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到底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只是这次他回来后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江芸芸看着挤走顾幺儿, 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忍不住晃了晃小脑袋想着。
——更奇怪了!
左边,被无情提溜走的顾幺儿还在大声骂骂咧咧, 娄素正小心翼翼安抚着他。
右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朱宸濠正一脸岁月静好地在闭眼小憩。
江芸芸对此皆充耳不闻, 一心扑刚才弄脏的笔墨纸砚上。
之前抄好的课堂笔记肯定是都没了,江芸芸破罐子破摔不想再抄了, 还把下节课的课本也弄脏了,等会免不了一顿骂,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摔坏了砚台的一角, 还摔断了一根新买的竹管笔, 弄脏了十来张没用过的白纸。
小穷鬼江芸芸心如刀绞,犹犹豫豫地捧着已经断成两截的笔杆, 在想着找个麻线能不能缠起来继续用。
新买的!三十文钱呢!
“你怎么日子过得这么穷吗。”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朱宸濠笑问道。
江芸芸看也没看他一眼, 只是开始把两本已经坏了的书籍彻底废物利用, 抽出装订的麻线,开始哼次哼次绕起来。
也不知道是手艺不行, 还是这支笔回天无力了。
笔杆一直立不起来。
江芸芸小脸一垮, 小嘴紧抿, 瞧着是有点不高兴了。
“如今湖颖盛行, 说是笔头尖端有一段整齐而透明的锋颖,用上等山羊毛经过近百道工序精心制成的, “千万毛中拣一毫”, 书写起来吐墨均匀,挥扫自如,特显书者笔力。”朱宸濠枕着脑袋, 瞧着江芸芸不高兴的侧脸,笑问道,“你见过吗?”
江芸芸没说话。
见怎么没见过,每次去文房四宝店里,笔架上摆的最中间,最高位置的就是给湖笔,边上就是前顶流宣笔。
这些笔都是笔杆乌黑光泽,笔尖饱满不散,就连装它的锦盒都是精致文雅的,夸它的形容词,跑堂能说半个小时不重复的。
与它们身价对应的则是足足一两银子!
一支笔一两银子,这对还在读书的人来说可是大钱了。
如今的毛笔损耗率可不低,一个月一支笔都已经是格外爱惜了,江芸芸之前在扬州每日读书时间之久,一边练字,一边写功课,还要捣鼓自己的东西,平均十天一支笔,毛笔损耗率之高,连她自己都震惊了,更别说老师,还劝过她好几次不着急读书写字,免得伤了手腕。
江芸芸终于晲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
朱宸濠笑:“你这个小解元好笔都没写过,传出去也太丢脸了,我送你一只如何。”
江芸芸也不纠结自己的坏笔,把坏了的笔纸都收拾收拾放到一处去,头也不抬说道:“谢郡王好意,但我用笔快,用不了这么好的笔。”
“你自然用的了。”朱宸濠不赞同说道,“这学院我瞧着除了你,其他人都玷污了这些好笔。”
江芸芸咳咳两声,警觉看了眼同班同学,见他们都在认真读书,这才收回视线,严肃说道:“不要给我胡说八道。”
出人意料的是,朱宸濠没有继续反驳,反而乖乖哦了一声,笑着闭上眼,只没一会儿冷不丁又说道:“我这两个月总是想起你。”
江芸芸眉心微动。
“有时候梦里也在想你。”朱宸濠声音格外平静,“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
他总有这个本事,不管是威胁人的事情,还是缠绵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冷淡,冷淡道你根本感觉不出杀气十足威胁又或者是深沉浓重的爱意。
哪怕那些话足够威胁到你,又或者实在听得人面红耳赤。
冰冷,平静,听的人耳朵好似不小心贴到佛像冰冷的金身,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
江芸芸忍不住扭头去看他。
朱宸濠看着她,眉眼弯弯,有一瞬间两人似乎回到三年前,两人初见时,他穿着锦衣华服被人群包围着,带着些少年天真,但又充满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在看着江芸。
江芸芸却觉得他并不在看她。
“江芸,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朱宸濠低声问道。
江芸芸平静说道:“想走过来的,总能走过来的。”
朱宸濠眨了眨眼,闷笑一声,伤心说道:“江如琅要死了,曹蓁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你以后是借不了江家的一点势了。”
江芸芸身子微微前倾,一脸惊疑:“你去了扬州?”
