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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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一到二十五,清水村卖豆腐的施家比平时更忙,这天家家都要吃豆腐,有人家自己磨豆腐吃,也有人图省事买着吃,因豆腐不贵,一文钱一块,附近几个村子买的人挺多。

一大清早,顾兰时和竹哥儿在路上碰见大嫂张春花,就一起往清水村走。

路上碰见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有一个明显念了私塾,正对其他人念叨书上的什么之乎者也,听得旁边大人都一愣一愣。

近来快到年关,这些念书的小孩也放了。

张春花看见,她这几天原本就很高兴,说道:“白水村那边不是有个私塾,年年冬天开办,你大哥想着,等明年多攒一点钱,让满儿也去念念书。”

她又笑道:“嗐,咱们也不求什么功名,好歹认得几个字,只要以后不像我和你大哥似的,大字不识一个。”

顾满今年七岁,到明年八岁上头,刚好是开蒙入学的年纪,顾兰时笑着说:“认字总归是好事,况且满儿聪明,说不定真是块念书的料子。”

这话让张春花十分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口里却说道:“嗐,就他那样。”

去隔壁村买豆腐的人不少,多是夫郎和妇人,一出村前面好几拨人影,都走得挺快,早点买回来,家里还有不少活要干呢。

“兰哥儿。”

身后传来李梅的声音,顾兰时停下回头。

和他们一样,李梅胳膊上挎着小竹篮,一溜烟小跑着过来,看见张春花小声喊了声嫂子。

“梅哥儿,也去买豆腐。”张春花笑着问道。

“嗯。”李梅点点头,脸上露出个浅笑来。

自打定了亲后,十几年总算有了这么一件大喜事,他家里人都很高兴,相看之后他自己又愿意,自然也是高兴的。

他平时总低头闷声不语,这会儿连和他不大熟悉的张春花都看出他心情很好,怪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张春花心道果然这话不错,因两人平时往来不多,她并没出言说笑。

顾兰时刚想和李梅说话,就听见后面一声故意的冷哼。

他有点疑惑,转头一看,却是赵小吉他娘方翠柳。

看样子方翠柳也是去买豆腐的,她冷脸走得很快,那副神色,活像谁欠了他家钱不还一样,从旁边过去,直接将几人甩在身后。

等她快步走远之后,张春花翻个白眼,骂道:“老娼货,赶着去投胎。”

谁都不是傻子,方翠柳那冷脸混样,不就是故意甩给他们几人看,缘由只不过是他们和梅哥儿走在一起。

“她就是看不惯我们家,这还是好的,前两天在路上碰到我和孙老嬷说话,还故意朝我俩面前的地上啐一口呢,给孙老嬷气的。”

李梅有点生气,说完小心看一眼顾兰时,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顾家人,开口道:“今儿又为难你们了。”

顾兰时说道:“这有什么,我们和赵家本来交情就不多,她心里不平成这样,活该气死去。“

竹哥儿在旁边帮腔:“可不是,气死他一家子。”

赵家在村里爱欺负没儿子的或者比他们穷的,早不是一天两天,村里人都知道,只是没引起众怒,大伙儿平时不过说说嘴,赵家人脸皮又厚,有时还和说他们的人对骂两句。

前两年被裴厌打了一顿后,自此收敛了些,因李家和他们是邻居,旁人他们再不敢胡乱欺负,也就只能欺压一下李家。

有人为自己家说话,李梅心中感激又高兴,忐忑一扫而光,脸上笑意重新浮现。

到了清水村后,施家院子里人很多,你三块我四块。

怕大伙都往前挤,推推搡搡容易起冲突,去年还有人为位子争抢打架骂仗的,都打出血了,施家婆婆和儿子在院里不断喊着排好排好,都有份。

施家儿子长得魁梧,眉毛粗胡子拉碴,怕年关前又起事端,万一打出个好歹,人家过来闹事,这生意还做不做。

他来回走动,让这些人排了两条长队,也不许后来的人胡乱插进去,如此对胆小老实的人来说倒是件好事。

也有脸酸不服的,不过院子里都是些夫郎和妇人,被施家儿子带了点凶意的眼神盯过来后,或者大喝一声,也就老实了,没胡乱往前挤,只低声咕哝骂两句。

前两年顾兰时和竹哥儿来买豆腐,得从人堆里挤进去,不然他俩会被别人挤出来,这回一看这样,都高兴了,不用推这个骂那个的挤来挤去就是好。

方翠柳一路走得快,排在中间的位置。

李梅定了亲事,明明和他家八竿子打不着,她却气得不行,等买完豆腐,一转身看见李梅一行人,她眼睛往上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着脸呸了一声才走。

她甩脸连顾家人都不顾忌,张春花也没客气,阴阳怪气道:“嗐,过年福气呸走咯,越呸越穷呢。”

方翠柳猛然停下脚步,瞪着眼问道:“你说谁呢?”

顾家在村里是大姓,连里正徐承安都给几分面子,张春花毫不畏惧,单手叉腰说道:“谁呸我说谁,你急什么?”

方翠柳气的脸色都变了,可又真不敢和顾家人骂起来,顾家汉子多,真得罪了在村里不好过,尤其在她看到顾兰时之后。

一想起裴厌当时把她打的鼻青脸肿,两边脸都火辣辣的疼,好几天才消下去,心里一团火烧得再凶都灭了。

施家儿子就在附近,知道是这个上年纪的妇人先挑事,他粗声粗气开口:“买了耽误什么,有说闲话的功夫,早回去煮了豆腐吃了,何必生事。”

都是主顾客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他又不傻,除了让排好队伍时凶了些,平时说话还是和气的。

有了个台阶下,方翠柳的气儿顺了些,走之前她原本想再啐一口,可张春花那句话实在让人不得不上心,谁愿意自家过得穷,她只得忍了。

张春花见方翠柳吃了瘪,心里那叫一个舒坦,顾兰时竹哥儿还有李梅更是高兴。

竹哥儿说道:“大嫂子,你可真厉害。”

不光他,顾兰时和李梅也一脸崇敬看过来。

被三个小毛崽子看着,张春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莫名觉得自己腰板都硬挺了,个头都像是长高了点,满面笑意说道:“嗐,这算什么,回头再敢给咱们甩脸子,看我不上她家门口骂去。”

这一瞬间,顾兰时仿佛看到了他阿奶,以前听他爹说过,他阿奶年轻时和人吵架,领着妯娌堵了对方院门骂,那叫一个厉害。

不过乡下人好多都这样,真骂起来好几天都不停歇,想起就高声骂两句,还有老太太端着板凳坐在院里骂对门或邻居半个时辰的,大伙儿都见惯了。

最高兴的当属李梅,他和他娘都骂不过赵家人,买了豆腐回去后还特地和他娘讲了这事。

后山。

顾兰时开了篱笆门进去,早起裴厌就赶着驴车去镇上买鱼了,顺便再买些年画对联还有炮仗什么的。

最近镇子上每天都有卖年货年肉的,不用赶着集会的日子。

一开院门,大黑就窜了出来,围着他不断摇尾巴。

不过出门买几块豆腐的工夫,这架势,倒像是好几天没见了。

顾兰时笑了下,提着竹篮先进灶房,他系上襜衣开始忙碌,今天买了十五块豆腐,打算多炸一些豆腐干,过年好炒菜拌菜吃,是个花样。

今年头一年成亲,他爹娘和几个哥哥姐姐肯定要过来走动,到时候待客要用。

他和裴厌也没别的亲戚,就自家人来吃饭,菜肉肯定不能含糊。

这会儿离晌午吃饭还早,他切完豆腐就倒油烧火,打算先把豆腐干炸出来。

裴厌不在家,大黑比平时大胆,径直走进灶房,嘤嘤叫着。

“豆腐你也吃?”顾兰时有点好奇,切了一点豆腐丢给它,大黑一抬嘴接住,吞下去之后还舔舔嘴巴。

见它像是喜欢的样子,顾兰时便给它捏了一块切好的,见大黑来者不拒,他笑着说:“行了,吃也吃了,快出去,小心等会儿油点子迸在你身上。”

大黑能听懂出去两个字,摇着尾巴撒娇,却见顾兰时没理会,只好转身走了。

油锅一热,顾兰时用长筷夹着豆腐一片片下锅炸,热油沸腾,锅里迅速冒气泡,发出响声。

他一个人在灶房忙,顾不上外面,好在有大黑看家。

等裴厌回来后,他刚把豆腐干炸好,用大盆盛着,用做配菜的话足够吃到年后。

见豆腐干热着,裴厌走进来时,他忙着把锅里的油盛出来腾不开手,笑着说:“捏一片沾点盐尝尝,香着呢。”

“嗯。”裴厌按着他说的,捏一片站在旁边吃。

顾兰时一边忙一边说买豆腐时的事,裴厌不甚在意地开口:“若再讨嫌,寻个由头打赵家汉子一顿也就老实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嫂都骂回去了,他们也不敢乱来。”顾兰时笑着说完,又问道:“鱼买了?”

裴厌点点头:“买了五条,路过家里时,给了岳母一条,鲜鱼肉细嫩,待客时好用。”

顾兰时手上活不停,说道:“行,你歇歇,我现在做饭,等会儿吃完咱俩一起把鱼杀好,爹说下午杀猪,咱俩过去看看。”

案台上这么多豆腐,裴厌问道:“晌午吃什么?”

顾兰时笑道:“猪油煎豆腐,再打两个鸡蛋蒸豆腐块,两道菜足够吃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等下午提了猪肉回来,明天剁点肉沫子蒸豆腐,出锅后淋点酱汁,香着呢,你要想吃豆腐干,我扒几片菘菜叶子,炒着吃个新鲜的。”

两天的菜都有了,听着就丰盛,裴厌笑了下,又捏了一片豆腐干撒盐吃。

第102章

吃过饭后,两人收拾板车上搬下来的东西,裴厌不止买了鱼和年画对联,还买了一筐黄澄澄的梨子,几包糕点铺子的点心,这些点心要比自家蒸的米糕颜色好,花形也漂亮。

顾兰时把该放的东西都放好,出来裴厌正坐在灶房门口用剪刀剪鱼肚子,掏出来的内脏丢进平时喂鸡鸭的木盆里,等会儿到后院剁碎了,给鸡鸭也吃点好的。

大黑在木盆前不断嗅闻,看着有几分想吃的模样,却被裴厌一挥手赶走,不敢再围着馋嘴。

它天天都能吃饱,最近又跟着家里沾着肉汤的滋味,鸡鸭一个冬天都没虫子鱼儿吃,这点鱼脏自然不能给它。

把手里两个偏小的梨放在灶房窗台上,打算等会儿杀完鱼再吃。

顾兰时提了小凳子在旁边坐下,说:“这梨挺好,家里还剩一点黄冰糖,明天早上熬两碗,润润肺。”

“嗯。”裴厌答应一声,说道:“忘记买包冰糖。”

顾兰时等他掏完鱼内脏,接过开膛破肚的鱼儿,拿起旁边放的刀刮鱼鳞,闻言笑着开口:“不要紧,还有呢,咱俩能吃多少,等过完年再去买,这两天咱俩再清点清点年货,看还缺什么,若是有要买的,去镇上一并捎回来。”

“行。”裴厌答应着,心想最要紧的先是肉菜,他和顾兰时两个人还好,大年三十的时候其实吃不了几道菜,有鱼有肉就好。

可待客的时候要是只有这两样,就显得肉菜少了点,起码得把鸡鸭鱼肉这四样备全,来的毕竟都是顾兰时娘家人,总不能太寒酸。

亲戚多的人家,从初一到十五都要出门。

日子都商量好了,大年初二的时候他和顾兰时去顾家,成亲头一年,到时候酒水礼物不能少。

而顾家人也说好了,初五的时候过来,连同顾兰玉顾兰秀那边,也是初五一起。

因是两个姐姐,他俩初三初四的时候要先往周家和唐家过去,从今年就来往起来。

裴厌想了一会儿,说:“只初五那天待客,要不再买两只鸡鸭回来,肉菜上多一点。”

家里的小母鸡小母鸭刚养起来,他知道顾兰时肯定不愿意宰杀。

果然,顾兰时开口道:“家里的鸡鸭到明年开春后正是下蛋的好时候,杀了实在可惜,那还是买吧,快过年了,不知道镇上鸡鸭什么价。”

“再贵也到不了五十文一只。”裴厌说着,把掏完内脏的鱼放进盆里,又拿起另一条开肚。

顾兰时停下刮鱼鳞的手,回想了一下在家过年时的吃喝,又说:“咱俩只晒了柿子干,要不买点柿饼,好看也好吃。”

“行。”裴厌一边忙一边答应。

“干果有了,毛栗子山核桃也都有,红枣也有,这些不用买。”顾兰时念叨着。

裴厌问道:“蜜饯果脯要不要?”

顾兰时想了想说:“买点杏脯或是海棠果脯,蜜山楂买一包,就足够了。”

这些东西在乡下,就算过年时也是稀罕东西,但就像裴厌说的,他俩一年到头,也就大年初五那天待客,吃好点才是正理,好歹叫他爹娘都放心,他和裴厌日子过得不赖。

“嗯。”裴厌记下之后又想了一阵,这下好像没什么缺的了,他们庄稼人过年时的席面不过几道肉菜几道素菜,凑一桌就足够了,他俩今年备的这些东西已称得上丰盛。

“明天早上去买,你去不去?”他问道。

最近镇上卖东西的多,顾兰时有点心动的,但还是摇摇头,说道:“我还是在家里,鱼、肉什么的都有了,年前贼多,再说家里还有这些活呢,眼瞅着明儿都二十六了,离过年没几天,虽说活不多,都是些零碎要干的,也离不了人。”

“好。”裴厌答应着,他自己去镇上买完东西也就回来了。

拾掇干净四条鱼后,留大黑看家,两人锁了门往村里走。

今天杀猪的不止顾家,村里还有两户请了杀猪匠,等明天顾兰时大伯家也杀猪。

一进家门,顾兰时看见大哥二哥都已经过来了,笑着喊了声,听见他娘和竹哥儿在灶房忙碌,走进去问道:“娘,人没到?”

知道他问的是杀猪匠刘信,苗秋莲一边切萝卜一边说:“没呢,估摸着也快了,看看豇豆干泡开没,泡好了洗净,等会儿炖肉用。”

杀猪总要吃顿猪肉饭,顾兰时挽起袖子,说道:“娘,等杀好记得让爹给我留几根肉骨头。”

“知道知道,还能少了你的。”苗秋莲瞪他一眼,随即又笑了。

等到杀猪匠进门,顾铁山好几个儿子,还有裴厌这么大个儿婿在,自然不用去后院抓猪。

杀猪总有爱看热闹的,院子里说笑声不断。

因去年来这边吃了一顿猪肉饭,今年顾兰时几个堂哥和伯伯伯娘没好意思继续来,到吃饭时顾铁山到祖宅喊了老娘方红花。

自己儿子杀猪,小老太太没推辞,过来跟着吃了顿肉,见着顾兰时跟裴厌,她又是问年货备的怎么样了,又是偷摸同顾兰时交代,让这两天得了空去她那边拿东西,她得了点莲子和干桂花,还有熟羊肉,给他俩切一点好回去过年。

还不等顾兰时答应,方红花自己一琢磨,又说不让顾兰时过去,他过去拿东西别人都能看到,拢共就那么点东西,儿子孙子多,都管她要也不够分的,于是说让他俩在家里等着,她傍晚偷摸给拿去。

顾兰时原本不想要,老人家手里能有多少东西,可小老太太连听都不听,一副说定了的模样,自己先回家去了。

“兰时哥哥,阿奶跟你说什么呢。”竹哥儿凑上来好奇问道,吃完饭有大嫂洗碗筷,他便省手了。

顾兰时笑了笑,说:“也没什么,说有一点莲子,要我等会儿拿回家,咱家人多,阿奶怕都问她要,不敢声张,你也别乱说,改天我炖了莲子汤喊你喝。”

一听有吃的,竹哥儿连忙保证不和别人说。

天色晚了,顾兰时和裴厌提了猪肉和骨头往外走,今天只有他们自家人吃饭,人少,一顿饭吃了不少肉,还啃了骨头,个个都心满意足。

回家后,裴厌把带回来的剩骨头扔给大黑。

想起阿奶的话,顾兰时没有乱跑,进灶房一看水缸不到一半了,就喊裴厌出去挑水。

他在灶房切肉,把有肥有瘦的猪肉条切成片子,打算做肉片子蒸碗,年夜饭和初五都能用上。

正忙着,就听见大黑叫了两声,他急忙在襜衣上擦擦手,出来一看,方红花提着篮子,已经到了石子路中间。

“阿奶,走慢些。”顾兰时连忙喊道。

方红花可以说是偷摸过来的,脚下不免匆忙了点,一路怕有人看到,竹篮特地用布盖着。

羊肉可不便宜,她那两块熟羊肉是娘家侄子给送来的,她自己也舍不得吃,想着等娘家来人和女儿回娘家时再拿出来待客。

她掀开篮子上的布,先把一小块羊肉拿出来叮嘱道:“羊肉可不能冷着吃,弄些汤水煮滚了,热腾腾才敢下肚,这点子不多,够你和厌小子吃一顿的。”

“知道了阿奶。”顾兰时把羊肉放进一个空碗里,又赶忙接住方红花拿出来的两个小油纸包。

方红花说道:“这是莲子,这个是桂花,桂花蒸糕饼时撒一些,又香又好吃,想泡茶也行,香味浓着呢,以前我在你老舅家时,还吃过桂花鸡汤,那味道,和别的不一样呢,香得很。”

怕她急着走,顾兰时笑道:“阿奶,裴厌早上去买了几包糕点,今年吃外面的,给你也拿些,他特意买了有花形的,什么桃花酥梅花糕,都有,和那些方糕不一样。”

方红花一听有花形,就没推辞,等她娘家来人时也好用来待客。

顾兰时匆匆进了屋子,四包糕点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一样给包了三四块。

“够了够了,哪能吃那么多。”方红花连声说道,十几块足够一碟子了。

已经是傍晚,她没有多留,把油纸包放进竹篮,照样盖上了布,往外走时突然想到,能买得起镇上糕点,看来两个小的日子慢慢过起来了。

出篱笆门的时候遇到挑水回来的裴厌,她没当着孙儿婿的面瞎打听,道一声就走了,没让多送。

顾兰时说道:“给了阿奶几块糕点,她说老舅那边来人待客用,拿的羊肉让切成片烧汤吃,明儿有空的话,我烙几张厚饼,皮弄脆一点,就着羊肉汤吃。”

“好。”裴厌点点头,笑了下说道:“我刚才往河边走,远远看见阿奶进门了,离得远就没喊,她走路走得又轻又快,生怕被人看见。”

顾兰时也笑了,说:“家里人多,这个要点那个问一句,可不得悄悄的。”

还没过年,这几天就吃得很丰盛了,别说裴厌,顾兰时在家时他娘也没这样惯过家里人,很多东西都要留到年节上才能开动。

也是他俩年轻,家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人,外加一个大黑,不怕真给吃完了,手头就敢松些。

等裴厌挑满水缸,天已经黑了,顾兰时喂过牲口后,两人草草洗漱完上炕,这一天干的活看似不多,零七碎八加起来却不得闲,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后,裴厌套了驴车又往镇上赶,经过村里的时候,恰好碰到在门外的顾兰瑜。

一听他去镇上,狗儿动了玩心,最近镇上热闹呢,他笑嘻嘻同顾铁山说一声,坐上板车跟着一起去了。

第103章

日头没有那么好,太阳时而被几片阴云遮挡,顾兰时喂了家里所有张嘴要吃的牲口后,在堂屋点了火盆一边烤火一边缝皮手套。

兔皮虽然没那么值钱,但就那几张,怕做坏了还得花钱去买,他下手比较谨慎。

之前下大雪时哪里都不去,和裴厌每天在家玩耍逗乐子,把这茬给忘了,这几天总是赶车往镇上跑,才想起要赶紧把手套做出来。

大黑见火盆烧起来,在他旁边趴下一起烤火。

顾兰时一边缝手套一边想过年的事,除了两个姐姐家以外,还要去舅舅家和姑妈家,那些酒水礼物已经备好了,只要不下雪,赶车过去又快又方便。

离家近也有个好处,能和爹娘他们一起走,路上人多热闹。

别的好像再没什么。

又怕有遗漏,他将手套缝好后,自己套上手试了试,因裴厌手大,他戴上张自然有些宽松,不过很暖和,怪不得有钱的人家冬天都爱皮货。

拾掇放好针线,他拿了钥匙出门,打算去家里转转,顺便问问他娘还有没有什么要备的。

见他起身要走,躺在地上的大黑抬起脑袋,耳朵也竖起来。

顾兰时笑了一声,说:“你躺你的,盆里还有火呢,多烤一会儿。”

大黑看他一眼,竟像听懂了似的,脑袋又放回去,懒洋洋躺在那里,比起人,它倒是悠闲许多。

一入冬它浑身皮毛变厚了,毛原本就长,之前还不显,最近不知是不是肉汤和骨头吃得多,瞧着有几分壮实。

顾兰时见过它以前的模样,心想果然还是胖了好看,瘦骨嶙峋的模样一点都没现在讨喜。

外头天色不是很好,但没有下雪的征兆,怕起风吹灭火盆,走的时候他顺手掩上了堂屋门,留了一条缝供大黑进出。

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裴厌近来好像也胖了点,说胖也不确切,应该长了点肉,不再像之前那么瘦。

冬闲干的活没有其他时候多,又吃得好,长点肉是应该的。

不过他平时没太留意这些,只能等裴厌回来再相端相端。

一进村,村后有两家都在门口杀鸡宰鸭,顾兰时同婶子叔伯说笑着,就到了自家门前。

竹哥儿抱着柴火往灶房走,一看见弟弟,突然想起来莲子汤的事,他笑着说:“晌午跟我去那边吃饭。”

“嗯。”竹哥儿心领神会,笑眯眯点头。

苗秋莲从堂屋出来,听见他俩的话,笑问道:“你俩又捣什么鬼?”

“嘿嘿。”竹哥儿只顾着傻乐。

顾兰时说道:“娘,你也去,我给咱们做饭煮汤吃。”

苗秋莲进灶房从墙上取下襜衣,开口道:“有什么东西,你们去吃就行了,娘可不跟着你们瞎闹,家里事还多呢。”

“今儿你大伯家杀猪,让过去吃猪肉饭呢,咱家昨天才吃了,不过我倒是要过去,让你大伯娘帮着把猪头卤了,我去打打下手。”

她从笼屉里拿出两吊子肥瘦均匀的五花肉,说道:“过去了不吃也不像话,今儿你们和你大哥二哥他们就不去了,我跟你爹去就成了,一家子都跑去吃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娘,我们自己在家做吃的。”顾兰时说道,爹娘最不喜占别人家便宜,况且昨天杀猪,他和大哥二哥都拿了不少肉和骨头回去,也不差这一口。

见切的是五花,他问道:“娘,这是做红烧肉?”

“可不是,趁晌午前做好,今儿都二十六,没几天了。”苗秋莲絮叨了几句,转头一看顾兰时眼巴巴的神色,她笑道:“等会儿给你端一碗回去,跟姑爷夹馒头吃。”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的很干脆,一问今年做得多,要把两条肉都切了,他挽起袖子一边询问过年的事宜一边帮忙切肉。

顾铁山从后院抓了两只鸡一只肥鸭子,捆了脚放在前院,等会儿水烧开了就要宰杀烫毛。

这么一忙碌,倒和没成亲之前的每一年都一样,等到顾兰瑜进门,裴厌也回来了。

“去镇上了?”顾兰时笑着问弟弟。

顾兰瑜出门逛一圈挺高兴,在灶前烤着火说:“都二十六了,大集还是那么热闹。”

“二十九、三十儿那两天都有呢,到初一才停歇。”苗秋莲瞪他一眼,这小子,冷不防没看住,就跟着跑镇上去逛了,家里的活也不知道帮忙。

她又说道:“等会儿我跟你爹去你大伯那边,这会子杀猪的估计也来了,你晌午跟竹哥儿去你哥哥那边吃饭,我就不管你们了。”

“知道了娘。”顾兰瑜笑着答应,回来的路上知道要挨骂,还好他娘给他留了点面子,没真骂一顿。

顾兰时洗了手擦干,同家里人说一声,让晌午竹哥儿和狗儿记得过去吃饭,就出门去追裴厌了。

刚才狗儿进门的时候他在灶房,裴厌没看见他,就没在院门口停,拉着东西直接走了,他也没高声喊住人,快过年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追上去就是了。

树林里,裴厌听到身后的动静,勒紧缰绳让毛驴停下,他自己从板车上下来,等人近前后露出个笑,问道:“刚才在家里?怎么没喊一声?”

