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天煞孤星的小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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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赵家。

院门被踹的晃动不已,方翠柳和赵老夫郎躲在屋里,透过半开的窗子朝外偷看,外头声音这么大,他俩原本嫉恨、愤愤不平的心一下子忐忑起来。

刚才听见隔壁院子里的说笑声,又是让洗菜又是让切肉的,就算人声没别人家那么热闹,也听得他们心里头实在不痛快。

赵老夫郎欺负李家的年头比方翠柳还长,连李河他爹和他阿嬷都骂过,对李梅成亲的事,他斜眼歪鼻子的,一直看不顺眼,天天早上不是在李家门口吐口水就是擤鼻涕。

今儿那边却喜气洋洋的,他心里哪能过得去,于是就到后院弄了一勺粪水,势要搅乱搅乱。

能和李家来往的,都不是村里大姓,多数人是瞧不上李家那副穷酸样的,送礼都拿不出几个像样的东西,人家自然不会跟他们来往。

况且李家和村里人沾亲带故的少,谁会为了他们出头。

他年纪大了,胳膊使不上力气,便不言不语,用眼神示意儿媳方翠柳去泼。

方翠柳心里头窝着火,他家小吉怎么都说不上亲,这还罢了,竟叫比他们穷的李家先有了喜事。

方小枝在方家村的时候就不如她,两人一前一后嫁过来,方小枝更是比不过她,一辈子都得被她压一头,轮到下一辈,方小枝却比她先出头,这哪里能忍。

她躲在墙根下偷听,那边在院里洗菜,还算肉菜有几道,怒气冲上脑门,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接过粪勺就往那边抡。

什么好菜什么好肉,叫他李家人连根毛都吃不到!

赵小志在旁边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他个头矮,只能踮起脚从窗缝里瞅一眼,见自家院门被踹的摇晃,谩骂声更是不断,吓得他一缩头,躲在他娘和老嬷身后,平常滴溜溜的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他跟赵小吉长得很像,从小跟家里人学的,脾性也大差不差,不过五岁的年纪,却已经会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欺负同龄的其他小孩,甚至见了比他大的李保儿都敢朝对方吐口水,就仗着八岁的李保儿打不过他大哥——十六岁的赵小吉。

方翠柳和赵老夫郎对视一眼,心知今天这事恐怕难以收场,婆媳两个不免都有些埋怨对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压根不敢出声,盼望着装作家里没人,外头那些人骂一阵就自己走开。

至于院墙那边的嚎啕大哭声,全被他两人忽略了,根本不惧怕李家人,只担心外头那些被泼到粪水而怒骂不止的。

赵家门口动静这么大,早引来了村里其他人,只要没下地出门的,无论老少都围了过来。

一询问得知赵家朝李家泼粪,连帮忙的人都淋到了,不少人都气得唾骂两句,人家大喜的日子,非得给人家找不痛快,实在是可恶。

一进三月,地里的活又多起来,能留在家里的,多半是老弱妇孺,因此大伙儿只是在门外帮着叫骂。

李河搬了张桌子从西邻家出来,他生性老实木讷,李保儿两只手拿了好几张板凳,两个人看见眼前一幕都有些呆愣。

等听人说明了以后,才连忙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瞧见方小枝头上身上都是粪水的惨样,李河气得浑身哆嗦起来,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顾兰瑜背着一筐猪草从村外回来,看见围了这么些人,他心中好奇,对旁边的顾兰兴说道:“这是有什么大事?看着是在赵家门口,今儿不是李家有喜事吗?”

顾兰兴是打草跟他碰上的,都不知前情,见状看一眼那边,憨憨摇头:“谁知道呢。”

离得近了之后,他俩往人群里挤,这才在四五个人的叫骂声中发现了苗秋莲。

顾兰瑜连忙上前询问:“娘,怎么了这是?”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一股子粪味,再看他娘后背黑乎乎一片,其他几个婶子阿嬷身上甚至头上多少都有,心里登时有了几分猜测。

苗秋莲气得破口大骂:“杂种王八羔子!我们好好在院里洗菜,赵家就从墙那边泼粪,卖*的老东西!今天大伙儿都别好过!”

她说着上去就朝赵家大门踹了一脚,院门呼落落直晃,里面的门闩却一直没断。

一听这话,顾兰瑜哪能不气,想起早上看见赵金通兄弟俩连同赵小吉去地里忙了,他招手喊来顾兰兴,低声在堂弟耳边说了两句话,顾兰兴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就往村外跑了。

“娘,我去喊二哥他们来。”顾兰瑜拎起顾兰兴的竹筐,快步往家里走,今儿这口气非得出了不可。

还没过李家门,他朝里头一张望,果然,顾兰时也在,李梅娘俩儿正哭得凄惨。

“兰时哥哥。”顾兰瑜在门口停下。

顾兰时劝不动大哭的两个人,李河又气得不轻,李保儿个头小,艰难扶着他爹坐下,院里乱成一团。

听见狗儿喊他,他连忙出来。

顾兰瑜一眼就看见他裤管和鞋面上沾了两片黑乎乎的东西,不大,但很明显也是粪水。

顾兰时顺着弟弟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也遭了殃,因院里全是粪水的恶臭味道,连菜也糟蹋了两盆,他都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味儿。

这可是他今天特意换的干净衣裳,登时也来了火气。

“厌哥在家?”顾兰瑜气得牙根痒,李家就不说了,最倒霉,不想他们家人拢共就来了俩,两个都被泼到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一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顾兰时点着头说:“在,阿奶也在后山。”

“行,我再喊上二哥,不知道大哥去没去地里。”顾兰瑜话还没说完,人就往前走了。

顾兰时瞅一眼院子里的李家四口人,因李河在,他不好上前劝慰,大伙儿又都围在赵家门口看热闹。

他看一眼人群,乱哄哄一片,一时不知道要喊谁帮忙。

发现他三伯顾铁桥和三伯娘周冬芹扛着锄头从村口那边进来,一下子有了救星,他连忙赶上去,草草说了几句刚才发生的事,让三伯和三伯娘帮着去劝劝李河还有方小枝,他三伯两口子跟李河差不多年纪,总比他一个小辈去劝慰好些。

顾铁桥和周冬芹都是老好人,和李家虽没太多来往,但平时见了面不会瞧不起人家,还能聊两句,一听如此,就进李家帮着劝了。

原本在看热闹的孙老夫郎听见他几人说话,实在可怜李家的遭遇,背着手跟进去,见方小枝确实凄惨,她骂了几句赵家,又帮着劝一劝,生怕方小枝哭得背过气去。

地里。

赵金通赵金水还有赵小吉正在拔草,忽然听见地头有人喊他们,回头就看见顾兰兴站在地头。

因和顾兰兴不对付,赵小吉皱着眉不知这货来做什么。

“不好了!失火了!快回去救火!”顾兰兴扯着嗓子在地头嚷嚷。

赵金通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我家?”

“可不是!”顾兰兴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上没一点儿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对赵家人的敌视。

李家就不说了,跟他不是太熟,可他秋莲婶子打小儿就对他好,他一过去,总给他塞吃的,今儿不把赵家人收拾一顿,都对不起他四婶。

离得远,再加上赵家三人都有些慌神,没有发觉他眼神,匆匆往家里跑。

一进村,还没跟前,赵金通果然看见自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却没看见火和烟,反而是在叫骂。

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停住脚步,狐疑看向那边,想找顾兰兴再问问清楚,谁知这小子跑得比他们还快,已经溜到前面去了。

不知是谁看见了他们,喊了一声,人群便都朝这边看来,赵家三人心里都突突跳。

“哎呦,活阎王来了。”

突然,有人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讲出了心里话,随即压低了声音,连忙低着头往人多的地方钻,生怕被听见是她说的。

顾兰时其实听见了,但没成亲之前,他娘就喊过裴厌活阎王,况且这会儿正恼怒赵家的欺辱,只当没听见。

不止裴厌,顾兰河还有方红花都来了,一看顾兰时和苗秋莲身上的污迹,方红花扯着大嗓门就骂:“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给我出来!”

因刘桂花也来李家帮忙,周平和周石头得了信儿怒气冲冲赶来,见刘桂花运气好,没有被粪水淋到,心里憋的邪火才下去些。

“赵家干的?”裴厌在顾兰时面前站定,目光直直落在裤管和鞋面的污迹上。

顾兰时气得不行,没有任何隐瞒,快速说道:“就从赵家那边泼过来的,这会儿他们装死不出声,可谁家要真出门了不在,又怎么会从里面上门闩。”

因气愤,他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大伙儿都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应和,有早就看不惯赵家人的,直接朝里头喝骂:“装你娘的死!要真没人,是鬼从里头上的门闩?”

这一顿喝骂让赵金通三人脸皮子抖了抖,根本不敢出声。

裴厌个头高,早看见赵家三人在人群那边站着,他直直看过去,却没立即动手,而是走到赵家门口,示意苗秋莲几人往旁边让让,随后一脚将赵家大门踹开。

木门闩断掉的同时,方翠柳魂儿都要吓没了,缩头乌龟一样立即把窗子闭上,也不知想骗骗谁。

窗子发出“啪”一声响,反而叫人发现屋里有人。

窗子闭拢之前,赵老夫郎看见门口的裴厌,在他眼中简直煞神一般,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脚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院里粪勺还撂在地上,方翠柳泼完粪后,一听那边好几个人要来闹事,吓得顾不上收拾,跟赵老夫郎两个关了院门直往房里躲,谁也没想起来去捡,成了现成的证据。

大门一开,裴厌都不用上手,苗秋莲几个被淋到粪水的,一个比一个恨。

好好在干活,却被兜头泼粪,沾了一身晦气,几个妇人夫郎气势汹汹,直奔屋里去,连拉带打,将方翠柳和赵老夫郎拖了出来。

顾兰时和苗秋莲两个人都被淋了,以前又有矛盾,可谓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方红花也上去打。

赵小志在旁边吓得哇哇哭叫,却没人管他。

方翠柳被打的头发散乱,鼻血也流了出来,吃痛之下犯了浑,跟这几人厮打起来,可她就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好几只手。

赵老夫郎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也经不住打,万一死了有的是麻烦,他只被方红花扯着头发朝脸上扇巴掌吐唾沫。

顾兰时看见他娘后背的粪水,再看一眼自己鞋面和裤管,衣裳还好,鞋子可是去年做的新的,都没穿过几次,他气得从方翠柳身后踢了两脚。

他到底年轻,从小又被上头的哥哥姐姐护着,不如方红花和苗秋莲几人打架时的气势,很快又被挤了出去。

别说他,苗秋莲几个都不如方红花泼辣厉害,老是老了,但依旧打的赵老夫郎毫无还手之力,还脱了鞋用鞋底照着赵老夫郎脸上扇,骂道:“叫你欺负人!今儿把你这老脸皮给揭下来。”

见这两人被收拾,裴厌没有插手,拉着顾兰时远离了几步,说道:“你在这儿就好。”

顾兰时气愤不已,刚才梅哥儿哭成那样,明天原本是大喜的日子,都是这两人做的孽。

“放心,赵家一个都跑不了。”裴厌轻按着他肩膀,安慰一声就朝外走,路过柴房时,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扫帚,一脚将扫帚头踩断,拎着趁手的扫帚把出去了。

他一出去,外面围看的人莫名噤了声。

旁人都不敢上前,只有顾兰瑜几个堵住了赵家汉子的退路。

“又不是我泼的。”赵小吉看见裴厌朝这边走,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撇清。

裴厌懒得理他,上去就朝着赵金通打,赵金通下意识躲闪,但还是被打中了大臂,他之前就被裴厌打过,心里只剩畏惧,只有逃的份儿。

赵金水也是如此,连打回去的心劲都没有,别说顾家人,就裴厌一个,都能把他们打得找不着北,心里害怕的厉害。

裴厌一动手,顾兰瑜几人也扑过来,几番较劲,将赵小吉和赵金水按在了地上。

赵金通即便壮实,年轻时和人打架练出来的那点拳脚在裴厌面前根本够不着边。

连多余的招式都不用,只凭力气裴厌也死死压制住了他,他被抡倒摁在地上,人还没反应过来,裴厌提起拳头就是一顿打,赵金通想护头护脸都挡不住。

怕方红花把赵老夫郎打出个好歹,顾兰时连忙将人拉开,方红花还好,身上只沾了些土,再看地上躺着的赵老夫郎,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头满身都是土。

外头的动静他听见了,既然报了仇,他心里的气愤消了,连忙劝苗秋莲:“娘,婶子,行了行了,快松开,咱和他们不一样,不沾晦气事,万一给打死。”

苗秋莲骂骂咧咧松开方翠柳衣领子,把手里的鞋“啪”一声扔在地上穿好。

方翠柳年轻,还挺经打,顾兰时见她还有力气哭嚎,连忙往外面走,刚出来就看见裴厌拎着扫帚把,直接打断了赵金通一条胳膊。

见人彻底晕死过去,裴厌“哐当”把手里的扫帚把扔在地上,刚转身就看见顾兰时,他眼神微愣,似有一点无措,心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不等顾兰时过去,忽然,李河拿着菜刀从李家扑出来,他胳膊是抖的,满眼血丝。

顾铁桥和周冬芹在后面追,连孙老夫郎也跑出来,连声道:“快快,把刀卸了。”