朱宸濠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小小一只,却又一丝不差。
他莫名觉得有些兴奋,嘴角微微弯起:“顺道经过。”
江芸芸脸色瞬间阴沉。
“江芸,人是要借势的,江家对你再不好,到底占据一个有钱,江如琅再怎么不好,难道会比曹蓁好,他至少能给你数不清的钱财,也不至于让你连买支笔都没有钱。”
朱宸濠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
“你的娘和你的妹妹,两个女人就算你替她们铺了路,可到底是女人,很难扶起来的,她们还需要你照顾,只会扯你的后腿。”
朱宸濠清晰察觉到江芸芸的愤怒,但还是继续慢条斯理,满脸含笑地说下去。
“而你的老师垂垂老矣,师娘病入膏肓,他们,活不久了。”朱宸濠身子也跟着凑了过去,声音可惜又充满恶意。
两人的距离倏地靠近了,视线中的两人彻彻底底进入双方的视线中。
江芸芸身上是皂角和笔墨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朱宸濠身上则是权贵们惯用的昂贵熏香。
在此刻,闷热的夏日空气中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江芸,你好像要完了。”朱宸濠声音可惜怜悯,“不过没关系……”
他微微一笑:“我总是不忍心你受苦的。”
江芸芸冷笑一声,直接把原本堆在一侧的废纸扔到他脸上。
染上墨汁的纸还未完全干透。
朱宸濠脸上瞬间留上黑墨,纸张下落时连带着精致华丽的衣服也都染上污点,彻底坏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直在骂骂咧咧的顾幺儿也猛地闭上嘴,瞪大眼睛。
娄素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江芸芸也紧跟着站起来,但她不是跑了,也不是道歉,反而一把抓住朱宸濠的领口,手指因为用力连刺绣上的细丝都被指甲勾了出来。
指尖被细丝勒出血丝来,可她恍然未知。
她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之人:“不要招惹我家人和我老师。”
朱宸濠被人从桌子上扯了起来,衣领收紧,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勒痕。
他眨了眨眼,眉眼弯弯,依旧是天真和气的样子,偏又弯下头来,凑得更近了。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江芸芸,好似高高在上的神佛终于愿意低下尊贵的头颅,用温柔的声音哑说道:“江芸,我是太喜欢你了。”
江芸芸面无表情注视着。
“就当是你没出卖我的奖赏。”朱宸濠的手握住江芸芸的手指,温柔说道,“我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两人四目相对,各不退让。
“江芸,你这是做什么?”娄素回过神来,慌里慌忙走过来,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袖子,硬着头皮说道,“这是上高郡王啊。”
“我们其实可以悄悄套麻袋的。”顾幺儿也紧张得贴着江芸芸的后背,小声说道。
朱宸濠听得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直笑。
娄素一脸惊恐,顾幺儿也探出脑袋,古怪打量着他。
“你的馒头我不感兴趣。”江芸芸平静说道,“但我的馒头,你若是动了,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如何好看?”朱宸濠脸上笑意加深,嘴角一挑,打量着弱小的江芸,终于露出几分实质的恶意来,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脸和气,“江小解元。”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幽深地看着他。
她不笑时,眉目间的清冷就好似一把剑能在顷刻间脱鞘而出。
三年前,那个小巷中举起长刀的纤弱稚童似乎在这一瞬间重新站在他面前。
他举着刀的样子还是这样充满生命力。
朱宸濠怀念地看着她。
“你做什么!”门口传来闻实道吓得劈叉的声音。
“快放开郡王!!”陈望大惊失色喊道。
“你是谁!!”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愤怒响起,“放开我儿。”
说话间,呼啦啦的侍卫传了进来,原本就不大的课堂瞬间挤满了人。
顾幺儿立马警觉都挡住那些侍卫的脚步。
“是郡王先欺负人的!”他大声反驳着。
“我,我我作证。”娄素也小声说道。
江芸芸松手,狠狠甩开朱宸濠的手。