顾兰时小跑着过来,笑着说:“我也就出来了,懒得喊,不然两邻家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他说完才转头看一眼板车上的东西,鸡鸭各两只,都挺肥的,还有一坛酒和好几个油纸包。

“怎么又买酒了?”他问道,和裴厌一起往家里走。

裴厌说道:“多买一坛备着,不怕人多不够喝。”

“也是。”顾兰时点点头,说道:“晌午竹哥儿和狗儿过来吃饭,煮个莲子汤,你还想吃什么,炒瘦肉片子?”

“好。”裴厌答应着,比起他自己的手艺,夫郎做什么都好吃。

“刚好有炸的豆腐干,切了一起炒,呛点干辣子更香。”顾兰时说道,这样有肉有汤,再热几个白面馒头,就足够了。

回来之后,顾兰时抱了柴火先进灶房烧水,今天就把鸡鸭都杀好。

乡下人过年吃肉花样并不多,整只用来待客的话,上席面只能吃一回,因此多是剁成肉块,分成好几碗,就能多吃几回。

他原本想着买一只鸡一只鸭也够了,没想到裴厌买了一共四只回来,这样也好,待客那天可以多弄点肉,剩下的他俩还能自己吃。

他会的做法不过是先把鸡块鸭块裹上面糊糊,先下油锅炸再上蒸锅蒸,等到初五那天进笼屉热透了,就能端上桌,肉块松软好嚼,即便是小孩也能咬得动。

裴厌把别的东西都放好,提了鸡鸭到院门口宰杀,这样院里就不会有血迹。

顾兰时往灶底添了几根硬柴,火焰腾腾烧起来。

他出来见裴厌在门口,边走边说:“两只鸭子都不小,初五那天蒸一碗鸭肉,再弄一个干豇豆炖老鸭汤,怎么样?”

他笑着又说:“到时多弄点,你席上估计吃不了多少,等晚上把鸭汤热热,往饱了吃。”

“好。”裴厌眉眼带着笑意,知道火已经旺了,他手起刀落,一刀就将手下按着的老母鸡剁了脑袋,放在旁边放血。

顾兰时在旁边蹲下,他没看宰杀好的鸡,反而看了一会儿裴厌侧脸,末了笑着说:“我就觉得你最近长了肉,还真是胖了点。”

裴厌又瘦又高,平时看不太出来,这会儿想想夜里睡觉的时候,脱了衣裳后身体好像确实比之前更壮实些。

他一回想,下意识也回忆起别的事,毕竟都是一起的,耳朵不禁有点红。

没等裴厌反应过来,他找个借口起身,说道:“我看看水开了没,你也是,一会儿鸡血鸭血弄的满地,我先去后院铲点草灰来。”

忽然遭了几句埋怨,裴厌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确实是他干活没干好,蹲在那儿也不敢杀别的鸡鸭了。

顺着过道往后院走,顾兰时拍拍脸,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拍出去后,这才恢复平常。

裴厌杀鸡宰鸭,他帮着烧开水后,系上襜衣忙做饭,快到晌午,今天吃饭的人多呢。

狗儿和竹哥儿没一会儿就来了,大黑已经认得他们,没有乱叫,四个人高高兴兴吃了顿好饭。

到下午,顾兰时把剁好的肉块炸了,又上锅去蒸,出来后肉香味四溢,趁着刚出锅,他俩直接夹了一碗肉块当晚饭吃。

村里人过年做鸡肉大多都是这样,裴厌小时候也吃过几次,但每次都不多,三两块就顶了天,还是过年家里来亲戚了,叶金蓉怕被亲戚知道他经常挨打还吃不饱,就让他上了几次桌子。

小时候的味道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肉怎么做都是好吃的,哪怕带着肉腥气都香,今天吃过顾兰时做的,只觉比裴家做的更香。

一天在忙碌之中又过去,吹灭油灯,屋子里暗下来。

外头有了风声,从上午天色就不怎么好,顾兰时躺在烧热的被窝里,心道幸好该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就算明天下雪,也不怕缺了年货。

他闭上眼睛正打算睡觉,不曾想一只大手摸过来。原以为只是随便摸两下,他没在意。

渐渐的,有了别的变化。

黑暗中,埋在被窝里的喘息泄露出一丝,看不清别的动静。

顾兰时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确实比之前更壮了。

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风吹了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雪了。

顾兰时没下炕,炕又烧热了,他缩在被窝里歇息,两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染上微醺般的红晕。

第104章

年前在忙碌中过得很快,该炸该蒸的肉已经弄好,白面馒头和包子蒸了不少,冬天鲜菜少,到时候萝卜菘菜依旧要上桌,好的山货干菜特地为年节留了一些,凑一凑样数,也能满一桌。

腊月三十这天,顾兰时早上熬了点浆糊,和裴厌一起贴春联贴年画。

年画买的多偏红色,还有一些窗棂上贴的剪纸画儿,贴上后红艳艳的,让冬天没什么颜色的土墙土地有了几分喜庆和亮眼。

顾兰时捧着一卷对联来到篱笆门外,修筑的篱笆门较高,连裴厌也得站在高凳上,他在下面递浆糊和对联。

对联右为上,他俩都不认字,好在买对联的时候,那老秀才给右边的上联纸背用笔圈了一个小圈,省得不小心弄混贴反了。

把对联递上去后,顾兰时站在下面帮着抻平贴齐整,完了往后退几步,看一眼笑道:“好了,正着呢。”

他俩又换另一边边去贴,到最后横幅的时候,裴厌一个人就弄好了。

篱笆门如今是他们家的大门,贴完两人提着东西往里走,院门也要贴一副,院子是上一户人家建的,院门不是很高,裴厌不用站凳子上,立在地上就能够着。

顾兰时站在旁边打下手,他抬头看一眼,天色不是很好,去年三十儿晚上就下雪了,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所有东西贴好后,他俩在院里转着看一圈,和平时是不一样的喜庆。

顾兰时拿起窗台上的浆糊碗,笑道:“今年熬的正好,没剩下的。”

碗底不可避免会有一点,他舀了水冲洗干净,又说:“趁这会儿早,我烧一锅水,你把炕烧热,火盆也笼上,咱俩在屋里洗头发,天冷澡不好洗,洗洗头拔除晦气,一年就过去了,也该干干净净除旧迎新。”

“好。”裴厌拎起高凳往西屋走,平时不坐这个,放好后照着顾兰时的话又点火盆又烧炕。

烧炕不为别的,只为东屋暖和起来,洗了头在里面待着,不至于受凉冻病了。

添的柴火多,怕把炕褥烧糊,他进屋将被褥卷起来放在炕尾的箱子上。

出来时看见西屋的门半开,大黑趴在堂屋角落的麻袋上打盹,想起明天初一,要跟着顾家去顾兰时外祖家走动,三个舅舅家的酒水礼物都不能少,还有一个姨母。

他俩没别的亲戚,长辈就这几个,裴厌这么一想,就往西屋走,朝外面喊一声:“兰时?”

明天一早拜了年就得套车,趁这会儿把该拿的东西都分派好,明天提了就走,不用再耽搁。

听见声音,顾兰时往灶底添了一根大的硬柴,足够烧好一阵了,连声应道:“来了,什么事?”

等他进了西屋,见裴厌把要带的点心和酒水放在一起,一家拿两样,有酒有镇上买的糕点,已经是很好的年礼。

“这会儿就收拾?”他问道。

裴厌点点头:“嗯,早点拾掇清点好,明儿不至于慌乱。”

成亲头一年,去长辈家确实要上上心,顾兰时看出他的紧张,但没说什么,笑着和他一起打点。

年三十儿本就忙碌,家里还有牲口和鸡鸭要喂,两人忙个没停,等洗了头在屋里擦拭暖干时,才坐在烧烫的炕上歇了一阵。

给的柴火多,炕太烫坐不住,他俩把被褥叠了叠,垒成厚厚的,才勉强在炕边坐住。

炕前地上,一盆火烧得正旺,两人垂下来的腿脚丝毫不觉得冷。

炕里热,顾兰时擦了一会儿头发觉得胳膊累了,把布巾搭在椅子上,两手撑着身后的褥子微微往后靠,笑着说:“晚上年夜饭简单,菜都切好了,等会儿头发干了你来烧火,两个人快些。“

“嗯。”裴厌一点都不觉得男人下灶有什么丢脸的,答应的很干脆,也学着顾兰时的模样身子往后靠了靠,热气烘一烘,头发干得会快点。

想起今晚备的年夜饭,顾兰时笑眯眯的,说:“蒸鱼的时候热一碗鸡块一碗鸭肉块,清炒萝卜丝,菘菜煮豆腐干,我还泡了些木耳和黄花菜,还有菌子,到时候炒一碗,三个素菜三个肉菜,够咱俩吃的了。”

如此丰盛,裴厌也笑了,细想一想,他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好的年夜饭。

在裴家时不提,军中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没打仗,也吃过好的,不过一群粗糙汉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热闹是热闹,心里的欢喜却不像今天这样。

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和夫郎在一块儿,吃什么都是香的。

顾兰时转过头又问道:“对了,汤要不要煮一碗?”

他自己又念叨着:“肉汤还是素汤?这几天吃的,都不知道要吃什么好了。”

裴厌想了想,笑道:“不是还有半坛子醪糟,煮一碗,少放点糖,酸酸的,带点微甜,解腻又好喝。”

“好,差点忘了这个。”顾兰时两手撑在后面,欢快点了一下脑袋,最近吃的东西多,醪糟都排到后面去了。

屋子里热乎,他俩待到头发彻底干了后才敢出去。

天色不好,黑得会更早,顾兰时直接进灶房烧菜,裴厌给他打下手,等菜都做齐后,天已经有点暗了。

六道菜一碗汤端上桌,裴厌点上油灯端过来,两人还没坐下,就听见远远从村子那边传来两声炮响,肯定是谁家小孩按耐不住,这会子就点炮玩耍。

杯盏碗碟摆了一桌,顾兰时满心欢喜坐下,等裴厌倒了两碗酒后,两人不约而同端起酒碗,笑着轻碰一下,无需言语,也知道彼此的心意。

灯火微晃,顾兰时夹了一筷子细嫩的鱼肉吃,比炖的鱼干更香,忙了一下午,这会儿也饿了,他俩没说太多话,先埋头趁热吃菜,冷了吃进肚里就不好,尤其肉菜。

大黑在一旁,它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抱着一根有肉的骨头啃,是特地给它煮的,看一年家,也该犒劳犒劳。

裴厌很高兴,吃完后又坐在桌前喝了好一会儿酒。

顾兰时不太喜欢酒水的辛辣,但还是陪着喝了一阵,不知不觉两三碗就下了肚,到最后他两颊红红的,有点醉了,看着裴厌的眼睛却很亮。

天渐渐暗下来,村里炮声此起彼伏,他听到后笑眯眯说:“咱们也去点炮仗,买了那么些呢。”

他站起来要往外走,裴厌连忙起身扶住,生怕醉倒了。

顾兰时歪头说道:“你扶着我做什么?”

这模样和问话,不用说都醉了,裴厌有点哭笑不得,说:“你有点醉了,要不先回屋躺会儿。”

一心念着去放炮玩儿,顾兰时挣扎起来:“我才没醉,不是说好了去放炮,二踢脚呢?我得拿几个。”

见他脚下还算稳,裴厌只得先放开他,笑着说:“那你先在这里等着,站好了,我去拿炮仗。”

“好,你快去。”顾兰时在原地站定,还没忘了催促。

裴厌先从东屋拿了布围脖出来,给他连脑袋带脖子一起包好,顾兰时嚷嚷着热,伸手要扯。

“你喝了酒,身上热,外头风大,迎了风不好。”裴厌跟他讲道理。

一听这话,顾兰时不再扯围脖,见状,裴厌就知道他还没醉到不明理的地步,笑着牵上人往放炮仗的杂屋走。

外面在刮风,幸好不是很大,一出来村里的炮声越发明显,听得顾兰时心痒难耐。

他俩在篱笆门口找了片平坦的地方,上头没有树木遮挡,拿着根点燃的枝条去引炮仗。

几个二踢脚腾起炸开,震天雷的动静更是大,当真是震耳欲聋。

别说顾兰时,裴厌也点的不亦乐乎,小时候没耍过这些,村里其他人响,自己在旁边站着看,没想到成亲后反而有了机会,他脸上笑意没停过。

顾兰时被炮仗声炸的酒醒了,越发高兴,瞧见买的最贵的花筒,他迫不及待喊:“咱们响个花筒!”

裴厌在离他一段距离的空地上点了个震天雷,闻言大跨步走来,一双眼睛很亮,笑着说:“好,先点一个,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顾兰时跃跃欲试,裴厌没有跟他抢,放好花筒后,顾兰时伸长胳膊,用手里的引火枝点燃炮芯子,一点着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花炮升空,两人跟着抬头,“砰”一声在空中炸响,炸开一朵漂亮的红色烟火。

火光映在两人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外明亮。

许是这边烟花的动静比较大,村子那边陆续也在上空炸响几朵火树,既能听响儿又能看见花儿,贵有贵的道理。

到第二个花筒时,顾兰时让裴厌放了,他胆子比较大,不害怕烟花和炮仗的动静,越放越高兴,也不用捂耳朵。

大黑离他俩较远,大狗胆子本来就大些,它站在院门口,好奇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等菜地里两人又响二踢脚和震天雷时,声音太大,它激灵抖了一下身子,耷拉着尾巴自己回去了,抱着啃剩下的骨头美滋滋磨牙。

桌上还有残羹剩菜,家里就两个人,能吃多少?

大黑闻到肉的香气,抬头看一眼,却没敢偷吃,继续啃骨头。

裴厌向来不惯着它,它也最会瞧裴厌脸色。

这些剩菜还没收拾,也根本不会倒掉,今晚要守岁,起码过了子时才能去睡觉,还早着呢,夜里要是饿了,热一热就吃完了。

大门口炮屑满地,年节这几天都不会扫,好驱邪避灾。

顾兰时和裴厌玩了一阵,村里的动静渐渐歇了,乡下人即便有钱,也不会买太多炮仗响着玩。

他俩关上篱笆门,又在大菜地点了几个二踢脚,这才觉得过瘾满足了。

“留几个,初五的时候满儿他们过来,也让他们点着玩。”顾兰时笑眯眯的。

“好。”裴厌把最后一个震天雷拿远了去点,炸开后满眼笑意,跟孩子一样高兴。

饭吃了炮响了,也该回去闲吃闲聊守岁,新的一年就快到了。

第105章

炮声渐渐停了,小河村归于静寂,唯有家家门前点亮的灯笼在冬夜中衬托出过年的喜庆。

顾兰时和裴厌也不例外,大门口灯笼在放炮时就点上了。

平时哪舍得蜡烛亦或是油灯烧一整晚,也就过年这几天,用不起蜡和油灯的人家,只能点两个火把讨讨吉利。

喧闹声止歇,后院的禽畜不再因惊吓而叫个不停,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耳朵和尾巴时不时动动,一到夜里,狗看家的本能十分明显。

拨了拨灯芯,火焰更亮了,顾兰时看一眼桌上的碗碟,离子时还早,剩下的菜食不急着收拾,守夜饿了端去灶房热热就行。

没了炮仗声后,耳边登时安静下来,裴厌从院里抱了一堆柴火进门,夜里冷,笼火盆取取暖。

弄旺泥炉里的火,顾兰时笑着问道:“要不给你热点酒,最早也要守到子时呢。”

“好。”裴厌答应道,今天高兴,确实有一点酒兴上来。

见他俩没向以往那样进屋睡觉,大黑趴在麻袋上看过来,眼神明显有些疑惑,随后呜咽一声,又合上眼睛假寐。

往年爹娘弟弟一起过年,家里人多很热闹,守夜时谈天说地玩耍逗乐,今年只有他和裴厌两个,却也不孤寂。

顾兰时拿了小陶罐煨酒,说道:“我就不喝了,万一真醉了,明天早起赶不上拜年,你也少喝点,过了子时若熬不住,就一起去睡,明儿还要赶车去舅舅家呢。”

“嗯,我知道。”裴厌认真点头,头一年走亲戚,马虎不得。

油灯和火盆被风吹的晃动,他起身关上堂屋门。

“刮风了,不知道今晚下不下雪。”顾兰时说完打了个哈欠。

平时这个时辰早睡了,就算没睡着,也已经躺进烧热的被窝,但过年还是挺高兴的,尤其今年挣了点钱,一切事情也都顺当,一家子没病没灾的。

外头早黑了,油灯和火盆照亮屋子,两人说着闲话,酒热后裴厌在喝酒,一小盅一小盅抿着,顾兰时在旁边倒了点热茶喝,悠闲又自在。

等守到子时,残羹冷菜已经热过一遍,早吃完了,只剩一点汤水,留着明天给狗拌食吃。

顾兰时和裴厌一起到门外放了一挂鞭炮,不止他们,村子那边陆续传来鞭炮响声,噼里啪啦那叫一个热闹。

一到子时,家家户户都得响一挂鞭炮,好迎新年。

鞭炮响完后,顾兰时搓搓手,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他抬头望望天,天上没有月亮,起了风又有阴云,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

“新年了。”他转头笑眯眯说道。

“嗯,新年了。”裴厌重复道,眼里有一丝亮光。

天刚蒙蒙亮,顾兰时睁开了眼睛,惦记拜年和走亲戚的事,到时辰自然就醒了。

听到鸡叫后,他这才坐起来,睡在外边的裴厌被他动静弄醒,两人从被窝里拿出新里衣穿上。

外头穿的夹棉衣裤也都是新的,鞋袜也不例外,甚至昨天睡前都放好了新的缠发布条。

过年就要穿新衣,一个是为了高兴,另一个则是也让别人看看,他俩日子过得并不差。

顾兰时虽不在意那些闲话,但家里人会操心,平时不用费心思,过年捯饬打扮得齐整一点,他爹娘也就放心了。

他穿好衣裳下炕,说道:“早上就不吃了,拜年时有的吃呢,大伯娘肯定会炸面果子和麻花条,二伯娘和三伯娘那边也有吃的,要是去了拘束,咱俩就回家吃点面果子,我娘年年肯定是会做的。”

说起来若按他们家定好的回娘家日子,应该是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二。

不过他嫁的实在是近,拜年自然不能落下,走走亲戚也好,平时有个什么事也都要亲戚搭把手照拂照拂。

“好。”裴厌坐在炕边穿新鞋,上脚后有点紧,他在地面轻踩了两下,新鞋就是这样,穿穿就松了。

今年光说冬天这一季,新棉鞋就有三双,虽然有点舍不得把第三双新鞋上脚,但他脸上带笑,明显高兴,再抬头说道:“我出去响炮。”

“好,你去,我收拾收拾。”顾兰时站在炕边叠被褥,早上醒来头一件事要放鞭炮,是家家都要做的。

天还没亮,地上有一层薄雪,应该是睡下之后下的,这会儿倒是没飘雪花。

该忙的事忙完后,他俩很快洗漱好,带了酒水年礼往村里走。

给几个伯伯家是一坛子酒,阿奶则是一包偏软的点心,小老太太不怎么贪酒吃,就爱些糕点软饼什么的。

村里有比他俩更早的人,已经在拜年了,路上遇到免不了作揖打躬,互相说着吉祥话,大伙儿都乐呵呵的。

有小孩在门口放炮仗,点燃引子后迅速跑到旁边捂住耳朵,炮仗一响,一个个乐得什么似的,仿佛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

起来迟的人家这会儿才放鞭炮,顾兰时和裴厌停在原地等炮响完才往过走,省得给新衣裳炸出一个洞。

“小嬷、小叔!”

听见声音,顾兰时转头看去,是两个在门口响炮玩的堂侄儿,一个六岁一个七岁,都戴着搭耳朵的狗皮小帽,许是放炮高兴了,连平时有点害怕的裴厌都不觉得可怕,还兴冲冲要给他俩响一个大的震天雷。

顾兰时捂住耳朵假做害怕,等响完后逗乐着说:“哎呦,可真响亮。”

两个小孩于是越来劲,在门口点了一个又一个。

家里离得最近,自然不能掠过,顾兰时一进来,就看见他娘和竹哥儿在堂屋忙着摆果碟。

看见他俩进门,新衣裳一穿,比往常精神多了,苗秋莲瞧得欢喜,连忙迎进来。

一家子凑到一起,话就多了,院里登时热闹起来。

拜年送礼,面果子和干果花生什么的都往手里塞,裴厌话依旧不多,坐在桌边吃丈母娘给塞的东西,再不见以前的浑身戾气。

大年初一还是挺忙的,在村里拜完年,两人回去后套上驴车,跟着往苗秋莲娘家去。

不止他们,村里其他人家也有在门前套车的,要么就是提着酒水年礼走路去亲戚家。

顾兰时和竹哥儿还有大嫂张春花坐在板车上,裴厌牵着毛驴在前面走,路面不平,板车颠簸,他几人身体随之晃动。

路过徐启儿家门前时,顾兰时刚好面对着那边,见院里没人,许是在屋里忙碌,他心想不知道这兄弟俩年过得怎么样。

毛驴拉着车很快驶过,他被大嫂说的话拉回神思,又同家里人说笑几句,小河村渐渐被落在后面。

徐家。

徐启儿正在打点年礼,他手里没多少钱,年礼不过是最便宜的烧饼,提两串往舅舅家去。

他年纪这么小,自然没有来给他俩拜年的,因此连年饭都不用备,况且他做饭也就那样,待客什么的,做的菜其实根本拿不出手。

自从他阿姆病死后,外祖爷和两个舅舅在葬礼上大闹了一场,无非就是骂他爹狼心狗肺,只往赌场跑,输了个精光,连给他阿姆治病的钱都没了,自那以后,他爹就和舅舅家断了来往,他爹死时外祖家自然没一个人来。

他原以为两家断了,穷苦时也不敢过去,也怕去了,外祖奶看见他俩哭他死去的阿姆,没想到今年深秋时大舅舅竟带了点菜食来看他俩。

到底是亲外甥,周家那边念着他俩年岁小,既然徐应子死了,孩子又可怜,偶尔接济一下也没什么。

只是周家也不怎么宽裕,家里又是老又是小的,都要张嘴吃饭,哪里来的多余钱粮。

况且前几年没管过徐启儿兄弟俩,甚至连看都没看过几次,对面坐时不免有些生分。

尽管如此,徐启儿还是带弟弟出了门。

徐应子把亲戚都得罪光了,他其实还有一个亲姑妈,只是亲姑妈家离得远,又被他爹借过钱,好几年要债都没要上,人死后他姑爹说钱不用还了,却不再来往,他二人如今也就只有舅舅家能走动走动。

“该打的狗!敢偷吃肉了!”

路过邻居家时,听见一声女人的怒喝,随后一条狗被打得夹尾巴从院里窜出来,手里举着扫帚的妇人气不过,连周围人都不看一眼,大步追了上去。

狗比人跑得快多了,她气喘吁吁停下时,有人便同她说笑。

过年时的肉都得看好了,不然会被猫猫狗狗偷着吃。

徐瑞儿听见肉这个字,忍不住砸吧两下嘴,说道:“哥哥,咱去舅舅家能吃到肉吗?”

徐启儿想了一下,说:“想是有的,昨儿不是吃过了?”

“吃肉谁嫌多。”徐瑞儿傻笑着说道,随后咽咽口水,拎着一串烧饼脚下都觉得有劲了。

徐应子还在的时候,年夜饭偶尔会有一点肉吃,昨儿徐启儿自己炒了半碗肉片子,可以说分外解馋。

肉是里正家给的,里正家之前杀猪,他俩路过门口时,喊住他俩给了一吊子肉,让拿回去吃。

他们本来就和里正家是比较亲近的本家,只是以前徐应子把里正气狠了,落了个连亲戚都不愿沾手怕惹麻烦的下场。

如今只剩他兄弟二人,日子苦了些,好歹有房屋和两亩薄田,亲戚偶尔接济一下,就算饥一顿饱一顿,好歹能活下去。

迈着步子往周家村走,徐启儿心想,过了年天一暖和,镇上码头也该开工了。

年节热闹,吃得也比平常好些,这家走一走,那家转一转,留着再吃顿饭喝点酒,一天过去得很快。

到初五这天,顾兰时一大早就在灶房忙碌,该泡的干菜都泡上,该备的肉菜都备好,他支使裴厌抓山货干果摆碟子。

头一回待客,裴厌把果碟装得都很满,蜜饯果脯都拿了出来,没有吝啬,这原本就是为待客买的。

过年席面总要有一盆汤,顾兰时看着摆满的案台思索,想起有点干桂花。

往年他娘总是做丸子汤,今年他弄一个不一样的,用桂花炖鸡汤,大伙儿也尝尝新鲜,他阿奶都说了,用桂花炖香气浓呢。

打定了主意,他出来往东屋去拿桂花,看见裴厌跟绣花一样在桌前看来看去,他忍不住笑道:“就说半天没听见你动静,还在这儿装碟子呢。”

裴厌被笑话了一句,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看看怎么样?”