再怎么受了欺辱,杀人都是掉脑袋的罪,方小枝哭着追出来,她身上粪水还在,明儿就是梅哥儿成亲的日子,总不能喜事变丧事。

李河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众人想上手去夺刀,却碍于刀刃锋利,都没敢直接上手去抢的,怕万一被伤到。

裴厌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扫帚把,快步上前一棍子打在李河胳膊上,李河吃痛,手里菜刀落地,顾铁桥眼疾手快,立马把刀捡走。

“姓赵的!老子跟你拼命!”李河满眼是泪,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叫喊,说着就往赵家闯,却被众人拦住。

几十年的窝囊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泣不成声,被欺负一辈子了,连自家孩子成亲这样的喜事都要被欺负。

他用破风箱似的嗓子嚷道:“我梅哥儿成亲,大喜的日子,叫你们给搅黄了。”

一众人拦了又拦,直到有人告诉他赵家人都被打了后,他又亲眼看见地上的赵家汉子,这才愣神似的站在那里。

要说起来,他心里清楚,凭自己一人,闹起来也是被赵家兄弟打一顿,不过是想着鱼死网破,就算挨顿打,都得找赵家理论理论,再不然,就是一个死,也绝不能让赵家人好过。

赵家吃了个大亏,只有赵金水夫郎周小娥没牵扯进来,他早起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结果一回来,一家老小狼狈不已,一听又是裴厌打的,他心中一阵后怕,又庆幸自己今日没在家,躲过了这场祸事。

乡下都是土路,打架不可避免会沾上土,裴厌和顾兰时都在屋里换衣裳。

路上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顾兰时明显闻到一股子粪水臭味,心里哪能爽快,骂道:“缺德黑心肠的,死了都没人去哭。”

裴厌把他换下的鞋放在脏衣裳上,说道:“这回吃了苦头,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欺负李家。”

顾兰时这才心气顺了点,叹口气说:“梅哥儿好容易定一门亲事,就差嫁过去了,也不知那边有没有听到风声。”

他想一下,又说:“最好明儿照常接亲,是赵家先挑事,又不是梅哥儿他们家做的孽,若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退亲。”

“嗯,就看那边怎么想了,不知道最好。”裴厌应和道。

听顾兰时说泉水村那家人并不富裕,儿子年纪也有点大了,比梅哥儿大好几岁,这好不容易娶亲,应该不会轻易退掉。

见顾兰时脸色有点疲惫,他抱起脏衣裳和鞋子,说:“你歇着,我去洗。”

粪水不比别的,不尽快弄干净了,心里都膈应,顾兰时跟上他脚步,说道:“咱俩一起去,早点洗完都歇一歇。”

刚才回来的时候,裴厌让井匠都回家去了,怕顾兰时心里不痛快,两个人在家更自在些。

“也好。”裴厌答应着,走到院里将衣裳放进木盆,他端着盆,顾兰时拿了棒槌和野澡珠,两人锁了门往河边去。

第122章

本该是待亲戚朋友的好日子,不想弄成这样,李梅亲戚本来就不多,只有一个娘舅和一个姨妈,姑母小嬷更是没有。

他舅舅和姨妈两家来得又早,还没收拾好,已经进门了,却看到乱糟糟散发着粪水恶臭的院子,连洗菜盆里都是。

前因后果一告诉,得知赵家受了教训,赵金通断了一条胳膊,其他人也都挨了顿好打,心里那口恶气才不至于憋的火冒三丈。

当时打完闹完以后,里正徐承安才不紧不慢从家里过来。

赵家泼粪在先,得罪了不止李家一户,况且大喜日子泼粪这等行径,实在有些恶毒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平常骂仗打架也就算了,不好管,偏今天奔着搅黄人家喜事去。

李家向来势弱,也没什么胆量,轻易不敢招惹赵家,村里谁不知道这事,得了消息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听见那些叫骂打架的动静。

听他孙子回来报信说,连裴厌也得罪了,他就更不想管。

这赵家人也是的,也不提前打听打听都有谁去李家,苗秋莲不说了,一家子本来就不好惹,小一辈的兰哥儿和梅哥儿关系好,这样的大事人家肯定会去看一看。

当真是蠢不可及,裴厌岂是好招惹的,连他都不敢轻易得罪。

十里八村不是没有别的汉子当过兵卒服役,但都没有裴厌那么倒霉,给拉去边境战场上了,还是个战兵,刚回村时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想也知道是个硬茬,偏生就是有人不长眼。

里正一到,赵家人才敢哭诉,一看赵金通胳膊断了,徐承安哪里敢让裴厌给赵家赔礼赔钱,不过和稀泥罢了。

既然赵家一家老小都被打伤了,其他被粪水淋到的人出了恶气,彼此抵过,这事儿也就算了。

至于李家,秉性过于老实,见方翠柳和赵老夫郎都被打的,好半天都没法从地上起来,方小枝低头只擦眼泪。

她见识不多,从小到大家里穷人也怯懦,回过神后,担心赵家伤病要让他们赔钱,好在里正并没有偏听赵家,她也就没别的话了。

李河见欺负了他家这么多年的赵金通被断了一条胳膊,怔愣之余,哪里还有别的话,能让赵家吃一次苦头,对他而言,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

因此在徐承安让大伙儿各自回家以后,他并无异议。

回家之后,李梅止了哭泣,帮他娘在灶房烧水,坐在灶前依旧有点哽咽,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方小枝洗了头发洗了澡,换掉满是粪水的衣裳后,才想起给他家帮忙的几个人,心里实在是愧疚。

人家好心过来,却被泼了粪,虽然都没有她这样惨,却也是飞来横祸,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只是今天实在没法儿待客了,院里一股子臭味,吃都吃不下去,今儿收拾好了,明天王家要来迎亲,只能等亲事过去以后,再请人来家里吃一顿饭。

舅母和姨妈帮着收拾院子,李梅勉强打起精神,将沾了粪水的菜都倒掉,家里就这几个人,他娘遭了罪,又不好只让亲戚忙,只能他来拾掇。

今天特意挖了些春菜,好在春菜早早洗完端进了灶房,在外头的这些,都是一家四口清早出去挖的野菜,肉也在灶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没沾到粪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野菜洗了还能吃,可心里带着气,又怎么吃得下,也不好给亲戚吃这些,只能把一盆都倒掉。

粪水淋在地上有不少,只能连地皮一起铲掉,正忙碌着,李梅听见隔壁院墙那边传来赵老夫郎的哭声,没哭两下像是被人捂住了,没一会儿哭嚎声变小,渐渐停下来。

他后知后觉,之前赵老夫郎被兰时阿奶打的,半天都动弹不得,想必这会儿才喘过气。

赵老夫郎在村里也算是厉害的,尤其欺负他们家的时候,骂得又脏又快,还指着他娘鼻子骂,这回直接栽在方红花手里,被打成那样,脸上都是吐沫。

铁锨上都是铲下来的地皮,连带着粪水,他停在那里,忽然将铁锨一扬,用力把粪水土块隔着墙丢了过去。

李梅姨妈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没说,见有没扔过墙的,还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再丢。

把所有带着粪水的地皮泥土丢过去以后,也不见赵家放一个屁,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

做了自己平时绝不敢做的事情,李梅心中生出一阵痛快之感,他站在土墙下抬头看一眼。

乡下人的土墙不算太高,即便如此,他从前也不敢太靠近这堵墙。

墙那边是赵家永无止休的唾骂和欺辱,叫他心生恐惧,连同这堵墙也觉得高而压抑。

头顶太阳高照,晒得他眼睛眯起,痛快过后,心中只剩下茫然。

听见方小枝咳嗽的声音,李梅回过神,见他娘拎着脏衣裳出来,他把铁锨靠在墙上,挽起袖子说:“娘,我来洗。”

“不用,你洗过手,把肉把菜切了,你舅舅姨妈都来了,不能耽误饭时。”方小枝眼睛还肿着,没把臭烘烘的脏衣裳给他,自己打了水躲在柴房旁边洗,省得熏到灶房那边。

李梅姨妈没有嫌弃粪水臭味,坐在方小枝旁边低声询问明天接亲的事宜,都怕泉水村那边知道了,万一反悔,又不敢过去瞎打听,要是说错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能在心里期盼明天一切顺利。

一大早,顾兰时在院里小菜地挖了四棵春菜,扒掉最外面三片叶子放在一旁,等会儿剁碎了喂鸡仔。

春菜长得快,二十天就长成了,如今就算不出去挖野菜,也有绿菜吃。

昨天他俩就同阿奶说了,今儿不用她来,在家多歇歇。老胳膊老腿的,还跟着一起打架,实在是为难她老人家,也幸好赵老夫郎没有还手的余地。

半掩的篱笆门被推开,打井的人进了门,裴厌出去打猪草了,顾兰时放下春菜,招呼道:“周叔,水都烧好了,茶也泡上了。”

“好好,我们自去倒。”周井匠答应着。

顾兰时是个夫郎,年纪又轻,不好说太多话,他们进院子以后,不过各自倒碗热茶,喝了就去外面忙打井的事。

井已经深了,要一边下井桡一边打,既费力气又要谨慎小心,是件急不得的事。

几个人连同徐木头都知道昨天的事,乡下汉子打架常见,总有几个凶横的,不过裴厌名声在外,只让人觉得更加不好惹,“功绩”又添一桩。

大黑走到旁边闻了闻土堆和木板,见它这样壮实高大,两个力工“啧”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也只有裴厌能养这么一头恶犬。

这一个多月都在这边干活,和大黑已经熟悉,但之前裴厌一直都是和气的,昨天的事情一出,才让人觉得确实不好惹,这不连带着大黑,在他们眼里都有点变了模样。

顾兰时在灶房忙碌,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吃了好些时日的野菜,总算有春菜吃了,加上匠人好几个汉子,吃得多,四棵春菜切了一大盆。

离晌午做饭还早,切完他在襜衣上擦擦湿手,这两三天菜量是够了,但都是一道菜,虽说乡下干活能吃饱就行,但总这么有点不太好,不能太亏待匠人。

恰好裴厌背了一筐猪草进门,他解下襜衣,进屋子拿了十几个铜板,提上竹篮说道:“你歇一阵,我去买豆腐,顺便上梅哥儿家里看看,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行,要是有什么,回来喊我就是。”裴厌答应着,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倒在谷场上晾晒。

知道他担心自己受欺负,顾兰时露出个笑容,点着头说:“嗯。”

这一声轻快干脆,裴厌眉眼里带上一点笑意。

他没说别的,其实心里也知道,赵家除非不想过了,否则不会再招惹顾兰时,连同李梅。

不说长远的,只这段时日,都不敢再胡乱欺负人。

原本想回来再进去看看,但路过李家门前时,顾兰时脚下一顿,还是拐进去了,边走边喊:“梅哥儿?”

因昨天的事,他目光下意识往赵家那边看,墙上地上溅到的粪水已经不见了,院里再没粪臭味。

拾掇干净就好,今天可是大日子,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估计昨天赵家没有再找茬。

李梅从屋里迎出来,眼睛一看就有点红,但胜在没有精神不济,见到他还笑了下,跟往常一样,腼腆又柔弱。

“我去买豆腐,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顾兰时直言道。

李梅迎他进屋,说道:“也没什么了,昨天他们再没闹事,估计在忙着看病抓药,早起还有煎药味儿飘过来,肯定也没心思再闹事了。”

“这就好。”顾兰时一下子舒心了。

李梅没忍住,开口同他诉说:“昨天,我把铲下来的粪水连同地皮,都丢过去了。”

顾兰时眼睛睁大了点,梅哥儿从小怯弱他是知道的,被欺负了只会哭,没想到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李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有什么,他们丢过来的,理应还回去,这样才好呢。”

李梅这才高兴起来,抬头说道:“我也就那一会儿敢做,只要他们以后别再欺负人,连话,我们家也不愿同他们说。”

“放心,他们不敢,这回惹了好几户人家,往后有的是唾沫往他们家吐。”顾兰时安慰道。

他这话不假,昨天苗秋莲几个人回家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对赵家人的恨意一点都不减,以后赵家在村里,肯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说了几句高兴的话,顾兰时谨慎问道:“泉水村那边……”

提起这个,李梅眼神变得忐忑,说:“没什么别的动静,我娘又不敢叫人去打听,万一误打误撞,叫人家知道了这事,就真搞砸了。”

他忧愁地皱起眉,又道:“昨儿我姨妈没回去,跟我睡的,这会儿在我娘屋里说话,刚才还在说,只要那边没来人,估计就没事。”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这样,那只能等了,只要赶着傍晚吉时来接亲就好。”

担心再多也没用,今天送亲是李梅自家人的事,他没有待太久,家里不少活呢,说一阵话就走了。

下午。

知道李梅接亲的时辰,顾兰时提前一刻钟喊上裴厌跟他一起去看。

村里有嫁姑娘嫁双儿的,不少人都会在接亲的时候看热闹,他俩过去并不奇怪。

梅哥儿跟他说过,王家有个吹唢呐的亲戚,会帮着一起迎亲。

当迎亲的唢呐乐声在村口响起时,顾兰时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笑着拉上裴厌跑去看热闹。

第123章

唢呐声音近了,坐在炕上的李梅赶紧把红盖头盖好,放在腿上的双手搅在一起,满心羞涩与紧张。

他在房里看不到外面,李家其他人人在院子和门口。

方小枝抬手拢拢头发,生怕自己哪里出差错,转头看见李河,两人脸上都挂起笑容。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王家来接亲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高兴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围在不远处看,因有唢呐乐声,显得十分热闹,原本和李家来往不多的人也都或近或远瞅着。

