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求学日常

《大明求学日常》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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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实在不太耀眼, 只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一轮太阳才有几分光照,整个院子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荒凉安静, 那缕日光落了下来时, 才给院子添了点生机。

江芸芸站在门口,那轮日光落在她身后, 整个人的面容身形都模糊起来, 只有和气含笑的声音顺着风, 轻声传来。

李达盯着缓缓走进来的江芸芸,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

那个白白瘦瘦,穿着竹青色的衣服,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人在此刻被无限拉长,长大, 在冬日的寒风中再一次站在自己里面。

他还是那么耀眼, 说起话来斯斯文文,含笑温柔,他站在门口, 跟自己说着‘又见面了’。

见, 怎么见啊。

他不是死了吗?

他明明是亲眼看着那个癫狂愤怒的人掉入水中,然后彻底沉了下去。

李达死死盯着江芸芸,神色逐渐惊惧惶恐, 只觉得鼻尖的水腥味越来越重。

他本就大冬天冲水里被人捞出来,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许久,又惊又怕, 如今精神恍惚间见了她,那深藏在心中的恐惧在此刻被突然挣断的绳索,猝不及防地席卷全身。

他看着江芸芸,剧烈哆嗦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他崩溃尖叫着,整个人在椅子上猛地摇晃起来,似乎想要跑,但又受制于人,只能重重摔在地上。

一直左顾右盼的顾幺儿吓了一跳。

蒋平快走一步,直接把人提溜起来,厉声说道:“发什么疯。”

李达眼珠通红,死死瞪着江芸芸,瞳仁却又格外涣散,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

“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别来找我,去找那个人啊。”

“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看着你,都是你耀眼了,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嘛。”

“杀了你杀了你!你死了就解脱了,放过我吧。”

他哆哆嗦嗦,声不成调,只混乱说着话,脚下很快就多了一潭水渍。

蒋平吃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李达瞳仁也不见眨一下的,只是惶恐不安地看着江芸芸,好似见了鬼一样。

江芸芸入内,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紧咬的牙关都在打颤。

“这是……吓傻了?”江芸芸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却不料李达突然发狂朝着她咬了过去。

蒋平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脸。

李达剧烈挣扎,好似不要命一样,手腕上的绳索一下就磨出血来,偏好似不知道疼,只是挣扎着要去咬江芸芸。

“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想过你会死的,饶了我吧。”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只是没钱,我真的没钱。”

“这是亏心事做多了,吓疯了?”蒋平眉心紧皱,只觉得棘手,“早不疯晚不疯,怎么现在疯了。”

“是不是装的啊。”顾幺儿溜达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他的力气不小,手指骨也瞬间紧绷起来,偏如此吃痛的力道,李达还是没有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江芸芸,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但眼珠子却透出恨不得把人当场吃了的憎恶可怕。

“这可怎么办?”顾幺儿扭头去问江芸芸。

江芸芸沉默,露出苦恼之色。

万万没想到,李达竟然吓疯了。

“找个大夫看看先?”蒋平犹豫说道,“是不是装的,大夫一把脉就知道了。”

江芸芸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和思羲说好了,借我一间小院,等会送去林家别院,然后再请个大夫来看。”

蒋平点头。

三人各自无言,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现在怎么办?”顾幺儿抱臂说道,一直偷偷去看李达,企图看出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线索是不是断了。”

江芸芸沉吟片刻,随后示意蒋平把人捆好:“我们去隔壁说。”

蒋平把人连同椅子一同捆起来,然后这才关上门。

李达的目光随着江芸芸的消失逐渐安静下来,随后整个人陷入呆怔的样子,整个人软坐再椅子上,若非有绳子捆着,只怕要当场摔到在地上。

“说起来,你舅舅是他打的,当时也是人赃并获,你干嘛把人放走啊。”顾幺儿不解问道。

“想要看看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江芸芸说道,“他的杀机太单薄了。”

“那倒是没错,刚才确实有人想杀他。”顾幺儿说道,“只是那个此刻没抓到,跑了,幕后之人也找不到了。”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捏着手指。

“那若是这人真的疯了,到时候就直接交给衙门。”蒋平说,“只是他都这样了,衙门还受理吗?”