“给我抓起来!!”陈望怒气冲冲说道,“小小刁民还敢对郡王不敬,反了不成,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江芸芸轻笑一声,眸光微动,看向陈望:“郡王是对我不敬,还是对先帝不敬。”
“胡说乱道!”宁王大怒,警觉看向周围,声音愤怒,“我听说你是解元,却不曾想是如此放肆之人。”
江芸芸伸手,一把抓住朱宸濠的手,想要给人看去。
只是她还未说话,朱宸濠反手牢牢握住她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江芸芸的手腕,他对着宁王温和说道:“是我刚才言语过激了,小解元这才生气的。”
江芸芸闻言冷笑一声,直接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淡。
朱宸濠明明顶着一张大花脸,可一笑起来还是显出几分斯文雅致。
“爹不要生气了。”他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宁王原本还听说他独自一个人跑了这么久,心中怒气冲冲,但一看到他的模样,又见他一脸狼狈,那股气便也紧跟着消了下来:“你,哎,都是为父平日太宠你了,好端端离家这么久,还要瞒着我们,瞧着怎么黑了还瘦了,快让为父看看。”
朱宸濠伸手抹了一把脸,却不料入手是一手墨,不由苦恼地皱起眉来:“许是这个黑。”
宁王噗呲一声笑起来,但随后板着脸:“江解元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大,你便是说的再不对,也不能动手啊。”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宁王莫名觉得自己被噎了一口。
“小孩子就是爱打闹。”姗姗来迟的袁端被人扶着走了过来,叹气说道,“学子斗殴,说起来是我这个山长管教不力,郡王连我也一起罚了吧。”
宁王连连摆手:“小儿打闹,和袁山长有什么关系。”
白鹿洞学院是江西,乃是整个大名都出名的学校,山长人选非德高望重之辈不能胜任。
袁端师从大儒余颖敏,年少时就被称为‘业熟芹宫、德厚才博、气度非凡’,二十一岁那年协助父辈创立草坪积善堂,广济相邻,一时间善名远播,上任白鹿洞书院山长胡居仁丁忧辞归,致仕后的袁端因硕学之名,又受布政使和按察史三次延请这才出任白鹿洞主,去年《白鹿洞志》成型后还写了序,这样的人名满天下,便是盘踞一方的藩王也不能随意得罪他。
袁端又是连连叹气,这才扭头去看江芸芸,见她一身狼狈,偏眉眼间满是坚毅,无奈说道:“江解元受教白鹿学院,颇为用心,奈何脾气刚正,屡次纠正不少学子学长的坏风俗,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为何于郡王有了风波。”
江芸芸平静说道:“郡王挑衅在先,不敬我家人,恶意诅咒我老师,娘养我不易,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容忍他的言语过激。”
许是没想到这位江解元连遮掩也不愿遮掩,学堂内一片寂静。
“怎,怎么可能!”陈望回过神来,反驳道,“我们郡王知书达理,可别是你污蔑的。”
“事实胜于雄辩。”江芸芸冷淡反驳着。
朱宸濠低下头,委屈说道:“我只是好奇罢了,不曾想其归这么激动。”
江芸芸眉眼低垂,冷笑一声。
“他说黎公……要不久于人世?”娄素冷不丁出声说道。
朱宸濠下意识冷淡地看了过来。
娄素被那一眼看得心中一惊,但沉默片刻后还是强忍着惧意,大声为江芸芸解释着:“我听到了,我愿用娄家之名保证,我很早就听说黎公年迈,郡王如此说话风格,不论是不是好奇都僭越了,其归向来敬重师长,也怪不得他要生气的。”
宁王也有些吃惊,但又见朱宸濠一脸可怜,心知怕所言不假,便和着稀泥说道:“我儿年幼,难免失言,此事既是个误会,那便算了,各自散了。”
“既然如此,都各自去换衣服吧。”袁端点头说道。
江芸芸沉默着,直接甩袖离开。
顾幺儿和娄素也紧跟着离开了。
朱宸濠目送她离开,随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好喜欢他。”
宁王见其余人也都走了,这才不甚在意说道:“你若是喜欢就请他来家中做客,但你说话也要注意一些,黎淳毕竟是三朝老臣,如今就算致仕了,家中子弟和学徒也遍布朝堂,没必要得罪他的爱徒。”
朱宸濠微微一笑:“我只是看他可怜,所以很想帮帮他。”
宁王不解:“他可怜什么,他背靠老师和三位师兄,未来必定顺风顺水,头顶着大明最年轻的小解元的称号,自己也是本事好,读书能力极强,国子监都能在他的带领下学分蒸蒸日上,谁见了不是一句夸,哪里可怜。”
朱宸濠安静听着,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心,闻言只是笑,随后话锋一转,低声说道:“爹怎么来了?”
