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做了好多梦，林若溪睡醒时已经快中午了。

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着宇昂哥昨晚发来的消息：“这次衣锦还乡感觉怎么样啊？”

林若溪挠挠头，回复说：“我的好哥哥啊，你可别讽刺我了，卸甲归田还差不多。”

“怎么才回？昨晚睡那么早，今天起这么晚？”

“对啊，我就是很困，就是需要很多的睡眠，咋滴？”

“咋滴也不咋滴。”

过了一会儿，宇昂哥又发来一条，“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去接你。”

“你不是说这几天会很忙吗？”林若溪问。

“不忙的话就去接，所以你不要太期待。”

林若溪“切”了一声，把已购车票的页面截图发给对方。

宇昂哥是沈诚和前妻的孩子，原本姓沈，因为夫妻俩当初决定如果是男孩就随父姓，女孩随母姓。但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沈宇昂就改成了江宇昂。

江宇昂和沈诚一起生活的日子很短。江宇昂的母亲叫江怀馨，是正儿八经的北京人，家境优渥，上学时认识了来自东北小城的沈诚，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跟对方结了婚。最后不出意料，还是搞得一地鸡毛，以离婚收场。江宇昂原本有一个妹妹，也就是说，沈诚原本还有一个女儿。但是她意外去世了。

关于那个离世的女孩儿，林若溪了解的不多，但是她能感觉到，那是对江宇昂来说很特别的人。

02

一个春节前夕，江宇昂难得回到北城。

那时，林若溪已经上高三了，赵敏提前说了江宇昂会来，所以林若溪在学校一整天都很期待。

毕竟妈妈常常说，“宇昂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要多向你宇昂哥学习。”

真是奇怪，妈妈明明还没见过他，却说他有多么多么好，这个人到底有多神奇啊！林若溪越发好奇了。

放学后，她飞奔回家。

赵敏开始分别向初次见面的哥哥和妹妹介绍对方。

“宇昂呀，这是我姑娘，林若溪，我们都叫她‘溪溪’。”

江宇昂突然仿佛被定住一样，站在原地发愣。

林若溪并没看出来他有多聪明。眼睛不大，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算高，穿搭很随意，看着不太像富二代。

“溪溪，这就是沈宇昂，快跟哥哥打招呼呀。”赵敏催促着。

“宇昂哥好。”林若溪乖巧地打招呼。

初识跟尴尬总是如影随形，林若溪守着餐桌如坐针毡，又到了赵敏打破尴尬，carry全场的时候。

晚餐是烤肉，一片片肥瘦相间的优质牛肉在电烤锅上滋啦作响，又尬又冷的气氛很快被热乎乎的香味所驱散。

赵敏几乎一刻不停，一边烤肉，一边忙着介绍北城烤肉，说这是全国，甚至全世界都绝无仅有的烤肉，因为北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再加上先进的畜牧技术，这里有肉质鲜嫩的顶级和牛，用各种特色香料这么一拌，烤出来的肉令人啧啧称奇，再蘸上当地生产的，由芝麻、花生、孜然等等配料打碎混合而成的秘制蘸料，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吃吧吃吧，都熟了，来，沈宇昂，这块儿嫩。”赵敏把烤熟的肉分给大家。

江宇昂一边道谢一边吃。

“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块大肉，一杯可乐下肚，江宇昂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偏头对林若溪说。

“什么？”林若溪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江宇昂悄声说：“我现在姓‘江’，可能我爸忘了，没跟你们说。”

林若溪愣了一下，感到莫名其妙，出于礼貌，微笑着回应：“嗯，记住了。”

“来来来，别光顾着唠嗑，吃肉，吃肉！”赵敏又烤了一锅，“其实最正宗的吧，是炭火烤肉，但是吧，那得是夏天，才能在外边儿支个炭锅。宇昂啊，今天你先可劲造，等夏天再来。”

“好，谢赵姨招待，我这碗全是肉了，您也吃啊！我也邀请您跟我爸、跟妹妹有空到北京去，我请客！”

江宇昂说话吞音，还带着点儿京腔，林若溪头一次听，觉得有点好笑。

吃完饭，热气渐渐散去，林若溪又开始尴尬了，抓过书包要逃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赵敏却突然说：“溪溪，跟你宇昂哥学学英语啊！”然后又转向江宇昂，“我姑娘英语成绩一直不太好，她还不好好学，可愁人了呢！你看啊，你从美国留学回来，你这英语肯定嘎嘎好吧！溪溪，你先说两句，让你哥看看有啥问题。”

林若溪觉得自己此时的脚趾扣地力道达到了人生巅峰。

见林若溪尬得憋红了脸，江宇昂打圆场说：“英语得慢慢学，那要不，我跟溪溪加个微信，以后慢慢教，赵姨您也别着急。”

“我能不急嘛？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江宇昂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跟林若溪加上了微信。