“会的,当时是人赃并获,木棍和黎家的仆人都能作证,而且当时已经让他按下一份口供了。”江芸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解释着。

“但你舅舅并没有死,所以他估计也不会死。”蒋平看着她,眸光微动。

江芸芸回过神来,笑说着:“一切按照律法来。”

蒋平接过那张纸:“你想得开就好。”

“那接下来怎么办?”顾幺儿晃着小腿,叹气,“大费周章抓了一个傻子。”

“不碍事,会有人来的,先不说这事了。”江芸芸对蒋平说道,“那个赌场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就今天早上,有个掌柜的给了我一百银子,要我离开,我想着不能打草惊蛇就拿钱走了,那些人是看我出了城门的。”蒋平说道。

“这个赌场是设置在逍遥楼后面的,表面是酒楼,但后面却是赌场,能进去的人都要小二认识的,我当时也是借着要殴打一个纨绔子弟的名义装傻闯进去,又赌了几把,庄家都是老手,我挑着几个不太好作弊的下手,赚了大概三百两就被人发现了。”

江芸芸听得认真。

蒋平仔细说道:“幕后之人我还没查出来,但这里来的人出手都很阔绰,有商人,也有纨绔子弟,最明显的就是这些人大都是帮闲出面带进来的,我已经盯着其中几个帮闲多日了,只是他们都是各拉各的客人赚钱,明面上是没有任何往来的。”

帮闲就是一群落榜的年轻人,瞧着科举是没有指望了,就专门陪着那些纨绔子弟消遣玩乐,附庸风雅的文人。

江芸芸惊诧:“文人骗人,那怪不得能把人哄进来。”

“你好端端查赌场做什么啊?”顾幺儿好奇问道。

“之前看到李达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我那个外祖父是真的,自己沉迷赌博的嘛?”江芸芸捏着手指,“他赌博的瘾实在没有由来。”

“什么意思?”顾幺儿爬到她身边,贴着她坐下,“我听不懂。”

江芸芸想了想:“我那个外祖父是读书人,一开始没有这个爱好,他怎么好端端想起来要赌博了?”

“不是说家里有人生病了吗?”蒋平下意识追问道。

江芸芸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

蒋平注视着江芸芸,微微一笑:“你还未回扬州城的时候,在村子里走访了一下,顺道打听了一下。”

“你怎么调查我们。”顾幺儿立刻警觉反问着。

蒋平无语,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他:“我们。”

顾幺儿想了想,立马伸手紧紧挽着江芸芸,皱了皱鼻子:“我们。”

蒋平见他这么胳膊肘儿往外撇,气笑了:“衣服都给你白买了。”

顾幺儿得意地摸了摸袖子,放在江芸芸面前炫耀道:“霓裳阁买的新衣服,超级好看,你看,这里有红红的花。”

“好看。”江芸芸点头,随后看向蒋平,和气说道,“不碍事,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件事情也并非秘密。”

“瞧着读了书就是不一样,大气。”蒋平对着顾幺儿冷嘲热讽,“有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七扭八,就是不行。”

顾幺儿一点也不觉得被骂了,反而开开心心扯着江芸芸的袖子说道:“聪明!没错,江芸是最聪明的人了。”

江芸芸无奈抽回自己的袖子,说回刚才的事情:“www.youxs.org,全国赌坊大都不会在明面上,外祖父一个读书人,若是没人带路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位置。”

蒋平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好歹是这个成年人,一开始也许自诩读书人的身份,看不上去赌坊,知道了也不进去,但后来家中需要太多钱了,想着搏一搏的心态进去也不是没可能的。”

江芸芸叹气:“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为何?”蒋平问。

江芸芸想了想:“因为,外祖母只是生病了,他当老师这么多年,难道一点积蓄也没有吗?现在就想着去赌一个大的,也太奇怪了。”

“不是说他偷偷救济了很多学生吗?”蒋平平静说道,“读书这么花钱,应该很难攒钱吧。”

顾幺儿也凑过来说道:“做好人是没钱的,我爹每个月都把钱给士兵们,我们家一分钱都没有,蒋叔这次竟然只给我带了五两银子,还教我如何去街上卖艺赚钱。”

江芸芸忍不住惊讶地看着蒋平。

蒋平摸了摸脑袋,无奈说道:“真的没钱,军中这么多人要将军花钱买棉服,有些士兵若是大比中做得好,也是要奖励的,一笔笔都是钱,将军把陛下赏赐的东西都送出去了,真的是花钱如流水。”

江芸芸叹气,半晌没说话。

“那你怎么确定你外祖父在逍遥楼赌的?”蒋平继续问道。

江芸芸不解:“不是你和我说这个逍遥楼很古怪吗?”