小孩子平时没什么玩耍的,一听见这动静,都高兴的不得了,跟着迎亲的人一边跑一边乱喊。

吹唢呐的汉子见两个娃娃手拉手站在旁边看他,一边吹一边逗两个孩子玩,两个娃娃乐不可支,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

都是人丁亲戚少的穷人,王家汉子进门时没有受到阻拦。

李河同方小枝都是木讷老实的性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更不懂什么玩乐,李梅就李保儿一个兄弟,并无堂兄弟姐妹,况且人家又是新姑爷,没必要起哄为难一番。

泉水村离镇上比较近,往他们这儿得走很长一段路,根本没办法一路背回去。

王家牵来了一头披红的毛驴,没有骡子那么高,却也撑了些场面,新夫郎不用走,就已经很好了。

看着王家汉子背梅哥儿出来坐上毛驴,顾兰时打心底感到高兴,再怎么,成亲大事没有耽误就好。

王家迎亲的人吹起唢呐往回走,小孩子跑着跳着一路跟到村口,方小枝跟李河在门口张望,直至迎亲队伍走远,两人才低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回去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散了,再听不到喜庆的唢呐声和小孩笑声。

赵家大门紧闭,方翠柳头上缠了两圈细麻布,一侧脸颊高高肿起,胳膊腿上都是青伤。

被两三个人按着打,比上次裴厌下手重多了,她狼狈不已,躲在屋子里也不敢出声,只竖着耳朵听。

等动静彻底消停后,才朝地上啐一口,随即又嘶嘶吸气,嘴里也有被牙齿划出来的伤,一牵扯就疼。

炕上躺着赵金通,闭着眼谁都不想搭理。

昨天傍晚请了草药郎中治伤,将他折了的右胳膊用木板夹住接了起来,一点重活都不能做。

搁平时,方翠柳早哼哼唧唧抱怨不停,今天却一点不敢现眼,生怕再惹恼自家汉子。

赵金通昨天骂了她个狗血淋头,在得知粪水是他阿嬷赵老夫郎从后院舀来的后,这才消停。

往炕边一坐,方翠柳又无声咧咧嘴,屁股上有青伤,坐下不免会压住。

别看她刚才朝地上啐,一副恨极的模样,要真让她去李家闹事,溜得一定比兔子快,躲还来不及。

村后。

顾兰时和裴厌往家里走,夕阳斜照,地上影子长长的,跟着一起回去。

晚风轻抚过身侧,两人并肩而行,手不时轻碰一下,林子里有人在挖野菜,也有从山上下来的,他俩没有牵起手。

想起刚才的热闹,裴厌薄唇微抿,随后开口道:“梅哥儿有毛驴坐。”

顾兰时正高兴呢,觉得风很舒服,连平时地上见惯了成片成片的野花也好看,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他想了一下才明白,笑着说道:“那,我有裴厌背。”

成亲时又清冷又简单,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后悔过,比起嫁的人,那些遗憾根本不算什么。

顾兰时又笑眯眯说道:“咱们就在后山,离得这么近,要毛驴做什么,几步路的事。再说了,那点钱不得留着过日子啊。”

心结渐渐解开,裴厌转头看着他点头:“嗯,先过日子。”

那些已经过去了,让夫郎天天吃上鸡鸭鱼肉蛋这些荤腥才是当下的要紧事。

“咕——咕咕。”

拉长的语调在菜地响起,顾兰时拍着手,把一只跑出来的母鸡往鸡圈里面撵。

“汪!”

大黑很聪明,在另一边围堵母鸡,一人一狗逐渐收拢圈子,将惊慌失措的母鸡赶回了鸡圈。

关好篱笆门,顾兰时摸摸大黑脑袋,虽然踩了不少菜,但那是因为母鸡在菜地里乱跑,大黑还是很乖的。

他过去看了看被踩的菜,还好,都是半大的菜,不像菜苗那样娇气,不会被踩死,顶多就是垮了几片叶子。

他提起放在地头的蛋篮子往院里走,刚才母鸡是趁他进去捡鸡蛋时,篱笆门没有关好,才跑出去的。

十六只母鸡养得好,裴厌最近每天都去河边挖地龙喂它们,还撒网捉鱼虾,大鱼大虾自己吃掉,小的就喂家禽。

因此母鸡天天都下蛋,六只母鸭也是,每天都要捡蛋。

养多点果真不错,留下自家吃的以外,其他都能拿去卖。

他和裴厌再加上阿奶,三个人也不是每天都吃,鸭蛋不说,光鸡蛋两天就能攒下二十多快三十枚。

乡下人几乎家家都养鸡鸭,有多有少,舍不得吃,攒一攒要拿去换钱,在乡下哪有人愿意掏钱买,只能往镇上背。

镇上有小钱的人家爱吃,大户人家更是在吃食上翻着花样做,在庄稼人眼里金贵的鸡蛋,说不定于人家只是个零嘴小玩意儿。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小时候听他外家阿婆说过一些,他阿婆有远方亲戚在大户人家做事,人家那些菜式,根本不是乡下泥腿子吃得起的。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灶房,将鸡蛋放进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的筐子中。

鸡蛋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磕碰了,宁水镇离得远,再护着,也会有几个磕裂。

鸡蛋放好后,他在心里算了算,念叨着:“三十五。”

“兰哥儿!”方红花的声音从后边响起,听起来有点焦急。

顾兰时连忙出去,问道:“阿奶?”

方红花快速说道:“快,叫厌小子回来,母猪要下仔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立即就往外面跑,裴厌在地里干活,他心里着急,一路跑出了门,再想到母猪下崽,也不知道能生几个,心里又全是高兴。

第124章

稻苗已经栽下,裴厌裤管朝上挽起,弯腰在水田里拔草,脚上和小腿沾着泥水。

听到顾兰时声音后,他抬头望过去,眉头皱起,一时没明白什么事这么着急,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还没等他问一声,地头顾兰时捡起他的草鞋,喊道:“猪下仔了!”

一听这话,裴厌不拔草了,将单绳背的竹筐往背后一挪,大步就朝外面走。脚上泥水未干,他没穿鞋,把草鞋放进筐子里。

“阿奶在家看着呢,咱俩快回去。”顾兰时气喘吁吁,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嗯。”裴厌心里也高兴,自家养的猪第一次下仔,他脚下很快,在发现顾兰时小跑才能赶上时,这才慢了点。

和牛羊不同,母猪下仔一般不用人拽,它自己就把猪仔生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只顾着赶路,都来不及说话,进门后打井的还在干活,周井匠笑着说:“我刚去看了眼,头一只出来了。”

“好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一声,顾不得其他,和裴厌直奔后院。

猪圈里昨天就铺上了厚实的稻草,就防着这几天下仔,不想今天就生了。

方红花在猪圈外守着,手里拿了把剪刀和一块麻布,见他俩近前,连忙道:“刚出来一只,剪子我在火上烧了,原想进去剪脐带,可母猪机警,一个劲儿叫唤,还是你俩来。”

裴厌从筐子里拿出草鞋穿上,接过东西走进猪圈,猪仔刚出来,长长的脐带还没自己断掉,母猪还算机灵,没有踩到猪仔。

这猪是他俩喂大的,他一进去,母猪没有那么警惕,又侧躺着卧下了,比刚才温驯多了。

猪仔在母猪身上找奶吃,裴厌轻抓住它,用麻布擦干净它口鼻和全身的粘稠水迹,随后才将脐带剪断,见母猪躺下了,于是将猪仔放在它腹部,哼唧叫的小猪找到奶立即吃起来。

见他干活利索,不用人提点,方红花放下心,刚才还怕裴厌不懂猪下崽这些事。

大黑被母猪的动静引来,跟人站在圈栏门口往里面看。

母猪叫着,大肥肚子一颤一颤,又一只猪仔从屁股后面出来了。

裴厌在母猪跟前照看着,和刚才一样处理,放好猪仔后,将剪刀递给顾兰时,说道:“再拿块麻布来放着,等会儿要换,剪子再烧一烧。”

“好。”顾兰时拿了剪子就往前头走。

麻布是他前几天就备下的,猪再抗造,刚出来的猪仔还小,太脏的布用不得,他爹娘之前养猪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东西干净些,成活的猪仔才多。

母猪下仔再顺利,也得有个时辰。三个人在猪圈里外操心照看,一个多时辰之后总算下完了。

一共七只猪仔,三只公的四只母的,都趴在母猪腹部吃奶。

裴厌把脏了的稻草用木叉挑出去,顾兰时抱了一捆偏软的茅草又给垫上,虽然天暖和了,但猪仔太小,沾了猪圈地上的湿泥粪尿到底不好。

“头一窝,七只不错了。”方红花高兴地说道。

“可不是。”顾兰时很高兴,见裴厌过来,说:“得空了,去清水村找一下刘信,叫他过几天来劁猪。”

刘信会杀猪也会劁猪,别看五大三粗的,贪一口酒喝,人还算勤快,家里好几个儿子要养,无论杀猪还是劁猪的活儿,只要说一声,他总也会接。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着,站在猪圈外看一会儿,见有几只体型较长的猪仔,心里就有了盘算。

这样的猪仔体型大一些,养一年喂好了,肉能出不少,得挑着体型大又健壮的猪仔留下三只,养到今年年底,就能杀一头年猪自己吃了。

后院鸡鸭都挪出去了,还能垒三个猪圈,其中一个都垒好了,剩下两个猪圈倒也不急,猪仔还要吃一阵子奶。

顾兰时笑道:“留一只母的,等会儿我回去问问爹,要是不下仔,就全都劁了,养两个月给他拿回去。”

“那留只大的。”裴厌说道,见猪仔都结实,没有太弱的,只有七只,母猪十四个奶头够它们分的。

见方红花一直在这里操心,他笑着说道:“阿奶,在前头歇一歇,我跟兰时去山上挖猪婆奶,等回来再剪牙剪尾。”

母猪下仔后,吃了猪婆奶草不但对奶水好,还是一味药,要想好好养上一窝猪仔又卖钱又吃肉,自然得好生伺候。

方红花跟着往前面走,说道:“好,你们去。”

大黑率先跑到前院,几个力工正在喝茶水歇息,得知生了七只,都说很不错了。

顾兰时拿了小锄头,猪婆奶主要给猪吃的是根,镰刀用不上,他背起竹筐,和同样拿了家伙什的裴厌高高兴兴往外走。

进了林子继续往西边山坡走,他忍不住说道:“今年年底,咱们就能吃自家养的猪,到时我问问娘,看怎么晒点猪肉干吃,没事的时候嚼一嚼。”

裴厌也很高兴,说:“嗯,想多晒点的话,咱们就不卖肉了,给家里分一分,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宁水镇附近人都喜欢吃猪肉,十几年来猪市都很繁盛,养猪的人一多,年底冬天杀猪的人就多。

小河村离山近,往镇子那边走都是平坦的土地,连小河村也处于河边平地之上,行走交通十分便宜,只要手里有点钱,就能买到鲜肉吃。

冬天买了猪肉回来,天冷,要是再下一场大雪,肉冻得梆硬,多数都不会坏,因此很少有烟熏挂腊一类的说法。

想起这个,顾兰时又说:“前几年有人给了我娘一吊挂腊肉,能放好几月,只是鲜肉吃惯了,家里对这口倒是没那么爱,你想不想吃?要是想吃,找人问问看怎么做的,咱们也试试。”

裴厌开口道:“我之前吃过,也吃不惯,晒些猪肉干就行了。”

“那好。”顾兰时答应着,跨过脚下的树枝继续往前走,他转头看一眼裴厌,好奇道:“你之前吃过?”

裴厌点点头:“嗯,行军时火夫是南边来的,腊肉其实做的不错,只是吃不惯。”

行军打仗的事他很少提及,有时就算顾兰时询问,他都不会说太多。

那些记忆很深刻,但充斥着血腥味道和残酷,人命如草芥,所有认识的人活下来只有几个,他很少会主动去回忆。

顾兰时之前就发觉他不大喜欢说这些,所以没有追问,自发岔开了话,笑着说:“那咱们就不挂腊肉了,万一没做好,一吊肉不少呢,糟蹋了太可惜。”

裴厌笑了下,说:“还能再养三头,今年先紧着自己吃,卖不卖没什么,初冬时就杀一头,换花样吃。”

说着说着,他俩一边走路一边畅想。

一头大肥猪,能出那么多肉,只自家吃,光是想一想就有些激动,熬猪油炖骨头,红烧五花卤猪头,猪头肉就不必说,还能弄个凉拌猪耳丝。

顾兰时笑眯眯的,眼神有点飘,像是陷入了幻想之中,傻笑着说:“这样,就算天天吃,估计要好几个月才能吃完。”

他想了一下又说:“咱们只有两个人,要是能卖的话就卖一点,大猪肉不少呢。”

“都行。”裴厌笑着应声。

越说越来劲,两人脚下都快了,出了林子就往山上走,到处寻找能流白色汁水的猪婆奶草。

细心喂食照看了好几天,七只猪仔都成活了,母猪奶水也好,喂得小猪仔肚皮圆鼓鼓。

顾兰时每天都要在后院看好几次,生怕母猪一个不留神,压到猪仔,好在他们这头母猪还算聪明,无论走路还是躺下时,都会避开猪仔。

猪仔除了吃奶就是睡觉,连最小的那只瞧着也结实,顾铁山和苗秋莲来看时,直夸他俩养得不错。

猪仔一下,顾兰时和裴厌心劲更足,每天除了打草,还紧赶着,和黄泥把余下两个猪圈垒了起来。

这一件大事落成以后,再不用操心,撂开手后又要忙菜地浇水和田里拔草的事,连方红花都要跟着操心。

顾兰时怕劳累到她,只让在前头待着,顶多帮忙剁剁鸡草喂喂鸡鸭。

“咕咕咕——”

方红花端着一盆剁好的鸡草走到鸡圈外,还没进去,母鸡飞快围过来,里头鸭舍里的鸭子也透过篱笆缝隙看向她。

她抓了几大把草撒在地上,母鸡围拢上来啄食,走到鸭圈这边,她同样给扔了几把,随后站在小鸡的隔档栅栏前,给里头撒了不少。

鸡仔月龄小,但四十几只都张着嘴要吃,光这会儿每天就要不少草料,再长大些,肯定吃的更多。

她看一眼成群的鸡仔,还行,长大了点,也没蔫头巴脑的。

顾兰时提了一桶水进来,给母鸡和鸭子都换了净水,见她在那边,笑着问道:“阿奶,站那里想什么呢?”