宁王说起这个就来气:“还好意思问我,你一声不吭离开两个月,消息全无,可不是要把我急死啊,还让陈望这个死阉奴瞒着我,要不是王妃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怕你读书辛苦给你送吃食,结果发现你人不见了,她急得连忙来找我,我才知道此事,你这不孝子还打算瞒我多久啊。”
朱宸濠面露苦恼之色:“让王妃担忧了,真是儿子该死。”
宁王幽幽看了他一眼,叹气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王妃的事情生气,才离家出走呢。”
朱宸濠眼睛微微睁大,一脸无辜说道:“爹为什么这么说?家中增加子嗣可是大喜事,人口兴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王妃待我这么好,我对未来弟弟的出生也是格外期待的。”
宁王露出笑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不错不错,你能这么想很不错,我就怕你多想,不论如何爹最喜欢的都是你。”
朱宸濠微微一笑,瞧着脾气极好。
“那你这两个月去哪了?”宁王牵着他的手,担忧说道,“瞧着瘦了也黑了,是不是吃苦了啊,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我平日是也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朱宸濠和气说道:“出门散散心了,中途听说我们祖辈原本是大宁的,心里好奇,转动去看看了。”
宁王大惊:“怎么去了那么远,这可是边境啊,边上就是瓦剌,也太危险了。”
朱宸濠笑:“儿子只是想感受一下祖辈荣光,所以一路上很是谨慎。”
“平安回来就好。”宁王拍了拍他的手背,最后又畏惧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今后万万不能说此话了,南昌也是极好的,水土丰饶。”
朱宸濠歪了歪头,笑着点头应下。
—— ——
江芸芸花了两天时间抄了三十遍白鹿洞书院的学规,交给闻实道时,闻实道看了也不看,直接放在桌子上,反而坐直身子,见了她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对郡王很有意见?”他忧心忡忡问道,“你不会真的打过他吧?瞧着也太不对付了。”
江芸芸低着头站着:“他一个郡王我怎么敢打他。”
闻实道露出一言难尽之色:“你可太敢了,前日我瞧着你是想杀了他呢。”
江芸芸沉默了。
“他若是真的说了黎公不好,你心里有气我是很理解的,但毕竟那是郡王,宁王府目前唯一存活的儿子,皇家子弟,上了玉牒的人,陛下也是时时挂心这位王爷的,哪里容得下我们放肆。”闻实道苦口婆心劝道,“咱们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江芸芸哦了一声。
闻实道眉心微动:“真听懂了。”
“听懂了。”江芸芸点头。
闻实道勉强露出笑来。
“但感觉很难实现。”江芸芸老实交代。
闻实道笑容立刻消失。
“你不会还打算给我惹事吧。”闻实道板着脸质问道,“别以为你是黎公介绍来的,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们也很难保你。”
江芸芸点头:“我知道的。”
闻实道见她油泼不进的态度,只好无奈说道:“也停你两天的课了,快去上课吧。”
江芸芸便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跑了。
闻实道揉了揉额头。
头疼,真的头疼。
丙班如今读书风气浓郁,尤其是江芸芸一连考了三次第一后,原本不少其他班的尖子生都申请要调过来,只可惜袁端不同意,反而选了几个读书认真但成绩一直不太好的人填补了丙班的位置。
江芸芸这人有个魅力,只要他开始给人画大饼,很少有人不听的。
丙班现在的读书氛围是真的不错,每天都有人比拼谁来得早,谁走得晚,一个个读书都非常勤奋。
江芸芸去的时候,原本郎朗的读书声默契地停了下来。
江芸芸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笑说道:“刚才有人浑水摸鱼背错了,我就不指出来了,但是明天学长会抽查哦,可要小心了。”
“你这耳朵也太尖了!”有人嘟囔着。
“还行吧。”江芸芸笑说着,“你刚才也有背错的,别给我糊弄过去。”
那人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然后竖起书来,只当没见到她。