蒋平和她四目相对,过一会儿,又犹豫又不解地说道:“不是你让我找找西门附近有什么赌坊的嘛。”

“是啊,不是你找到逍遥楼的嘛?”江芸芸更是疑惑。

蒋平大惊失色:“原来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在哪里赌博啊,你这纯粹是让我耗子抓瞎啊。”

江芸芸想了想,摆了摆手:“不不不,我确实不知道他在那里赌博,因为我娘和我舅舅也都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可见外祖父也一直没说过这个事情,甚至没有人发现,所以就有第一个问题,他是赌博了很久,欠了很多钱,竟然是债主上门讨债才被发现的,那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不可能是那种市面上那种人人都进去,常见的赌坊。”

“那个赌坊一定是隐秘的,而且他从西门进扬州城,要是去东边的赌坊也太久了,不可能,去过这么多次,走了这么久,一个认识人都没碰到过,你要知道村子里的人消息一向是传得快的,可一开始就是没有任何消息,所以那个赌坊不需要他在扬州城里走很久才能到。”

“南市和北市卖日常用的商铺比较多,而且住在那里的人都不太富裕,且赌博的人也不会少,但开设隐秘的赌场无外乎赌得大,人员不能曝光,以及生意不止赌博,开在南市和北市生意不会好,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就在西门和西市附近,这里靠近码头,水道纵横,人员流动快,金钱在这里流通快速,若是在这里骗钱……我是说赌钱,也太正常了。”

她说完和蒋平四目相对,各自无辜。

“你……我瞧着你更像在赌博。”蒋平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

江芸芸不解:“可我分析难道没有道理嘛,你不是也找到逍遥楼了吗。”

“很详细哦,我都听懂了。”顾幺儿安慰道。

蒋平仔细想了想,竟也觉得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那,若是找错了呢?”他缓缓问道。

“错了也不碍事。”江芸芸到不甚在意,“只是要符合我给你说的条件,隐蔽,距离近,有门槛,要介绍人,这样的范围很小,若是真的倒霉,那也是排除了一个,若是设身处地想,在我不安时,碰到的是流氓,那他说什么话我都是不信的,但若是那群帮闲上来,与我说几句文绉绉的话,身份的认同在此刻会被放大,我上当受骗也太正常了。”

“你似乎对你外祖父的死,也没有这么在意。”蒋平把她的话反复琢磨了一句,冷不丁问道。

他抱臂,注视着江芸芸:“你刚才是不是还直呼了你舅舅的名字,你对你舅舅差点死了的这件事情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愤怒。”

他顿了顿:“你就像我手下的伙头兵,我交代了一个任务,你在尽心完成而已。”

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江芸芸,终于把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的事情抓了出来,甚至越想越奇怪。

江芸对周家的事,是上心,但绝不是关心,没有人会在舅舅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的分析,甚至还打算查一下旧事。

她像一个捕快,而不是受害人家属。

就像是时候到了,我索性把事情一把抓起来,随便捋一捋。

可,这是她娘的母家。

江芸芸心跳落了一拍,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眨了眨眼,笑说道:“我和我舅舅一直没见过面,说起来还是有点生疏的,刚才也是心急,才喊了他的名字。”

“我现在不是也在很认真地调查嘛,李达已经被抓到了,马上就要绳之以法了啊。”

江芸芸镇定解释道:“而且着急又解决不了问题。”

蒋平看着她,突然笑了笑:“你说的也对,刚才说到哪了,你外祖父读了赌场,欠了很多钱,然后大年三十不睡觉也要去赌博。”