“嗐,也没什么。”方红花单手抱着木盆,转过身把剩下的碎草又扔两把给鸭子,随后走到母鸡群里,把旧木盆翻倒过来,拍了拍盆地的草屑。

等顾兰时给鸡仔换了水后,她往圈外走,说道:“这不是看鸡仔那么多,过两三月成了大鸡,吃的就更多了,后院不是还有猪,过三两月就该吃草了,这你俩每天得打多少草才够。”

顾兰时提着空木桶出来,这些他和裴厌都想过,笑着说道:“前天他还跟我说,今年肯定比去年累点儿,不过这没什么,我俩毕竟年轻,过几天井打好以后,家里有狗看着就行,我俩就都能出去打草。”

方红花点点头,说的在理,年轻人,家里有这么多禽畜,吃点苦头,能挣到钱才是正理。

第125章

太阳还没出来,不少人家就有了动静,庄稼人总是起得很早。

母鸡挤在窝里还没出来,偶尔能听到较低的咕咕声,鸭子同样在鸭舍里睡觉,有两只把嘴藏在翅膀底下。

赶着清晨凉快,顾兰时和裴厌弯腰在蒜苗地里抽蒜菜,这不是什么难活,捏着冒出头的蒜菜往上轻拽,一整根抽出来就好了。

刚抽出来的蒜菜又新鲜又嫩,切肉条子炒着吃别有一番风味,直接切了凉拌微辣爽口,还能用盐和醋腌成小菜吃,可谓是当下最新鲜的菜蔬,卖价也不错,昨天是八文钱一斤,今天差不离应该也是这个价。

去年种的时候,他娘就给了不少蒜,说是既然菜地大,多种些为好,蒜苗能吃,蒜菜新鲜,最后还能收大蒜,他俩就再不愁蒜吃。

顾兰时抽了一把蒜菜放进篮子里,直起腰歇歇,笑着对一旁裴厌说道:“等新蒜下来,用酱醋汁子腌一腌,当天就能吃,连蒜皮都是嫩的,蒸点野菜馍馍就着吃,可香了。”

“嗯,再过段时日,就能吃上了。”裴厌笑着,说完继续找冒出头的蒜菜。

一棵蒜苗只能抽一根蒜菜,等过几天这一茬都抽完,也就没有了,想吃就得趁这时候多吃点。

到后边或许别人家种的大蒜迟一点,还有卖蒜菜的,不过一斤七八文的价钱,多数农人都不愿去买,还是吃自家的不用花钱。

大黑在院门口抻一个长长的懒腰,站好后又张大嘴巴打哈欠,随后尾巴垂着,懒洋洋朝他俩这边走。

见它过来,顾兰时手上刚好抽了一根蒜菜,他掐了一截丢过去,大黑低头嗅一嗅,随后就将那截蒜菜吃了。

这东西鲜嫩,没有那么辣,他还是昨天才发现大黑竟然吃这个。

把手上这根蒜菜像毛笔一样的的尖头掰掉,顾兰时把剩下的都扔给大黑去吃,又弯腰抽别的,正忙碌,篱笆门被从外面推开,方红花进来了。

“阿奶。”顾兰时和裴厌都喊了一声。

“起这么早。”方红花见他俩在忙,也快步走到蒜苗地这边来帮忙,又问道:“今儿也去镇上卖?”

裴厌说道:“嗯,去呢,太多了,自家吃不完,价钱又好,跑一趟也不费事。”

“阿奶,今儿想怎么吃?凉拌还是腌着?”顾兰时笑着问道,昨天他用肉炒了一大碗,连同井匠他们都吃了,方红花回去的时候,他也给带了一把,让拿去给他大伯娘。

方红花抽了一根出来,砸吧一下嘴,说道:“切了凉拌就好,吃着脆爽,连我也能咬动呢。”

“好。”顾兰时答应道,凉拌最方便了,撒点盐和辣子面,再烧点热油淋上去,比只放点盐更香。

油盐虽然金贵,不过去年冬天裴厌抓到毒蛇卖了不少钱,手里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四两呢。

一个冬天过去,再加上年节,确实花了些,而其他花钱的大头,就是买树苗、打井、买鸡仔、做摇椅这些,其中打井最贵,足足要三两银子。

尽管如此,他俩手里起码还有十几两,如今也开始卖菜挣钱了,不怕没钱使,吃好点人才有力气。

天边红云绚烂,太阳出来了,顾兰时在蒜苗地里巡视一番,再找不到可以抽的蒜菜后,提着竹篮往外走,笑着说道:“今天比昨天多。”

他和裴厌都拿的大竹篮,两个篮子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斤,连方红花看见这么多蒜菜都很高兴。

灶底火已经熄灭了,顾兰时洗完手先进去揭锅盖,糙馒头已经热了,软乎乎的,鸡蛋也熟了。

三个人在院里正吃着,周井匠带着力工就进了门。

裴厌三两下吃完手里东西,给茶壶里续上滚水,壶里的茶叶是刚才新放的,不过他们自己倒了三碗。

井匠几人不用说,喝过热茶水就自去忙了,井快打好了,裴厌跟过去看了一会儿,问了问情况。

等再回院子,见顾兰时在洗蒜菜,方红花帮着拿了竹匾沥水,他说道:“估计再有三四天,辘轳徐木头那边都做好了。”

“那就好。”顾兰时抬头笑了下,井一打好,刚好天也热了,后面提水浇菜就不用往河边跑,这钱花的是真值。

去年夏天为浇菜,他们两个人挑着扁担一趟趟来回跑,说不累人才是假的。

顾兰时又说道:“篮子里那些都是要卖的,该拿出来的我已经拿了。”

昨天只给他爹娘和大伯娘各自拿了一把,今儿留一点,给大哥二哥也尝尝鲜,再就是二伯娘和三伯娘那边。

这东西和其他菜不同,不会越炒越少,半把就能炒一盘子了。

至于别的堂亲叔伯,要是碰见了,有的话给一点,没有就没法儿了,毕竟蒜菜和丝瓜菜瓜这些不同,抽完一茬就没了,打井花了这么多钱,他俩也想多卖点。

“嗯。”裴厌答应着,就往后院去牵驴。趁早上赶到宁水镇,早点卖完也就回来了。

鸡群和鸭子一共六十几只,都要吃草吃料,还有后院的猪,最近除了猪婆奶草以外,还要给猪吃一点别的药草,都得上山去挖,家里活挺多的。

顾兰时一个人上山他不放心,只能等他回来再一起去挖药草。

裴厌赶着驴车走了,顾兰时回来后先端起烫好的麦麸往禽圈这边走。

太阳一出来,鸡鸭纷纷出了窝,见他端着旧木盆,一只比一只着急,不是咕咕叫就是嘎嘎叫,连长大些的鸡仔也知道他一来就有食吃。

倒完食后,顾兰时拎着空木盆站在最里面看鸡仔,有几只个头明显大一圈,一看就是公鸡。

当初一下子买了五十只鸡仔回来,就算让卖鸡的甄别过,还是有公鸡。

养几只公的也没什么,再大一点就和母鸡群分开,他们养母鸡是为下蛋,这么多只蛋母鸡,两三年之内不用坐窝育雏,不用公鸡来配。

要是公鸡之间掐架太厉害,留一只最好的打鸣用,其他养肥点就杀了吃,也打打牙祭。

见一群鸡仔吃得欢,顾兰时放了心,出去放下木盆又提着蛋篮子过来摸蛋。

他先奔鸭舍这边,鸭子下蛋多在夜里,弯腰伸手在窝里翻翻找找,一共捡到了五枚鸭蛋。

至于母鸡那边,一大早还没有下蛋的,只得先把鸭蛋放好。

见方红花坐在院里吃米糕,顾兰时从灶房出来笑着说:“阿奶,过几天再攒些鸭蛋,你教我腌咸蛋,陶罐我都洗好了。”

方红花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在旁边看一遍,就会了。”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以前他娘腌咸鸭蛋的时候他看过,也帮过忙,只是头一次上手自己弄,总有些不放心,有老人在旁边指点,才更踏实。

堂屋外面的屋檐下放了一盆脏衣裳,他拿了棒槌和野澡珠放在盆里,说道:“阿奶,你在家,我去把衣裳洗了。”

“好好,你去。”方红花答应着,她这一个多月都是在这边看家,虽然周井匠几个都是老实本分的,可家里要是没一个人在,到底不放心。

见大黑在菜地里小跑着撒欢,顾兰时喊上它一起出门,大黑在前面跑,跑一段就停下来,等他跟上后,又往前跑走了。

忙忙碌碌,每天都有活要干。

裴厌从镇上回来后,蒜菜都卖光了,价钱依旧是八文,共十三斤半,最后剩下几根,当饶头给别人添了,正好卖了一百零八文钱。

蒜菜陆续卖了五天,斤数有多有少,剩下的一点抽出来留给自家吃了,有个进项谁看着都高兴,手里也总算回了些本。

鸭蛋每天都有四个到六个,攒了不少,顾兰时熬了盐水,方红花指点着,两人把咸鸭蛋腌上了,至于腌的怎么样,只能等一个月后再看。

眼瞅着进四月后,天热起来了,山上林子里倒是凉快许多。

顾兰时拿了小锄头砍笋子,弄满一筐后他朝竹林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裴厌去林子里头打竹鸡了,不知道有没有打到。

井口石料都砌好了,只等明天安上辘轳。想着明儿最后一天了,饭给匠人们吃好点,弄个笋子炖竹鸡。

想起附近有一条溪流,顾兰时看着沉甸甸的竹筐,视线在周围看一圈,并没有其他人,于是把竹筐留在这里,自己往小溪那边走。

溪边有一片长了不少水芹,他挑嫩的掐了不少,最后见够两天吃的,把手里的和地上放的水芹归拢到一块儿抱起来又往回走。

竹筐还在原地,他把水芹塞进去,等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双手搭在嘴边,朝里面喊道:“裴厌!”

怕自己喊太多,惊跑了竹鸡酒不好,喊了一声后,他停下竖起耳朵听动静。

“在——”

从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句回应,听清之后,顾兰时不再乱喊,挑了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

看见对面地上有攀爬的藤蔓,他想起家里的葡萄藤,已经顺着木架往上爬了,长起来还挺快。

葡萄架搭的大,今年好好管,说不定爬满整个架子后,明年就能结葡萄了。

没一会儿,听见脚步声,他往里边看去,正是裴厌。

裴厌一边走一边提起手里的竹鸡,笑着说:“运气好,打到两只,够明天炖一锅的。”

竹鸡没有家养的母鸡那么大,两只加上笋子炖一锅,好几个人吃绰绰有余。

竹筐塞满了,顾兰时拔了两根坚韧的长草,把竹鸡四只脚绑在一起,好拎着下山。

裴厌背起沉甸甸的竹筐,又从他手里接过竹鸡,一个人就把所有东西拿上了。

明天井就落成了,这一件大事过去,心里一口气也算落下了,裴厌挺高兴的,说:“两只胆子都小,没被弹弓打死也自己吓死了,回去就烧水拔毛。”

“刚好,掏了肚里的东西给鸡仔吃。”顾兰时在旁边应声,近来除了猪以外,就数鸡鸭让他俩操心了,只有喂好了,到秋天才有许多鸡蛋。

“嗯。”裴厌答应着,又说:“傍晚去河边挖些地龙,明天吃过饭,匠人走之后,我去下网,捞点鱼虾剁一剁给它们吃。”

“好。”顾兰时想起另一件事,说道:“阿奶在这边帮了两个月的忙,改天去镇上,给她买些糕点和果脯,她最爱吃了,酥油饼也能咬动,我也想吃了,不过要是带回来,没有现买的那么好吃。”

裴厌笑了笑,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赶驴车,把你和阿奶都带上,挑个有集会的日子,去镇上逛一回,想吃什么买什么,都随你。”

这两个月为打井的事,确实没怎么出过门,一听这话,顾兰时高兴极了,掰着手指跟他算集会下次是什么时候。

第126章

“咚——”