江芸芸溜溜达达回到自己的桌位上坐下,顾幺儿今日被抓去上课了,娄素凑过来,顺手递上一个盒子。
“赔你的笔,选的可是羊毫。”娄素得意说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芸芸打开盒子一看,倒吸一口气:“瞧着很贵。”
“不贵。”娄素挥了挥手,大气说道,“我有钱。”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那我收下啦。”
“收下收下。”娄素开心说道,“我还给你买了一刀纸,都是你平常用的,但是太重了,我给放屋子里,中午吃好饭你随我去拿。”
他看了一眼江芸芸,又悄悄看了一眼隔了一个座位的朱宸濠。
奈何江芸芸和朱宸濠各干各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跟完全不认识一样。
没多久,学长也夹着书优哉游哉过来了。
他一见到江芸芸也跟着楞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后,学长眼珠子不争取地下意识瞟了一眼,看向隔壁的朱宸濠,但很快又觉得冒昧,火急火燎收回视线,咳嗽一声故作无事的说道:“今日上诗经啊诗经的羔裘。”
“来,跟着我念‘羔裘豹祛,自我人居居。岂无他人?维子之故。’……”学长摇头晃脑领读着。
下面的学子也跟着拖长语调,摇头晃脑念着。
这就是吟诵,第一是为了句读韵律,第二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则是保护颈椎。
学子们开始新一日的学习,虽说在场的诗经大都学会了,但每位老师的着重点又不一样,所以每天都有新的不同。
学霸江芸芸则开始看之前在御书阁借来的书。
她想要在离开前把御书阁的书全部看完。
不用学的朱宸濠则开始自己翻书自学。
认真读书的娄素则是开了小差,小脑袋来来回回转着,好奇得不得了。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江芸芸蝉联学院第一五个月后,日子也彻底进入秋天。
“有人不服你,还整天在郡王面前说你小话,你猜怎么着。”顾幺儿蹦蹦跳跳跑过来,神秘兮兮问道。
江芸芸懒洋洋说道:“出于自己对外形象考虑,肯定不可能附和他吧。”
“他把人打了一顿,还让他嘴巴放干净一点。”顾幺儿大声说道,激动比划着,“这里这里,都乌青了,下手还挺狠。”
“你别说,郡王骑马射箭还挺厉害的,他能拉八斗的弓了,还能在马上射中靶子。”娄素也跟着说道。
顾幺儿不高兴了:“你怎么夸他。”
娄素皱了皱鼻子:“你这人就是心眼小,他骑射确实是不错啊。”
顾幺儿不高兴了:“不行,他对我们芸哥儿不好,我不喜欢他,你也不能喜欢他。”
“不喜欢他啊!”娄素大声说道,“我就是实事求是地说这个事情。”
“那也不行。”顾幺儿孩子气说道,“骑马射箭有什么难的,我今年肯定都能学会的。”
娄素笑眯眯说道:“可不是,我未来的小将军。”
顾幺儿摇头晃脑点头,走了一半,发现江芸芸变了方向:“哎哎,你去哪里啊。”
“扬州的信,这个月都要结束了,怎么一封也没来,我去门口找找,别是拉下了。”江芸芸忧心忡忡说道。
“估计是不寄了呗,你可真坏,只给人江渝这点钱,她肯定没钱了。”顾幺儿背着小手,颐指气使说道,“江渝寄了这么久,已经是大好人啊。”
江芸芸这几日一直觉得心口跳得不舒服。
她是不相信江渝因为没钱就不寄的,因为按道理这钱很早就没了,但上个月江渝还跟他四五日一封信,信中事无巨细地说着家中的琐事,就连养的那只小黄狗生了两只一只小黄狗和小黑狗这种事情都说了,还说自己都是把三条狗抱到屋子里养的,絮絮叨叨得不像话。
信中也没说周笙做生意破产了,江渝寄信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周笙,没钱了,周笙肯定会给她钱的,按道理不应该没钱寄不出信来才是。
“丢信也是很正常的。”娄素安慰道,“这天也热,送信的人丢三落四也是常有的。”
江芸芸笑了笑:“总不能一下子丢了我三封信吧。”
娄素也觉得奇怪,摸了摸脑袋:“这也不应该啊,这样做生意的早就倒闭了。”
门房那边听到江芸芸的来意,也跟着仔细找了找,最后笃定说道:“没有,所有信都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然后我一个个给你们送过去的,说起来也确实好久没给您送信了。”
江芸芸站在门口,压了压眼皮子。
她是相信朱宸濠这个神经病一定是在扬州做了什么的。