多了一个“哥哥”、多加一个微信好友这种小插曲并不能改变林若溪高三生活平淡、甚至不愉快的本质。

越需要专心学习，她的脑袋里就蹦出越多往事。

有一次，沈诚和赵敏吵架，林若溪在房间里默默听着，曾经被恐惧支配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记得那是上初中的时候，她在爸爸和孙姨家待过一天，那天，爸爸手里拿着菜刀，向孙姨挥动。至于他们到底在吵什么，林若溪早就不记得了，大概无非就是买菜、做饭、擦地之类的小事。目睹这一切的她生气地喊着：“下次你们再这样我就不来了！”然后冲出家门。

只有跑出去的那一刻，她才感到了一丝放松。

她知道爸爸只会无能狂怒，拿菜刀是虚张声势。其实她朝他大喊也是。

而这次，妈妈和沈诚吵架，唤醒了她尘封的恐惧。她拿起手机，很想问江宇昂：你爸脾气好吗？

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如果不能改变现状，那就忍耐，如果无法忍耐，那就继续愤怒地活着。

过去的所有，成为了现在的林若溪，而现在，又预示着未来。

林若溪没能如愿获得一个好成绩。她本想去北京，像踌躇满志的林冬茵那样。可她毕竟不是林冬茵，没有天赋，也没有被精心培养。在城市和学校的博弈中，她希望尽可能二者兼顾。所以，最后被天津的S大录取了。

到达天津，林若溪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天空的照片，并带上了城市定位。

等了一会儿，林若溪查收点赞，发现江宇昂评论：“这么快就开学了？天津到北京很方便，欢迎来北京玩，吃住我包！”

林若溪很惊讶一直没联系的江宇昂居然会主动评论，问身边的妈妈怎么回复比较好。

赵敏说，就回“好”“有空去拜访”之类的。

林若溪兴冲冲地回复完，跟赵敏说：“妈，要不明天我们就去北京玩儿吧？我还没去过呢！而且宇昂哥说他包吃住诶！”

“明天你不熟悉熟悉学校吗？后天就开学了，还想着玩儿？你去找他没问题，我去的话，我能让他花钱吗？再说了，我还一堆事儿呢！服装店要甩货出兑，沈诚整得农业项目需要我去看着。这么多活儿，我哪有时间陪你玩儿？”赵敏把林若溪刚领到的被褥甩到后背，拽着提手往楼上走。

林若溪在后边拎着大行李箱，一言不发地搬上楼。

“溪溪，”赵敏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你跟宇昂应该搞好关系，人家比你大几岁，你在学校学习啊，以后找工作什么的，他如果能帮上忙不挺好的吗？”

“切！我可是要读硕士的，到时候工作不是随便挑？还用他帮忙？”年少轻狂的林若溪对自己的认知并不客观。从小被灌输“好好学习才能有好工作，才能赚大钱”的她一直都在乖乖听话。她想，虽然这次高考失利了，但说不定考研就能翻盘呢！

大城市对小城女孩的吸引力是无穷的。见识到了天津的热闹，她不敢想象北京会有多么繁华。

林若溪想等一个小长假再去北京，但是，江宇昂告诉她，那个时候的北京，哪儿哪儿都是人，根本不好玩儿。

俗话说的好，“听人劝吃饱饭”，于是，林若溪找了一个没事的周末前往北京。

无论是高楼耸立的商业街，还是古色古香的老胡同，帝都的包容度，吸引着形形色色的人。这里有闪亮的摩天大厦，也有精致的古建筑，还有散落于胡同的名人故居、特色小店……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林若溪的心里涌起一阵闪亮又新奇的感受。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参观故宫，江宇昂决定带林若溪到更“现代”的地方。

“我们今天先在望京逛逛吧，逛累了还可以吃饭，看你喜欢吃什么吧，这儿有很多吃的。还有‘798’，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年轻人很喜欢，但是，对我来说也就一般吧哈哈，”江宇昂爽朗地笑了两声，“不过，也许你会喜欢呢？以前没见过这些吧？”

何止是“这些”！除了北城，林若溪哪都没去过，什么都没见过！意识到自己的见识短浅，她不禁露出了局促的表情。

林若溪看到的只是北京的冰山一角，就已经忍不住感叹：“还是大城市好啊！以前我过的究竟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转头又走进一个插画师的小画展，画面主角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大头娃娃，看起来单纯又邪恶。

江宇昂在这里遇到熟人，攀谈起来。林若溪看过去，是一个很漂亮的美女姐姐。

“这不是江大老板嘛！”美女笑着打招呼。

“这不是黄大老板嘛！”江宇昂笑眯眯地回应。

“黄大老板”说这个展就是她策划的，之前想要邀请江宇昂来看，但想到他对艺术没什么兴趣就没邀请。

“黄老板的生意我肯定支持啊！”说着，江宇昂又爽朗地笑了起来，“而且，你这个展还不错啊，我很喜欢，真的。”

说完，江宇昂又叫林若溪过去，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

“妹妹？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美女疑惑地打量着林若溪。

“亲戚家的，在天津上学，没课的时候过来玩儿。”江宇昂简单解释，没说实话。

“这样啊。”美女笑盈盈地跟林若溪说，“妹妹呀，你可要注意别被你哥带坏了哦！”