顾兰时摇着辘轳,比起直接把井桶丢进井里,辘轳摇下去的动静小多了。

将麻绳又放了两圈,随后他朝另一边摇辘轳,麻绳重新缠绕,打到水的井桶被吊了上来。

把水倒进井旁的木盆后,他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

有井就是方便,裴厌在地里干活,他自己在家,无论洗衣还是挑水,都不用锁了门再出去,省了不少腿脚。

大黑在井旁转悠了一会儿,就算有辘轳木杆挡着,顾兰时还是看了它几眼,生怕狗一个不小心掉进井里。

好在大黑没有他想的那么笨,闻闻嗅嗅之后,对水井兴趣不大,转身走了。

顾兰时这才放心,他低头搓衣裳,没看见大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咬了一根春菜叶子,背对着他在那里啃。

井打好好几天了,方红花那天下午就让裴厌给她把竹榻搬回了祖宅,这几天估计在家里歇息,没有过来。

虽然在这边只是看看家当,但小老太太来回跑,一大早就要进门,也不容易,清早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太阳渐渐大了,顾兰时洗好衣裳,端起木盆回到院里晾晒,外头菜地没个院墙遮挡,还是院里好点儿,万一下雨,也能及时收回去。

收拾完家里该干的活后,他又背起竹筐打算去河边割草。

顺着石子路往前走,两边菜蔬枝叶随风摇动,分出来的一块块菜地都绿油油的,看得人心喜。

缠绕在竹竿上的春扁豆已经开花,十几二十天就能结豆荚子,春蒿已经能吃了,不说菜地里头,连较宽的几个田垄上也栽了点薄荷和韭菜。

顺着菜地和篱笆墙之间的小径,之前随手撒了点南瓜种子和冬瓜种子,如今瓜藤已经爬起来,再长一长,还能掐点瓜藤尖吃。

为摘菜、锄草浇水都方便,每块菜地都留了人能走的小路。

去年不说,今年从开春就种菜,他俩年轻,不免有点贪心,除了留下走路的小径,其他地方都想着法儿撒一把种子,栽点儿别的菜蔬,连那边山壁底下,都有冒出头的南瓜藤。

各种菜长起来后,他俩才发现种的稠了,前两天裴厌还在说,等明年就不种这么多,也让土地歇歇。

快走到篱笆门时,顾兰时看一眼旁边的果树苗,树木长得慢,不过叶子上来了,买的时候就挑了好的树苗,浇水上肥没耽误,都成活了。

大黑跟在后面,他锁门时狗也想出来,他挥手将大黑往家里赶,说道:“回去,回去看家。”

大黑尾巴不摇了,站在门里看着篱笆门被锁上,等外面顾兰时走远后,它才转身回去。

晌午不过在家吃一顿饭,略微歇一歇,两人又带上筐子出门打草,一直到傍晚,吃过饭后,才有闲心坐在院里吹吹风。

晚风和畅,太阳还没落山,西边云彩已经染上橘色。

明天要去赶集,顾兰时很高兴,喝两口茶水润润嘴巴,说道:“拔过一遍草,地里的活不着急了,明天早上多睡会儿,醒了随便垫点东西,到镇上再吃,上回那家馄饨不错,这回带阿奶过去吃一碗。”

“好。”裴厌答应一声,他坐的是把椅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神色轻松自在,干了一天活,听夫郎说想吃什么,心情很不错。

一大早,方红花起来就换了干净衣裳,说好今儿去镇上赶集,好久没出门,她心里也惦记,时不时就在门口张望一眼,看驴车来了没。

祖宅住着顾兰时大伯一家子,汉子都出门忙了,家里媳妇夫郎不是跟着出去,就是在家纺线顺带看孩子。

郑老太太提着一篮子野菜从门前路过,见她朝村后张望,停下脚步问道:“他婶子,瞧什么呢。”

方红花理理衣摆,笑道:“这不是兰哥儿和他姑爷说今儿是赶集的日子,我老了老了,也沾了他俩的福,跟着去镇上逛逛。”

一听这话,郑老太太心里有点酸,她也一把年纪了,却没方红花那个福气,没事就能出去逛。

“多好的事。”她嘴上附和了一句,毕竟和方红花平时还好,一起坐在村头能唠上几句。

“嗐,一把老骨头了,也就沾个光。”方红花嘴上这么说,实际都快笑成一朵花。

一手拎着板凳,另一手拿了针线小竹箕的孙老夫郎从家里出来,看见她俩在说话,招呼着:“去坐坐。”

他说的正是村头大树下,太阳出来后,那边有树荫遮挡,没有那么晒,树下还挺平坦,能坐不少人,是村里老太太老夫郎常去闲聊的地方。

“人家忙着呢。”郑老太太笑着酸了一句,又找补道:“兰哥儿两个要去镇上。”

方红花笑着瞪她一眼,说:“可不是,今儿要出门,不得和你们坐了。”

孙老夫郎一听,边走边说:“跟着享享福!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

正说着话,方红花往村后一看,裴厌牵着驴车过来了,连忙说道:“我孙子和孙婿来了。”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院子,灶房屋檐下挂了个空竹篮,她取下又匆匆出来,直接在门外等着,要是想在镇上买东西,放进竹篮就好提了。

见裴厌两人渐渐走近,她这才冲着院里喊道:“玉荷!你在家,我走了。”

周玉荷是顾兰时大堂嫂,正在堂屋纺线,听见动静连忙抱起摇篮里的小双儿往外走,出门时顾兰时和裴厌正好停在门口。

看见小侄儿,顾兰时过来逗了两下孩子,果然,比起小锁儿这样的小汉子,还是双儿更文静腼腆,胖乎乎的奶娃娃缩在他娘怀里,用一双黑又大的黑瞳仁看着他。

裴厌扶着方红花上板车坐好,顾兰时同周玉荷说了两句话,也上了板车坐着。

驴车一动,方红花朝着孙媳妇摆摆手:“行了,快回去,外头太阳大,别热着孩子。”

见他们往村口走了,周玉荷抱着孩子才回去。

村子外的路有点颠簸,方红花和顾兰时随着板车一晃一晃,尽管这样,她依旧很高兴。

一进官道,裴厌甩着鞭子,毛驴渐渐跑起来,两侧田地和树林朝后面退。

遇到有集会的日子,路上人比平时多一些,走路赶车的都有。

快到镇子时,驴车才慢下来,这会儿没有年节时人那么多,镇外没有摆摊的,不过看车的陈三儿还在。

裴厌脸上一道疤,个头又高,在人群中很出众,想忘记都难,陈三儿正在路边拉客招揽,见他赶着驴车,上前赔着笑询问要不要放车。

看一眼进镇子的人流,今天是来吃吃喝喝玩耍的,牵着驴车确实不方便,裴厌从驴车前面下来,让毛驴停住,点着头说:“嗯,那就放这儿。”

不过五文钱,空着手去逛的话,连裴厌也能好好转转,顾兰时没有阻拦,自己先从板车下来,又给方红花搭了把手。

放好驴车后,裴厌把半块木牌装好,顾兰时帮方红花提着竹篮,三个人都一身轻快,随着人流就进了镇。

出门前只吃了点米糕,看见上回的馄饨摊子后,顾兰时拉着方红花直奔那边,裴厌跟在他俩身后。

大馄饨一碗十文,贵是贵了点,但裴厌没有犹豫,要了三碗。

顾兰时笑眯眯和方红花坐在他对面闲聊说话,闻见馄饨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朝摊主煮馄饨的大锅那边瞅了瞅。

见状,裴厌笑了下,没说什么。

看见别人结账,一碗小馄饨才六文钱,方红花咂了咂舌,说道:“怎么没要小的,吃起来不是一样吗。”

顾兰时笑着开口:“阿奶,大的好吃,肉馅大,吃起来比小的香,听我的,上回我俩吃过。”

既然这样,方红花就不再说什么,直起腰探头去看摊主往锅里下馄饨,手里抓了一把,她也没看清有几个,自己在心里嘀咕,还是等会儿端上来再数数。

顾兰时一心惦记着吃喝,这回来的人少,只有他们三个,想吃什么都行。

大馄饨肉多,煮熟得有一会儿,他又转头去看别的吃食摊子,有卖肉包子的,肉香味顺着风飘过来,还挺香,心想改天买些肉,自己回家蒸肉包子,肉馅更足呢。

馄饨端上来以后,方红花先数了数,低声问顾兰时:“兰哥儿,才八个?”

顾兰时刚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想说话又被烫到,嘴里含糊嗯嗯两下,裴厌在对面笑道:“阿奶,对着呢,就是这个数,快趁热尝一个,汤也不错。”

闻言,方红花不再多说,八个就八个,只要数儿对了就好,尝了一个后味道果然不错,连汤吃喝完后,见别人要续汤,她也跟着要了一碗。

裴厌结过账,顾兰时心满意足跟着站起身,方红花用手帕擦擦嘴,别说,这汤还挺好喝。

三个人都有点吃高兴了,顺着街道往前逛。

两边店铺和摊位上卖什么的都有,还碰见头发里插草标卖身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又黑又瘦,蓬头垢面,身上衣裳也破烂,旁边蹲着的大人像是他爹,愁眉苦脸看着人群,偶尔重重叹息一声。

“可怜见的。”方红花叹一声,没有再多看,往前走了,乡下人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买人的闲钱。

如今世道还算好点,往前二三十年,世道乱,天公也不作美,闹了几回饥荒,穷人卖儿卖女只为口饭吃的比如今更常见。

裴厌不提,顾兰时没有忍心多看,赶着方红花的脚步往前。

掠过这件小事,看见有卖凉粉的,晶莹剔透,用酸醋汁子和了辣子面一拌,撒点焯熟的野韭菜碎,一碗瞧着就馋人。

天气已经热了,来一碗拌凉粉清凉又爽口,说实在的,八个馄饨加一碗汤,连顾兰时都没吃饱。

乡下夫郎平时干的都是体力活,他从小身体不错,饭量要比镇上只做饭洗衣的夫郎大一些。

不用说,裴厌看他一眼就知道想吃凉粉,笑着说道:“想吃就过去吃。”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喊住在前面乱逛的方红花,。

刚吃过馄饨,还没走几步,三个人又坐在了凉粉摊上。

方红花嘴上说饱了饱了,不过在凉粉端上来后,还是拿勺子吃起来。

这东西可比馄饨更软和,滑滑凉凉的,几乎都不用咬,在嘴里抿一下就碎了。

这家凉粉挺好吃,顾兰时和裴厌尝一口后都顾不上说话。

别看放了辣子面,实际并不辣,只是为红红的好看些,酸醋味正好,开胃又爽口,吃完后,两人不约而同都端起碗把剩下的醋汁给喝了。

第127章

天一热,街上卖扇子的多起来,货郎挑的担子上大蒲扇小纨扇插了不少,也有妇人夫郎提着一篮扇子结伴叫卖的。

街上衣帽鞋靴应有尽有,棉布丝绢一匹匹摞在桌子上。

乡下人多穿自己做的布鞋和草鞋,很少有穿靴的,顾兰时目光落在一双双黑靴上,能摆出来卖的,做工确实不错。

“哎呦,这么多花,可真好看。”方红花别看上了年纪,逛集会那叫一个有劲,每次都走在他俩前面,正站在前头一个卖花的摊前咂嘴惊叹。

顾兰时和裴厌视线从其他摊子上移过去,快步走来,同样在摊前站定。

摊主是个有点年纪的汉子,蹲在旁边摆弄一盆花,见摊前又来几个人,招呼道:“要有看上的,价钱都好商量。”

花是用陶盆养的,大花开得艳丽富贵,小花紧促挨在一起,虽然花朵小,但胜在多,开满一簇也十分漂亮。

不止有花,还有别的草木,花花绿绿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陆陆续续有人在摊前凑热闹,人一多,顾兰时往裴厌身侧挨了挨,两人如此亲密,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方红花背着手,只觉眼花缭乱,一盆比一盆好看,她每一盆都瞅几眼,花儿草儿这些东西,别看平时老在野地里见到,人家养的就是好,又漂亮又鲜艳。

顾兰时没有催促她,出来逛就是这样,从乡下过来一趟不容易,可不得好好转着看一圈。

爱花之人不少,最漂亮的两盆大花被人买走,摊主收了钱乐呵呵的,买到花的人怀里抱着两盆花也喜滋滋的,走着走着还低头闻两下花香,那叫一个陶醉。

发现有陌生汉子想往顾兰时身边挤,裴厌冷了脸,那人还没凑近,他没有立即发作,只是盯着对方。

贼眉鼠眼的汉子一缩脑袋,心知不好惹,连连后退几步急忙离开了。

要说人多免不了挤在一起,可一般汉子看见夫郎妇人,都会回避退让,即便乡下人都懂这个理,刚才那人眼睛滴溜溜转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了?”顾兰时发觉异样,顺着裴厌目光看过去,但旁边好几个人伸长脑袋在看花,他没有看见别的。

那汉子已经混进人群之中,裴厌收回目光,说道:“没什么,看见个獐头鼠目的无赖,看这边人多,不知道想偷钱还是怎么,已经走了。”

他没有压声音,旁边几个人一听有偷钱的贼,不是摸了摸腰间荷包就是按了按揣在怀里的钱袋,没有遗失都松了口气。

“走吧走吧,这人也太多了。”有妇人招呼同伴离开这里,人多的地方不好凑热闹,贼的手都长,挤在人堆里,万一丢了荷包回家可不好交代。

在镇上,有点小钱的人不少,花摊生意不错,没一会儿就卖出好几盆,方红花有点羡慕,不过要说买,她是绝不会买的,在他们乡下,山上和野地里,什么花没有,从开春到入秋,三季都有花看呢。

听见他俩的话后,担心钱被偷,方红花不再看了,继续往前头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照旧逛起来。

今天的集会比不上年节前的,顾兰时嘴上没说,但一路都在找那个炸肉丸的摊子,逛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只得放弃。

早上出门就比平时晚,一圈走下来,几乎每个摆摊有铺子的街道都去了,太阳渐渐到了正头顶,热的方红花直擦汗。

买了两包糕点和四包蜜饯干果,顾兰时用竹篮提着,路过肉铺时见猪肉新鲜,于是买了两吊,一吊给阿奶,一吊他们自己回去吃。

路边还有卖活鱼的,用大木盆撑着,有的已经翻了肚皮,他看一眼,鱼还挺大的,不过在河里就能捉到,没必要花钱买。

该买的东西买好之后,裴厌见前头刚好有卖阳春面的,于是问道:“阿奶,饿不饿?”