但他一个外来的王爷,冯忠也滚蛋了,新知府王恩的性格可不是好糊弄的,哪里能容忍一个郡王在他治下耀武扬威,所以他顶多也就是看看。
那看看,能看出什么问题呢。
江芸芸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许是真的丢件了,不如我们现在写份信去问问呢。”顾幺儿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紧张安慰道,“扬州可是你的地盘,这么多你认识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江芸芸笑了笑:“我现在就去写信,下节课美善替我遮掩一下。”
“行,包在我身边。”娄素拍着胸脯保证着。
只是这封信还没寄出去,门房那边就来人了,说是门口有人想要见他。
江芸芸看着还未干的墨迹,眼皮子突然跳得厉害,也顾不得干不干了,手指一卷,直接把信封折了起来,放在袖口,人朝着山门走去。
门口出现的人她不认识。
“小人是章秀娥的干儿子,江公子喊我江三即可。”门口那个灰衣仆人恭敬行礼后,自报家门。
江芸芸心跳莫名加快。
“曹夫人找我?”她问。
江三低眉顺眼说道:“夫人要我带一句话给您。”
江芸芸顿了顿,又问道:“什么话?”
江三抬眸,镇定说道:“江老爷不见了。”
江芸芸眼皮子狠狠抽动了一下。
江如琅不见了确实是一个大事情。
他现在可不是以前呼风唤雨的江大老爷,他本是一介书生,靠着娶了曹蓁,被曹家一力扶持才逐渐发家,只后来曹蓁开始回过神来,反手捅了他一刀,直接把人软禁了,他才被打回原形,又成了当初一无是处的书生。
她不是没想过曹蓁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人弄死,但后来想来想去不外乎两个原因,第一是曹蓁还留有余情,且多年夫妻,得饶人处且饶人,第二则是更重要的,他是江苍的父亲,一旦死了三年守孝期是必不可少的,江苍就会被绑在扬州,耗费三年时间。
但这也有个隐患,毕竟江如琅一点也不安分,就像现在,她不仅没有等来江如琅的死讯,还听到一个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江如琅跑了!
他怎么跑的?能跑到那里去?跑了要去做什么?
他应该不会去找曹家的麻烦。
曹家势大,他现在宛若蝼蚁如何能撼动应天豪强。
去找曹蓁的麻烦可能性也不大。
曹蓁身边围绕着自己的人,他一个男人一道靠近就会被发现。
那能去哪里?
江芸芸呼吸微微一顿。
周笙。
独自一人在外面生活的周笙确实是最好的软柿子,无权无势,还是孤身一人,更别说,江如琅说不定一直觉的是江芸芸害得他沦落至此。
“江公子可要随我一起回扬州。”江三又问道。
江芸芸回过神来,扭头重新打量着这个江三。
她确实有一瞬间的慌乱,毕竟江渝的信已经一个月没送到了。
但现在她的目光落在江三身上,突然又警觉:曹蓁和他说这个事情做什么。
曹蓁和他的关系可不好。
她也去清晰地明白,她们的关系不会好的。
在曹蓁看来,是周笙害得她没了新婚燕尔的甜蜜,彻底看清江如琅的为人,连遮掩都做不到。
周笙所生下的江芸一反之前的唯唯诺诺,成了一个时时刻刻抢江苍风头的人,这点更是不能被她容忍。
一个自小被宠爱包围的女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矜持骄傲,可偏又是这样的人在一个被她看不起的女子身上跌倒两次,一次比一次更不能忍受。
她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江芸芸沉默了。
“老爷已经不见半个月了。”江三又说道,“如今满扬州都找不到他的痕迹,大家都很着急,不知道周夫人可有跟您说过此事。”
江芸芸沉默着,突然说道:“不会有事的,我不跟你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江三一惊。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江三下意识想要追上去:“您不回去看看吧。”
门房在屋内一看,立马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人,上前把人拦住,严肃说道:“做什么,学院不能随意进去。”
江芸芸不理会后面的争吵声,只是脚步加快,最后朝着山长的养心阁走去。
“你怎么逃课!”袁端吃惊问道。
江芸芸直接开口:“我要请假回扬州。”
袁端吃惊,慌张说道:“我刚写信给太朴告状,他叫你回去的?我可没有说你坏话,都是实事求是而已。”
江芸芸摇头:“是我家中有点事情。”
袁端眉头紧皱:“很重要的事情吗?”