顾兰时看一眼,笑着说:“好着呢,就这样,放心,出不了错。”

他又说道:“对了,咱就一张方桌,我估计摆不开,人多得两桌才能坐下,你过去跟爹说一声,搬张桌子来,多跑两趟,记得拿几张凳子和一摞碗。”

“好。”裴厌没耽搁,当即就往外走。

顾兰时笑一下,没说什么,自己在家里忙碌。

快到晌午时,他爹娘还有哥哥姐姐好几家人陆续进了门,有孩子的都带着孩子,几个小孩凑在一起,裴厌给他们取了炮仗,让在宽敞的大菜地里玩儿。

砰砰砰,炮仗不断炸响,小孩尖叫声也响起,顾兰秀抱着刚一岁的儿子在院门口看热闹,小牛不怕炮声,一听哥哥姐姐尖叫,他也乐得直拍肉手。

裴厌陪着两个姐夫在菜地里转,周书宏和唐睿文直感叹这菜地就是大,怪不得能出那么多菜。

之前顾兰时和裴厌也给他们送过一次菜,菜地建成后,两人来过一次,但比较匆忙,今天总算能好好转转,不过眼下什么都没有,还是夏天那会儿枝叶繁茂更好看。

顾兰时菜肉都备齐了,在院子和家里人说笑添茶,裴厌买的蜜山楂和海棠果脯比较稀罕,还有那些糕点,吃的大人小孩都高兴。

他没忘了喊方红花,离得这么近,怎么能忘了自己阿奶,方红花坐在上首,嚼着蜜山楂满面笑容,说道:“怪不得卖那么贵,果然好吃呢。”

见状,顾兰时把蜜山楂碟子放到她面前,笑着说:“阿奶,好吃就多吃几个,还有呢。”

竹哥儿和狗儿对这边很熟,吃喝都不用让,自己就上手了,也帮着添茶倒水。

没一会儿顾兰时就进灶房烧火做菜,做好得一阵呢,总不能叫大伙儿都饿急眼才开饭。

外头炮声还在响,院里说笑声不断,他和竹哥儿在灶房忙,脚下转个不停,心里却很高兴,家里人都来了。

他和裴厌备了这么些肉和菜,不怕来的人多,只怕来的人少了,东西吃不完,那才叫糟蹋了。

他手脚麻利,到饭时正好开饭,两桌菜十分丰盛,尤其桂花鸡汤,连孩子都嚷着要尝桂花是个什么滋味,怎么这么香。

饭菜吃得好,人人都高兴,热热闹闹过了一天,一点差错也没出。

到下午家里人都走后,两人虽然有点累,但心里都很欢喜,早起时的忐忑化为乌有,等到明年过年肯定更熟练。

第106章

天一暖和,积雪融化,河中冰块消解,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麦地里麦苗长势不错,随着一天比一天暖和,绿意渐渐明显。

一整个冬天少有鲜菜吃,野菜冒出头后,村里三两成群在荒地和山上挖野菜的人就多起来。

清明前后才是栽树种菜瓜的好时节,花木市的生意还没那么兴旺,不急着买树苗。

晌午,太阳正大,顾兰时在院里洗衣裳。

棉衣吸了水沉重,捣衣搓洗还好,到拧干的时候,他喊了裴厌帮着一起拧。

两人一人拽一头,水哗啦啦流下来,裴厌手劲大,也不计较干这些活,拧了几下后,他从顾兰时手里接过,又使劲拧了两下,水挤出来多一点,衣裳也好干。

裴厌顺势把衣裳搭在木架上,说道:“明天我去码头看看,有活的话干一天,多少挣点。”

自从下雪,他再没进过山,年前年后又都忙,眼瞅着正月就要过去了,这两月没几个进项,也就前几天上山砍了一车柴卖了四十多个铜板。

“那明天起早点。”顾兰时坐在板凳上搓洗裤边,正月没多少活要干,不免贪睡,起床晚了一点。

他又问道:“明天给你带几个馒头,咸菜疙瘩切两片夹进去,怎么样?”

“行,足够了。”裴厌答应一声,去码头做工能吃饱就不错了,从家里带点干粮,总比花钱好。

捣碎两颗野澡珠,顾兰时说道:“对了,这两天得了空,我松松院门前的土,改天咱俩把葡萄架和葫芦架搭了,不然到种的时候才着急。”

他俩之前都划好了,院门口东边的空地比较大,不止能搭两个架子,还能顺着山壁前面和篱笆随便栽几棵香椿树和桑树。

“好,我知道了。”裴厌应道,拧衣裳要他帮忙,他就没走,从柴堆前拿了根短木头垫着坐下。

顾兰时笑着开口:“洗完咱俩到山上转转,挖点野菜,明儿我给咱们蒸些野菜馍馍吃。”

“嗯。”裴厌点点头,说:“刚好给猪割草。”

顾兰时爹娘这些年养猪,懂不少事,之前他爹来看过,他俩这头小母猪怀上了,一般来说错不了,到三月差不多就该生小猪仔了。

想起这事,裴厌笑了下,说道:“最近要忙的事也多,今年下了猪仔,肯定要多养两头,猪圈也得提前垒好,这两天我去码头挣几个铜板,回来再上山找石头也不迟。”

“嗯,不着急,到时咱俩一起去山上。”顾兰时说着,又问道:“那今年咱俩留几头小猪?爹那边肯定要还一头,这个得留着。”

裴厌思索一阵,开口道:“后院还能垒三个猪圈,再养三头不成问题,这样的话,每天吃草就要好几十斤,不过养一年,到明年过年前,能卖两头大猪,留一头咱们自己杀年猪,就不必买肉吃了。”

顾兰时一听这话来了劲,说:“打草算什么活,我去就行了,你得闲不去码头上工的话,咱们两个人割的更多。”

裴厌笑着点头:“嗯,一头大猪若养得好,差不多能卖三两,在年前能得这一笔,不少了。”

他俩闲聊着洗完了衣裳,院里木架上湿衣服不断往下滴水,大黑踩着院里水迹懒洋洋往门外走,在太阳好的地方趴下。

顾兰时收好木盆,随后和裴厌一起背着竹筐拿了镰刀和木铲上山。

刚走上山坡,他远远就瞅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娘和竹哥儿,便和裴厌往那边走。

“娘,二嫂那边如何了?”顾兰时近前问道。

苗秋莲把野菜丢进篮子里,站起身换换腿脚,说:“我早上去了一趟,还没生,要生了,你二哥早跑来说,这几天你大嫂没事了也在那边转,有动静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一眼裴厌,笑着说:“方才我到你永安叔家串门子,倒听他们说了一件事。”

“娘,什么事?”顾兰时不解她的犹豫,一旁裴厌倒是有了几分猜测,脸上没什么变化,只做出听闲话的姿态。

苗秋莲一摆手:“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裴家给裴虎子踅摸了门亲事。”

她说着,又看了看裴厌脸色,见姑爷没什么厌恶,这才放心。

“裴虎子?”顾兰时想了一下说:“他好像有十六了。”

苗秋莲说道:“过了这个年,都该十七了,比狗儿大一岁呢。”

裴厌听着,在旁边一声不吭,对裴家事没有任何言语的念头。

“那也是时候了。”顾兰时不以为意。

苗秋莲开口道:“你不知道,他家是打算拿春艳丫头换亲呢,哪里是像别人那样说亲。”

“春艳?我记得她和竹哥儿一样大,今年不是才十三。”顾兰时有点惊讶。

虽然十三四岁也有成亲的,但毕竟少,他们大夏风俗,多数人过了十五岁才成亲。

“比竹哥儿还小一个月呢。”苗秋莲对这些事记得很清楚,毕竟裴春艳和她竹哥儿同一年的。

换亲不是什么稀罕事,穷人娶不起媳妇的,若刚好家里有女儿或双儿,找一家同样有儿有女的,也不用什么聘礼彩礼,女儿换了亲就过起日子,姑姑既是舅妈,舅舅也即是姑丈。

听完,顾兰时想了一下,裴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不想,于是转头看了眼裴厌。

苗秋莲也知道这事当着裴厌面不好乱讲,于是自己打了哈哈,说:“嗐,我也就是听人家提了一嘴,哪儿管那么多,走走,咱们去挖野菜。”

见裴厌对自己笑了下,显然没放在心上,顾兰时松一口气,笑着往他娘和竹哥儿走的地方去,说:“来了。”

裴厌四下一看,指着左边说:“我去那边割猪草。”

那边野草比较茂盛,绿意盎然,顾兰时点着头答应一声,自己在这边找野菜挖。

到跟前后,裴厌放下竹筐,镰刀磨得快,不一会儿就割完了这一片,他拎起筐子继续寻找,对裴家出了什么事都不觉得稀奇。

裴春艳比他小了八岁,离家前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不像裴胜和裴虎子那样会跟着叶金蓉两人打骂他。

等他回来后,和裴家直接断了,因此对裴春艳,他实际是不怎么熟悉的,这几年只在村里碰见过,一句话也没说。

这会儿想想,裴春艳好像从小就寡言沉闷,她虽然年纪最小,是家里老幺,可叶金蓉和裴兴旺最疼的还是大儿子和小儿子,老幺是个闺女,自然没裴虎子那么受待见。

至于换亲这事,裴厌神色冷漠,对裴家事他只想离远些,换亲就更与他无关。

裴家。

叶金蓉蹲在灶房前择野菜,她头发花白干枯,早没了之前的精神头,整个人也消瘦不已,面对方云的挑剔谩骂,压根抬不起头去争执。

裴胜没了两根手指,原本能干的活变得艰难起来,这大半年好不容易修养过来,也习惯了手上腿上的残缺,勉强能干点粗活。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夜里每每睡不着时,常常后悔那天跑去顾家找事,悔意和怨气憋在心里,始终不得发散。

这回小儿子有了亲事,她本该高兴的,连闺女都有了婆家,能嫁出去了。

可她心里却有些提不起气力,做什么都昏沉沉的,实在乏力。

裴虎子在屋里对着一盆水左看看右看看,自觉没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心满意足往炕上一坐,一边喝水一边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小曲,心里那叫一个美,熬了这两年的苦日子,总算能娶亲了。

爹死了大哥残了,以至家里一落千丈,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原以为自己熬到年纪大才能娶上媳妇,不想今年大嫂还真托人给他踅摸了一个夫郎。

他实在兴奋,往常的怨恨再不复,甚至觉得自己命不错,小时候虽然跟着一起欺负那个活阎王,挨了打但好歹没缺没残,囫囵活着,这还不是命好吗。

至于年纪尚小的裴春艳,他压根就没在意。

杂屋小炕上,裴春艳靠在炕头呆呆坐着,换亲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而她是出门挖野菜的时候才从一个婶子嘴里得知,回来一询问,果然如此,打那会儿就坐在这里不动了。

家里人多,东屋是她爹娘住的,她有年龄后就住到了杂屋里,平时家里人拿东西,也毫不避讳这是她住的屋子,不过她也没什么自己的东西,吃穿都要靠家里。

她没太挨过打,只在炒坏菜的时候挨过几个巴掌,但小时候见过爹娘和大哥下狠手打那个二哥时的样子,她害怕却没人哄她,又怕自己也挨那样的打,性子便越来越闷。

亲事她原本就做不了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甚至家里都没有和她先说,就这么定下了。

“春艳,春艳!”方云在外面喊,至于看过来的叶金蓉,她懒得搭理,这亲事是她给定下的,自然由她做主。

裴胜今年缓过来一点,可她瞧着还是有些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撂了手,她总得给自己做做打算。

裴胜和叶金蓉要是死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和裴虎子住一家,乡下的闲言碎语厉害,谁知道有什么脏水,不得不避避嫌。

况且给裴虎子娶亲不是没有好处,她有两个儿子,可裴厌强势,又和顾家结了亲,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等裴虎子娶了媳妇,再生几个娃,家里人丁兴旺起来,自然不会受太多欺负,为两个儿子以后过得好,她只能早做打算。

这个念头倒不是偶然才起,自从裴厌压了他们一头后,村里就有些人欺负他们势弱,不止不懂事的孩子,连大人也会奚落嘲笑裴胜是个瘸子,那些话实在太难听,连两个儿子出门和人玩耍都会被欺负。

这回好了,总算踅摸到一门亲事,说出去她名声也好听,一手操持着,连裴虎子都成亲了。

外头喊了好几声,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裴春艳才听到。

“春艳!”方云声音拔高,明显带着烦躁。

等裴春艳出来后,方云忍了忍,想起从中拿的好处,这才从不耐烦换成笑脸,道:“忘了同你说,那边只是个双儿,不如姑娘你金贵,他们也知道理亏,说给布呢,叫你做双新鞋,成亲时好穿,过几天我托媒人去拿。”

其实给的布不止能做鞋面,还能做件上衣,但王家沟在宁水镇那边,离得远呢,就算她克扣了一些,成亲后王家即便来找事,被说两句又掉不了几块肉,东西实打实到手才是正理。

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裴春艳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沉闷麻木地应声:“知道了。”

第107章

天天有人上前山挖野菜,就算一夜能发出来不少芽儿,太小也不好挖,在山头转了许久,三人才装满篮子和竹筐,背着提着满载而归。

裴厌跟着他们一路割野草,没有远离,不少野菜猪也吃,一个冬天过去,只要是新鲜的草,猪都不挑嘴,哪像夏天的时候,母猪还挑挑拣拣。

他割了满满一竹筐,背着走在前面。

顾兰时两手抓着背上的竹筐绳,看见裴厌的背影,想起明天的事,转头说道:“娘,明儿一早裴厌去码头做工,看狗儿去不去,去的话他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跨过脚下凸起的土块,苗秋莲开口道:“他在家也没事,近来不过是打草的事宜,有我们三个就足够了,我回去同他说一声,让明天跟着姑爷一起去,都十六了,是该有点外头的见识。”

镇上人多,尽管只是在码头做苦力,所见所闻也确实比窝在村里强些,把镇上跑熟了,哪里有什么自然清楚,以后成了家不至于是个愣头青,啥也不知道。

前面的裴厌听到,回头开口:“我明早过去喊他。”

“好好。”苗秋莲连忙应声。

下了山后,几人在山脚下分开,顾兰时背着竹筐高高兴兴往回走,说道:“家里还有蒜,这会儿还早,干脆回去了就蒸,野菜馍馍沾点酸醋蒜汁子也好吃呢,再给你蒸一些面多的,好带去镇上。”

裴厌自然满口答应,到家后先去喂牲口,见猪和毛驴都吃得欢,又给它们提了水,给鸡鸭也扔了些草让去啄。

回到前院见顾兰时洗野菜,他提了板凳过去帮着一起洗。

野菜比较小,根须上都沾着泥土,要洗干净比较费事,不过两人都很有耐心,毕竟是入口的东西,总不能胡乱洗洗。

“晚上还想吃什么?”顾兰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洗干净手里的两根野菜,说:“干鱼不是还有一条,如今天暖河水化冻了,吃完这条,等再暖和点,就能下网捞鲜鱼吃。”

“行,炉上有热水,得先泡一阵。”顾兰时说着,捋两下手上的水迹,就往西屋去取干鱼。

他泡上干鱼后又过来洗菜,裴厌把洗净的野菜放在竹匾上,抬眼笑道:“你会不会钓鱼?”

顾兰时掐掉带泥的一截长根,说道:“我不会,娘不让我坐河边钓鱼,不过小时候跟着二哥去钓过,他钓我领着狗儿在旁边玩。”

白天河边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一个双儿,自然不好一直坐在河边等待,小时候还好点,慢慢大了后,连出门都很少自己一个人。

裴厌笑着说道:“要想吃鲜鱼了,过两天逮个空子,咱俩去河边钓,这样不用下水。”

如今的河水还冰凉,下水容易冻着。

“好。”顾兰时答应道,没有出言反对。

乡下人平时都忙,大人哪有工夫干这些事,想吃鱼多半是前一天下网,第二天再去收,既有鱼吃还不耽误干其他活,只有小孩子没事做,会往河边去钓鱼玩。

不过既然裴厌有这个兴致,一年到头能去钓几次,玩一玩,高兴高兴也是好的。

洗完菜后,顾兰时就忙着和面蒸馍馍,趁早弄出来,吃个新鲜的,光是想一想野菜馍馍的滋味,他就馋的不行。

裴厌从柴房拖了一捆竹竿出来,扔在木柴堆前,要搭葡萄架和葫芦架,竹竿木头必不可少,还得弄结实点,往后要长许多年呢。

趴在院里的大黑闭眼睡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爬起来往离得较远的墙角趴下。

灰尘溅起,他挥手扇了扇,想起另一件事,对着灶房那边说道:“兰时,今年是不是该打口井了?”

去年就在说这事,打好井后,最好在上面搭个葫芦架,和村里许多人一样,有水吃还有阴凉遮挡,但那会儿他俩手里还没太多钱,只是想了想,如今有一点了,早点打好,挑水就不用往河边跑。

顾兰时正在切菜,闻言说道:“正是呢,打了井以后夏天放肉也方便。”

裴厌看着竹竿想了一下,说:“那好,改天我找人算算吉日,如今地冻解了,不怕挖不动。”

他说完拿了一根细木头出门,在院门东边的空地上用步子丈量一番后,划出一块方形,回头好搭葡萄架。

至于水井和葫芦架先不急,算过日子之后,再找懂行的工匠来定址,总比他自己在这儿乱找地方来得好。

今年要想吃葫芦,随便用竹竿搭个架就能栽种,到时候拔也容易。

两人各忙各的,赶着傍晚之前,顾兰时不但蒸出来两屉野菜馍馍,干鱼也炖好了。

野菜馍馍刚出锅,一阵菜香味道飘出来,两人迫不及待上手去拿,被烫到就换另一只手,边吃边乐。

前两个野菜馍馍什么都没沾都是清甜的,混着面又软又糯,那叫一个香,吃到第三个顾兰时才去沾酸醋蒜汁子,滋味更浓烈,同样好吃。

吃了一个冬天的菘菜和萝卜,这会儿尝到新鲜野菜,着实过了个瘾,他俩都没顾上先吃炖鱼。

清晨,早食又吃的野菜馍馍,吃饱后裴厌背起顾兰时给他装好的布包就往外走,去码头做工没必要赶驴车,走着去镇上较远,自然要早些。

篱笆门外,顾兰时叮嘱道:“路上别赶太急,晌午吃干粮时,记得跟人讨碗热水喝,要实在不行,就买碗热汤,和狗儿分着吃喝。”

天气还没那么暖和,啃冷馒头喝冷水到底伤胃,起床时他特地从炕褥下摸了三个铜板给裴厌。

码头有好几家卖汤饭的,面摊也好馄饨摊也好,有油水的热汤一文钱一碗,没油水的一文钱两碗也有,自己估量着买一碗,比喝冷水强。

“嗯,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没有再耽误,大步往村子那边走。

顾兰时看他走远,合上篱笆门回去了,这会儿还早,等太阳出来后再出门打草不迟。

顾家门口,顾兰瑜一边啃馒头一边等着。

他如今长高了,虽不如裴厌,却比村里别的小子高,人黑瘦,但眼睛亮,五官端正,相貌无疑是不错的,经常干活,力气也不小,干活已经是家里一把好手。

顾兰时小时候还挨过饿,到他和竹哥儿生下来后,顾家日子越好,他俩可以说从没饿过肚子,从小精神头都比旁人强。

“厌哥。”瞧见人后,他喊一声,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咽下去后才往门里喊一声,也不管爹娘听到没有,就和近前的裴厌往前面走。

去码头找活的不止他俩,前面陆续有人出门,老少汉子都有,挣钱的事,谁都不愿多耽搁。

快到顾兰时二伯家时,狗儿说道:“厌哥,兰兴说也要去。”

他说完就朝那边喊了两声,就见顾兰兴几步跑出来,瞧见裴厌后挠着头傻笑一下,说:“厌哥。”

顾兰兴身量和堂哥顾兰瑜差不多,从小就虎头虎脑的长相,长大了瞧着依旧壮实,一笑瞧着有点憨,比起狗儿确实没那么机灵。

裴厌点点头,没说什么,领着他两个往村口走。

他俩虽年纪还小,不过瞧着就有力气,找活还是容易的,不会被挑三拣四,也就不用和人磨嘴皮子了。

他几个出了小河村后,徐启儿也从家里出来了,用布兜装了两个糙馒头直奔二伯家,他已经连着三天去码头找活干了。

知道自己年纪小瘦弱,只好跟着徐家几个长辈混混日子,无论打下手还是干重活,他都不怕吃苦,手脚很勤快,也是这样,徐家人才愿意带着他。

院子里,衣裳有点脏的徐瑞儿记着哥哥的吩咐,抱着大扫帚将前后院都扫了一遍。

大竹扫帚比较大,要真把扫帚立起来,他看着还没扫帚高,但吸着鼻涕干得很起劲,一点不觉得难办。

爹死了,家里没大人,日子却比从前好,毕竟以前徐应子也从来不管他俩吃喝,如今依旧要饿肚子,但不用挨打挨骂了。

煮好猪食后,等晾温的空当,顾兰时在前院劈柴。

最近洗衣裳勤,裴厌觉得河水冰冷,常常喊他烧热水洗,柴火用得快了些。

大黑抖擞着身子抻懒腰,懒洋洋凑到他跟前,见他在忙,于是蹲坐在一旁呜咽叫了两声。

顾兰时笑道:“刚醒就要吃。”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放下斧子给大黑掰了两个糙馒头。

喂过牲口后,东边天际红云扩散,没多久太阳出来了,他抬头看一眼天色,估摸着裴厌也该到镇上了。

天一亮,出门也方便,他拎起竹筐就要去打草,还没出门呢,篱笆外头就有人喊。

“兰时哥哥,二嫂快生了。”竹哥儿在门外喊道。

篱笆门上了门闩,顾兰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跑过去开门。

他还没到跟前,外面的竹哥儿又说道:“二哥去请稳婆了,娘和大嫂已经过去了,咱俩也快去。”

顾兰时开了门,快速说道:“行行,知道了,我去拿钥匙,咱俩一道过去。”

竹哥儿也没进门,就在外头等他,大黑刚才跟着跑出来,绕着竹哥儿闻了一圈。

顾兰竹看它一眼,早没有前两年害怕的劲儿,不过比起二黑,还是更谨慎些,平时很少会摸大黑脑袋。

等顾兰时拿了钥匙锁门,匆匆和他往村里走,笑着说:“昨天晚上我还和你厌哥哥说,不知哪天生呢,今儿就要生了。”

李月生产的日子比原先预计的晚了快十天,一家子最近都在留心,没事就过去转转看。

顾兰时又笑道:“今儿这日子好,又是个白天,不至于黑灯瞎火的,是个懂事的侄儿,对了,都说小孩说得准,你觉着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还是说是个小双儿?”

说完他才想起来,竹哥儿今年都叫十三岁了,跟小孩已经不沾边。

“我都这么大了。”果然,顾兰竹争辩了一句。

顾兰时笑着说:“好好大了大了,那我问你,是想要侄儿还是侄女?”