说完他又看一眼顾兰时,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方红花在心里稍微一算,这都花了多少钱了,摆着手说道:“不吃了不吃了,肚子能有多大?饱着呢。”

刚来的时候吃了两碗东西,顾兰时有点犹豫,说饿也不是很饿,但要说吃的话,还是能吃进去的,毕竟走了一大圈。

裴厌想了一下,说:“逛这么久,再赶路回去,到家也累了,再费事做饭也费力气,不如吃一碗,现成的,回去还能歇一阵。”

“也好。”顾兰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往那边走。

他俩既然决定了,方红花没多言语,只管跟着去。

坐下后裴厌张口要三碗面,又在镇上吃了一顿。

待吃饱喝足后,略歇一歇,三人就往镇外走,驴车还在那里,陈三儿心挺细,觉得天热还用旧木桶提了水给毛驴喝。

坐上驴车后,方红花那叫一个高兴,活一辈子了,还是头一次来集会上什么都不做,只管吃吃喝喝,还买一堆吃食回去,当真是沾了他们兰哥儿和姑爷的福,叫她一把年纪还能这样逛一回。

一路跑回来,到村外的路上毛驴慢下来,还没进村,方红花坐在板车上迫不及待往村头大树那边看。

这会儿正是吃晌午饭的时辰,一些老人吃完饭还要睡会儿,要么就是嫌外头太阳大,晒得眼睛睁不开,大树底下没有人。

她收回目光,神色颇有些遗憾,今天是没法儿立即跟人显摆了,路上想的几句话也没了用武之地,瞧瞧这点心,这肉,这蜜饯,花了不少钱呢。

裴厌和顾兰时不知她心中所想,将驴车停在祖宅门口,扶着她下车后,又把竹篮帮着拿下来,篮子里是一包点心两包蜜饯干果和一吊肉,满满当当的。

他俩没有多留,跟出来的大伯说了两句话,又赶着驴车走了。

大黑早就蹲在篱笆门后等着,顾兰时开了门进来,它摇着尾巴呜呜叫。

路过春菜地的时候,看见地里有几片没吃完的叶子,顾兰时笑着低头看它一眼,走的时候给喂了,还给食盆里留了两个糙馒头,不过春菜不怎么值钱,啃了就啃了,没糟蹋太多就行。

河边,顾兰时蹲在湿泥前用铲子挖地龙,草鞋上都是泥,他挽着袖子和小腿裤管,胳膊和腿上也都沾了不少泥点子。

鸡仔想要长得好,母鸡母鸭下蛋要好,都离不开地龙和虫子,光吃草吃料不行。

裴厌在河里下网,他裤管挽得高,渔网压好后才蹚水从河对岸过来。

河水还比较凉,他抽下脖子搭的干净布巾,站在一块干净石头上把腿上的水擦干净,这才穿上草鞋过来,他拿起靠在树上的铁锨,在附近找了一块湿泥地去挖。

今天出来带了一个鱼篓和一个竹篮,顾兰时抬头一看,见他用铁锨翻泥地,没一会儿就连泥铲了一锨地龙,连忙提着鱼篓过去。

泥地一踩就有点陷进去,草鞋底沾了不少,两人都没在意。

“泥太多了。”顾兰时示意他把这一锨地龙丢在地上,自己手里拿了树枝做的长筷子把大的泥块拨开,随后夹起扭曲摆动的红色地龙往鱼篓里放。

以前一团团地龙纠缠在一起,顾兰时还觉得头皮发麻,今年养了四十几只鸡仔,一下子不怕了,这可都是让鸡仔长肥长大的好东西,越多才越好呢。

裴厌用铁锨挖了不少地龙出来,这些东西惯会往湿润的泥地里钻,他把铁锨放到一旁,折了一根树枝也蹲下往鱼篓里夹,省得跑了。

“等会儿回去,热几个肉包子,再煮点米酒,菜还想吃什么?”顾兰时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昨天从镇上回来后,下午他就蒸了一屉肉包子,肉馅多肉汁也足,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裴厌往旁边甩甩树枝上的泥,闻言想了一下,说:“炒个蒿菜就行。”

顾兰时开口道:“那好,等会儿拔一根蒜苗,看看底下新蒜长得怎么样了,顺便拍点蒜碎炒蒿菜。”

肉包子馅大,弄点米酒,再清炒一碗蒿菜,吃起来正正好,不腻还荤素都有。

鱼篓满了大半后,两人才站起来歇一会儿,里头免不了有湿泥,拎起来沉甸甸的。

见还没到晌午,顾兰时往河边走,蹲在石头上洗手洗胳膊,又把腿脚浸在水里洗干净。

裴厌在他旁边同样如此,洗完翻了翻河里的石头,见有田螺趴在底下,伸手捏了上来,丢进竹篮里。

还不到吃螺的时节,不肥就不说了,螺仔有点多,他们这儿常常都是秋天吃,那会儿的螺肉较肥。

顾兰时洗完坐在石头上歇一下,太阳照射下来,粼粼水波晃荡,他看了一会儿才翻找起河边的石头。

水里的螺喂鸭子不用太费事,砸开也能丢给鸡,吃了对它们都好。

翻着翻着,他还在水底找到一个河蚌,跟他手掌宽差不多,还挺大的,同样扔进了竹篮里。

小时候他爹娘摸过一些河蚌,但河蚌水腥味道重,煮熟了肉也老,他们都不怎么爱吃。

一到夏天,村里其他人家有爱摸河蚌的,好歹肉比田螺石螺这些东西大。

摸了一些螺后,觉得腿脚有点凉,顾兰时走上岸边笑道:“够今天的了,回去做饭吃,也饿了。”

“嗯。”裴厌答应着,又翻开一块石头寻找。

都穿着草鞋,不怕被水浸湿,回去换下晒干就好,他俩提着鱼篓竹篮往回走,一进门先把这些东西喂鸡鸭。

顾兰时和裴厌在鸡圈外面用石头砸螺,围过来的大母鸡透过篱笆缝隙看见,一个个急得跟什么一样,咕咕咕直叫,还把脑袋从缝里伸出来,连它们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第128章

成片的野菜已经长老了,人要想吃,只能挑刚发上来的幼苗挖,顾兰时用镰刀割下一大把野菜,长得这么繁茂,打回去喂猪驴刚好。

家里已经不缺菜吃了,尤其他们家,菜地大,种的菜比别人家更多,院子里的小菜地也没荒废,依旧种了菜。

春菜、蒿菜不说,扁豆和青瓜结了不少,天天都能摘许多。

竹筐里塞的满满的,顾兰时用帕子擦擦额上汗水,在原地歇一下后,才背起筐子拿了镰刀往回走。

已经打了两回草,回到家后,顾兰时看一眼天色,没到晌午,他提着竹篮往大菜地走,见青瓜又挂了不少果,他进去捡大的摘下来。

青瓜偏长,吃起来脆生,但味道比较淡,吃法倒挺多,饿极了摘一根就能生啃,炒着吃也行,生切能凉拌,有肉吃的时候配上,倒是很爽口,还能切成条腌成小菜,要么就是切条晒干,能当配菜炖肉炖鸡吃。

青瓜长得太大老了就不好吃,他把所有大的都摘了下来,十一二根装在竹篮里,沉甸甸的。

提着篮子,顾兰时又往扁豆地里走,春扁豆一旦开始结起来,每天都有许多,他同样捡着大的摘下来。

大黑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它对这些瓜菜兴趣不大,又绿又脆的春菜近来得了它的青睐,每天都要啃几片。

狗再聪明,也没法像人一样仔细隐藏被啃坏的菜叶子,顾兰时和裴厌早就发现了,看在它没有乱啃的份上,裴厌没打它。

顾兰时这两天挖春菜的时候,没有去挖被它啃过的,在它跟过来的时候,就在啃过的春菜上给它掰几片。

大黑很会看眼色,如此几回下来,它也明白了,啃过的几棵都是它的,于是想吃的时候就专挑那几棵去啃,到今天那几棵春菜已经坑坑洼洼,没几片好叶子了。

摘完后,顾兰时拎着竹篮往院里走,舀水在灶房门口洗菜,顺便把扁豆丝拔掉。

这么多青瓜和扁豆,一两顿肯定吃不完,但也不能放任在藤蔓上长老,只能洗干净后,该切条的切条,该焯水的焯水,趁太阳好,都晒成菜干子。

也是这几天没工夫去镇上卖菜,况且还没到结瓜真正的繁盛日子,先紧着自家吃几天,过几日就到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时候,再拉去镇上卖钱不迟。

顾兰时端起竹匾,把青瓜拿到案台上全都切成了长条,又拿了一个大竹匾,留够等下要炒菜用的一碗,把余下的瓜条子铺在竹匾上,直接端到院里晒。

他捏了一根青瓜条吃,咬下去很脆生,有股淡淡的清甜味,在襜衣上擦擦湿手,给大锅里舀了水,随后蹲在灶前用火石擦火。

留下够今天吃的扁豆,水烧开后,他把剩下的扁豆倒进锅里煮,过一会儿捞上来,同样铺在竹匾里拿出去晒。

舀出锅里的热水,见灶底火没熄,顾兰时干脆用布巾擦了擦锅底,随后又添两瓢净水,抓两把米淘洗好倒进去,又架上木架,放了几个糙馒头和两个肉包子,添旺灶底火烧起来。

既然热了肉包子,菜的话炒一碗青瓜条就好,到傍晚再用酱汁焖扁豆。

米汤煮好得一阵子,顾兰时刚把案台擦干净,裴厌就进了门。

他今天早上去水田那边通水渠去了,天渐渐热起来,水田不能太旱,水渠里的草高了,泥也有点堵,他衣服和裤管上不免沾了些泥点子。

顾兰时从灶房窗户看出去,笑道:“回来得正好,我刚把饭做上。”

裴厌裤管挽在小腿中间,赤着脚,把手里的草鞋放在柴堆上,他还拎了一个鱼篓,走到灶房门口放下,笑着开口:“两亩的水渠都通了,还抓了些泥鳅,有大有小,大的咱们自己吃,小的我去剁了给鸡鸭。”

见他打赤脚,顾兰时把擦案台的布巾在木盆里洗了洗,说道:“怎么没穿鞋?”

“天热了,从田里走回来路上又平坦,等下我去井边洗干净再穿。”裴厌说着,看一眼自己脚板,一路走回来确实脏了,于是先拎起草鞋,出去打水洗腿脚了。

顾兰时拾掇完案台,出来把鱼篓的东西倒进木盆里,泥鳅还不少,在木盆里扭动着带泥的身躯。

他把小的拣出来,丢回篓子里,剩下那些大的,倒些水养两天吐吐泥沙再吃。

裴厌洗完脚穿了草鞋进来,顾兰时把鱼篓递过去,说:“小的都在里头。”

“嗯。”裴厌拎上篓子,又转身出去了。

木头板子和剁草用的刀就在鸡圈外面,后院只剩猪和毛驴,它们吃草用不着剁,把鸡鸭挪出来后,一些家伙什也都搬了出来。

今天晌午饭吃得早,吃完两人都躺下眯了一阵子,起来见太阳大,于是他俩背起竹筐往山上去打草,有树林遮蔽,要比山下凉快许多。

除了牲口每天吃的十几二十斤鲜草,还要多割一些回去,晒成干草积攒起来,下雨不说,一到深秋就没有鲜草吃了,他们今年还要多养三头猪,这会儿就得早做准备。

这也是裴厌最近没有去码头做工的原因,大菜地要管,田里要照看,割草更是不能耽误的事,还想给鸡鸭吃好点,不是挖地龙就是下网捕鱼。

顾兰时还要洗衣做饭,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只能留家里一起干活。

好在过几天,瓜菜结的繁茂以后,就能卖钱了,只要有进项,和出去做短工差不多,只要家里一切事宜都顺当,不愁后边来不了钱。

林子里,踩断树枝的动静惊走枝头鸟雀,顾兰时看见一丛野薯,走过去松松周围土,双手拽着老茎费力拔出来,带出的土块簌簌落下。

茎杆粗,底下的薯根也大,他拍拍薯根上的土,把细根须捋掉,上面的茎杆和叶子也没用,只留下薯根装进竹筐里,回家煮了给猪吃。

裴厌在附近割了一筐子草,顺着声音找过来,见他在拔薯根,近前帮着一起弄。

一下午,他俩上山跑了两趟,谷场上晒了不少草,见太阳没那么大了,他俩又去河边割了一回草。

又是忙碌的一天过去,虽然干的都不是重活,但脚下一直没怎么歇,依旧累人。

月色如水,清粼粼照亮大地。

房里没有上灯,泡完脚后,顾兰时打着哈欠先上了炕。

因离山近,夜里还有点偏凉,盖着被子刚好,不冷不热正合适,睡觉比炎夏和寒冬不知舒服了多少。

裴厌倒了洗脚水回来,关好房门也摸上炕,窗户留了一丝缝隙,月光从中泄露进来。

他翻个身面朝里,低声说道:“今天打的草多,明天就不用这么赶了,下午我把木头和竹竿搬出来,挑些结实的,给井上搭个葫芦架。”

“好。”顾兰时答应道。

这时节还好,到夏天要是晌午打水,站在那里太晒了,先把架子搭好,到明年春天再种葫芦,赶着时令节气种下瓜菜,长出来的东西才好吃呢。

说几句话,见顾兰时困得迷迷糊糊,裴厌喉结滑动,还是没忍住,钻进了顾兰时被窝。

他年轻力壮,干一天活并不算什么。

顾兰时早习惯了,被子蒙上头后没说什么,连眼睛都没睁开,由着裴厌动作,不过睡肯定是睡不着了,只是暗自忍着,没敢出声,不然裴厌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夜色越深,月光依旧明亮。

房里的动静渐渐止息,裴厌喘着粗气,随手拿自己里衣进被窝给人擦擦,又扔出去,搂着夫郎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睡觉。

顾兰时胸膛起伏不定,他自己睡一个被窝还好,多个裴厌,肉贴肉挨在一起有点热,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找了个舒坦的姿势赶紧睡了,万一再闹出什么事,一晚上都歇不了。

山林传来虫鸣声,远处村庄陷入了沉睡,到处都很安静,夜半时刻,正是人熟睡的时候。

“汪汪汪!”