江宇昂笑着说别听她瞎说。

结束了逛吃的一天，在回家地铁上，江宇昂问林若溪对这里有什么想法。

“很大，很漂亮，想永远待在北京，”想了想，林若溪继续说，“如果，我早知道北京这么好，可能，高中的时候就会更努力了。”

“那等你大学毕业，可以来北京找工作啊。”江宇昂说。

“我要考北京的研究生！”林若溪仰着头傲娇地说。

“好啊，哥支持你！”

“但是……”林若溪犹豫着，“我又有点迷茫。我感觉，我不喜欢现在的专业，考研的话，想转专业，但是又不知道转什么。白天遇到的那个美女姐姐是做什么……策展人是吧？感觉蛮有意思的，肯定比财务管理有意思！”

江宇昂笑着摸摸林若溪的头，“你刚大一，还有探索自己的时间，不管怎样，目前的课程一定要学好。”

从地铁站出来，又走了十几分钟，林若溪第一次来到江宇昂的家。

宽敞、干净，窗外夜景很美。这是林若溪对这个房子的第一印象。

“今晚你先睡小屋吧，主卧有点儿我自己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怎么在这儿住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去我妈那儿住，我妈也不怎么住她自己家……”江宇昂介绍道，“Anyway，房子足够，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吧。哦对，你一个人住可以吗？”

林若溪愣了一下，说：“我、自己在这儿住？”虽然心里想的不是不可以，但是又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晚上我有一个线上会议，怕吵到你。”江宇昂解释道，“而且，如果你觉得有不方便的话……”

“没有没有，不会的。”林若溪摆摆手，“哥能让我有地方住就足够了，而且就一晚，也没啥不方便。”

“OK，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不走咯。”

江宇昂帮林若溪铺好新的床单，嘱咐说早点休息，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林若溪觉得此刻很美好，如果这个房子是自己的，那就更美好了。

虽然今天很累，但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去阳台看夜景。

路过江宇昂的房间，她从门缝里偷偷瞥了一眼。江宇昂的视频会议已经结束了，现在好像在玩电脑游戏。

霓虹连成灯海，将夜晚变得明亮多彩。

江宇昂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被站在黑暗里林若溪的一声“宇昂哥”吓了一跳。

“啊，溪溪，你在这里啊！怎么不开灯？”

林若溪不好意思地笑笑，“吓到你了吗？我觉得外面挺亮的，就没开灯。”

江宇昂摇摇头说：“这么晚了还没睡，是我刚才开会吵到你了吗？”

“没有啊。”林若溪否认，“就是单纯地睡不着……然后……不如就看看夜景吧。”

“这儿的夜景确实还不错，我刚搬来的时候，晚上没事儿就坐这儿喝点儿酒。”江宇昂说，“哦，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我把房门密码告诉你。”

“啊？这……不太好吧？”林若溪受宠若惊。

“这有什么？”江宇昂笑笑，“你可是我妹啊。密码是0718。还需要录入指纹，来。”

当两人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一起的时候，林若溪慌乱弹开，江宇昂愣了一下，但还是帮她录好了指纹。她离江宇昂很近，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

“OK。”搞定了指纹锁，他朝林若溪笑笑。

林若溪不自然地低着头，回到阳台，看着夜色沉默。

触感带来温度，也带来无法控制的不安。

她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记忆中好像有什么被微微触动，可是当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的时候，好像又被风吹散了。

经过一天的相处，江宇昂给林若溪留下来跟初见时完全不同的印象。不戴眼镜的江宇昂似乎露出了更多温柔的神色，一身休闲装慵懒又自洽。

“要不要喝点酒？”江宇昂突然问。

“嗯？”林若溪不确定地看了看江宇昂。

“低度数的果酒，最近挺火的。”江宇昂补充说。

林若溪一直以来都很讨厌酒精，也许跟小时候总看到父亲“耍酒疯”有关。但这一次，她居然想要尝一下。

江宇昂拿了酒，两人面对着落地窗，舒服地分别坐在单人沙发上。

“今天开心吗？喜欢北京吗？”江宇昂问。

林若溪咽下一口温润的果酒，“很喜欢啊，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但是……其实，刚走进展馆之前，我还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看不懂，那些东西会不会太‘艺术’了，如果我说看不懂，会不会被你嘲笑，”林若溪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你说，你也不太理解那些所谓的‘艺术’，我就放心了。而且，我发现那些作品也没有很难懂嘛。真正的艺术不应该是为难人的艺术吧？大家都看不懂的话，孤芳自赏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真的很羡慕那些画家、艺术家，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坚定地搞艺术。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老师经常表扬我，还跟我爸说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分，可是，你知道我爸当年怎么说的吗？”

江宇昂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林若溪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他说有手的都会画。”林若溪顿了一下，“可是，不管有没有天分，都不应该被剥夺学画的权利吧？后来，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