江芸芸心中松了一口气。

蒋平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眉眼,瞧着做什么都不上心,但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刀剑夹在脖子上,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她故作随意地避开顾幺儿的手,这才缓了缓刚才太过紧张的手指,继续说道。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他中间是停过一段时间的,要知道赌瘾哪有这么好戒的,而且他之前不赌这么多年了,大年三十突然想起来去赌博,也太奇怪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引诱他,但是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没钱了,拿什么去赌,而且三更半夜地突然想起来要去赌钱,什么瘾这么大。”蒋平摸着下巴,话锋一转,“你的怀疑不无道理。”

“但这事和李达有什么关系?”

江芸芸想了想:“因为我只知道他和周家有关系,而且不好。”

“你觉得李达在这两个事情上都有涉及。”蒋平皱眉。

“我舅舅一直孤身一人,性格温和,除了之前和林家分家的事情有了牵扯,其余时候都待在印刷坊,现在在回家祭祖的路上被打破脑袋,不仅如此还要推进水里,这便不仅仅是简单报复,是想要置人于死地。”

“他舅舅脾气真的可软了。”顾幺儿终于有机会开口了,也跟着大声强调着。

江芸芸一顿,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我外祖父的死虽然奇怪,但毕竟官府定案了,我又没有任何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如今因我舅舅的事情,抓到一个奇奇怪怪的李达,就想着从他这边深入,因为他要杀周鹿鸣的理由太过单薄,而且周鹿鸣说过李达一直对他颇有帮助,这样的人无缘无故,怎么会痛下杀手。”

“说不定一开始的帮助就是虚情假意的。”蒋平设想着。

“那他为何要虚情假意?是自己的原因,还是他人的原因?”江芸芸反问。

蒋平沉默着呢:“不好说,但他一开始对你舅舅好,也是付出过实际的,柴米油盐,不算便宜,他家里是种地的,这几年才开始富起来的,我打听过没有其他收入,就单纯种地。”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奇怪,一方面他真的帮助过周家,另一方面,却又对周鹿鸣痛下下手。”江芸芸强调着。

“李达帮助过你舅舅,你还怀疑他。”蒋平想了想,笑说道。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笑说着:“直觉,就跟你们打仗,总能下意识判断出敌人的策略一样。”

蒋平强调着:“我们不是下意识,是大量的情报,日夜的分析研究,还有就是多年的经验。”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笑眯眯说道:“我也一样。”

蒋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后轻笑一声。

江芸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冬日的屋内格外阴冷,正午的日光很快就不再暖和,窗棂的影子也逐渐往西走去。

三人坐在屋内沉默着。

顾幺儿在江芸芸身边咕涌着,一会儿捏着她的袖子,一会儿又摸出兜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嚼着,又或者晃着小腿,滴溜溜看着不说话的两人。

江芸芸之所以抓着李达不放,本质上就是想要看看李达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其实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隐晦的答案。

灯下黑。

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语的具体含义,是在江苍读书时,他们说这样就可以让书房里即有人,又察觉不出这个人。

其实这个词并不罕见,相反应该是处处可见。

那日江湛为了躲避许敬,就曾灯下黑的躲在茶室里。

又或者平安母子,他们既为了伸冤,又为了安全,也灯下黑地躲在徐家。

周家的一切看似都是命运的使然,可仔细看去却又处处诡异。

周服德到底为什么去赌博,大年三十那日为什么深夜出门?

周鹿鸣日子眼看越来越好了,到底又是谁能痛下杀手。

能下毒手的人一定是厌恶痛恨他们的。

周家若是大奸大恶便是算了,可偏偏在周家没出事前,风评都很好,她也不愿意相信能养出周笙和周鹿鸣的人,会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那到底又是谁?