突然,连续不断地狗叫声打破平静,裴厌立即睁开眼,听见大黑还在叫,他没有停顿,翻找到衣裳裤子随便穿好就往外走。

顾兰时也被惊醒,在房门打开的时候回过神,外头狗叫声很大,一听就是有情况,他连忙找衣裳,说:“我跟你一起。”

“我先去看看,你不急,先在屋里待着。”裴厌脚下走得很快,说完已经打开堂屋门出去了。

顾兰时实在不放心,大黑再次汪汪叫了起来,他穿好衣裳赶紧就出了门,这是他们自己家,裴厌和狗都在,应该没什么危险。

一出堂屋门,院子被月亮照的很亮,根本不用打火把。

他匆匆出了院门,自从鸡鸭挪出来后,他俩给大黑在院外鸡圈旁搭了个大狗窝,夜里让狗睡在外面看鸡鸭。

裴厌正站在西边篱笆墙下,大黑正是冲着那边在叫。

“怎么了?”顾兰时走近低声问道。

裴厌从篱笆缝隙里看了一会儿,说:“我刚出来时,有个人影在外头,狗叫声一大,那人就跑了。”

鸡圈建在院子西边的山壁之间,离西边篱笆墙近,篱笆墙编的时候就弄得挺密,但免不了还是有些缝隙。

这篱笆墙弄的比裴厌还高,就是怕有人半夜翻进来,幸好大黑足够机警,将贼人吓跑了。

“我出去看看。”裴厌说着,就往篱笆门那边走。

顾兰时下意识跟上,却被他拦住,让和大黑待在院里等着。

看着裴厌出去,顾兰时望向西边篱笆墙,原以为裴厌名声不好,贼应该不敢上门,没想到还是有铤而走险的,得亏他们养了狗。

第129章

大黑的叫声惊醒了离得最近的鸡鸭,听见鸡圈里乱糟糟咕咕叫扇翅膀的动静,顾兰时走过去借着月色看了看。

还好,贼人被发现后没能进来,鸡鸭只是受惊而已,这会儿大黑已经不叫了,只是警惕地看向篱笆墙那边。

听到篱笆墙外的动静,顾兰时试探着开口:“裴厌?”

“是我。”裴厌在篱笆墙那边说道,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口:“这边有挖土的痕迹,估计是翻不过去,想从下面挖洞钻进去,没挖几下就被发现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心中一跳,说道:“幸好大黑听见了。”

“嗯。”裴厌站在篱笆墙外,月色照亮大地,他转身看向西边树林子,贼人早没影了,这会儿去追的话根本找不到。

他又说道:“既然走了,想必不会再来,回去睡觉。”

“好。”顾兰时答应着,心里却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他没有立即回屋,站在院门前等着。

裴厌进来后,看一眼摇了几下尾巴的大黑,奖赏性伸手揉了揉狗头。

除了顾兰时以外,大黑很少被这样揉脑袋,它尾巴疯狂在身后摇,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急切叫声。

顾兰时原本担忧的情绪被眼前一幕冲淡,笑着说道:“今天立功了,明儿给你吃顿好的。”

裴厌有点嫌弃大黑这幅模样,不过见顾兰时笑了,他抬头看一眼月色,说:“子时都过了,应该是今天给它吃。”

玩笑几句,让大黑继续在外面看家,两人进院子关好院门。

月色很亮,连点灯都不用,他俩进屋子以后上了炕,一时半会儿还有点睡不着。

裴厌说道:“养了这么多鸡,前段时间打井,人来人往,再说这些东西养在那儿,也瞒不住,才叫人起了贼心。”

猪羊驴牛这些大的牲口不好偷,半夜来贼,也只有鸡鸭能摸走,顾兰时也懂这个,低低附和一声。

要是依旧养在后院的话,连篱笆墙带院墙两道阻碍,贼还不一定敢上门,把鸡鸭挪出去,只隔着篱笆墙和一段菜地,就显得近在咫尺了。

偷菜倒不至于,这会子家家有菜吃,就算不种菜不种地的懒汉,随便挖点野菜都能应付一下肚子,也没有贼会为了偷一点不怎么值钱的菜得罪裴厌,肯定是冲着鸡鸭来的。

“那咱们怎么办,也不知道贼人是谁,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顾兰时忧心道,被贼盯上的感觉可真不好,总觉得哪天不注意,就被偷走了他们辛苦养大的鸡。

裴厌想了一下,说:“这也没什么难的,有大黑在,夜里有个警醒,一般人都惧怕它。明天我去村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风声,不过这深更半夜的,都在屋里睡觉,估计这段时日打听不出来什么,况且也没凭证,人赃并获才好发作。”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鸡圈在外面,菜地又大,就算来了贼被咱们发觉,跑出去抓贼的话,咱们在里他们在外,贼早就没影了,不如多养几只狗,寻常小贼肯定再不敢靠近。”

“那好,多养几只,叫这些贼再不敢过来。”顾兰时心中总算有了底,大黑又壮又凶,比小狗厉害多了。

想到这里,他又说:“有大狗就养大狗,当真出了事,小狗肯定没有大狗厉害。”

裴厌开口道:“嗯,我在附近村子打听打听,再去镇上看看,牲口市也有卖狗的。”

说一阵子话,见裴厌并不畏惧,顾兰时渐渐放了心,以后多留神就是了,再怎么,有裴厌在,好像也没有那么怕。

一大早就听到了消息,方红花急匆匆从祖宅往后山走,路过他家老四门口时,停下朝里面张望一眼,见老四媳妇在提水,她站在门口喊道:“秋莲!”

“娘,进来坐。”苗秋莲把水桶放在原地,招呼她进门。

方红花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问道:“你可听说了?兰哥儿那边夜里遭贼的事。”

苗秋莲往门外走,气得嗓门都大了点,说:“清早姑爷就来说过了,还跟四邻打听,看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该死的,竟偷到咱们头上。”

“可惜夜里睡得沉,没听到外头有啥动静,不然,准叫贼人好看。”苗秋莲愤愤不平,他兰哥儿从成亲到现在容易吗,坎坎坷坷过来,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过顺当了。

说起来他家前几年其实也遇到过这事,同样是有狗在,想翻墙进来的贼没有得逞,溜下墙头跑了,顾铁山追出去也没找到影儿,大家心里都明白,肯定是附近的人,才能溜得这么快,躲进门里就寻不到了,好在后来没有再发生这种事。

乡下人院墙门户不高,多少都遭过这种事,贼可不管谁家富谁家穷,只要家里有点东西,就敢打坏主意,运气好的没有被偷,运气差点的,鸡鸭被偷走,一家子气得要骂好几天。

“行行,我过去看看。”方红花没有多留。

等她进篱笆门,顾兰时和裴厌正在打水浇菜地,早上太阳没那么晒,现如今有井了,不用去河边挑,省了腿脚又省力气。

“阿奶。”顾兰时摇着辘轳喊道,裴厌拎着水桶往菜地走,同样喊了一声。

“没怎么样吧。”方红花边走边问道。

顾兰时笑了下,说:“阿奶,放心,没出什么事,夜里有狗在,贼在外面想挖洞进来,没得逞就被发现了,跑得快,就没追上。”

昨晚之所以没去追,是裴厌不放心顾兰时一个人在家,人多还好,起码有个伴,但家里就他们两人,他一走,就剩顾兰时自己,有大黑在也没那么放心。

“幸亏养了狗。”方红花说道。

顾兰时笑道:“可不是,我俩昨晚还说了,家里这么大地界,还是多养几只,夜里看家护院才更放心。”

说着话,他从院门口那边拿了两张凳子,让方红花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

既然没出什么事,方红花在这边说了一阵子话就走了,出门后还特意绕到篱笆墙那边,果然看见土被挖出来又给填回去的痕迹,她不免骂了几句。

不过一上午,这件事就传遍了小河村,连带着裴厌随意说的话,真让他抓到,非剁一只手。

要是其他人说这话,可能还不以为然,可一落到他头上,哪有不信的,毕竟真的砍过手,也断过别人腿脚。

闲话传的最快,越传也越有点没边儿,不过少有人真来裴厌面前说这些,有的话离谱了些,并没造成什么,他和顾兰时都没在意。

除了贼以外,人人都痛恨溜门撬锁的贼,乡下人钱财不多,更是越发小心,流言虽有,但大伙儿都警惕了几分,生怕自己家被盯上。

下午。

裴厌从柴堆里挑出搭葫芦架用的木头,柴堆有不少长树干从山上拖下来后还没砍断,有那种手腕粗的细长树干正好,顾兰时帮忙打下手抬出来。

大黑晌午吃了肉汤泡馒头,还有不少肉片子,那叫一个高兴,在旁边冲他俩直摇尾巴,嘴巴也咧着,像是在笑,可惜两人都忙,没工夫看它“谄媚”。

把一根木头抬出来后,顾兰时站在旁边拍拍手上的灰土,说道:“爹说附近几个村子的大狗要么没下,要么就是性子不好,暂时没合适的。”

吃完晌午饭后,裴厌出门打草,他回家打听谁家有大狗,跟裴厌不同,他爹活了这么多年,在附近认识的人更多些。

裴厌把底下一根木头翻出来,说:“那明天早上我去卖菜,顺便在牲口市转转,别处没有,那里肯定有。”

“好,碰到合适的就买下。”顾兰时叮嘱道,卖菜用不着两个人,他留在家里还要割草。

庄稼人的日子少有波澜,闹贼掀起了一点风波,但没有给日子添上阴霾。

第二天一早,摘了一筐青瓜和大半筐扁豆后,裴厌赶着驴车往镇上去了,等他再回来,竹筐里多了两只毛茸茸的灰色狗崽。

“可真肥,老狗奶的真好。”顾兰时从筐子里抱出一只,这个月龄的狗崽正是最好看最招人疼的时候。

他稀罕的不得了,抱在怀里揉了又揉,狗崽被揉的也高兴,闻闻他手指之后,就吐出小舌头舔他手,嘤嘤嘤直叫。

筐子里另一只小狗崽听到人声,急得嗷呜嗷呜叫起来。

第二只狗崽毛更柔软蓬松,养的很不错,他把两只肥嘟嘟的狗崽都抱在怀里,满心是说不上来的高兴,这些小东西可真漂亮。

裴厌把筐子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一旁,笑道:“老狗我也看过了,公母都是大狗,别看这会儿又肥又胖,长大就好看了,长腿立耳,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眼下也好看呢,胖胖的,全是肉,抱起来软乎乎的。”顾兰时很高兴,递了一只过去,又说:“以前家里老狗抱回去的时候,我还小,不大记事,二黑是两年多前抱回去的,它那时也胖呢,不过也就那几个月好玩,狗长得都快。”

裴厌一手将毛绒绒的狗崽把住,狗崽低头舔他的手,从前对这些小东西不太在意,眼下还真如顾兰时所说,肚皮软又热。

大黑早闻到了不同的味道,站在旁边仰起头盯着,尾巴一动不动。

见顾兰时实在喜欢,他又把小狗还回去,一边解车套一边说:“花了三百文。”

“这么贵。”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笑了下,说:“我原本还看了别的,都没这两只好,那些便宜,咱们平时不买狗,都是问相熟的人要一两只,我还是今天去了才知道,模样漂亮性子又好的大体型狗,价钱都不便宜呢。”

“买都买了,能看家护院就是最好的。”顾兰时念叨了一句给自己宽心,见裴厌把荷包递过来,他把两只狗崽放在地上。

一落地,两只都摇着竖起来的小尾巴围着他脚边转,有一只还将毛绒绒的前爪踩上他鞋面,用小脑袋蹭他小腿,那叫一个亲人。

大黑见状,低着头凑过来嗅闻,顾兰时发现它举动后,没有着急数钱,怕它不知轻重咬了狗崽子。

好在大黑并没有做出攻击性动作,只是警惕谨慎地闻了好一阵,狗崽见有大狗在,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嘤嘤嘤叫着,两只都去闻大黑,小尾巴也一直摇动示好。