竹哥儿想了一下,开口道:“咱家都好几个野小子了,闺女和小双儿都好,肯定比顾满几个秀气。”

他前两天帮着带了一上午孩子,顾满三个都是皮猴,也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连二黑都嫌弃,每次都夹起尾巴躲着走。

三个小孩大的领着小的,一个比一个吵,还把家里葫芦瓢弄碎了一个,气得他一人揍了两下屁股,打哭才安分一会儿。

顾兰时知道这事,笑了两声,脚下没有耽误。

两人很快进了二哥家里,一进来听见二嫂的声音,显然疼狠了。

他俩被苗秋莲指派去烧水,一家妇人和夫郎喜忧掺半,在院子和屋里忙个不停。

第108章

顾兰时往灶底添一大把麦秸,烈火烧得很旺,听见二嫂又一声无法忍耐的喊叫,他叮嘱竹哥儿好生烧水,自己匆匆往屋里走。

成亲前他没亲眼见过生孩子的场面,那会儿没出阁,家里不让进,就像竹哥儿这样,只能在灶房做些烧水或备饭的事。

房里人不少,顾兰时一进来,就瞧见炕边坐着的二嫂满头是汗,羊水已经破了,他娘和大嫂不断在热水里摆布巾给擦拭腿。

炕上铺了干净的稻草,他看一眼,还没那么脏,应该不用换,一时站在旁边有点不知道做什么。

前两天过来时,他二哥已经备好了生产用的干净稻草,还特意用麻袋装了,没和用作柴火的那些放在一起。

“正好,快,倒了舀些净水来。”苗秋莲一转头就看见他,说话都快了几分,又念叨着:“怎么还没接回来。”

顾兰时没敢耽误,端起脏了的一盆水就往外走,他脚下很快,在后院倒掉赶紧往灶房去,舀了热水又给端进房。

房里好几个热水盆,有一盆是放在那儿为房里暖和些,还有一盆是给李月擦脸上身上汗水的,自然不能和另一个盆混着用。

“蒸碗鸡蛋羹,这里不用你来,和竹哥儿多烧热水。”苗秋莲说着,她头上也出了汗。

正月底还没那么暖和,生产之事本来就不敢见风见冷,她一摸炕上,见顾兰时转身出了房门,连忙喊道:“记得烧炕,柴火别太多,暖和了就行。”

“知道了娘。”顾兰时高声答应着,匆匆进了灶房,对竹哥儿说:“拿一根柴火去烧炕,不敢添太多柴,只要烧热了就行,我给二嫂蒸碗鸡蛋羹,再煮点粥,多少吃点攒攒力气。”

“好。”竹哥儿答应着,从灶底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就往外走,院里房里都乱糟糟的,他年纪小,心中不免有点慌乱。

张春花生小儿子顾安的时候,已经分家出去了,那会儿他年纪更小,家里人就没让去,这还是头一回帮忙。

顾兰时用另一口锅煮米汤,给锅里放上竹架,把鸡蛋碗放进去,盖上锅盖连忙烧火。

添好柴火后又有点不放心竹哥儿那边,起身出去看。

“婶子,阿嬷。”有几个邻居走进来,他连忙喊一声。

那几人听见房里的喊声,应一声吼嘴里念叨着快快洗了手进去。

一听这话,顾兰时连忙跑了两步进灶房,舀了热水让他们洗干净手,纵使水有些烫,大伙儿都忍耐着。

见过生孩子场面的人都知道,连稳婆接生前都得用烧过的热水洗手,有的稳婆也会特意叮嘱这些规矩,就怕不懂的人乱来。

这几人都是来帮忙的,纵然有稳婆接生,生产时情况不定,有的卧生有的需坐生,产妇本就疼痛难忍,自然需要其他人扶持抱腰。

房里人多,顾兰时就没进去,往炕洞里塞些柴火,在窗外和竹哥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知所措,还都挺着急,随后他朝里面喊道:“娘,炕热了没?”

苗秋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热了,就照这样来,你在外头多照看,这个火正好。”

“知道了。”顾兰时答应一声,又连忙往灶房走,这边还得烧水蒸鸡蛋呢,见竹哥儿有点慌乱,他想了一下说:“你就在灶房烧水,咱俩一人一处,省得团团转了。”

“好。”竹哥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炕洞那边暂时不用管,顾兰时往院门口走,在外面张望,前几天他二哥就把家里的毛驴和板车都弄过来了,为的是能快点接到稳婆。

刚才他和竹哥儿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往常靠在院墙上的板车不见了,肯定是他二哥套了车。

心里正着急,生孩子若有经验老道的稳婆在,全家人心里都有点底,左顾右盼不见驴车影子,他刚转身要回去,忽然就听见驴车的动静。

顾兰河赶车很急,接到稳婆后一路甩着鞭子往回赶,毛驴跑得那叫一个快,直到进村后他才不再抽打。

“李婆婆。”顾兰时在门口等着,等驴车在门前停下后,连忙扶着颠了一路的李稳婆下来。

稳婆上了点年纪,但精神很好,手脚也麻利,下来再不用他扶着,提着个小包袱就往里面走。

一看他二哥满头汗,顾兰时连忙说道:“我给你舀热水擦擦。”

车跑得快,人坐在前面肯定会迎风,这会儿和夏天不一样,可不敢大意。

顾衡出生时经历过一次,但生孩子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再一听李月痛苦压抑的喊声,顾兰河急得不得了,连驴车也顾不上解,奔进院里,站在堂屋门口想进去却又不能进去。

“二哥。”顾兰时舀了半盆水出来,见他在那里不断踱步,于是帮他拿了布巾,给端到近前让擦擦脸。

说话间,顾兰生进了门,问道:“怎么样了?”

“稳婆刚接来。”顾兰河一摸自己脑门上全是汗,这才知道为啥让他擦拭,连忙蹲下摆布巾。

顾兰时看了看炕洞那边,见柴火还没烧完,也没敢多添。

闻言,顾兰生没说什么,见二弟心不在焉的模样,出门帮着把驴车解了。

他牵着毛驴往后院走,顾兰时把板车拉了进来。

在外头干等是件煎熬焦急的事,李月虽然已经生过一回,但生孩子哪是件容易事。

顾兰时带着竹哥儿烧水烧炕,院里乱糟糟的,其他事情都顾不上。

将近两个时辰后,忽然听见房里有人连声喊出来了出来了,随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出来,别说顾兰河,连他俩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襁褓早就备好了,顾兰河三两步跨进堂屋,果然见李稳婆抱着襁褓从房里出来,她没继续往外走,就站在房门口吹不到风的地方,满脸笑意道喜:“大喜大喜,又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顾兰河听到最后一句瞬间松了口气,其实刚才房里没别的喊叫时他心里就有了底,这会儿听稳婆一说,越发踏实,连忙把备好的喜钱塞进稳婆手里。

李稳婆脸上笑意更甚,抱着孩子回屋去了。

顾兰时和竹哥儿在堂屋门口,一听又是个侄儿,他看一眼弟弟,忍不住笑了。

一切顺利,稳婆等会儿也该吃饭了,他俩没有多耽误,匆匆进灶房炒菜做饭,竹哥儿拿了茶壶舀热水泼茶,茶叶是买来的好茶叶,不是山上野茶,稳婆的吃喝自然要好点。

饭做好,帮忙的邻居走了之后,顾兰时解下襜衣,这才进屋看小侄儿。

苗秋莲和张春花在照顾孩子,李月倒是没睡,躺炕上在说给孩子取名的事。

刚生下来的孩子还看不出什么,软软小小一团,有点皱巴巴,闭着眼睛正睡觉。

“等会儿抱起来给喂喂奶。”苗秋莲叮嘱道。

顾兰时坐在炕边看,没敢上手抱,笑着说:“咱家又一个小子。”

张春花给李月倒了碗热水,笑道:“我生顾安那会儿,你大哥心心念念想要个姑娘,却是个臭小子。”

李月喝了口热水又躺下去,说:“兰河也是,看馨儿那样乖巧,也说要个闺女或双儿呢,哪知道又是个小子,以后有的烦。”

顾衡几个年岁还不大,已经淘的不行,别说竹哥儿,她平时也打呢,偏偏这三个亲,做什么都在一块儿,平日就更吵闹,万分显出外甥女馨儿的乖巧文静。

说话间,方红花的声音在院里响起,苗秋莲连忙出去看。

顾兰河正在等稳婆吃完饭后把人送回去,随后还要赶车去岳丈家报喜,有的忙呢,他正蹲在院里端着碗吃面,见阿奶进门,起身问了声。

“是个小子?”方红花问道,她手里提了一个瘪瘪的油纸包,早上她过来了一次,见人多,她又派不上用场,就回去了,省得顾兰时几个还要操心她吃喝,这会儿听人说生了才过来。

“是呢。”顾兰河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

“红糖,明儿给你媳妇冲个糖水喝。”方红花说完,就往房里去看曾孙。

孩子正睡着,她没上手去动,背着手站在炕边看了一会儿,又问李月身上如何。

也到饭点了,顾兰时问道:“阿奶吃了没,我擀了面,这会儿正要下呢。”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我坐坐就行了。”方红花说着,接过张春花倒的茶水喝一口,就在炕边坐下。

顾兰时喊了竹哥儿去下面,李稳婆这会儿也吃完了,该得的赏钱已经拿到,她没有耽误,喊一声,顾兰河当即就牵毛驴出来套车,又把给岳丈家带的酒放上板车,这才出门。

他一走,自有苗秋莲和张春花在这里照看,无需担心。

没一会儿,顾铁山带着三个孙子过来,他不好进李月屋子,还是苗秋莲抱着小孙儿在门口给他看了一眼。

“娘,怎么不是妹妹?”顾衡爬上炕,看一眼襁褓里的弟弟有点不高兴,他爹老和他说可能会有个妹妹,他心里也就盼着。

童言无忌,李月笑瞪一眼儿子,说:“这事你娘怎么知道,生下来什么就是什么了,还由得你在这儿挑三拣四。”

说话间,孩子突然哭起来,顾衡吓了一跳。

李月抱起孩子喂奶,笑着吓唬他:“看看,弟弟都给你说哭了。”

顾衡连忙摆了摆肉手,说:“那我不说他了,怎么这么小气。”

苗秋莲在旁边哈哈哈大笑了几声,她孙子这小嘴巴,真是逗人。

顾兰时在灶房忙,没听到顾衡的话,只听见他娘爽朗的大笑,吃完后,他帮着洗好碗筷,没敢多留,赶着回家喂牲口。

出门时心想,等傍晚带裴厌过来,也看看小侄儿。

第109章

太阳西沉,顾兰时用扁担挑着两个空桶站在篱笆门前张望,不见有人影,这才往河边去。

大黑跟着他,在附近到处嗅嗅闻闻。

有两只狗在不远处停住脚,谨慎地看着这边。

大黑也在原处站住,耳朵竖起,尾巴一动不动,十分警惕。

顾兰时转头看到它模样,又看一眼那两只,喊道:“过来。”

无声龇了龇牙的大黑有点蠢蠢欲动,打架咬架在狗之间很常见,但被喊了之后,它盯着那两只狗看一会儿,随即跟上顾兰时脚步。

担着空桶来到河边,打了两桶净水又往家里挑,顾兰时看一眼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已经跑了,没打起来就好,大黑下嘴狠着呢,长得又大又壮实,万一把狗咬死,人家不得找过来闹事,到时就麻烦了。

两个水桶沉甸甸的,一路走回来不免洒了些在地上,他人往前走,路上多了一条带水的痕迹。

等开了锁进门,还没走到石子路中间,跟着他的大黑忽然转身往外面小跑,一看这模样,该是裴厌回来了。

他转头看一眼,没见着人影,先把水挑进灶房,果然,倒完水刚出来就看见裴厌进门了。

放下空桶,他笑着拔高了点声音,说:“今儿回来得晚,饿不饿?”

裴厌还没近前,脸上笑意浮现,回答道:“还行,下午原打算往回走,又来一艘船,卸了货才回来,倒是多挣了点。”

听完,顾兰时忙不迭说道:“二嫂今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裴厌点点头:“我知道,刚才和狗儿进村时刚好碰到阿奶在门外,听她说了。”

“今天晚了,我原想着你要是回来早,咱俩就过去看看,先吃饭,明儿过去也不迟。”顾兰时说着,就给他舀了半盆水让洗手。

“还要挑水?”裴厌把布袋和竹筒放在灶房窗沿上,问着就蹲下身撩水洗手。

顾兰时给他拿了一个野澡珠,说:“够了,已经挑了三趟,还有大半缸,先不用挑。”

洗完后两人端饭菜上桌,今天还是野菜馍馍,一人一碗米汤,菜是一大碗煮萝卜块。

顾兰时喝一口热乎乎的米汤,说道:“再过段时间,天暖和起来,给鸡鸭喂好点,就能下蛋了。”

冬天太冷,鸡鸭都不下蛋,秋时攒的鸡蛋鸭蛋见天儿吃着,给过年留的那些也吃光了,这大半个月他俩都没吃过蛋。

裴厌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说道:“你要想吃,我去镇上买点回来。”

这会儿鸡蛋稀缺,市面上卖的少,连大户人家都要到处踅摸,听人说这会儿的鸡蛋,都是人家把鸡养在暖房里,又是烧火又是把干鱼碾碎了去喂,伺候的比人还好,鸡才下蛋呢,价钱自然水涨船高。

后面他们家鸡也就有蛋了,何苦花这个钱。

顾兰时笑道:“不买这个,改天你去割二斤肉,我掐点野菜尖儿回来,用菜尖儿煮个肉片汤吃,比鸡蛋油水足。”

“好。”裴厌答应一声,又埋头吃菜。

吃完饭后,他把工钱交给顾兰时,一共六十文,开春后河水解冻,各路货船都跑了起来,活计多挣得就多。

顾兰时把铜板放好,说道:“既然能挣,还是多干几天,明儿你回来早点就行,到时咱俩过去看看。”

裴厌自己也有这个意思,码头货物多,一天挣五六十文不成问题,趁这会儿多挣点才是正理,于是点头道:“嗯,明天狗儿也说去,我俩照旧结伴。”

“好,洗了快睡,起来有的忙呢。”顾兰时笑着往外走,盥洗用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冬天的悠闲日子溜走,裴厌出门之后,顾兰时扫了扫院子,随后拿着锄头和铁锨出来,在划好的葡萄架这一片地锄土翻动,一为翻翻地,二为了过两天搭架木桩好打一点。

太阳出来,天色大亮,他翻完地又到后院拾掇。家里牲口和禽畜一多,粪肥也多起来,上地就不愁没得用,今年下了猪仔后,还要多养两三头呢。

忙完家里的事,他歇歇脚,坐在堂屋喝了一会儿茶水,又背起一个竹筐拎着一个竹篮往外走,临出门时看着外头宽广的大菜地,一想鸡鸭许久都没放出来了,于是放下东西又去放家禽。

赶着鸡鸭来到大菜地后,见它们到处刨土,也不知在地里刨出来什么小虫子,他也没管,看一眼大黑,说:“看着,别让刨蒜苗。”

大黑聪明,一看见鸡鸭跑出来,就在旁边盯着,又看见顾兰时给它指蒜苗那块地,它顺着瞅一眼,歪着脑袋看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顾兰时笑了下,蒜苗已经出来了,长势还挺好,去年秋时播下的,今年就能吃蒜薹和蒜苗,特意种的多,新蒜长成后,也不用回家拿蒜了。

见有母鸡往蒜苗地里走,顾兰时往前跑了两步,拍着手把母鸡吆喝走,回头看向大黑,示意它这样做。

一人一狗对视,忽然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大黑冲着蒜苗地旁边的母鸡叫一声,显然是做给他看。

顾兰时有点惊讶,笑着揉揉大黑脑袋,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狗也能看懂人的意思,还给人做一遍,真是要成精了。

交代好大黑看家后,他重新拎了竹筐和篮子往外走,两道门都上好锁。

他也没往远处走,就在附近林子和河边割草挖野菜。

家里毛驴还好,鲜草和干草混着吃,母猪有了崽,吃好点才行,每天猪草要弄好几筐子,还得囤一些,万一下雨就有半干的草能喂,有事要出门时也不怕没打草。

他挑着嫩野菜挖出来,要么掐下嫩尖儿,这些都放进竹篮里,筐子是牲口吃的草,早上裴厌说回来会割肉,今天晚饭就能煮肉片汤吃。

正忙着,忽然听见狗叫声,顾兰时抬头一看,二黑颠颠跑来,咧着嘴吐舌头,看起来像是在笑。

二黑身后,竹哥儿背了个竹筐往这边走,喊道:“兰时哥哥。”

顾兰时把手里的野菜甩甩泥,随手丢到篮子里,站起身换换腿脚,笑道:“今儿出来这么早。”

二黑跑到跟前后,他揉了揉毛绒绒的狗脑袋,二黑越发高兴。

顾兰竹手里拿着镰刀,边走边割猪草,说道:“我寻思着一个人打草也没意思,不如来找兰时哥哥你,还真在这边,娘上二嫂那边去了,爹去河边打草,我没跟他。”

如今顾兰瑜跟着去码头挣钱,家里就他们三人,各有各的忙。

顾兰时挺高兴,离得近,两个人结伴自然更好,说说话不会那么累,也不怕一个人走远后心里没底。

白天在忙碌中度过,还没到傍晚,裴厌就拎着肉早早回来了。

顾兰时热好了馒头,切了半个咸菜,肉一接到手就挑着偏瘦的地方切下一块洗洗,随后切成了肉片子。

野菜已经洗好了,只等烧汤下锅。

肉片汤煮起来还是挺快的,没一会儿就一盆热汤就端了出来。

新鲜的野菜煮熟后十分嫩绿,吃起来清甜爽口,再吃一片瘦肉,口中滋味越发满足。

裴厌干了大半天苦力,知道晚饭要煮肉片汤,晌午饭时只简单啃了三个糙馒头,这会儿捞肉吃菜,头也不抬,显然饿了。

顾兰时给他舀了半碗汤在旁边晾着,自己也舀了半碗小口小口喝。

刚开春,野菜怎么做都是香的。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喝完汤甚至有点撑。

裴厌坐在桌前歇息,从怀里掏出荷包,笑着说:“工钱,五十文,还有买肉剩下的四文。”

“好。”顾兰时接过,方才做饭吃饭都着急,没顾得上询问,早上裴厌出门时他给带了四十文买肉钱,看来猪肉价钱没落,还是十八文一斤。

他又笑着说道:“不错了,今儿回来的早,却只比昨天少十文。”

进屋把荷包放下,顾兰时在心里算了一下,两天就挣到一百一十文,实在不错。

裴厌把碗摞在一起,说道:“回来时在村口碰到大哥,他说明天也去。”

“工钱好,一起去路上也热闹。”顾兰时把筷子归拢到一起,他俩吃饭不过一个汤盆两个碗,再就是一个咸菜碗,东西都吃了个精光,一点没剩,他端起就往灶房走。

裴厌闲着没事,跟在后面说道:“我今天看见有人在街边卖鸡蛋,一个六文钱,小一点的五文钱,跟鸭蛋价差不多了。”

“这么贵。”顾兰时把碗放进大锅里,系上襜衣拿了丝瓜络洗碗。

裴厌站在旁边,说道:“我问了那人,他说更贵的时候一个鸡蛋八文钱,是寒冬那会儿,我想再问问,别的人家不肯说。”

顾兰时笑道:“挣钱的事,人家哪愿意透露。”

见裴厌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问道:“你也想咱们冬天弄个暖房养鸡?”

“嗯,倒是有这么个念头。”裴厌说道:“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弄,刚才进门时,看见院子和山壁之间不是有一块空地,连山凹里面全算上的话,实际还挺大的,刚好开春了,正是育春雏的时候。”

他边想边说:“菜地咱就不动了,院子西边这一片围起来养鸡鸭,后院还能多垒一个猪圈。”

“鸭子要游水,还得出门看着,不如养鸡省手,光吃草鸡不肥,咱们种点春菜拌麦麸喂它们,到今年秋天下蛋更多。”

“冬天暖房怎么搭,多找人问问看看再说,就算不搭暖房,三季下的蛋也不少了。”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说:“那咱们该养多少只母鸡?”

他爹娘以前养了不少猪,确实能挣到钱,因此他并不觉得惊奇,只是他俩后院较小,弄不了太多猪圈,而且猪吃的更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打草有点艰难,换成鸡的话倒是能管得过来。

裴厌思索一下,开口道:“家里现有的母鸡只有十六只,暂且不算,要真养起来,先买四五十只雏鸡,养顺手了明年或后年再添,一次若买太多,看顾不当的话,钱就白扔了。”

他看向顾兰时,说:“只是这样,我要出门做工的话,打鸡草只能你来。”

顾兰时笑道:“这算什么,就是五十只鸡,有麦麸和春菜一起喂养,打草有什么难的,勤快点就行了,多养鸡的话,以后咱俩嘴馋想吃,还不用花钱买别人家的。”

一听这话,裴厌顿时有了干劲,为夫郎能随意炖鸡吃都得多养几只,他开口道:“那好,回头咱俩再商量商量,看西边那块地要怎么围。”

“嗯。”顾兰时点点头,看一眼外面天色,说:“洗完碗咱俩就去二哥那边。”

“好。”裴厌答应道,都说有的侄儿侄女像姑姑像小嬷,不知道这个侄儿会不会有点像顾兰时。

第110章

云霞与夕阳在天边辉映,村里几缕晚来的炊烟飘起,不少人家正在吃饭,风带来一点饭菜香味。

顾兰时和裴厌一进门,就看见二哥顾兰河和侄儿顾衡在堂屋吃饭。

看见他俩,顾兰河放下碗,顺手擦一把嘴,笑道:“兰时,吃了没?”

“二哥,你吃你的,我俩吃过了,过来看看娃儿。”顾兰时笑着,说完先往东屋走。

李月正靠坐在炕头奶孩子,顾兰时坐在炕边看一眼侄儿,说道:“二嫂可吃了?”

李月说道:“吃了吃了,娘做了饭,你二哥过去提的,这不先紧着我吃完,他才在外头吃饭。”

听见外头裴厌的声音,她低头看娃娃吃饱了,于是把奶娃娃放在炕上,自己整理好衣裳,抬头笑着说:“让姑爷也进来看看咱们小锁。”

“小锁儿?”顾兰时念了一遍,笑道:“这是小名?”

李月开口道:“可不是,大名你二哥硬是想不出来,小锁是老二,他也是家里老二,总不能让娃娃跟他爹喊成一样,先这么叫着,也省得你二哥抓心挠肺。”

原是这样,顾兰时笑着喊一声裴厌,就见顾兰河同裴厌一起进屋。

因是外姓男人,纵然亲戚里道的,裴厌也不好进哥嫂屋里,有顾兰河陪着,倒是从容几分。

顾兰时原本想抱孩子在房门口让裴厌看一眼,不过既然二嫂不在意,娃娃吃完又睡了,不好去抱,况且见屋子里也没什么要避嫌的物件,他就顺着喊了人,乡下人讲究倒没那么多。

“乳名叫小锁。”顾兰时说道。

裴厌站在他旁边看一眼睡觉的奶娃娃,连眼睛都没眨。

说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生出来没两天的娃娃,小小软软一团,闭着眼睛嘴巴,其实还看不出和谁像。

他琢磨了一会儿,要说嘴巴那里,其实小锁还是和他爹挺像的。

李月见他瞧的认真,忍不住笑道:“这么稀罕?赶明儿你俩也生一个,天天看着,等长到五六岁,见天儿就想打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在旁边笑了下,顾衡几个这两年淘的不行,二黑见了都害怕,隔三差五就要挨顿打涨涨教训,不然真要上房揭瓦。

裴厌也笑了,他没说什么,只看了眼顾兰时。

在房里不好久待,他和顾兰河又出去了,顾衡吃饱后聊下饭碗,跑进屋子随便蹬掉鞋,看一眼睡着的弟弟觉得有点无聊,趴在李月身上说:“娘,我要去找安哥哥。”

“行了,在家里耍一耍,天都快黑了,乱跑什么。”李月扒拉开大儿子,她身上还不舒坦呢。

顾兰时抓着顾衡胳膊搂到怀里,说:“以后别老猛地往你娘身上扑,撞一下够受的。”

见顾衡没听进去,他吓唬道:“再记不住,让外头小叔收拾你。”

对裴厌,顾衡还是有些惧怕的,先伸头朝外面看一眼,这才小声说记下了。

发觉裴厌的名头管用,顾兰时十分满意。

没坐一会儿,他起身说道:“嫂子,天快黑了,我和裴厌也回去了。”

“好好。”李月答应着,她不好下炕,就没出去送。

夕阳落下去很快,天刚擦黑,两人往后山走,裴厌有点出神。成亲快满一年,要不是提起这事,他之前都没意识到。

以前连成亲这件事都没想过,成亲后有顾兰时一起过日子,每天不再冷清清,他本就不是贪念太多的人,如今的日子满足又顺心,就没想过别的,这会儿心中一动,渐渐有了点念头。

房事一直都有,但一直没动静,他看一眼明显没把那句话听进去的顾兰时,心里那一点念头又放下了。

这种事强求不得,逼迫只会闹得争吵不休,更何况,天底下的好事哪有让他一人占全了的。

草木越发繁茂,绿意无垠,莺鸟婉转鸣叫,脆声如语,引得人不住往树上高处看,试图寻找踪影。

顾兰时拎着竹筐往地上一放,站在原地歇了歇,张春花在不远处挖野菜,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两人今天上山挖的都是野山葱,开春了,烙几张野葱饼子吃。

山上各种野菜蔬食多,也该换些花样吃,打打牙祭。

“走吧,再挖些就够了。”张春花惦记两个孩子,今儿没带出来,让顾满领着弟弟在树林子打猪草,也不知怎么样了。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背起竹筐和她往前走,一边寻找野山葱。

都弄了大半筐后,他俩没有多耽误,一起下了山。

还没进树林,张春花两手放在嘴边,喊道:“顾满!顾安!”

听见答应后,他俩往林子里走,不一会儿就看见顾满带着满身土的顾安迎面而来。

张春花又是气又是笑,揪一下小儿子耳朵,蹲下给他拍土,骂道:“你是土猴子不成?”

她又转头瞪一眼顾满,说道:“让你带着弟弟,你就让他在地上滚?”