江芸芸点头。
“那你一个小孩回去有什么用,不如去信给你老师,让他帮忙处理。”袁端说道,“你如今该安心读书才是。”
江芸芸沉默着,最后摇了摇头:“不,我要亲自回去。”
—— ——
江芸芸走的消息没有通知任何人,顾幺儿也跟着偷偷走了,娄素是早早就知道的,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有事去了,马上回来。
直到月考的时候,江芸芸也没参加,这事彻底瞒不住了,大家才知道她有事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太好了,也该我拿第一了。”常年屈居第二的人热泪盈眶说道。
“和我这种倒数没关系,就是前排打不起来也怪可惜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叹气。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八卦的人好奇地交流着经验。
“娄美善那小子说什么也不肯说,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吧,要是真有事,我看山长比谁都急。”
“别说,还真别说,我看最近监院和山长还怪轻松的,昨日还在明伦堂那边商量着要换对联呢。”
众人说话间,经过的朱宸濠停了下来,突然露出笑来,随后也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袁端那边就收到门房那边传来的口信。
——上高郡王又跑了!
“真是有意思,一下子走了两个麻烦。”闻实道笑说着。
袁端拧眉,一脸严肃:“也太巧了。”
闻实道摸了摸脑袋:“其归是回扬州呢,郡王十有八九是想回家了,王府的喜事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说不定要回去看看呢。”
“郡王虽非嫡子,却是长子,就算那位真是生下嫡子,可两者年纪差得如此之大,未必能请旨封下来。”袁端倒是看得清楚,“宁王不糊涂,在没有大变故前,不会随意生事的。”
闻实道受教地点了点头,随后不解问道:“那他现在离开学校去干吗?”
袁端忧心忡忡,跟着反问道:“是啊,他这是又去哪里啊。”
—— ——
那边,江芸芸和顾幺儿带着乐山连夜离开书院,选了快船,十三日后就抵达扬州码头。
“等会,装扮一下。”下船前,江芸芸拦着急匆匆要下船的人。
顾幺儿懵懂:“要做什么?”
江芸芸拿出早已买好的粗布麻衣,还有草编斗笠:“都换上。”
“不直接回家吗?”乐山拿着衣服,这几天也算知道了些消息,有些着急问道。
乐水还在家中,他自然是非常担心的。
“不急,我们现在哪里都不回。”江芸芸这几日胃口不好,脸颊都小了一圈,偏那双眼睛还格外镇定漆黑。
三人打扮一番后下了船只,秋日的扬州依旧水道繁忙,河岸边的柳树也是一如既然地郁郁葱葱,只空气中有着秋日萧条的气味,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
码头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但这次没有人来接她,人来人往的码头,带着熟悉的陌生,甚至连码头旁摆摊的人也都换了几个人,瞧着很是面生。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顾幺儿站在交叉路口,好奇张望着。
“找个酒楼先住一下。”江芸芸想了想,又补充道,“要距离曹家近一点,最好边上有能和曹家的仆人说上话的地方。”
乐山茫然:“公子打算先去曹家看看?”
“你觉得曹家有问题?”顾幺儿仔细听着,跟在她边上亦步亦趋,百思不得其解,“可曹家戒备森严,都是曹蓁的人,那江如琅肯定早就跑了啊。”
江芸芸捏着手指,有几分笃定地说道:“不,www.youxs.org。”
顾幺儿吃惊:“那怎么还没把他抓到啊。”
“灯下黑。”江芸芸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