江如琅,是你嘛。

江芸芸眉眼低垂,轻轻揉着手指骨。

她自然是厌恶江如琅的,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作为一个压迫者,而非杀人者的形象里。

他自私虚伪,恩将仇报,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去压迫所有人,包括富贵的妻子,病弱的江苍,无辜的江湛,他放逐不成器的江蕴,忽视着还看不出价值的江漾,他甚至能屈能伸,在看出江芸的价值后,一次又一次放任她的放肆。

只要一切符合他的利益,他的耐心似乎就会被无限大,性格也无限好。

那么他当年强行把周笙纳进来就格外不符合他的利益。

一个正在和曹蓁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不会想不明白,他是高娶,说是入赘,可曹家给了他一切的体面,他却强行纳周笙入门,若是曹家是强势的人,直接把人赶下去也是大有可能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

按照周笙这十来年的日子来看,至少可以断定,江如琅对周家并无太多感激之情,不然周笙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是周服德当年做过什么,让他不感激。

还是他本就是斗米恩升米仇的白眼狼。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

周鹿鸣的事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芸哥儿。”门口乐山匆匆走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果然是他,管家刚才一路偷偷跟着我们。”

江芸芸蹭的一下站起来,目光怔怔地看着乐山。

心里高悬的那块石头在此刻终于落地了。

她故意不从江家借马车,却又光明正大从江家出门,若是问心无愧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问题,可偏偏江家的人还是跟着他出来了。

她出了门才发现,抓着江来富的是隔壁邻居,那个奇奇怪怪的周三叔。

地上是散落了一滴的芦苇。

周三叔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瞧着力道不轻,因为江来富的脸都要青了。

“本来江来富发现了我,准备跑了,这人突然从芦苇荡里划了船出现,然后也不等我喊话,见了他就用手里的竹竿对着他就是一顿打。”乐山咋舌说道,“凶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压住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上前一步:“周三叔。”

周三叔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来富见了他,倒是剧烈挣扎起来:“救,救,救命……”

“这人和三叔有冲突吗?”江芸芸笑问道。

周三叔又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深思,过了一会儿才硬邦邦说道:“坏人,见一次打一次。”

“那你现在快打他一顿,我等会要带他去问话。”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江来富听傻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

周三叔也冷在原处,随后冷冷说道:“你们江家人又要耍什么花招。”

“和我没关系的,我今日就是回家一趟,这人总是神神秘秘跟着我,不瞒你说,我也是很烦的。”江芸芸继续说道。

周三叔神色变幻,盯着江芸芸看,又低头看江来富。

“既然这人这么讨厌,那我现在就把他扔进河里,反正就我们几个人,你们不说,谁知道呢。”他常年干活,抓起一个养尊处优的管家还是轻而易举的,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恶狠狠说道,“杀了他,你轻松,我开心,岂不是正好。”

江来富听得瞪大眼睛:“你敢,你敢,杀人犯法的,你会被杀头的。”

周三叔不为所动,认真说道:“就我们几人,谁知道,你这人恶贯满盈,早就该杀了你了。”

江芸芸眉心微动,视线缓缓看向周三叔,试探问道:“他做的事情怎么就恶贯满盈了,虽然不厚道,但和杀人放火有什么关系。”

周三叔紧紧拽着江来富的衣领,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刚才只是说得好听,赌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难道不是恶贯满盈。”

“胡说什么啊!”江来富眼珠子微动,大怒,“你这人以前就神神叨叨的,鬼话连篇。”

“你是说……”江芸芸的声音明明不算大声,却轻而易举打断江来富的声音,“外祖父的赌博是他引诱的?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周三叔沉默。

江来富顿时尖叫起来:“我没有,我好好一个管家,我怎么知道赌博的事情的。”

“我在一年看到服德和他说话,这人从逍遥楼里走出来,给了他不少钱,然后服德就进去赌了,要不是他给的钱,服德好端端怎么会去赌博。”周三叔呐呐说道。

——逍遥楼。

江芸芸的目光看向江来富。

江来富原本还是尖声反驳,可被那目光一看,所有的声音便瞬间被压在嘴里。

“不,不是我,他胡说八道的。”他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肯定是他看错了。”

“要不就是我们老爷心善,给他钱,给他钱也是帮他啊,他去赌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事怎么赖我啊,我不知道啊,二公子,你不要被人骗了啊,这人之前一直吃住你家的,现在突然说着话,肯定是为了讹你。”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唾沫横飞,声音一会儿可怜,一会儿高亢,情绪变化之大,连带着通红的脸颊肌肉也开始震动起来,神色近乎狰狞。

“是与不是,等会去那个逍遥楼问问不就知道了。”一直没说话的蒋平看了江芸芸一眼,上前一步,镇定说道。

江来富像是刚看到他一般,瞳仁倏地缩紧。

“怎么,见过我。”蒋平见状,微微一笑,“一百两银子在扬州也挺不经花的,给小孩买几套衣服就没了。”

顾幺儿溜达过来,沉重点头。

“你,你……你们认识……”江来富失声尖叫。

江芸芸面无表情看着他,缓缓问道:“你为何要引诱他赌博?”