顾满身上也脏,只不过比顾安好太多,到底大几岁,稍微懂事点。

顾兰时正在给他拍裤子上的土,他瘪了瘪嘴,说:“我想给他拍来着,可他不让,还往前跑,我就没管了。”

听罢,张春花只得戳一下小儿子脑门,骂道:“犟种!也不知跟谁学的,你老子都没你这样倔。”

“娘,你看我打的草。”顾满拖着大竹篮邀功。

张春花看一眼,确实打了不少,这才露出个笑脸,说:“出息了,今儿看在你俩乖的份上,没找打,回去烙饼子吃。”

一听有饼子吃,两个小的都高兴极了,都着急回去。

顾兰时同他们道一声,笑着往树林里头走,到家后先打水洗野葱,他一根根洗的仔细,过了水,野葱根部显出白色,瞧着就嫩。

傍晚,裴厌进门时太阳快要落山了。

顾兰时往灶房走,笑道:“先洗手,我今天挖了野葱,面团都弄好了,葱油也拌好了,这就擀饼子烙,要是饿了,你先吃点米糕垫垫,别吃太多。”

“好。”裴厌拿了甩子在院门外甩打身上灰尘,再次进门后洗了洗手,见灶房里的活不用他帮忙,就取了一块米糕站在一旁吃。

案台上,汤盆里是用油拌好的葱碎,鲜绿鲜绿的,葱味十足。

顾兰时用擀杖把揪好的面团子擀开,随后放了两大勺葱油碎,卷一卷再次擀成较厚的面饼子,提起来就往已经烧热的大锅里去烙。

他干活利索,动作很快,过一会儿把面饼子翻过来继续烙,等熟的工夫又擀好了另一张葱饼。

烙熟的面饼葱香面香油香俱全,闻着就不一样,裴厌顿觉手里的米糕没有野葱饼香,腮帮子动的明显没有刚才快。

成亲这么久,嘴似乎养的有点刁了,不香的东西吃的就慢。

“今天怎么样?”顾兰时拿了木铲,用木铲拨上来另一手快速将饼子放到案台上,一点不怕烫的模样,随后又把另一张葱饼放进锅。

裴厌饿了,咽了咽口水说:“货船没有昨天多,今儿挣了四十五文。”

“那也不少了。”顾兰时说着,转头见他盯着饼子看,笑道:“饿了?饿了就先吃,特地等你回来才烙,为的就是吃上一口刚出锅的。”

“好。”裴厌毫不客气,拿刀将饼子切成两半,一下刀,饼子外脆里软,葱香味道十足,他拿去一半张口就咬,都顾不上烫。

顾兰时捏起另一半吹吹尝了口,咸香正好,一口下肚勾起馋意,于是又咬一口,手上又拿起擀杖擀面饼。

裴厌吃完半个饼子,说道:“明天我带这个去镇上。”

“嗯,多着呢。”顾兰时笑着答应。

他俩在灶房一边烙一边吃,连上桌都不用,别的菜更是无需做,等吃饱后,木盆里才渐渐攒起饼子。

第111章

清早,太阳光柔和照射在地面,树林里绿意渐渐连成一片,鸟儿落在枝头绿叶之间,叫声此起彼伏,也不知在呼唤什么。

院门外,顾兰时轻弯着腰锄草,随着春日和暖,锄过一遍的菜地又长出新草,有好几片地方长势已经繁茂。

锄头刃将野草连根掘出来,他动作又轻又快,锄草时刃口刮过地皮发出嚓嚓之音。

看见婆婆纳开出几朵蓝白色小花,他挥锄头的手没停,连根锄下后,小小的花瓣散落。

这时节更多的还是野堇花,紫色更深一点,一簇簇开在一起,瞧着比婆婆纳的花朵好看些。

野堇的花已经开盛了,要是没开或者只有花苞倒还能吃,一开花茎叶就有点老了,山上野地里那么多嫩野菜能吃,这些只能锄了拿去喂猪。

大黑从石子路那边跑过来,途径一簇野堇花的时候,见有两只白蝶绕着花簇上下翩飞,它歪着脑袋停下,随后耸了耸鼻尖,伸头往前试探着嗅闻。

白蝶受惊往旁边飞去,大黑眼睛追逐着它们,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小跑着追上去,粗大的爪子一下将野堇花踩扁,紫色花瓣登时遭了欺凌,被踏进泥土里。

两只白蝶往前飞,即便被追也没有散开,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要么一上一下,颜色虽不如彩蝶那样耀眼,但翩飞的姿态不曾逊色。

直到大黑一跃而起,冲着一只白蝶张开大嘴咬住,另一只才惊慌失措飞过篱笆墙,仓皇逃窜了出去,翅膀明显扇快了。

顾兰时忙着干活,平时大黑就在菜地里跑来跑去,因此没有多留意。

等停下歇息的时候,转头看见闭着嘴巴朝这边走的大黑,他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知道他在干活,大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趴下,嘴巴依旧闭着,将脑袋搭在自己一只前爪上。

顾兰时看了一会儿,见它始终没张嘴,这才恍然大悟,往常见了他总要呜呜叫两声,亦或是过来蹭蹭脑袋,这会儿嘴巴却合的那么紧。

他放下锄头,走过来在大黑前面蹲下,两手一上一下握住嘴筒子,硬是让狗把嘴巴张开了。

一只半死不活的白蝶被含在嘴里,他把白蝶掏出来放在地上,顺手在大黑毛发间擦擦,见白蝶挣扎两下不动了,他有点哭笑不得,敲了一下大黑脑门,说:“也不少你一口吃的,这东西又没肉,你吃它做什么?”

大黑舔一圈嘴巴,被强行掰开嘴时没反抗,和对外人那副凶恶的模样明显不同。

它看向地上死了的白蝶,眉眼皱起来,像是有点惆怅,随后又把脑袋放在前爪上,趴着没有乱跑,对白蝶也没了兴致。

小狗大狗都不会说话,顾兰时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于是大力揉了揉狗脑袋,以前家里的老黑儿还有二黑,有时也会这样趴着,比人还像人。

他笑笑起身,往院里去喝水歇息。

裴厌太阳还没出来前就去镇上了,这几天满打满算,也挣了三百多文,进项还不错。

明天就不用起这么早了,能多睡一会儿,他爹托人找了个风水先生,明天来挑选挖井的地方。

春天的风和煦怡人,头顶的太阳一点都不晒,反而带着暖意,鼻息间是说不出的草木气息,清新又令人舒畅,浑身都舒坦。

顾兰时一个人在家锄草翻地,锄下来的草用竹筐装了,喂给猪和毛驴吃,也省了去外面打草。

菜地很大,到下午还没有锄完草,这事并不着急,他提上竹篮锁好篱笆门到河边挖野菜。

见灰条菜很多,他挑上头嫩些的尖儿掐,随手放进篮子里。

“兰哥儿?”

听见李梅的声音,他站起来看过去。

李梅提了个旧竹篮,里头已经有不少嫩绿的野菜,这个时节,家里的菜要么还没种要么还没长成,想吃点鲜的,只能出来挖野菜。

“梅哥儿。”顾兰时笑了下,见他篮子里有一点水芹,问道:“水芹在哪里摘的?还有吗?”

李梅指着他来的方向说:“就那边,两棵树中间,不过不多,我就摘了这么点,回去随便拌着吃。”

既然如此,顾兰时就歇了心思,过一阵子水芹泛滥开,多少都有的吃,于是笑着说:“那算了,我有这些灰条菜就成,够一顿吃的。”

见李梅面带喜意,他心里一下子有了猜想,问道:“日子定了?”

李梅目露羞涩,轻轻点了点头,身前的双手握着竹篮提手,忍不住笑了下,又连忙压住嘴角,说:“三月十六的日子,天暖和了,日子也好。”

“那会儿也能穿薄点的春衫,不怕冷,正正好的时节,不冷不热。”顾兰时笑眯眯说道,心里也为他高兴。

“喜服做好了?”顾兰时问道。

李梅点点头,抬眸看过来,眼中带着笑意,说:“做好了,改天你过来看看,还绣了个枕头,只是手艺不好。”

“有心意就是好的。”顾兰时宽慰道,见梅哥儿自打定了亲后,比从前爱笑了许多,往常总是沉闷的眉眼也生动起来,他说不上,总觉得比以前好看。

李梅偏瘦弱,相貌平平,瞧着有点不起眼,顾兰时从不觉得有什么美丑之别,从小一起长大,他甚至觉得李梅容貌和小时候没太多变化。

不过这会儿,他越看越觉得梅哥儿漂亮了。

既然遇见了,两人在河岸上一边挖野菜一边闲聊,装满竹篮后,他俩没有多耽搁,家里都有活干,又各自分开。

一开门,大黑在篱笆门后面等,见他进来就摇尾巴,顾兰时挎着竹篮往前走,大黑两步追上来一边走一边用脑袋蹭他腿,越养越黏人了。

灶房门口,顾兰时舀了水洗菜,全都是掐的灰条菜嫩尖,泥土少,不用一根根洗净,他淘了两遍水,见水都是清的,就捞出来放在竹匾上沥水。

抬头看一眼天色,离傍晚还有半个多时辰,他起身进灶房淘米,今天蒸点米饭吃。

米下锅之后他擦火点灶,裴厌回来的时辰不定,蒸好后闷在锅里就行。

添一把柴火,他拍拍手起身掀开笼屉,见碗里头还有巴掌大一块猪肉,只剩这么点儿了,不如用干辣椒煸炒,弄成辣味的,早点吃完。

要再想吃猪肉,买新鲜的就是。

用水冲了冲后,顾兰时站在案台边切肉,一荤一素两道菜,再加上干米饭,这一顿称得上丰盛,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忙碌一天丝毫不觉得疲惫。

等到裴厌进门,太阳西沉,天边云朵染上橘红色。

洗手的水早已舀好,连野澡珠都放在旁边,裴厌放下东西后看见这些忍不住笑了笑。

他蹲在木盆前洗手,顾兰时在旁边说道:“歇一歇,米饭蒸好了,灰条菜也焯好了,今天凉拌着吃,我撒了盐,再淋点热油,更香,还切了肉片子,这就炒。”

说完,顾兰时挽起袖子就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大锅里热油冒了烟,他用大勺舀了一点拎在灰条菜上,刺啦一声,菜香味激了出来。

裴厌擦干手走进灶房,说道:“我看菜地草快锄完了。”

“嗯,今儿没别的事做,看草高了,赶紧锄锄,刚好那些草猪和毛驴都吃。”说着,顾兰时倒下一碗干辣子碎,翻炒一下登时呛得两人都扭头咳嗽起来。

见他打了个喷嚏,裴厌笑着挽起袖子,从他手里接过木铲,说:“出去吹吹风,我来炒。”

干辣椒炒肉不难,知道裴厌会炒菜,顾兰时揉揉鼻子就出去了。

大黑看见他打了个喷嚏,许是狗鼻子灵,加之辣椒呛味飘了出来,大黑晃着脑袋也打了个喷嚏,一身毛都跟着甩动。

没那么难受之后,顾兰时听见裴厌咳嗽了一声,笑着又走进去,说:“怎么样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裴厌偏过头,躲开扑面而来的锅中热气,把肉片子倒下锅,说道:“不用,比绿辣子好多了,不算太呛,一会儿就炒好了,你先把菜端过去。”

“行。”顾兰时答应着,拿起菜碗和筷子往堂屋走。

等辣椒炒肉出锅,两人各自盛了一碗米饭,没有多说话,都埋头先吃饭。

裴厌夹一筷子灰条菜,吃了一冬菘菜和萝卜,什么野菜都觉得香。

干辣子闻着呛了一点,好在没有太辣,炒肉片的辣度刚好,既下饭又不会辣的涕泗横流。

大黑蹲坐在旁边舔嘴巴,馋的都快流口水了,顾兰时看它一眼,往地上丢了一片肉。

他夹了一块辣椒碎吃,尽管没那么辣,还是说道:“今天这菜不能给它留菜汤了。”

“掰两个糙馒头就行。”裴厌不甚在意,他吃饭比较快,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起身问道:“你还要不要?”

“我等会儿盛,还没吃完呢。”顾兰时笑道,怕傍晚天冷,米饭在锅里闷着没盛出来。

有肉有菜,两人饱饱吃了一顿饭,都心满意足。

裴厌好几天白天都不在家,吃完饭和顾兰时一起洗碗煮猪食,等忙完这些,又烧了盥洗用的热水,天已经擦黑了。

夜里依旧有冷意,大黑吃完东西后直接趴在了堂屋角落的麻袋上,它住这里惯了,都不愿再睡柴房。

屋子里,顾兰时和裴厌一起泡脚,热水轻晃,两人不约而同放松下来。

说一阵闲话,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干一天活也累了,他拿起布巾先擦脚,随后丢进裴厌手里,自己先爬上炕。

等裴厌倒了洗脚水进来,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对被窝里的动静早已习惯,自己不动不说话,过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第112章

院子里,顾铁山和裴厌陪着刚进门的风水先生吃茶闲聊。

风水先生姓杨,人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还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徒弟,徒弟较沉默,话不多,胳膊长腿长,一进门裴厌就发觉对方身上应该有点功夫底子,眼神比寻常人更凌厉,但十分沉稳,没有这个年纪的鲁莽。

没一会儿狗儿背着一筐猪草进来,笑着说来看看,万一有什么力气活,他好帮着干。

知道他是想凑热闹,顾铁山没言语,长长见识也好,这杨大师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要不是托顾兰时舅舅家那边的关系,还请不来。

苗家那边有个远房亲戚是算命的,曾经给顾兰时算过一卦,老头儿早几年已经不在了,风水先生是顾兰时那个舅爷爷的师侄,层层关系七里八拐,实际并不算亲近,好在请来了。

听见弟弟的声音,顾兰时没有出去,顺着窗缝瞅了一眼,随即轻轻关上窗户。

他早上就把糕点和茶水都备好了,赶在风水先生进门前,把饭菜也切好了,因不知人家吃素还是吃荤,早上让裴厌去白水村那边买了一吊肉回来。

干净的素菜和荤菜是分开的,没有乱混,若人家肯留下来吃饭,进灶房三两下就能做好。

风水这些事他听不懂,有外姓汉子在也不好出去,他靠着炕头坐下,拿起鞋底纳了几针,想起梅哥儿的话,心道忙完这两天,该过去串串门子。

跟梅哥儿关系好的几个,两个也已经嫁人了,要么就是因为赵家人爱阴阳怪气糟践人,渐渐就不太和梅哥儿来往了,只有他离得近,还能说上两句话。

只是选井址,不是什么难事,杨平喝了几口茶水,站起来在院里看一圈,随后背着一只手往院门外走,刚才问了下裴厌,知道想在外面菜地里打井。

他徒弟落了几步在后面跟着,依旧一言不发。

裴厌同样跟着没出声,这些事他们都是外行,没必要指手画脚。

转了一圈后,杨平看了眼手中的罗盘,脚踩着一块土地说:“这里可行。”

他话音一落,徒弟捡了一根短竹竿,顺势插进土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红绳,绑在顶端,如此,便定了井址。

裴厌一看位置,虽然不在葡萄架旁边,离菜地和篱笆墙更近,不过也没什么,都是在家里,以后打水就方便了,于是笑道:“多谢杨先生。”

他正要请人进院子再吃茶,不想杨平先开了口:“天色不早,我也不留了,今晚要赶到府城去,路远,这就告辞。”

“杨大师,家里饭菜备好了,吃一些再赶路也不迟,我家姑爷有毛驴,届时让他赶车送你们。”顾铁山极力挽留。

杨平捻须笑了下,说道:“多谢,只是路上还有事,我师徒二人脚力尚可,就不劳烦诸位了。”

如此,顾铁山不好再说什么。

裴厌在旁边看一眼岳丈,从怀里拿出一块包好的小红布,里头是三钱碎银,他捧着交到了杨平徒弟手里。

这是中间一个亲戚讲好的,他也没还价,比起在镇上打听过的风水先生,这三钱并不高。

杨平看也没看,朝几人道一声别,抬脚就往外面走,他徒弟收好银钱,背着包袱和褡裢跟上。

裴厌三人送了出去,再进门后顾铁山和顾兰瑜回去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各种牲口都要吃草,地里也要去照看照看。

顾兰时从屋里出来,问道:“定好了?”

“嗯,就在外头。”裴厌说着,又和他往大菜地来。

见地方标好了,顾兰时笑道:“回头把葫芦架搭在这边,占了菜地一点地方也无妨。”

“嗯。”裴厌点点头,又道:“过了晌午我去找木匠,他那边应该有认识的井匠。”

打井不止要有井匠和力工,做井桡下井桡自然需要木匠,他们村就有木匠,是徐家人,常常称作徐木头。

这件事定了,两人心里都高兴,总算又办成一件大事。

即便打井要花不少钱,可以后吃水浇地就不愁了,还不用往河边去,省了不少腿脚。

两桶水即便有扁担相助,一路走回来也挺沉的,尤其到了夏天,要浇菜得他们两个人来来回回挑好多担,再年轻力壮也会觉得累。

顾兰时看一眼天色,说:“时辰还早,菜都切好了,要不我这会儿就去做饭,吃完上山砍竹子,趁这几天有空,把鸡圈围出来。”

“好。”裴厌点头答应,说道:“那你做饭,我直接去找徐木头,早点定下为好。”

“嗯。”顾兰时应一声,说着就往院里走,裴厌大步往门口去,各自忙碌起来。

井址定好以后,其他事都好办,徐木头找了个手艺好的木匠,第二天就来商议。

这些事有裴厌做主,顾兰时没有在跟前多询问,交代一声就去找李梅串门子,谁知李家只有年纪小的保儿在,李梅跟着爹娘去打草挖野菜了,他没有等,往祖宅找阿奶说一阵话,又往家里待了一阵。

苗秋莲最近忙着给狗儿踅摸媳妇。

顾兰瑜过了年已经十六了,去年找人打听了一个姑娘,谁知最后找亲戚仔细一问,那家有个不成器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却有些好吃懒做。

有这么个大舅子,日后难免拖累到自家,他们也只是小门小户的庄稼人,能吃饱穿暖而已,哪有什么本事,尽量不惹麻烦才是正理。

因此顾兰时一进门,说了两句话后,直接问如何了。婚姻乃是大事,自己弟弟自然要多操点心。

苗秋莲捻着线说:“你大舅母那边倒是有一个,不过我还没去细问,改天去看你阿公阿婆时问问。”

她说着,想起李月那边,开口道:“你二嫂坐月子,亲家母今儿来了,说要看顾两天,就轮不上我给做饭了,等会儿你记得过去转转,问声好。”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道。

苗秋莲转头看他一眼,放低了声音问:“没动静?”

顾兰时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在问什么。

见他愣头愣脑的模样,苗秋莲瞪他一眼,说:“我是说肚子有没有动静?”

原来是问这个,顾兰时想了想才摇头,老实说道:“没有。”

李月生了,家里两个儿媳是隔了一年嫁过来的,也都争气,成亲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这会儿看着顾兰时,苗秋莲在心里琢磨一阵,又问道:“那姑爷有没有说什么?”

顾兰时开口道:“没有,他能说什么,平常那么忙。”

苗秋莲停了手上的活,说:“你没有公婆,倒是强些,不比你秀儿姐,原先成天被催,又是吵又是闹的,如今总算消停了。”

顾兰时喝一口茶,应和道:“可不是。”

见他没放在心上,苗秋莲骂道:“不争气的,就算姑爷还没想到这一茬,你也该上点心,成亲都快满一年了,眼瞅着十八了,姑爷比你还大三岁,这个年纪的汉子,谁没一两个儿子抱。”

苗秋莲数落着,自己又笑了,说:“得亏是个活阎王,又没公公婆婆在上头压着,没人在咱们面前说这些闲话,要是搁别人,早笑话到面前了。”

顾兰时心里一动,裴厌今年二十一,确实不算小了,只是从前没想过孩子的事,这会儿突然提起来,他还有点不适应。

要说房事,其实也没怎么耽误过,家里就他们两个,连避嫌都不用。

不过这些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抬头一看他娘略带忧心的神色,笑道:“娘,急什么,我秀儿姐后来不也怀上了,这事谁能说得准,顺其自然不就好了,我看裴厌也不怎么着急的模样。”

确实是这个理,急是急不来的,苗秋莲不再絮叨。

等顾兰时从李月那边回来,徐木头和井匠已经走了,裴厌正在院里劈柴,见他进门,笑着说:“商定好了,除去木料石料以外,工钱拢共给三两,就不按天算了,每天管晌午一顿饭,别的就不用咱们管,徐木头打了保票,说一定给挖好,绝不误事。”

“我看他们爽快,就答应了,后天一早就来人动工,我记得家里还有香,明天去镇上买点几样果子和糕点,再有一挂鞭炮也就够了。”

打井价钱原本就不低,之前裴厌也在镇上打听过,还是村里熟人便宜些,顾兰时听完点点头:“那就行。”

想起他娘之前的话,他在旁边思索一阵,有点不知要怎么办。

裴厌劈开一块木头,弯腰又拿起一根放在墩子上,见他没说话,问道:“你怎么了?”

顾兰时抬眼看向他,说:“你想过要孩子的事吗?刚才回去,我娘还问我有没有动静,二嫂一生,她想起咱俩了。”

裴厌一顿,随手拎起斧头劈下去,笑道:“这事咱们说了又不准,孩子岂是说生就生的,着急也只是自寻烦恼。”

“正是呢,我也这么跟娘说的。”顾兰时一下子放了心,他俩又不是故意不生,没到时候而已。

简单几句话就宽慰了情绪,他脸上带着轻松笑意,裴厌还在劈柴,见状也笑了,问道:“你不是去找梅哥儿了?”

