我没有合适的笔与墨汁,只能取了几片松动即将脱落的鳞片勉强挤出了些,但那远远不够,于是一支最趁手的笔滚到了我的手边,而墨汁也正在我的眼前滴落。

那自然不会是自我身上得来的,我可以确信我从未带过这种东西随身而行,更何况我那破败不堪的小屋本就从未有过这等光辉如同太阳那箭矢般的光线之物,何况那墨汁也是同样熠熠生辉,璀璨到我之前似乎只在某位于火焰中消融的炼金术士那破碎的伤口之中看到过,而当我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我看到了一双灿若星河,明如日月的眼瞳,但其中无有仁慈。

捡起了那只笔,且饱吸了墨汁的我低头不语,那双眼瞳中的寒意甚至比起骄阳更令人毛骨悚然,且他甚至才刚刚将一座如此完美的桥梁拆的七零八落,完全没有寻常的人类哪怕是漫宿中生存的灵体们面对美好事物时的怜香惜玉。即使是我,也会恐惧于此人心中的冰霜,但他却偏偏雪中送炭的给予了我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我无法拒绝如此善意,权且当做是吧。

屏息凝神,我尽力说服了自己不要去想关于那只笔上所弥散而出的狂暴的怒意与我刚刚握住它时心中便猛然漾起的那一阵激荡,我同样迫使自己无视了那墨汁究竟曾为何物,至少如今它是最适宜为我心中的那座虹桥染色之物,而当我真正刻下第一笔,以上那些烦忧便都化为云烟,直到我将那画卷一气呵成,我的眼中都只剩下了那张蛇皮以及流淌的星光。

那男人在此过程中也多有与我搭话,有时是向我询问设计的缘由,有时甚至问起了初衷,我那时思绪几乎深陷迷雾于虹色之光,哪能说得清什么呢?又或者其实我下意识的便能够条理清晰,只是我本人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位不算能言善辩,甚至算得上是寡言少语的听众对我的意见不吝称赞,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声音令人愉悦如同鼓点或是雷鸣。

而当我的言语随着我的银河一道流淌殆尽,而我的思绪也因枯竭而继续甘露时,我终于意识到了那男人本是我的同类,此时他开始以无数虽然不是繁复如同织锦,却每一句都如同刀刻斧凿般在我的脑中刻下了一幅大抵会历久弥新的图景,而那与渡鸦先生曾经以最颓丧的语言所告知我的完全不同,那里没有枯萎,没有溺毙,没有堕入虚界以及辉光的拒斥。

我的眼睛开始发亮,因为那画卷实在欣欣向荣,况且在最后那男人承诺要倒行太阳曾经行的路途,而他希望我能为他铺就第一条只属于我们自己的路途,在他将那些曾经如此仁慈但如今仅存锈迹斑斑且遍布伤痕的身躯的老家伙处理干净之后,而我,当然的,我也会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向我们曾经得以夜行,且未来也应当始终被准许漫游之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