江来富原本激动的脸,在嘴角喏动片刻后,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二公子在说什么,是老爷叫我来找你回家的,你现在这么对我,等我回去跟老爷说,有你好看的。”

“与他废话什么。”蒋平不耐上前,“去逍遥楼问一下不就好了。”

江来富虽不说话,脸上却松动了片刻。

—— ——

出人意料的是,去逍遥楼无功而返。

蒋平抓了好几个人,虽说认识,却不是他们想要的认识。

——“这是江府那个大管家,扬州城谁不认识啊。”

他甚至还抓了几个帮闲来问,帮闲都说和他们对接的不是这人,是一个年轻人,矮小白脸,脾气好。

“都说不认识这人。”顾幺儿小心翼翼趴在江芸芸耳边说道。

江芸芸并不意外。

“那这人放不放?”蒋平问道,“这样算不算打草惊蛇了。”

江芸芸坐在椅子上,心里一点点分析着,随后摇了摇头:“不算。”

“江来富本来就是我引过来的。”她说,“我就是想要打草惊蛇,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才能以退为进。”

“那现在怎么办啊?”顾幺儿丧气说道,“李达疯了,江来富咬死不说,你舅舅的事,到底还抓了一个李达,你外祖父的事情却不好开口了。”

江芸芸沉默着,手指打在茶盏上,茶水烫得她手指有些疼,她却没有移开,瞳仁微微失神。

这事瞧着好像有些头绪了。

这两件现在看来和江如琅是脱不开关系的,周服德的死,周鹿鸣的重伤。

周服德被江来富引诱去了赌场,只是不知道大年三十到底为何出门。

李达无利不起早,打周鹿鸣十有八九也是江来富指使的,他们家突然富贵起来便也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道江如琅为何突然杀人。

可一个无尾,一个无头,没有一件事情能上得了台面说的。

“要不要下点手段。”蒋平淡淡问道,“军营里自有询问的办法。”

江芸芸回过神来:“这事还没到使用暴力的时候。”

她在顾幺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顾幺儿半信半疑,举起小手来:“我可下手没轻重。”

“随便吧。”江芸芸无奈说道。

“麻烦蒋叔把江来富叫来。”江芸芸说。

与此同时,顾幺儿也跟着蒋平屁股后面跑了。

没一会儿,蒋平把江来富拖了过来。

江来富被捆得五花大绑,见了人只是冷笑着,也不再遮遮掩掩:“二公子打算屈打成招嘛,这事上了公堂,我也是要好好辩一下的。”

江芸芸摇头:“李达已经交代是你要他动手的,但我也想着验证一下,所以我今日就是准备钓你的,你出现了,我就知道她说的都是你真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也脱不开。”

江来富神色微变,随后镇定说道:“若是他说了,你怎么不早早扭送我去,二公子年纪轻轻,倒是爱诈人。”

江芸芸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打算查我外祖父的事情,蒋叔只是没钱了想要找个地方借点钱而已,和我没关系,但我现在说这些你估计也是不会信的。”

江来富只是冷笑。

江芸芸也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

茶水滚烫,舌尖被烫得微微有些发麻,被风吹麻的脑袋在此刻也逐渐冷静下来,北风吹得哗啦作响。

这里是林家的别院,仆人们听了命令大都在自己屋内带着。

整个院子安静极了。

她知道有些机会,只有一次。

“我只是想知道,舅舅并没有得罪你们,你为什么要下毒手。”江芸芸不解问道,“他如今孤身一人,也和你们没有交集,林家的事情你们确实是主谋,但他也不过是意外参与进来,按理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她顿了顿,注视着江来富,意味深长说道:“你说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林家,还要因为谁,总不能是死人吧。”