顾兰时走到木架前翻了翻晒的野菜,说:“过去了,他不在家,我就到处转了转,阿奶说打井时喊她呢,她也想看看,二嫂老娘来了,帮着带几天外孙子……”

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顾兰时所见所闻,不过都是身边小人小事,裴厌却怎么都听不腻,从他夫郎嘴里说出来的人和物,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第113章

打井的人除了徐木头和姓周的井匠以外,还有四个卖力气的力工,都是附近村子的人,最远也没出宁水镇,他们成天跟着井匠在十里八乡奔波干活,都是有经验的老手。

上午,按周井匠挑的吉时,一群人上贡品上香,接着又烧纸放鞭炮,按他们这儿的习俗,裴厌用绑了红布的铁锨铲了第一锨土,力工这才摩拳擦掌开动。

动土都算是大事,方红花和苗秋莲妯娌几个在不远处围着看,见人家干起活了,她们笑着往院里来,顾铁山兄弟几个依旧在外头看人家挖井,时不时同井匠说几句话。

顾兰时快了几步,给阿奶伯娘们去倒茶。

所有人之中,最高兴的当属苗秋莲,眼瞅着他们兰哥儿日子越过越好,大菜地有了,井也有了,两口子踏踏实实的,叫原先那些或看不上或畏惧裴厌的人,个个儿都羡慕呢。

顾兰时刚成亲那会儿,还有人万分同情,在她跟前说苦了兰哥儿了,她听了心里头难受,谁曾想,还不到一年,日子就红火起来了。

这些还是能说的话,自从去年菜地出菜以后,有的混账话都传到她耳朵里来了,也是她不愿理会,更不愿同顾兰时说,只当不知道。

日子没好起来之前,多的是人嫌弃裴厌穷困潦倒,人还凶恶,这一半年,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暗地里后悔看走眼,早知道,该把自己的家的双儿女儿嫁过来,享福的日子就轮到他们了。

这话当真是恶心,好在那些人只敢在背地里说说,不敢在裴厌跟前现眼。

想到这里,她又高兴起来,他们兰哥儿已经和裴厌成亲了,那些人再动歪心思,也是板上钉了钉,再改不了的事。

顾兰时不知道他娘心思这样百转千回,倒了茶招呼大家吃糕点和果脯。

杏脯酸酸甜甜,很得方红花喜爱,她捏了两个吃,乐得见牙不见眼。

刘巧香也吃得欢,嘴里嚼着,手里还抓几个。

顾兰时三伯娘周冬芹话不多,平时不如两个妯娌能说会道,但人很老实本分,对家里小辈都不错。

她早年身体不好,头发已斑白,看起来更加沉默,好在儿子女儿都孝顺,吃穿不愁,别人说话时她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

坐了一会儿,家里都要干活,苗秋莲妯娌几个就走了。

刘巧香临走时抓了一把碟子里的杏脯,说要拿回去给小孙子吃,刘彩凤连看她都不用,心里门儿清,回去肯定她自己吃了。

方红花如今不用下地,野菜什么的,大儿媳和孙媳妇孙夫郎在外面挖了,自然要给她一些,她一个人,吃的又不多,因此不慌不忙落在后面。

顾兰时小声说道:“阿奶,来,我给你装点杏脯回去。”

杏脯是昨天刚买的,也不多,昨天回来时给他爹娘留了一小包,再多的也匀不出来,只能等别人都走了偷摸给一些。

闻言,方红花没有声张,往外落的脚又转回来,跟着顾兰时往屋里走,见抓了两把后,她嘴里直念叨:“够了够了,我能吃多少。”

顾兰时又给抓了些,笑着把油纸包包好,递过去笑道:“阿奶,我正好有个事要同你说。”

方红花把油纸包揣进怀里,省得别人看见了,嗔怪道:“有什么事只管说就好,跟你阿奶还这么拐弯抹角的。”

顾兰时笑着说:“这不是打井,家里多少要留个人在,我和裴厌想上山砍竹子做篱笆,还要找些石块下来垒猪圈,都得出门,阿奶,你没事就过来转转,一天两顿饭也好三顿饭也好,跟着我们吃,实在不行,过来住也好,我把西屋拾掇出来,现成的。”

不就是过来帮着看家,顺带吃顿饭的事,打井最多也就两三个月,小两口可怜的,家里也没个大人。

方红花点着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一早我就过来,房子不用拾掇,我那老屋子住惯了,也离不开,你俩要出门离不了人的话,只管去喊我,我年纪大,也老糊涂了,做别的不成,看看家还是够使的。”

得了准话,顾兰时很高兴,最近要干的活多,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帮衬的,他爹娘那边有好几头猪要打草,都腾不开手,二嫂又生了,他娘两头跑,昨天和裴厌商量了一下,只有他阿奶能帮帮。

送方红花出门后,顾铁山几人也陆续走了,只剩他俩和几个工匠。

顾兰时没往打井那边凑,来到灶房忙碌,今儿是头一天动工,论理,晌午得给工匠们吃好些,他昨天和裴厌去镇上买了肉。

萝卜只剩五根,都有点糠了,他想了一下,连裴厌一共七个汉子,还都是卖力气的活,不知道能吃多少,干脆都切了,和肉块子一起炖。

前天上山砍竹子时挖了半筐竹笋,切点肉片子炒笋,两道菜都有荤腥,再蒸些干米饭就足够了。

想好之后,他在灶房门口洗萝卜剥笋,外头几个汉子干活的动静不时传来,大黑从外面进来,喝几口水在院里趴下,家里常有亲戚过来,它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见人就呲牙目露凶光。

工匠干活免不了要喝茶水,家里那些野山茶就足够,村里人平常喝的都是这个,不用另买。

顾兰时一边做饭一边留神泥炉上陶罐的动静,裴厌舀一壶滚水提出去后,他又给添些水和柴火继续烧,若连茶水都供不上,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到晌午饭时,太阳大了,几个卖力气的力工满头是汗,进院里歇了一阵之后,裴厌才让端饭,不然他们也吃不下。

顾兰时没和他们一起吃,自己端了一碗菜一碗饭在屋里,萝卜块笋片肉块都有,他今天没干什么力气活,吃这些就足够了。

外头院里,裴厌陪着工匠们吃饭,一盆萝卜炖肉块,一大碗肉片子炒笋,肉都不算少,还有干米饭,几个力工吃得狼吞虎咽。

头一顿饭无疑是重要的,徐木头和周井匠一看菜式,心里头十分舒坦,既然把他们当人看,这活儿自然要做的更漂亮。

因裴厌凶名在外,他们原本也不敢乱来,生怕触了活阎王霉头,竖着进横着出,不曾想倒挺看得起他们。

请了匠人,裴厌除了第一铲以外,没有干别的活,只在旁边看着,三两多银子怎么都算一笔大钱,为的就是自己省手。

见力工吃得快,他没有言语,挑着菜先吃,如今他和顾兰时不缺一口肉吃,让让人也无妨。

即便已经成亲,不是未出阁的双儿,顾兰时吃完饭后没有立即出来收拾碗筷,他一个年轻夫郎,脸皮薄,不好往那些汉子跟前凑,想等他们出去干活后再拾掇。

裴厌等众人吃完后,又给他们倒茶水,桌上摆了好些碗筷,有点放不开,他起身收拾,腾开后茶碗就好放了。

见他连夫郎的活都干,几个汉子心中惊讶,但因不熟,自然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嘲笑两句。

即便看出了对方的惊讶,裴厌面不改色,也没多解释,这是他和顾兰时的事,与外人没甚关系。

歇了一阵后,工匠们又出去干活,顾兰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这次端起碗筷出去。

之前说好只管晌午一顿饭,下午干了两个时辰活之后,赶在傍晚之前,离家近的工匠回家去了,家里远的两个工匠跟着周井匠回到周家村住下,他们常年跟着周井匠干活,吃住在周家是常有的事。

傍晚这顿饭顾兰时只做了他和裴厌的,晌午的米饭还剩了些,他焯了一碗灰条菜,切了些肉丁子把米饭炒了,一人端起一碗,吃得嘴巴上都是油光。

顾兰时吃到半饱时开口:“阿奶说明天就过来,她帮忙照看家里,咱俩上山多砍些竹子,肉还有一吊,我顺便找点大耳韭,炒肉吃更香。”

大耳韭和家里种的长条韭菜不同,叶子大像耳朵,因和韭菜味道有些像,乡下人就这么叫了。

这东西比别的野菜味道不同,味道浓郁些,炒肉更香,煮汤也不错。

一开春,各种野菜出来,乡下人饭桌上的菜式样才丰富了些。

“好。”裴厌扒拉完碗里的米饭,又起身去盛了一碗,过来坐下后说道:“再找找香椿,说不定有发出来的。”

“知道了。”顾兰时笑眯眯答应。

家里有匠人要来,早起两人都没睡懒觉,盥洗完后顾兰时在灶房热早食,馒头多放了两个,万一他阿奶过来早,就有软馒头吃。

早上吃的简单,馒头就一片咸菜,两个馒头下肚也饱了。

牲口也要吃饭,顾兰时抱了一捆草放进猪圈,懒洋洋的母猪这才爬起来,他看一眼母猪,肥的肚子都在颤,再有一个月左右就要下崽,到时候可得多留意。

毛驴嚼着干草,站在棚里十分温顺。

裴厌在猪圈和驴棚中铲粪,他拿了铁锨进鸡圈拾掇。

见鸡窝里的稻草脏了,他上前想把脏草掏出来,好换成干净的,不想在里头看见两枚鸡蛋。

“总算下蛋了,我还寻思着,娘那边养的鸡都下了,就它们不动。”顾兰时把鸡蛋拿出来,捧起给那边的裴厌看,一脸喜滋滋的。

裴厌也高兴,说:“最近都没吃,要不把这两个煮了,阿奶过来你和她一人吃一个。”

“行。”顾兰时高兴极了,把鸡蛋放在鸡窝顶上,又朝鸡窝里翻找,还真让他找到三个。

他忍不住夸道:“不下蛋还好,一下就是五个,还挺争气,一人吃一个,还能攒两个呢。”

裴厌忍俊不禁,附和道:“是挺争气的。”

第114章

方红花进门时,顾兰时把鸡蛋煮好了,她摆了两下手说自己吃过了。

“阿奶,今儿才下的,咱们吃个头茬。”顾兰时说着,把鸡蛋在桌上一磕,硬塞进她手里。

既如此,方红花就没再推辞,乐呵呵跟孙子孙婿一起吃鸡蛋。

工匠还没来,吃完顾兰时和裴厌收拾麻绳和柴刀要去砍竹子,临走时裴厌说道:“阿奶,匠人进门时,你留心一下时辰。”

“好好,你们只管去。”方红花答应道。

匠人一般在太阳出来后进门,不会太早,但若来得晚了,他势必要提点提点。

顾兰时背起空竹筐,开口道:“阿奶,柴火我都放好了,陶罐里的水也添了,你帮着添水加柴,闲了就歇歇,吃点东西。”

只是给工匠们烧点水,不是什么重活,方红花连声答应。

他俩出门之后,大黑摇着尾巴跟出来,顾兰时轻喝一声,将它撵了回去,山路难走,还要拖竹子,它又帮不上忙,阿奶一个人在家,还是让它留下为好。

上山的路再熟悉不过,两人直奔竹林。

裴厌砍竹子,顾兰时拿了柴刀在附近挖春笋。

隔三差五给工匠吃顿带肉的饭就行,平时就是这些家常野菜山蔬,过几天再暖和点,才渐渐到播种菜蔬的时节。

笋子长得挺快,顾兰时挑着鲜嫩的砍,弄了半筐后才停下,这些足够吃两三天的。

一棵长竹子轰然倒塌,听见动静,他拎起竹筐往林子里走,在平坦的地方放下筐子,拿了柴刀往竹稍头那边去。

裴厌又挑了一根竹子砍,他在这边削去竹枝条,只余一根长而直的青竹在原地。

他把竹枝堆放在一起,回去晒干当柴火烧,要是有合适的,挑出来能编把新扫帚。

后院有两个扫帚,每天扫洒不可避免会沾上粪便,就算去河里涮洗也得勤换,不然天一热,总有蝇虫围绕。

自家用的扫帚随便扎一把又不花钱,扔就扔了,没什么心疼的。

裴厌砍了三根竹子后停下,路途较远,砍太多沉重,反正天色还早,还能跑两趟,没必要太费力气。

不用他说,顾兰时把竹枝都削了下来,用麻绳捆了几圈,等会儿好拖下山。

见裴厌坐在那里歇,他拎起竹筐,说:“我先去前面,刚才过来时看见一片鸡肠草。”

“嗯,你在前面,不用过来了,这些我来弄。”裴厌说着,摘下腰间竹筒喝了几口水。

出了竹林再往前,顾兰时顺着记忆找到左手边的野草,鸡肠草长势不错,他把这一片薅光,又拔一些别的草,竹筐也满了,回去剁一剁就能喂鸡鸭。

他背起竹筐回到刚才的路上,没一会儿就看见裴厌拖着青竹和竹枝过来。

麻绳放的长,裴厌将绳子由肩膀拽在身前,竹枝条拖在地上,枝叶一路蹭掉了不少,他俩都没在意。

“我来吧。”顾兰时想接过竹枝拖着,青竹那么长,又是湿的,份量不轻。

“不用,你走前头。”裴厌没给他,自己拖着继续往前走,这点东西而已,用不着两个人来。

既如此,顾兰时没多争执,背着笋子和鸡草往山下走。

山路颠簸,平坦的地方少,两人在半路停下歇息,喝完竹筒里的水,顾兰时把竹筒放进筐子里塞好。

裴厌没有像他那样坐下,而是在附近走了走,抬头看着周围的树木。

“怎么了?”顾兰时疑惑问道。

不远处的裴厌拍拍离得最近的一棵树,说:“去年不是说要做一把摇椅,后来忙得给忘了,冬闲时都没想起来,那天去找徐木头的时候我才记起,回头挑棵好木头伐了,不用问他买木料。”

原来是这事,顾兰时笑道:“我也忘了。”

裴厌在跟前转一圈,走回来说道:“前山的好木头多数都砍完了,回头我往里走走。”

“嗯,到时候带上大黑。”顾兰时叮嘱了一句。

他们对山林子再熟,往深处走也要防备些,天暖了,冬天睡觉的野兽该出来的都已经出来,四处游荡觅食,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带着沉甸甸的东西回来后,工匠已经开动了,方红花背着手在后边探着脖子看人家挖井。

小老太太跟监工似的,只要是顾兰时和裴厌的东西,都盯得紧,她年纪大又有辈分,工匠里年纪最大的徐木头也得喊声婶子。

她虽泼辣,常和人骂仗,但心眼是实在的,见工匠用的茶壶水不多了,就提着给舀些滚水来晾着,因此偶尔指手画脚两句,几个汉子也不说什么。

见裴厌和顾兰时回来,她又忙着进院里给舀洗手水,顺带倒了两碗茶。

把青竹扔在院门外,裴厌拖着竹枝进去,方红花开口道:“怎的把竹子放在外头?”

在她看来,院里才是正经生活的地方,青竹是不值钱,但从山上弄下来费不少力气,也是稀罕东西,随便扔在外头有些不妥当。

顾兰时放下竹筐,笑道:“阿奶,不打紧,那些竹子是做篱笆用的,放在外头正好,不用来回拖了。”

“还要扎篱笆?”方红花问道。

顾兰时走到木盆前蹲下洗手,闻言抬头说道:“是呢,趁今年时节正好,我俩想多养几只鸡,篱笆扎好,春雏估计就有人卖了。”

一听这话,方红花连声赞道:“好好,多养些,能卖钱呢。”

她又问道:“这回是养在外头?”

平时就自己和裴厌两个,也没别的人说话,多个小老太太也热闹。

顾兰时一边洗手一边说:“就在院子西边,和山壁之间不是有一片空地,我俩打算把前后都围起来,越往山凹里走越窄,也不要紧,鸡长大了在里头乱跑也有地方,鸡窝盖在前头就行,离得近,喂鸡摸蛋都方便。”

“哎呦,地方不小呢,这养三四十只都成。”方红花咂舌道。

顾兰时没有隐瞒,说:“就是想多养几只,只是我俩人手少,又没多少养鸡的经验,先买些养起来,等顺手后,明年就能再多些。”

他洗净手上的野澡珠白沫子,站起来擦手,说道:“头先我爹娘不是养猪,只是猪吃的太多,还是鸡好点,我跟他两个人就应付的来。”

“是是。”方红花点着头赞同。

她好几个儿子,其实还是老四顾铁山日子更好些,前几年养猪养的多。

要她说,老四一家人挣钱也是应该的,毕竟全家人比旁人都操劳,每天睁开眼就去打草,忙到天黑才歇下。

裴厌用顾兰时洗剩下的水洗手,听见他俩说话没言语,一想到养鸡的事,自己心里也高兴。

两人坐着歇息,顾兰时端起茶碗喝水,裴厌摸了两块米糕吃。

方红花闲不住,拉过竹筐将里头的鸡肠草掏出来,一看底下是竹笋,问道:“晌午给匠人炒笋子吃?”

顾兰时点着头说:“嗯,这会儿也没别的菜可吃,笋子到底比野菜强些。”

方红花坐在那里,把笋子倒出来就剥。

顾兰时笑道:“阿奶,急什么,我等会儿回来再剥,不着急。”

“我又没事做,剥几个笋子,又不是老的干不动了。”方红花手上很利索。

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农忙时都是齐上阵,一家子辛劳不过为一口饭吃,兰哥儿和裴厌两个又孝顺,她帮衬一把也没什么。

过了约莫一刻钟后,裴厌就起身拿家伙,顾兰时喂了鸡鸭后回到前院,见他如此,于是给竹筒里灌了茶水,再次拎起筐子往外走,这回得打一筐猪草回来。

忙了两天,砍了二十几根长青竹堆积在院子西边的空地上。

一大早,裴厌没有再上山,提了板凳出来,坐下劈竹子弄宽篾条。

顾兰时背着竹筐提了竹篮出去打草,裴厌既然在,他就喊上了大黑,让狗出去撒撒欢,不然成天在家闷着。

野花开得更多,婆婆纳成片成片,还没有小孩手指头大的浅粉色小花朵开得繁茂,稍微一碰,小小的花瓣就落一地。

黄色的迎春花开满枝头,还有别的花朵绽放,红的蓝的紫的都有。

常常和野草野花打交道,这样花簇璀璨的情景一年又一年,对大人来说没什么稀奇的,也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在花中玩耍采摘。

看见有车前草,顾兰时蹲下采挖,手旁的婆婆纳一碰就有花瓣掉下,他笑了笑,想起小时候和村里几个娃娃玩耍,数梅哥儿手最巧了,给他们一人编了一个花环戴。

他跟着学,但不如梅哥儿编的好,胡乱弄一个回家哄竹哥儿玩还行。

想到这里,见不远处有迎春花,迎春花枝条长,编个头上戴的手上戴的正好,河边柳条正缓缓摆动。

顾兰时眼睛带笑,手下越发利落,很快打了一筐猪草,又挖了些野菜,随后摘了些花枝和柳条,坐在河边树下捣鼓起来。

大黑在他旁边转悠,到处嗅闻,稍微有点动静就抬头支棱起耳朵,一副警惕的模样。

编了两个花环,以迎春花为主,还有几朵紫色的小花在其中点缀。

顾兰时很满意,还剩两枝花,他拿起用柳条编了一个能戴在手腕上的。

正打算起身,大黑朝不远处叫了两声,不是很凶的模样。

他下意识望过去,却是他爹背着竹筐往河边走。

“爹。”顾兰时喊道。

顾铁山答应一声,渐渐近前。

“竹哥儿在家?”他拿起手里的花环笑道:“我给编了花儿。”

小孩子家家,都喜欢这个,顾铁山放下筐子说道:“在,他今儿没出来,跟你娘在家洗衣裳呢。”

顾兰时有点等不及,笑眯眯背起竹筐,说:“爹我先回去给竹哥儿。”

“嗯。”顾铁山在他走之后笑了下,成亲了还这样贪玩。

第115章

顾兰竹正在洗衣裳,听见哥哥喊他,下意识抬头,不想入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分外漂亮的迎春花环。

“哎呦,还有这个闲心。”苗秋莲坐在木盆前搓衣裳,嘴上这么说,但满脸都是笑意。

他们老了,不常弄这些,但看着孩子们弄点花儿戴,又新鲜又好看,自然是高兴的。

顾兰时走近,把一个花环放在竹哥儿头上,见他娘眼神落在花环上,于是就把另一个戴在她头发上。

苗秋莲连忙伸手拿下,笑着说:“我戴着成老妖怪了,让人看见还得了,你们耍你们的。”

顾兰时笑眯眯开口:“在家里戴,谁又能看见?再说了,我回去也戴不了,有匠人在呢。”

他说着,又把那个花环给苗秋莲戴上。

苗秋莲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取下来,说:“头发上别一两朵花也就行了,这花环这么大,谁路过瞅见,你娘还不得羞死。”

“编都编了,戴一会儿怕什么,娘你要不想戴,等会儿摘两朵别着。”顾兰时把小的戴在手腕上。

院门前,二黑有点警惕,之前被大黑揍过,它知道自己打不过,机灵着呢,轻易不肯上前。

村里的人大多数都认识,只有大黑,常年和裴厌在后山住着,和人都不太打交道,对村里的狗多数时候也是呲牙的。

它跟着顾兰时过来,一路上倒还好,碰见几条狗都不理会,顾兰时怕它咬架,进门前一直盯着,偶尔呵斥两声,它就只跟着顾兰时走。

顾兰竹用盆里水照镜子,高兴的不得了。

苗秋莲伸着头往水面上一看,连忙说道:“哎呦,真成老妖怪了。”

话这么说,但她心里挺高兴,想起刚才顾兰时说的,从花环上取了两朵别在鬓边,又一照水面,这下才不花里胡哨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再花哨都撑得起。”她抬高手把花环放在顾兰时头顶。

顾兰时美滋滋顶着花环,问道:“狗儿不在?”

“跟着你大哥去码头了。”苗秋莲继续洗衣裳,说完扶了扶鬓边的花儿。

闲聊一阵,顾兰时不再耽误,说一声就往外走,在门口背起竹筐提了竹篮,转头看向趴在柴堆旁的大黑,说道:“回去了。”

大黑爬起来,慢悠悠甩两下尾巴,跟着他一起出门。

二黑趴在一旁,见顾兰时走了,喉咙里呜咽一声,却也没起来。

出了树林,前头就是篱笆门,里头传出汉子的声音,顾兰时这才想起头上的花环,连忙摘下来。

光裴厌在还好,在别人眼前戴这个到底不妥,他左看右看,不知道往哪里放,干脆搁在大黑头顶,让它戴着。

连手腕上的花环也摘下来放到篮子里,这才进门。

裴厌还在那里劈竹子,方红花在旁边给他帮忙,无非就是把劈开的竹子往旁边挪挪。

顾兰时忍不住笑了,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能待一起干活。

“阿奶。”他喊了一声,昨天跟小老太太说今儿他俩不出门,还以为老太太不来了,搁家里歇脚。

方红花转过身,看见大黑戴着个迎春花环,乐得哈哈大笑。

等大黑到了她跟前,她伸手摸了摸狗脊背,年老干枯的手有些褶皱,不过依旧很稳,一点不带颤的,早年干活练了一身力气,这会子让她上山砍竹子,比年轻妇人都厉害呢。

顾兰时把篮子里的小花环戴在她手上,方红花一点都不嫌弃,喜滋滋转着手腕看了几圈。

见大黑抖了抖身子,头顶上的花环掉落在地,它低头嗅闻。

顾兰时倒是觉得它戴着挺好看,就捡起来硬给它套脖子上,蹭来蹭去,迎春花掉了几朵,大黑又低头用鼻子抵着闻了闻。

看他折腾大黑,裴厌坐在那里笑,没有阻止。

“戴着好看。”顾兰时哄骗道,看大黑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知道没听懂,笑着揉揉狗头,起身把竹筐和篮子都提进院里。

野花为忙碌的日子添上色彩,普通的一天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记忆里迎春花分外鲜艳,这一日的天似乎更蓝些。

一场春雨下过,麦苗似乎一夜苏醒,绿油油连成一片,不再是刚开春时那样弱小灰扑扑趴在地面的瘦小苗苗。

顾兰时把竹筐往前挪了挪,弯腰拔地里的野草。

他和裴厌一人一半,裴厌手脚更利索,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地里也有荠菜,不过和杂草混在一起,他懒得挑拣,带回去喂猪还省事。

前天下雨的时候工匠没有来,昨儿晒了一天,今天才来继续挖井,方红花帮着照看家里,他俩紧着有人便出来干活,事关一年口粮,可不能撂下不管,这两天拔一遍草,也是时候育水田秧苗了。

不断弯腰有点难受,顾兰时蹲下拔草,蹲一会儿又起来,轮番交换着。

快到晌午时,刚好过半,他背起沉甸甸的竹筐,幸好这会儿的草还没长大,都是小的,不然拔满一筐就得回去。

“走吧,回去还做饭呢。”他朝前面喊道。

裴厌今天背了个大竹筐,能塞的草更多,听见声音直起腰来,擦擦头上汗,这才拎了筐子往田垄上走。

顾兰时在前面,想了一下说道:“咱俩顺着河岸往回走,掐点水芹回去焯了凉拌,再掐点枸杞芽儿,煮个肉片汤,晌午饭就有了。”

“行。”裴厌答应道,他筐子里还能塞下。

正是做饭的点儿,不少妇人夫郎从地里往家赶,路上碰见的都是熟人和亲戚,说两句话也就各自分开,脚程快的走在前面,慢些的落在后面。

看见大嫂张春花领着两个侄儿从地里出来,顾兰时在地头等了一下,笑着揉揉大侄儿顾满脑袋,说道:“真是长大了,都能拔草了。”

顾安小脸仰起来,他才四岁多点,背了个小竹筐,今儿也算帮了家里忙,说道:“小嬷,我也拔草了。”

顾兰时看一眼他,矮矮的小人背着小竹筐在眼前晃,他忍不住笑了,连忙补道:“也厉害呢,拔了这么多。”

张春花在他俩后头出来,笑着说:“两个猴子,不好好拔草,净踩着麦苗了,下午再敢这样,叫你爹揍你俩。”

她嘴上嗔怪,但眼中带笑,对两个野小子还算满意,今天没有太过淘气。

几人一起往前走,顾兰时笑着问道:“大嫂,哪里找了个这么小的筐子。”

张春花看一眼小儿子的竹筐也笑了,说:“前两天回娘家,他舅舅带去集上了,见他背着好看,就买回来了,别看这么小,价钱只比大筐子便宜八文钱,算贵的了,也是他舅舅惯他,这么小的筐,能装几根草?硬是给买了。”

“好看呢。”顾兰时说道,既花了钱,宽宽心才是道理。

张春花还是有点心疼钱,说:“嗐,也就图个好看了,得亏这小子喜欢,在家都要背着,要真白花了钱,我非得揍他一顿。”

顾安听懂要揍的人是他,牵着哥哥的手走在旁边不敢出声。

裴厌稍一转眼就看见他缩着小脑袋的模样,弯唇露出一抹笑意。

因他俩要去河岸摘点野菜,和张春花在岔路口分开。

今天徐木头没来,摘的水芹和枸杞芽儿依旧不少,把裴厌筐子塞的很实在,六个汉子吃饭呢,再有他和阿奶,光是肉片汤就得煮上半锅。

多了不要紧,傍晚他们自己还能吃,就怕少了没给人家吃饱。

一进门,方红花帮着顾兰时把筐子卸下来,问道:“晌午吃什么?”