江来富低着头,不说话。

江芸芸轻笑一声:“其实刚才你也说了一些,仔细想想并不难,雁过留痕,真要查这事也能查出来,只是你要明白,一旦事发,会不会有人保你。”

江来富没说话。

“一死一伤。”江芸芸的声音骤然降低,“那可是绞刑。”

蒋平抱臂,淡淡说道:“我在军中就是做侦查的,不然也不会找到你们逍遥楼,别说扬州城的几年前案子,就是异族的陈年旧案,我都能查清楚。”

江芸芸察觉到江来富的疑问,笑着解释着:“这就是顾将军身边的蒋副将。”

江来富眉心忍不住抽了一下。

江芸芸手边的茶盏轻轻嗑了嗑,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尖叫声。

“李达被我们问着问着,精神救不太好了,我让人去给他醒醒神。”

尖叫声越来越大声,听得人心头一震。

江来富神色震动,只觉得刚才受伤的地方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这些年他这么关注周家,我太好奇了,所以才想问一下。”江芸芸微微一笑,“毕竟那个院子砌得这么好,可要不少钱,口供可不能少。”

“你这是屈打成招。”江来富声音微微拔高。

江芸芸只是看着他笑,眉眼弯弯。

江来富却是打了一个寒颤。

“要我说,打一顿便什么都招了。”蒋平又一次平静开口,“军中有的是办法对付俘虏,到时候上了公堂验伤也是看不出的,二公子就是心善,不若让我现在带下去,一炷香的时间,肯定是什么都说了。”

他伸手就要把人拉下去。

隔壁的尖叫声尖锐响起,随后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只是想要他教训一下周鹿鸣。”江来富一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整个人打了一个滚,避开蒋平的手,“谁知道李达下了重手,和我可没有关系,照顾周家,那也是看在周姨娘的份上,中间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不赖我们。”

江芸芸轻哼一声:“你说我要信谁的。”

“一个人只是想教训一下,一个说有人重金买凶。”

“一个说是照顾人,一个说是监视人。”

“监视周家做什么。”江来富一口咬定,“就是照顾,李达拿了钱还胡说八道,www.youxs.org。”

江芸芸安静看着江来富,许久之后,淡淡说道:“你撒谎,你知道撒谎要付出代价吗?”

蒋平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她不过是微微用力,江来富就疼得大叫起来,脸色瞬间白了。

“这小院里都是自己人,死了便死了。”蒋平面无表情注视着江来富,杀气腾腾。

江来富被那一眼看的心神俱裂。

“你外祖父这些年一直问我们要钱,监视一下又如何。”他大声说道,“你可别被周鹿鸣骗了,我们可没有杀人,大年三十那日我们都在府中,人证都有。”

“没错,李达说是他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江芸芸直接说道。

江来富到嘴边的话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若是李达都自己招了,今日把他抓起来又是什么意思。

“坏事都是李达做的。”江芸芸和气说道,“但李达现在不行了,所以你要一起上堂,去证明这件事情。”

江来富被这个神来一笔,惊呆在原地。

“咱们把这事了解在这里,以后见了面还都是江家人,不是嘛。”江芸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和气气说道,“你好交差,我也好交差。”

江来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 ——

人证物证都在,李达果然入狱,江都县县令陆卓却对江来富的判决犹豫了。

刚才听他的话,他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了。

“放了吧,不过是所托非人,也是倒霉。”县丞程钰小声说道。

江来富心中松了一口气。

陆卓犹豫着。

他可不是愣头青,自然发现其中不对。

江来富一个江家大管家,和一个平头百姓周鹿鸣过不去做什么,再者说是要照顾周家人,可之前听说那江芸的生活环境也不好,怎么也不想对那个周姨娘多喜欢的样子。

“明堂,说起来也都是家务事。”程钰见他犹豫不决,便又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关上门自己解决不就好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击鼓的声音。

跪在堂下的江来富眼皮子突然一跳。

“明堂,www.youxs.org。”有衙役匆匆跑过来说道。

“何人状告?”程钰随口问道。

“应天解元,江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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