她既然在这边吃饭,帮着做顿饭不费事,只是顾兰时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她要做什么饭,她不好乱来。

“我摘了水芹和枸杞芽。”顾兰时笑着,脚下没停,直接进灶房舀水,方红花帮着一起择菜淘洗,祖孙两个乐呵呵的。

周井匠进来倒茶喝,见她如此,笑道:“怪不得我听村里说,你老只偏心这个孙儿。”

方红花浑然不在意,一摆手说:“谁还没个偏心眼儿了,我们兰哥儿可比那些孙子都孝顺。”

要说她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数顾兰时长得最好看,模样好还白净,谁见了心里不稀罕,不过这些话不好对一个外姓汉子说。

周井匠被小老太太的话逗笑,喝过茶又出去忙了。

顾兰时知道自从阿奶过来帮忙后,有两个堂哥心里不舒坦,还在他爹面前抱怨过,怎的这样偏心,明里暗里说他嫁出去了,却还这样偏帮。

亲戚多就是这样,不一定都心齐,遇着些利益牵扯,总有摩擦和不痛快。

他跟裴厌讲了之后,裴厌不是很在意,和阿奶是早就说好的,况且也管老太太一天的饭,多了三顿少了两顿,老太太自己愿意,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

知道他阿奶性子倔,不愿意干的事谁也逼不了,顾兰时心中就松快了,管他呢,好不容易有老人帮衬,哪能因几句话让自己摆不顺。

而且去年出菜后,也给他两家送过些菜,他和裴厌理直气也壮呢,还真不欠他们的。

一个是吃人嘴短,另一个则是有些畏惧,那两个堂哥不敢在裴厌面前说。

因方红花脾气绝对称不上软,更不敢在他阿奶面前说,都怕挨骂,只能在他爹娘跟前埋怨,也牵扯不了什么。

裴厌喂了猪和毛驴从后院回来,还摸到三个鸡蛋。

刚洗完菜的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连忙接过鸡蛋,进灶房悄悄和烧火的方红花说:“阿奶,傍晚咱们用鸡蛋炒枸杞芽儿吃。”

“好好。”方红花很高兴,来了这边吃饭后,人一多饭菜更香了,兰哥儿还成天给她换花样炒菜,那叫一个贴心。

第116章

天气回暖,菜种陆续播下,外面的鸡圈篱笆围好了,只等过两天育春雏的人多了,挑些健壮的鸡仔买回来。

太阳出来后,裴厌开了篱笆门,半掩上又回去扫院子。前院常常有人在,有点脏东西都拾掇干净了,没费什么力气,他放下扫帚往后院走,棚圈都要收拾。

不一会儿,方红花推门进来,手上提了个浅口竹篮。

顾兰时拿了个鸡毛掸子在各个屋子扫灰整理,听见声音三两下扫完就往外走,还没见到人就问道:“阿奶,吃了没?我热了几个野菜馍馍。”

方红花把竹篮放在灶房门口的树墩上,说道:“没呢,这不今儿你俩上山去,你大伯他们最近事多,脱不开手去山上,前两天还说有点馋细笋子,可惜没工夫,我想要是掰了笋子,我拿回去些。”

近来她总帮顾兰时裴厌两个,白天在这边吃,夜里回那边住,大儿子大儿媳嘴上不说什么,可少了个人看家,总有些不便,也就有了些不快。

昨天晌午恰好顾兰时说今天要上山搬石头垒猪圈,每次重活都是裴厌干,顾兰时都是跟着去挖野菜打猪草,她心想还是给家里拿点东西。

顾兰时笑道:“这个不难,刚好走竹林那边,我原本也想着要去掰点。”

他又说:“茶壶里有新泼的热茶,野菜馍馍就在锅里,阿奶你先吃,我去后院。”

因不知道阿奶什么时候过来,茶水倒出来凉得快,他就没给倒。

“好好,你去忙,我自个儿来。”方红花答应道,对这边她早已熟悉,根本无需照顾。

近来顾兰时两个繁忙,刚把鸡圈的事弄好,又得紧着猪圈找石头,每天还要打草喂禽畜,人吃的野菜山货都要挖,还得操心井打的怎么样。

忙得就没停过,但也没叫她做什么活,顶多帮着炒菜做一两顿饭。

后院,顾兰时提着竹篮在鸭舍里摸蛋,刚好六枚,每只鸭子都下了,他提着竹篮出来,见裴厌提着铁锨过来要铲粪,他就没关篱笆门,说道:“离月底没几天了,后天你去镇上买一吊大肉回来,酒水就不买了,再买一包甜糕,两样足够了。”

知道他说的是小锁儿满月酒,裴厌点点头:“好,别的还要什么?”

想起方红花爱吃蜜饯果脯这些东西,顾兰时开口道:“买一包海棠果脯,一包蜜山楂,果脯要大包的,回头给衡儿他们分一些吃,让阿奶也带回去给小板儿几个。”

小板儿是他大堂哥的儿子,大伯家也有好几个孙子孙女,都是自家人,况且阿奶又帮他们忙,给几个堂侄子吃点零嘴不算什么。

裴厌走进鸭圈,说道:“那买两包,分一包出去,留一包在家里吃。”

“也好。”顾兰时点点头,又进鸡圈找蛋,母鸡下蛋多半在白天,这会儿还早,他没在鸡窝摸到。

收拾完后院,禽畜也喂过了,两人回到前院,见工匠已经进了门,茶水也喝过了,正在院外打井忙碌,裴厌过去看了一会儿。

等他再进院子,顾兰时已经备好进山的竹筐和绳子刀具。

山路不平,一路高高低低崎岖颠簸,有上坡有下坡,渐渐爬到高处。

乱石坡全是暴雨被冲下来的山石,有一些比人还高的大石块,也不知是如何滚落的。

和河里的石头不一样,这一处山坡虽然有点水流,但并不宽大,不足以将石块淹没,因此石头有棱有角,不如河道里常年被冲刷的石头圆润光滑,走在上面需得小心,万一踩到松动的石块,摔一下是不得了的事。

顾兰时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块,翻翻找找,总算让他寻到一块,连忙喊附近的裴厌。

乱石坡离得远,好在两人走惯了山路,到这里后没有歇息,两三刻钟就挑好了三块石头。

裴厌背的大竹筐最多可以装三块石头,他俩合力将石块放进去,最上面的一块高出筐边一截,怕下山时颠簸,顾兰时有点不放心,拿麻绳把竹筐和石头捆好,再颠也不怕掉出来。

两人走到乱石坡边沿处才坐下歇息,裴厌打开竹筒喝水,顾兰时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树林。

他上来时没有挖野草打草,下山沿途弄一些就好,不然背上来再背下去太费力气。

山里到处都是草木,只要认识,能吃的东西就多,靠山吃山,稍微勤快点,就算没钱也饿不死。

灰条菜、蕨菜、荠菜、野苋菜、野堇到处都是,不止野韭菜有好几种,能当成野葱吃的也有几样,鸡肠草鹅肠菜别看是喂禽畜的,嫩苗苗人也能吃,还有各种可以掐的嫩尖儿、树芽儿。

“那边我记得有香椿,等会儿过去看看。”顾兰时循着记忆指向前面左边的林子,又说道:“今天刚好收了几个鸭蛋,回去炒着吃。”

“嗯。”裴厌喝完水,问道:“喝不喝?”

“我不渴。”顾兰时摇摇头。

他俩没歇太久,背起筐子往前走,到了跟前后,裴厌卸下竹筐放在一棵大树下,轻身和顾兰时往林子里面走。

见地上有一片紫萼,还没开花,正是鲜嫩的时候,两人蹲下拔了许多,这东西能当野菜吃,有股清香,焯水拌一拌就能吃,当花儿看也漂亮。

鸟儿在枝头叫,能听见扇动翅膀的动静,裴厌抬头望上去,说道:“忘记带弹弓了。”

顾兰时看向不远处的几簇野花,笑着往那边走,说:“明天记得带上就行,要是碰到野鸡就好了。”

裴厌拎起竹筐,见他往那边走,以为香椿树在那边,便跟着过去。

不想顾兰时采了不少花儿,抬头看一眼他,又找了几根结实的草藤,说道:“也不着急,我编个花环。”

裴厌眼神落在那一把花上,确实好看,于是点头道:“好。”

弄个简单的花环还是挺快的,不一会儿,顾兰时手上的花枝就有了雏形,裴厌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催促。

等编好之后,顾兰时拿起花环转着看一眼,抬头见裴厌神色专注,抬起的手一顿,一手扯着裴厌肩膀上的衣料示意他低头,笑眯眯把花环戴在了裴厌头上。

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又有一只野蜂嗡嗡嗡飞来,裴厌挥手赶走了野蜂,神色有些无奈。

顾兰时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说:“好看呢。”

两人离得近,他看见顾兰时眼中的自己,戴着个艳丽多彩的花环,属实有点不像样,哪有汉子戴这个的。

尽管知道顾兰时在忽悠他,裴厌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一高一低对视,花朵鲜艳,树林里只能听见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忙里偷闲,在没人的安静树林里,忽然勾起一点绵绵情意。

等摘了香椿出林子,顾兰时嘴巴还是红红的,耳朵脸颊染上了粉,没人的路段,两人牵着手往山下走,眼睛微弯,显然都很高兴。

第117章

路旁垂柳被吹的丝缕斜飞,柔枝嫩条轻轻摆动,春风和煦又温柔。

前面就是宁水镇了,顾兰时坐在板车上护着竹筐。

筐子里是鸡蛋,每一层都垫了厚厚的稻草,怕坐车太颠簸,蛋经不住磕碰,相邻的鸡蛋之间也夹了干净稻草。

裴厌赶车赶得慢,上了平坦的官道后才快了些,见快到镇口,他拽了拽缰绳,让毛驴改跑为走,自己从前面跳下去,拉住绳子牵着驴车慢慢往前走。

车轱辘一圈圈碾过土路,进镇子之后,有的地面嵌着青砖和石板,车轮上去又下来,小小的颠簸了一下。

街上人多,妇人和夫郎提卖菜竹篮的也不少,他俩今天出门较晚,这会儿已经到辰时了。

顾兰时说道:“我下来背着竹筐走。”

闻言,裴厌把驴车停在没人的街边,刚想搭把手去扶,顾兰时自己就跨下车,随后将竹筐小心背了起来。

卖花木的街道在另一边,俗称花木市,两人往前走,顾兰时吆喝道:“鸡蛋,新鲜的鸡蛋,三文钱一个,便宜了。”

刚吆喝两声,就有两个年轻妇人看过来,他连忙招呼:“嫂子来看看,不止有鸡蛋,还有几个鸭蛋呢。”

那两人往这边走,裴厌帮着他把竹筐稳稳放在地上。顾兰时掀开盖子,自己先扒拉开稻草瞅了一眼,还好,最上头这一层没有磕碎的。

“便宜些。”挽着发的红裙妇人顺嘴说道,伸手从筐里摸了个鸡蛋出来。

顾兰时笑道:“一个才三文,够便宜了,我没喊高价,来一趟不容易,卖完就回去了。”

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见他不让价,两个妇人各自都拿了十个,她俩成天买菜,知道行价,如今价钱回落了,没有冬天那么贵,一个鸡蛋卖三文四文的都有,三文钱确实算便宜的。

六十个铜板接到手,顾兰时道一声谢,浑身上下轻松愉悦,就算没笑,也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把钱装进袋子里,他交给裴厌拿着,街上人来人往,还是裴厌带着钱放心。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他继续朗声吆喝:“鸡蛋,三文一个,便宜了,鸭蛋也便宜,五文钱一个~”

一路边走边卖鸡蛋,快到花木市时,见前面一个老夫郎朝他俩招手,顾兰时就朝他那边走。

“阿嬷,要鸡蛋?不多了,只剩下六个。”顾兰时边说边放下竹筐,今儿生意不错,好几个买鸡蛋的,他今天出来只带了四十个鸡蛋,八个鸭蛋,鸭蛋已经卖完了。

老夫郎弯腰看一眼竹筐,说道:“不是有这些?”

顾兰时笑着说:“那五个磕到,壳都破了,肯定不能以坏充好卖给你。”

他说完捡起一个完好的鸡蛋递过去。

老夫郎动动嘴,他家里没鸡蛋了,听见三文钱一个的鸡蛋才跑出来,想着多买几个,谁承想只剩六枚,实在不够。

想了一会儿,他说道:“这几个烂了的,你按一文钱,都卖给我,我瞅着回去也能吃。”

顾兰时一想,他们家离得远,鸡蛋本来就破了,回去再一颠簸,万一蛋黄蛋清都流出来,就更不能吃,于是笑道:“那好,一文钱一个,阿嬷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按这个价。”

一文钱的鸡蛋,只是磕破了一点,顶多流了点蛋清,一旁路过的妇人听见,连忙围过来看,问道:“一文钱?还有没有,给我也拿几个。”

老夫郎撇撇嘴,摆摆手道:“去去,就五六个蛋,哪有分给你的份儿,这些我全要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婶子,阿嬷来得早,我俩都说好了,只剩这几个蛋,实在匀不开。”

这么便宜的鸡蛋没买到,妇人满心遗憾,瞪一眼对她没好脸色的老夫郎走了。

鸡蛋都卖完了,这下再不怕走快颠到,顾兰时把二十三个铜板哗啦啦丢进钱袋里,笑着将袋口扎好。

裴厌拎起只剩稻草的竹筐放在板车上,见他高兴,说道:“今天卖了多少,算了没?”

顾兰时一扬下巴,开口道:“早都算了,加上这些,正好一百五十文,我都在心里记着呢。”

他说完笑眯眯又道:“今儿运气好,路上走得慢,鸡蛋只磕了五个,下回也记得走慢些,路上耽误一下不要紧。”

“嗯。”裴厌笑着答应,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这下不用担心筐子里的鸡蛋,两人脚下都快了点。

花木市占了一条街,两边全是摆好树苗花苗的摊位,甚至还有用陶盆种菜苗搬出来卖的。

“石榴和杏树,还有枣树苗和柿子树苗。”顾兰时嘴里念叨着,生怕忘记。

看见有柿子树苗,裴厌停下来,摊主立即殷勤招呼。

问了价钱后,不算贵,但他俩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前面同样卖柿子树苗的,那几株看起来没有这家的树苗好,也不知道前头还有没有别家不错。

裴厌也不着急,说道:“还要买别的树,我先逛逛,回头再来。”

“好好。”摊主点着头,见后头又来了人,连忙吆喝起来。

“栽的话,咱们一行几棵?”顾兰时走在旁边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以后树长起来,树冠都不小,尤其果树,想要挂果,不能栽的太密了,一样买五棵就行。”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他爹娘家里那棵枣树确实不小呢。

花木一条街不算太长,今天出来没别的事,两人一路走到最后面,可以说每个摊位都看了一遍,互相商量着,看好了要买的几家。

裴厌将驴车掉转,又往最前面走,到了看好的摊位前才停下。

柿子树苗最好买,附近村镇种的都多,他俩挑着好树苗买了五株,石榴树苗和枣树杏树苗也都找到了。

等出花木市的时候,板车上整整二十棵树苗占据了不小的地方。

方红花帮忙看家,家里再没有别人,他俩路过糖糕摊子时买了一包糖糕,再没有多耽误,直奔镇外而去。

大黑趴在院里百无聊赖,耳朵抖了几抖,嘴筒子搭在前爪上,看着方红花蹲在泥炉前添柴。

忽然,它爬起来就往外跑,尾巴在身后甩了几甩,一副兴奋的模样。

方红花刚站起身就看见它如此,探头往院门外看,果然,顾兰时和裴厌进篱笆门了。

“阿奶。”顾兰时笑着喊一声。

院门外,几个工匠拽篮子倒泥,最近天不错,没有耽误打井。

裴厌牵着驴车停下,没有往里走,他俩先把树苗搬下来,等会儿提了水,直接就能栽种。

方红花上前帮忙,顾兰时只让她把竹筐提进去,低声道:“阿奶,买了糖糕,你拎进去先尝尝,不多,就一包。”

“今儿做什么饭?”方红花笑眯眯的。

最近常常有镇上的零嘴,上回还给家里拿了些海棠果脯,吃人嘴短,老大一家子对她来这边再没摆脸色,这连吃带拿,她帮着做些事也好。

顾兰时帮着把树苗放在地上,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土,说:“不着急,我等会儿去买豆腐,用猪油煎了,再炒一道枸杞芽就行了。”

方红花一听,说道:“嗐,不就买豆腐,你俩歇着,我去就成了,豆腐施家离得又不远。”

她这样一说,顾兰时伸手从裴厌怀里拽出钱袋,从里头摸了一把铜板,边数边说:“那行,阿奶,买上十块。”

他数了十文钱交给方红花,方红花笑着收好,说:“十块都够两天吃了。”

裴厌牵着驴车往里走,顺便看了眼打井的那边,他俩跟在板车后面,进院子之后,顾兰时从竹筐里拿出油纸包。

大黑凑过来,在油纸包上嗅了几下,被方红花挥手赶走,它又去围着裴厌转。

顾兰时打开油纸包,示意方红花先尝一个,他自己舀了水蹲在旁边洗手,笑道:“在镇上还想要不要把点心买了,过几天小锁儿满月好带去,又怕买回来放几天变硬,就不好吃了,还是大后天再去一趟镇上。”

方红花咬了一口糖糕,甜滋滋的,闻言忙不迭点头应和:“可不是。”

一个糖糕不大,她很快吃完,从灶房拿了篮子,脚下走得匆忙,说:“我去买豆腐。”

“阿奶,慢些,不着急。”顾兰时在后面连声叮嘱。

裴厌把板车竖起来靠在墙上,省得占地方,又牵毛驴往后院走,笑道:“风风火火的。”

“可不是。”顾兰时也笑了。

时辰还早,不到晌午做饭的时候,栓好毛驴后,他俩坐在院里喝茶吃糕点,歇了一阵。

等方红花买了豆腐回来,两人又开始忙碌,标出要栽树的地方,都拿了铁锨挖坑。

方红花放了竹篮,走来看一看地上的树苗,说道:“这些树苗,不便宜吧。”

顾兰时铲了一锨土倒在旁边,又用脚蹬着铁锨往土里别,说:“石榴树苗贵点,一株要二十五文,光石榴树就得一百多文,别的都还好,柿子苗最便宜,算下来拢共花了三钱左右。”

“不便宜呢。”方红花咂咂舌,三百多文,实在是一大笔钱。

裴厌手脚麻利,活儿做的又好,二十个树坑两人齐心挖好后,顾兰时去做饭了,方红花帮着他栽树填土浇水。

他不敢让小老太太去河边打水,自己挑着水桶跑了几趟。

吃过饭后,顾兰时腾出手一起帮忙。

树栽在菜地最前面,石子路西边是柿子树和石榴树,东边是枣树和杏树。

树苗看着还小,叶子完全比不上大树,想吃果子最短也得等两三年,但三个人连同大黑站在树旁看了又看,一个比一个高兴。

第118章

果树一栽,前面那片地不再空荡荡的,后面的菜地陆续发了芽,其中春菜长得最快,已经有小苗苗冒出头,去年种下的蒜苗长势不错,绿油油一片。

方红花最近白天在这边,没事的时候帮着在菜地拔拔草,侍弄的很不错,没有杂草抢夺菜蔬的水和泥。

种了树之后,顾兰时和裴厌依旧不得歇,一大早就背着竹筐往山上寻找别的树苗还有苎麻。

他爹娘那边在屋后和院里种了些苎麻,往年留下的种子分了他一点,该下的种子已经播好,只等长出来。

以前上山的时候知道哪里有野苎麻,因此想挖几株,回去栽上一行,菜地看起来就更繁茂。

麻布虽然便宜,但花钱买还是不划算,不如自家种一些,制麻搓线织布这些活他都会干,能省好些铜板。

林子里寒意较重,许多地方长了青苔,连树上都有。

青色苔藓湿滑,不小心踩上没站稳,脚下就是一个趔趄,青苔到处攀爬蔓延,也不知在这里长了多久,连林子似乎都带上丝丝清寂幽冷。

顾兰时顺着树干往上面看,见树上有一些黑木耳,于是喊一旁的裴厌过来摘。

裴厌个子高胳膊长,随手捡了根树枝把高处的大木耳戳下来。

顾兰时见大木耳差不多被戳完后,说道:“够了,捡这些回去晒干,回去要装树苗,弄太多也不好带。”

“嗯。”裴厌把树枝丢在旁边,蹲下来跟他一起拾,捡着捡着,还在草枝残叶底下发现了几朵能吃的菌子,顺手就拔了下来。

晨露在枝头草丛中最常见,捡完后两人手上沾了泥水和残屑,顾兰时甩甩手上的水迹,随后用帕子擦了擦,背起竹筐继续往里走。

常在山里跑,有野果树的地方,几乎人人都会下意识记住方向,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知道一处有桑树的地儿。

这会儿桑果子还没熟,他俩想去看看那周围有没有桑树苗。

栽树种菜,锄草育苗,庄稼人的辛劳自不用说。

忙了三天后,菜地和院门口外栽下不少小树,都是从山上连根挖出,整株挪栽下来的,桑树和香椿树都有,分布在不种菜的空地上。

裴厌早上和顾兰时一起进山找树苗,下午进山太晚,有可能赶天黑之前出不来,两人打了猪草后就在家搭鸡窝鸭舍,和黄泥搅稻草,衣裤都脏兮兮的。

因后头要养不少鸡,鸡窝比鸭舍大多了,方红花看他俩忙个不停,跟着在旁边出主意帮小忙,老少三人倒也和乐。

西边撘窝,东边打井,没一个人空闲。

顾兰时和方红花坐在一堆干稻草前捆扎,弄结实严密了,回头好架在鸡窝上面做顶,刮风下雨就淋不着鸡鸭。

“后天小锁儿满月酒,明儿得去一趟镇上。”他对正和泥的裴厌说道。

裴厌光脚挽着裤管,在黄泥里不断踩,闻言开口道:“明天早上就去,除了肉和点心,还要什么?”

顾兰时停了手上的活想一会儿,说:“别的也没什么,肉多割一些,给咱们留点。”

他说完又看向方红花:“阿奶,你有什么想要的不?”

方红花摆摆手:“有吃有喝,我有什么可要的。”

近来在这边待着,她都看在眼里,裴厌没有出去做工挣钱,打井买树苗就花了不少,就算手里有余的,也不能胡乱买东西,不然就真成坐吃山空了。

赶在太阳落山前,裴厌和顾兰时把鸡窝鸭舍的泥墙都筑好了,只等过几天晒干,就能在顶上架木头铺稻草,也能买雏鸡回来养了。

吃过饭,工匠和方红花都回去了。

裴厌赤着脚,关了两道院门进来,顾兰时给猪和毛驴喂了草和水,站在院里拍打身上的泥土和草屑。

“沾泥带水的脏活儿明天没了,把衣裳换了,我明天去河边洗。”他说完想了一下,又道:“你累不累?不累的话,咱俩趁今晚洗个澡,明天穿上干净衣裳更舒坦。”

“好,我这就去烧水。”裴厌说道,他腿脚上都是黄泥,不洗不行,头发也是脏的。

大黑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甩一甩尾巴往角落走,夜里没那么冷了,它又睡回了院里。

很快,夜幕降临,天上星星有些稀疏,灶房里的火光带来一点亮意。

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

春天风光无限,一地野花绽放,白色水鸟掠过河面,河边柳树枝条随风摇曳,水中六只鸭子游水觅食,脑袋一猛子扎进水里,只余屁股和两只脚蹼在上面。

顾兰时在河边打草挖野菜,好几天没放鸭子了,早起摸到六个鸭蛋,昨天夜里六只母鸭都下了蛋,这才放心把它们赶出来,不然鸭蛋要是下在外面可不好找。

他割了一把草塞进竹筐,抬头看一眼,见鸭子都游的欢畅,有一只捉到了小鱼,连头带尾整条吞了下去。

太阳大了,干一会儿活有点热,他打满一筐草往河边大树下走,坐在凸起的数根上歇息。

竹篮还是空的,他没有着急去挖野菜,和煦的风很温柔,吹的心里都舒坦。

河岸很长,他这边离后山更近,远处好几个人影,不是放牛就是在放鸭子,有大人也有小孩,都是一个村的,自然熟悉。

没看见自家人的身影,他歇息一阵,又在附近找野菜,家里虽然有阿奶帮衬,但也不能只靠老太太,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汪!”

大黑一路找过来,发现人之后跑得更快,从花丛中穿过,枝叶被刮的晃动不已,花瓣飘落。

它很兴奋,丝毫没有停留,直奔顾兰时而去。

顾兰时揉着狗头笑眯眯说道:“你倒是机灵,这么都能找见,鼻子够灵的。”

大黑摇着尾巴呜咽撒娇,用头不断蹭顾兰时手和腿,它本来体型就大,过冬时吃的就好,十分壮实。

这么一蹭一拱,恨不得整只贴在顾兰时身上,用的力气大,差点就给蹲在地上的顾兰时拱倒。

“哎呀。”顾兰时笑着抱怨一声,手掌扶着地稳住身形,揉揉它耳朵说道:“我刚出来没一会儿,怎么就跟几天没见过一样。”

大黑舔了两下他的手,他避开在狗身上擦擦,笑着把大黑往旁边一推,说:“你去玩你的,我还忙着呢。”

要是裴厌在,大黑压根不敢舔他,被推开之后,大黑没有再讨嫌,摇着尾巴在附近巡视,时而瞅一眼河里的鸭子。

让大黑在河边看鸭子,他打了两趟草,第三次再来的时候没有带竹筐,只拿了根长竹竿来赶鸭子回去。

还没进门,就和从林子那边出来的裴厌打了个照面。

顾兰时没有觉察到自己脸上的笑意,说道:“刚还在想,怎么还没回来。”

裴厌笑着,牵着驴车快步走近,让毛驴停下后,他走到后面板车上拿起一个风筝,颇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雁。”顾兰时有点惊喜,长大后就没怎么放过风筝了,春天忙碌,只有小孩才想着玩耍。

他接过大雁风筝在手里看,风筝上绑了个短竹哨,等飞起来就会发出声音。

裴厌笑道:“我看这几天风大,二三月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街上有卖的,也不贵,顺手就买了一个。”

“好看。”顾兰时夸赞道,他以前和两个姐姐自己糊过风筝,就是不如人家卖的漂亮。

裴厌很高兴,牵着毛驴往家里走,说:“下午找个风大的地方,放一放试试。”

“好。”顾兰时忙不迭点头,最近太忙,都没歇脚的工夫,有个新鲜玩意精神头一下子足了。

“哎呦,这么大一个风筝。”方红花双手拍在大腿上,到底偏心这两个,连他俩太贪玩的话都没说,乐呵呵的。

说是下午再去放,吃过饭后,顾兰时就有点心痒痒,拿着风筝翻来覆去看,嘴里念叨着真好看。

裴厌忍俊不禁,原本要去后院扫猪圈,都不挽袖子了,说道:“这会儿又没事,风还挺大,要不出去看看?”

“行。”顾兰时一口答应,拿起风筝就往外走,显然等不及了,出了院门后,见方红花在看打井,他喊道:“阿奶,出去放风筝。”

方红花上了年纪,平时又不管事,只和村里的老太太老夫郎闲话,既然孙子喊她玩耍,她没有扭捏,答应一声,风风火火就跟上了。

一老一少玩心十足,裴厌跟在他俩身后出门,外头风挺大的,挑了一处开阔地,他帮忙捧着风筝,在顾兰时跑起来后松开手,风筝就朝上面飞。

顾兰时扯着线一拉一松,很快,风筝上了天,竹哨呜呜地响,方红花仰起脖子,光是看着就高兴。

风筝越放越高,发觉风太大的时候,顾兰时赶紧收了收线,好容易买一个回来,可不能被吹断线。

见方红花高兴,他喊道:“阿奶,你也来放一放。”

方红花连忙过去接住,在空地上边走边拉线,那叫一个乐呵。

风呼呼呼地吹,风筝在天上飞,不少在外面打草干活的都看见了,有的还往这边找了找,一看裴厌在呢,就没过来。

只有竹哥儿瞧见后,一看方向,知道在后山这边,兴冲冲拉上顾兰瑜就跑来了。

两个小的一来,还咋咋呼呼的,越发热闹。

“你俩眼睛尖。”顾兰时笑道。

方红花放了这一阵,喊竹哥儿过去,说道:“你俩来耍,我年纪大了,放了这一阵,脖子都酸。”

竹哥儿高兴极了,接过线柄一边放一边说:“明儿让爹也买两个,去年都没放呢。”

“可不是。”狗儿点着头赞同,乡下人平时没什么玩意能耍,连他也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出自明·高珩《春日杂咏》

第119章

侄儿小锁满月了,顾兰时早上打了一筐猪草,换身干净衣裳先赶了过去,别的事他帮不上忙,洗菜择菜还是能搭把手的。

给曾孙办满月酒,方红花自然要过去看看,今天就没过来。

裴厌一个汉子,去早了在那边没事,快到吃饭时提着礼过去不迟,因晌午没人做饭,就没让井匠过来干活。

自己孙子的满月酒,苗秋莲一大早就到了二儿子家备菜备茶水酒水,还喊了大儿媳和妯娌来帮忙,顾兰时进门后,果然被她支使去弄菜。

满月酒不比结婚那样的大事,来的亲戚较少,无非是娘舅姨母姑母这些十分亲近的。

竹哥儿提着篮子进门,见顾兰时坐在那里洗菜,他一个人总算有了个伴儿,提着一篮子野菜过来,说:“兰时哥哥,你可来了。”

顾兰时接过他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一看是红苋菜,笑道:“你是一样一样挖?这样挺好,洗的时候不用费手分开。”

院里竹匾上的野菜都是竹哥儿一大早挖的,除了红苋菜以外,还有水芹、灰条菜和嫩野蒿,一共是四样,在河岸和野地里都好找。

“早起狗儿哥哥帮我掐了水芹和嫩蒿,要不然哪能这么快。”竹哥儿说着,从旁边拉了张小凳子坐下择菜。

大嫂张春花在灶房切肉,见苗秋莲从屋里出来,顾兰时问道:“娘,四样菜够了?”

“够了够了,肉菜另有四样,一共八碗菜的席面。”苗秋莲看一眼篮子和竹匾上的野菜,现挖的,都足够新鲜,一下子放心了,又去忙别的事。

春菜种下后虽然长得快,但眼下才半大,挖出来实在可惜,幸好野菜足够繁盛。

四样荤菜的席面,说出去都有面子,也就顾家日子过得不错,才能这样丰盛。

顾兰时转头看一眼灶房门口,朝里问道:“大嫂,肉够不够?不行我把家里那吊肉先拿来,原想让裴厌带来的。”

张春花切肉片的手一顿,看一眼案台上的菜式,说道:“先取来,防备不够。”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让竹哥儿先择菜,自己回去拿东西。

既然要拿肉,他顺手拎起放在桌上的点心包,见裴厌在院里劈柴,他走过去说道:“我先拿过去,你看着时辰,去吃饭就行。”

“嗯。”裴厌点点头,他挽着衣袖,结实修长的小臂露在外面,见顾兰时笑眯眯的,没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夫郎脑袋。

院里除了大黑再没有别人,顾兰时并不排斥他这样的亲昵举动,笑一下就出门了,心情比刚才更好。

满月酒也就是看看孩子,和亲戚吃顿饭,再没什么特殊的。

顾兰时进屋瞧小锁儿的时候,刚好碰到奶娃娃醒来,哼哼唧唧的奶音实在惹人心疼,他坐在炕边看了好一会儿。

雨丝被吹得倾斜,一地绿意被春雨浸透,颜色越发水润饱满,等这一场雨过去,草木长势会更好。

水洼被一只大狗爪子踩的溅起,大黑从外面跑进来,沾了一身水迹,在它扑棱棱抖皮毛之前,顾兰时及时避开了。

破碎的水珠比春雨还厉害,随着甩起的毛发登时溅了好远,裴厌一个眼神瞥过来,过于兴奋的大黑一下子收敛了,夹起尾巴就往角落里走,明明身躯挺大,硬是从它身上看出一点小心翼翼。

顾兰时看得好笑,虽然他衣服上溅了一点水迹,但不觉得有什么,笑着岔开话:“下了两天了,也不干活,等会儿雨要是小了,要不去山上转转,看能不能捡到菌子。”

“行。”裴厌答应着,目光果然从大黑那边移过来。

两人在堂屋喝茶说闲话,雨势原本就不大,堂屋门大敞,比屋里更亮,顾兰时拿了鞋底出来纳。

他和裴厌一人有好几双新鞋,之前打的袼褙还有,就又给裴厌做了一双。

他俩不长脚了,做再多也能穿,不像小孩子,多做一两双,第二年就穿不了了。

下雨没法干活,就能在家里多歇歇,裴厌在旁边看他做针线,家里人多的时候热闹,但两个人独处也不觉得清冷。

不知不觉过去两刻钟,顾兰时一抬头发现外面雨小了,今年开春后太忙,都没怎么捡菌子,他高兴极了,放下鞋底说:“走吧,趁雨小去转一转。”

裴厌跟着他起身,问道:“穿蓑衣?”

“我戴个斗笠就行,反正衣裳穿了好几天,回来换下就是。”顾兰时没觉得冷,有点懒怠穿蓑衣。

裴厌没有强迫他,开口道:“回来烧一锅热水,洗一洗也就不怕淋雨。”

“嗯。”顾兰时笑着答应,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笠戴好,上山捡菌子不用别的东西,提个竹篮也就够了。

让大黑看家,两人兴高采烈出门。

雨丝渐渐停了,脚下到处都是水,上山时裴厌一直在留神,幸而顾兰时脚下小心,没有滑倒。

下了两天雨,菌子比平时上山多,有藏在经年落叶堆底下的,需要多留神,不然就错过了。

草丛、青苔里都能发现菌子,倒下的树干上也能看见,颜色各异,他俩挑着认识的菌子采下。

有的伞盖圆鼓鼓,伞柄肥嘟嘟,有的菌子长大撑开了,更像伞盖,摘下后顾兰时将上面的枯枝落叶都弄掉。

发现草丛里有黑绿色的地软菜后,顾兰时连忙喊不远处的裴厌:“有地软,快来拾,好大一片呢。”

等裴厌过来,他已经往篮子里拾了好些,笑着说:“今儿运气好,捡到菌子,还拾到地软了,去年拾的少,咱俩包包子都吃完了。”

这东西也叫地皮菜,只有下过雨才能捡到,软软的,他们常叫做地软。

一块块拾起来的地软是绿色的,捡多了之后,地软堆在一起,黑绿颜色就重了。

“家里有咸菜,再找点野葱,回去炒着吃。”顾兰时很高兴,得亏今天上来了,这么一大片,都是他们的。

裴厌边捡边说:“这么多,得一起洗。”

一句话就让顾兰时回过神,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要洗干净太麻烦,起码得过好几遍水,要是不弄干净,吃一口砂砾感实在败兴。

他弯腰又拾了几块地软,说道:“没事,咱俩先洗够今天要吃的就好。”

“也行。”裴厌笑道,看出他确实馋了。

在山上转了快两个时辰,菌子、地软还有一大把野葱把竹篮装的满当当,眼瞅着雨水又飘下,两人这才下山。

裴厌没事做,舀水端木盆在堂屋门口洗地软,他耐心十足,虽然洗得慢,但很干净,过了三遍水后才放心。

顾兰时早把咸菜碎和野葱段切好了,干辣子碎也抓了一把在旁边备着,锅里蒸了米饭。

一碗炒地软,一碗凉拌野苋菜,地软十分下饭,时令鲜蔬最让人惦记,他俩一人吃了两碗米饭,那叫一个满足。

下过雨,麦苗像是吸了水一样,长高了一截,野草也长起来,没事了就要去地里拔拔草。

进了三月,天更加暖和,棉衣早就穿不住了,尤其干活的时候。

顾兰时和裴厌把捆扎好的稻草铺在鸡窝和鸭舍顶上,泥墙已经晒干了。

井匠在东边忙碌,他俩把顶棚弄结实后,就从后院把鸡鸭都赶了过来,以后就在院外养了。

鸭子只有六只,因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腾不出手去放鸭子,没想养太多,有几个鸭蛋吃就成,在鸡圈里开辟出一片地方,搭个鸭舍便足够了。

至于后院的鸡圈和鸭圈,等会儿把篱笆拔了,鸡窝也平掉,回头就能多垒几个猪圈。

顾兰时剁了些鸡肠草丢进去,裴厌给木槽里倒了水,又撒几把谷糠让鸡鸭各自去啄,出来时关好篱笆门。

两人站在篱笆外看一会儿,脸上都带着笑意。

顾兰时转头说道:“明儿你去买雏鸡,顺便买坛酒回来,没几天梅哥儿要成亲了,我过去看看,咱俩成亲的时候,他家还给拿了酒水。”

“嗯。”裴厌答应道,对李梅他没怎么接触过,只听顾兰时说,家里都老实巴交的,亲戚少也穷,但李梅从小和顾兰时好,带一坛酒过去撑撑场面。

说起这个,顾兰时拍拍手上草屑,说:“没别的事了,不如我过去一趟,看梅哥儿弄得怎么样了。”

在家总是要干活,串串门子也好,裴厌点头道:“好,离吃饭还早,不急着回来,你俩说说话。”

顾兰时脸上笑意更甚,答应着就往外走。

离成亲就剩十天了,李梅没经过事,难免有些紧张,见他来了,把之前看过的喜服和鸳鸯枕又让他看一遍,生怕有疏漏。

至于嫁妆,李家穷,拿不出太多东西,比起顾兰时陪嫁的两亩地和一床厚实的新棉被,显得寒酸了些,只有两斤棉花和一匹布,陪嫁的大箱子还是李梅他娘方小枝当年陪过来的。

顾兰时没看轻这些东西,帮着清点了一遍。

少是少了些,已经是李家尽力拿出来的东西了,其实也不止他家,乡下人大多数都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好东西。

方小枝见他过来,没一会儿也进了李梅屋子,半是喜悦半是忐忑,问道:“兰哥儿,你看这箱子,能不能行?”

顾兰时顺着她的话瞅过去,箱子旧了,但保管的好,没有磕碰,还能看出当年的彩绘,买红漆彩绘重新上颜色的话,又是一笔钱。

说起来这箱子其实并不算太差,他见过别的姑娘的陪嫁,有的还不如这个呢,于是笑道:“婶子,依我看好着呢,没磕没碰的,彩绘虽然褪了点,也能看出当年做工。”

家里没太多钱在这上面倒腾,原本就不太想再花钱,只是自家双儿成亲这样的大事,又怕丢脸,方小枝实在拿不定主意,一听这话,心里就得劲了,笑着说:“果然你们年轻人有见识,哪像我和他爹,啥都不懂,只知道瞎弄。”

絮叨一阵后,怕顾兰时嫌弃她话多,方小枝又连忙出去了,让他俩在屋里说话。

李梅知道家里的境况,他爹娘提起箱子的事时,只说能行,并不敢提别的,顾兰时一番话让他娘吃了定心丸,他也松了口气,再不用担心箱子的事。

两人吃茶说一阵话,井匠要吃饭,顾兰时就说要走,李梅笑着送他,说:“十五你就过来,我娘说要在堂屋摆一席,用竹屏遮了,不怕被看见。”

“这是一定,估计我娘也来呢。”顾兰时答应道,之前他成亲,就是方小枝带梅哥儿过去,人家给了面子,他娘肯定得还一还。

李梅送他到院门口,出来恰好碰到邻居方翠柳挎着篮子出门。

赵家人这几天那叫一个眼红心酸,连李梅都要成亲了,穷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运气。

他们小吉十六了,算起来只比李梅小一岁,今年托人说媒,却一直没着落。

因此方翠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正眼看人,翻个白眼哼一声就走了。

“别理会她。”顾兰时劝了一句。

李梅说道:“这几天我都看惯了,总要生点是非,不是在门口吐口吐沫,就是在院里隔着墙骂几句。”

“烂了心肠的。”顾兰时骂道。

李梅却劝解道:“这也没什么,我娘说我们家要有喜事了,不和他们计较。”

既然他想通了,顾兰时笑着说道:“那就好,紧着喜事先忙,他们再作怪,你成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叫他们眼红去,哪天就酸死了。”

“嗯。”李梅点着头应一声,有人帮着一起骂,他其实也挺高兴。

第120章

烫好的谷糠晾温以后,顾兰时端起木盆往外面大鸡圈走。

一看他端木盆,十六只大母鸡纷纷围过来,他脚下没停,走到里面打开用来隔档的篱笆门,里头是买回来的雏鸡,鸡仔还小,暂时和大母鸡分开养。

嫩黄毛绒绒的小鸡扑着稚嫩的翅膀叽叽叽叫,有几只脚下不稳,被其他鸡仔踩过,随后踉跄爬起来,依旧往顾兰时这边飞奔。

已经养了好几天,他一过来,鸡仔就知道有食吃,四十几只小鸡争先恐后,生怕落在后面。

他把鸡食倒在木槽里,盆里不止有谷糠,还有剁碎的鸡草,一群黄色小雏鸡埋头猛啄,有的都掉进木槽里了,沾了一身食。

他放下木盆把鸡仔从中拎出,又给掸掸身上的东西,弄干净些了,才把鸡仔放下。

因是小鸡,特意给做了不高的木槽,但还是有冒冒失失横冲直撞的。

“汪!”

鸡圈的篱笆门没关好,有两只母鸡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大黑扑过来冲着它们叫。

顾兰时回头看一眼,见母鸡受惊扑扇着翅膀又跑回来,就没多管,目光又落在这群鸡仔上。

之前裴厌买回来五十只鸡仔,这几天陆续死了七只,只剩下四十三只,还好,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蔫头蔫脑打不起精神的,这才放心。

鸡仔鸭苗刚买回来时太小了,一路颠簸最容易夭折,看护不当的话也容易死。

见树根挖出来的水盆里水脏了,他倒掉这些脏水,给大鸡鸭子和鸡仔都换上净水。

忙完这些,见方红花坐在院里打瞌睡,顾兰时笑着说道:“阿奶,瞌睡了去屋里睡。”

见他拿了镰刀拎起竹筐,方红花问道:“又出去?”

“嗯。”顾兰时说道:“我出去打猪草,阿奶你睡你的,我回来喊你就是。”

“也好。”方红花答应着起身,天一暖和,晌午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她又上了年纪,晌午吃过饭本来就要睡会儿,之前天冷还不怎么瞌睡,这几天就有点犯困。

西屋没有收拾,前两天在顾兰时的劝慰下,她在东屋炕边小睡一阵。

因这边没有榻,昨天她特意喊裴厌去祖宅把她屋里的竹榻搬了过来,那竹榻她都是晌午打盹时用,早用惯了,正合适她一个人,也不必睡在小辈炕上惹人嫌。

当然顾兰时和裴厌实际并无半点嫌弃,是他俩喊老太太过来看家,哪能如此行事。

背着竹筐刚出门,就看见从林子里走出来的裴厌,顾兰时停下脚步等人走近,笑着问道:“怎么样?”

“都交代好了,等做好就送来,工钱也商量好了,只要二钱。”裴厌一双星眸含笑。

他俩说的正是找徐木头做摇椅的事,前两天上山砍了一棵老榆木,料子不错。

裴厌又说道:“刚好他下午过来,到时我跟他一起把木头拖过去,剩下的事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又说:“阿奶去睡了,你没事先别进去。”

“知道了。”裴厌问道:“你不歇歇?”

顾兰时笑了下,说:“倒是不乏,打筐猪草回来再说。”

裴厌顺着篱笆门往里看一眼,打井用不上他,虽然阿奶在睡觉,只要家里留个人就行,于是他开口道:“那行,我去拿筐子。”

母猪天天要吃草,食量也不小呢,还有毛驴,每天除了给它们吃的鲜草,还得多晒些贮存,不然要是下雨或出门,牲口就没得吃了。

等裴厌拿了东西出来,两人说笑着一起往河边走。

李家。

李梅夫家姓王,在泉水村,明天就是三月十六,泉水村那边赶着傍晚的吉时会来接亲,今儿三月十五,他们家自然要宴请亲朋。

从窗缝里看见几个婶子阿嬷来帮忙,李梅忐忑紧张的心渐渐落下,好歹来了几个人,院里瞧着热闹了点。

他家姓李,只有一户,在小河村徐、顾、林三个大姓之下,显得势单力薄,他祖爷爷当年搬迁而来,已经有四代了,奈何子嗣不兴旺,如今还是一户,并无分家出去的叔伯。

“小没王法的!做你娘的孽!”

突然,隔着一堵墙,隔壁方翠柳的喝骂声响起,像是在骂她小儿子,李家这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两家向来不对付,两个妇人翻个白眼,哪能不知道这是故意给李家不痛快。

“今儿这破日子够倒霉的,一个你大哥闹不清,又来一个你,狗屁倒灶的,家里能有几个碗?你就给老娘打碎一个,我看你是讨打!”

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好一阵,听得原本喜笑颜开的方小枝一肚子火,却又不敢发作。

她之前不是没和方翠柳吵过,方翠柳和赵老夫郎指着她鼻子骂,气得她病了好些天,越发势弱。

说起来她俩娘家都是方家村的,可惜她娘家也穷,叫方翠柳瞧不起,嫁过来后又是邻居,赵家日子不错,方翠柳更是不拿正眼瞧人。

苗秋莲和刘桂花刚进门,就看见院里连同方小枝在内四个人都没说话,她俩进门前也听见隔壁的叫骂声,但这大喜日子不好吵架,于是苗秋莲笑道:“他婶子,还有什么洗菜切菜的活?只管吩咐。”

“是啊,快收拾起来。”刘桂花在旁边附和道,上回她儿子周石头成亲,方小枝就过去帮忙了,她自然要给人家还回来。

这么一说笑,方小枝压下心里的不痛快,笑呵呵同他们说了几句,院里的人又忙起来。

李梅要成亲,家里的活计不用他忙,他原本想出去喊人,但被方翠柳一闹,气得坐在炕边顺了好一会儿心口才缓过来,待整顿好情绪,他理理衣裳,这才出屋子去喊人。

“婶子,兰哥儿没跟你一道?”他走到苗秋莲身边笑着询问。

苗秋莲正在择菜,闻言笑一声,说:“估计等会儿就来了,昨儿碰见他,还说今天要过来,只是我跟你桂花婶子先过来帮忙,出门时没看见他。”

话音还没落,顾兰时就进了院门,看见他娘坐在那儿跟李梅说话,他笑着开口:“娘,你们来这么早,刚才我去家里,还想和你一道,结果竹哥儿说你都走了。”

李梅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兰时。”

顾兰时挽起袖子,笑着问道:“有什么活?”

不等李梅开口,方小枝从灶房出来,笑道:“不用不用,我和你几个婶子阿嬷做就是了,你俩年轻,去屋里待着吃茶吃果子,也说说话,等会儿亲戚来了,也不用你们出来招呼,只管去玩耍。”

既然这样,顾兰时没有客气,和李梅一起往房里走。

一进屋,发现屋子都拾掇好了,比平时更齐整,不过穷人家里原本也没太多东西,能吃饱穿暖已然足够。

李梅摆好炕桌,笑着给两人倒茶端果碟,他没提刚才的事,只管和顾兰时说起泉水村那边,今早那边来了人,把他给新郎做的喜服带去了。

两人聊一阵,李梅明显开怀了许多。

听见外头忙碌的声音,顾兰时下了炕,笑道:“我还是出去看看,说不定有要忙的,多个人多把手。”

李梅连忙跟上,说道:“那咱们一起,两个人也好说说话。”

方小枝让李河出去借桌椅板凳,吃法时亲戚加上帮忙的这些人,好歹也得两三席呢,家里的桌椅不够,只能出去借,昨天都和四邻说好了,过去拿就是。

李保儿跟着他爹一起出门,家里人手就这几个,他虚岁已经叫八岁了,不少活已经落到他头上。

“娘,这些也洗?”顾兰时走到苗秋莲旁边问道。

苗秋莲说道:“洗呢,都是要上的菜,你去把竹匾拿来。”

竹匾在柴堆旁的木架上,顾兰时往那边走。

灶房再大,里面也有灶台案台什么的,更何况今天要洗的菜多,在院里更方便,不用挤来挤去。

竹匾刚拿在手里,顾兰时还没跨出去,突然,从东边院墙那边就有一串黑乎乎的东西抡来,不止溅在地上,离那边院墙近的人实在倒霉,被淋在头上身上。

眼睛余光留神到一坨黑糊朝这边飞来,顾兰时下意识后退一步。

“啊——”

一声尖叫让蒙了的顾兰时回过神,同时也闻到一股子臭味。

他看向离院墙近的人,却是方小枝,她看见院墙下的石头,觉得不齐整,想要搬走,把那边收拾出来,明儿人家来接亲,院子就更干净。

“哎呦,天杀的,给我也淋到了。”

院里不止一个人抱怨,甚至刚洗好的菜和菜盆都溅到了粪水。

“娘,你怎么样?”顾兰时几步赶过来,帮苗秋莲看了眼后背,还好,淋到的粪水不多。

“娘!”李梅跑到他娘身边,闻到一股恶臭味后眼泪登时掉了下来,连话也说不出,气得一个劲哭。

“狗娘养的!”

“方翠柳!老赵家的!你们给我等着!”

一群人气的火冒三丈,苗秋莲一听自己背上淋到了,嚯一下怒气冲冲起身,和其他人一块儿往赵家走。

顾兰时也气得不行,看见方小枝的惨样,连忙过去扶人。

方小枝原本呆愣愣的,回过神以后低着头掩面哭泣,越哭越大声,呜咽嚎啕起来,像是要把一辈子受的气给哭出来,他们家好容易有件喜事,却被泼粪欺辱。

“姓赵的!今儿不给个说法,叫你们好看!”

“死娼货!”

“狗*的!扯你娘的烂肠子,给我滚出来!”

外边彻底骂开了,伴随着踹门的动静。

“婶子。”顾兰时见方小枝哭得凄惨,听得人心里发酸,梅哥儿也哭个不停,劝都劝不住,他又气又急,都不知道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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