大黑对它俩兴趣不大,闻一阵后直接走开了,两只狗崽跑着追上它,毛绒绒两团,有一只还跳着跑。

顾兰时在后面看得一脸笑意,心想狗崽子可真招人稀罕。

第130章

因大黑前天晚上立了功,晌午吃饭时,顾兰时依旧给它倒了肉汤,至于两个刚到家的小狗崽,刚进门就不怕人,他心中喜欢,况且是养来看家护院的,太瘦可起不了威慑。

给大黑的糙馒头是随手掰开,狗崽太小,他馒头块掰的细,在温热的肉汤里泡软烂了,才放下碗让两只狗崽来吃。

碗是缺了口的旧碗,暂时先给它们用,肉汤里还倒了些米粥。

两只狗崽闻到肉味,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碗里,它们已经断奶,在原先的人家也是吃剩饭剩菜的,偶尔有点肉腥。

见它俩头挤头,一边吃一边去挤对方,边吃边绕着碗转起来,顾兰时端起自己的饭碗都顾不上吃,看了好一会儿。

狗崽连碗底都舔干净后,小肚子鼓起来,一抬脑袋嘴巴一圈都是汤水,他放下碗,说道:“埋汰的。”

这要撒欢跑出去,外头地上全是土,肯定弄得更脏,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手帕,一看是旧的,就放心给两只狗崽擦干净嘴。

以前大黑太脏他看不下去,再养两只,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狗和别的牲口不一样,人来人往都能看见,拾掇干净些,他们自己心里也舒坦。

裴厌拿起一个馒头,见他还在跟狗崽玩耍,说道:“快吃吧,一会儿肉凉了。”

摸了帕子,手上不免沾了点肉汤汁,顾兰时起身去院里洗手,不然拿馒头会沾上这些。

吃饱喝足的狗崽跑到桌子底下,一个咬住顾兰时裤管玩,一个踩着裴厌鞋面摇尾巴。

顾兰时低头看一眼,见只是咬着玩就没管,和裴厌一样先吃饭。

至于堂屋外面的大黑,它的食盆放在屋檐下,吃完后听见里头的动静,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头走到院子角落趴下。

喂了猪之后,见太阳有点大,顾兰时从后院出来,看裴厌在劈柴,他说道:“要不歇歇,眯一阵子起来再干活。”

“也好。”裴厌答应一声,把墩子上的柴火劈开才撂下斧头。

两只狗崽在屋檐下咬成一团,底下被咬疼的那只嗷嗷惊叫两声,挣扎爬起来后就扑向另一只,打得有来有往,不一会儿又变成追逐,你追我赶,在院里撒欢乱跑。

许是两只一起买回来的缘故,活泼极了,一点都不怕生。

顾兰时看见它俩,想起夜里睡觉的事,就进杂屋拿了一个麻袋,从麦秸堆里抽出干麦秸塞进去。

狗崽小,夜里地上冷,还是睡在麻袋上好,省得受凉病了。

他把麻袋放在地上,嘴里嘬嘬嘬叫几声,狗崽听见,摇着尾巴跑过来,一身毛绒绒的肉都在颠。

把狗崽放在麻袋上,两只不是咬住麻袋皮,就是躺在上面翻个身,四脚朝天对人露出肚皮。

顾兰时蹲在一旁,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狗崽软乎乎的肚子。

另一只看见他手离得近,松开嘴里的麻袋就蹭过来舔他手指头。

裴厌把劈好的木柴抱进柴房,出来就看见他又在跟狗崽玩,拍拍身上的木屑,说道:“回头想想叫什么,有个名字。”

“嗯。”顾兰时说道:“这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

“不急。”裴厌说着,进灶房舀水洗手,还没说话,就见大黑往顾兰时那边去了。

正和狗崽玩耍,见大黑过来,顾兰时没有在意,不想大黑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往麻袋旁边一躺,又装作打滚的模样,脑袋蹭到了麻袋上,它也四脚朝天露出了肚皮,只是个头有点大。

狗崽被大脑袋挤兑走了,顾兰时乐不可支,他是真没想到大黑会这样做,跟小孩似的。

“丢人现眼。”裴厌站起来擦手,瞥它一眼骂了句。

顾兰时揉两下大黑脑袋,见狗崽去扑大黑,想和它一起玩,笑着站起身去洗手,说:“心眼还挺多的,以前都没发现。”

见他走了,大黑躺了一下就爬起身,两只狗崽追着它,时不时绊两下腿,它避开狗崽快步出了院门。

最外面的篱笆门上了门闩,狗崽在外面跑也不怕丢,只是怕它们不懂事,在菜地里乱跑,弄坏菜就不好了,顾兰时把它们叫回来,关上院门让在院子里玩。

有风吹过,绿油油的菜叶随之摆动。

顾兰时拿了镰刀割春蒿,今年菜种的多,晒了不少菜干子,最近都没怎么出去挖野菜来晒。

春蒿种一茬能收两三回,跟韭菜较像,留下根还能长,田垄上的竹篮里整整齐齐放了一大把菜,两只狗崽顺着田垄跑过来,耳朵都在晃悠,跟屁虫一样在他附近转悠,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十分好动。

裴厌出门打草了,顾兰时又割一把春蒿放进篮子,见狗崽跑进地里,他伸手揪着狗崽后颈皮拎出去,又放回田垄上,拍拍狗崽屁股让它俩到旁边玩。

割菜要用镰刀,小狗在菜地里乱跑的话容易伤到。

狗崽还挺聪明,知道这里不能玩耍,两只追撵着跑向前面。

“汪汪汪!”

大黑在它俩钻进菜瓜藤蔓里后大声吠叫,狗崽受惊,被赶了出来。

顾兰时转头看一眼,见它俩没老实一会儿又打闹起来,还追着大黑跑,这回没有进菜地,这才放心。

只要不往菜地里钻,大黑没有再管,甚至还闻了闻它俩屁股,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感兴趣,自顾自往狗窝那边走。

“汪!”

稚嫩的叫声在大黑身后响起,两只狗崽跑的耳朵都甩起来。

没了跟屁虫绊腿脚,顾兰时割菜都快了些,蒿菜价钱便宜,今天早上裴厌又想早点回来,就只摘了菜瓜和扁豆。

这会儿割的这些,等下烧水焯一焯,晒成菜干就好。

一行蒿菜割完,竹篮满满的,他没有再割,提着回了院子。

烧一回水也不容易,柴火要从山上弄来,这么一想,顾兰时锁好两道门,背了竹筐往河边走。河边马齿菜多,多挖点,回去焯水都晒成干菜。

不知道裴厌去哪里打草,他边走边在周围张望,不想从身后传来喊声。

裴厌从西边树林那边出来,远远就看见他往河边走,再一看篱笆门锁着,连忙就将人喊住。

顾兰时又倒回来,边走边笑着说:“我以为你往河边去了,锁了门想去挖点马齿菜,正好要焯蒿菜。”

“等等,我把这些掏出来,跟你一起去。”裴厌说道。

“喝碗茶水,不着急。”顾兰时没有一起进门,菜地大,他懒得再走一遍,只把院门上的钥匙给裴厌。

锁篱笆门时,一只狗崽趁人不注意,从缝隙里挤出去,肥嘟嘟的肚子被挤瘪了一瞬,出去后又恢复。

裴厌手疾眼快,一把将它抓住,轻轻丢进门里,顾兰时赶紧把门关好。

有大黑看着,让它俩跑跑也好,省得关进院子里一个劲嘤嘤嘤叫,听得人于心不忍。

小狗就是这样,很爱缠人,幸好有两只,没人的时候它们自己玩闹,要不就是去追大黑。

有时候为了躲它俩,大黑不是跳上狗窝顶,就是站到柴堆上,显然不愿意跟它俩玩耍。

狗崽腿还没那么长,它一爬上去,两只就站在下面嗷呜嗷呜叫,这几天顾兰时和裴厌都见怪不怪了。

早起,裴厌又赶驴车去卖菜,顾兰时看留下的瓜菜不少,于是拣了几根大的,用竹篮提着打算给他爹娘拿去。

出门时狗崽粘的紧,有大黑看家,他锁好门,就带着两只狗崽儿往回走,刚回来几天,还没见过其他人呢,也认认去村里的路。

一进村子,路上不但有人,还有狗和牛,两只狗崽儿好奇歪着小脑袋看,没忘了贴着顾兰时鞋边走,这会儿倒是乖了。

顾兰时低头看它俩一眼,笑了下没说话,跟门口邻居说两句话,就领着它俩进门了。

二黑性子很好,见是他带来的狗崽子,没有乱叫,三只互相嗅闻,小狗崽还摇了摇尾巴。

“娘。”顾兰时喊道。

苗秋莲正在屋里和人说话,听见他声音,也没出来,隔着窗户高声说道:“我在屋里,和你金凤婶子说话呢,快来。”

顾兰时把竹篮里的菜放进灶房,空篮子随手搁在院里的小凳上,回头看一眼狗崽,怕它俩跑出去,咂舌嘬嘬嘬叫过来,让一起进屋子。

“哎呦,这肥的。”

方金凤看见狗崽儿忍不住叹了一句,她挺爱狗的,伸手捞起一只摸了摸脑袋,笑道:“长得可真好看。”

顾兰时把另一只抱起来给他娘看,说:“大前天抱回来的,多养两只,好看家。”

方金凤摸了一会儿狗崽,从炕边下来放到地上,说道:“这事等我得了话再来,家里忙呢,先走了。”

“好好。”苗秋莲也连忙下炕。

走到院里后,顾兰时说道:“婶子,我带了菜,你拿回去吃,不多,总能炒一碗。”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这么说,在顾兰时递过来两根菜瓜后,方金凤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收下了。

她走以后,顾兰时和苗秋莲坐在堂屋说话,两只狗崽在旁边打架玩闹。

“娘,说定了?”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笑得眼尾都是褶子,说:“说了一家,我跟你爹昨天去打听了,那姑娘比狗儿小一岁,和咱家差不多,上头几个哥姐,孩子多,不过她是最小的,家里娇惯了些,可性子却不差,听人说做饭缝衣裳样样拿手,教的好呢。”

“又去你姑妈家转了一圈,让帮着再打听打听,那边儿也问咱们的境况,等你金凤婶子同他们说了,才好往下一步走。”

顾兰时笑道:“这样,也八九不离十了。”

苗秋莲心里高兴,但没在嘴上说板上钉钉的话,只道:“他家你爹知道一些,家里日子不错,良田十来亩,吃饱是没问题的,还有骡子和牛,我和你爹昨儿远远看了一眼院落,屋子盖得也不错呢,从这些看,怎么都算门当户对了。”

“这就好。”顾兰时点着头附和。

“只是……”苗秋莲顿一下,姑爷既然没来,她没有隐瞒,说道:“头先不是还说了一个,人家知道姑爷,还有些不情愿,扭扭捏捏,竟想多要彩礼,他们这样,我跟你爹还不愿意呢,这家人倒是看得清,也亏你金凤婶子说了几句好话,这不就有了些眉目。”

成亲后离得这么近,顾兰时常常回家,连带裴厌也常和顾家人来往,苗秋莲要是不说,他还真不知道裴厌名声还连累到家里了。

好在爹娘都向着他,顾兰时笑着开口:“那咱们就和他们没那个缘分。”

“可不是。”苗秋莲应声道,她其实都没说完,那家人知道裴厌以前命硬,有天煞孤星的说法,讲了几句更不好听的。

她知道以后很生气,一开始还以为是畏惧裴厌凶名在外,不敢沾染上,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也不看看裴厌如今的日子,又是鸡鸭又是菜地,她兰哥儿天天都能吃上鸡蛋,多少人都羡慕。

乡下人养鸡下了蛋,再多都舍不得吃,要拿去镇上换钱,满村里打听打听,就属裴厌能舍得,鸡蛋鸭蛋,只要他们兰时想吃,一天吃十个都不是事,卖不卖钱都不看在眼里。

就这样,那户人家还怕裴厌瘟了他们,当真是可笑。

不光裴厌,顾兰时自己也遭过一些流言蜚语,成亲前还比较在乎,成亲后渐渐就不想这些了,跟裴厌慢慢把日子过好,底气不免就足了,腰板也更直,才不怕那些闲话。

娘俩儿说一阵子话,狗儿和竹哥儿背着猪草回来。

听见一耳朵关于自己的婚事,顾兰瑜情不自禁傻乐起来,咧嘴直笑,他有点黑,在太阳底下一笑两排白牙分外显眼。

第131章

麦地里拔过草又浇过一遍水,地里还泥泞,暂时不用多管,再有一个多月,就能收麦子了,今年种的麦苗稀稠正好,顾兰时和裴厌都十分满意。

水田那边草也拔过了,顶多有些刚发上来的小苗,也不是很要紧,两人在百忙中总算能得一点空闲,不必家里地里两头跑,还要去镇上卖菜。

庄稼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睁开眼就忙,晚上倒头就睡,这一茬浇地的事过去了,能缓两天。即便这样,打猪草鸡草的事依旧不能落下。

辰时过半,太阳出来了,顾兰时在菜地里拔草,连根拔起的野草被扔在田垄上,到晌午时,太阳一大,两三天就彻底晒死晒干了。

裴厌又去镇上卖菜了,最近各种菜出的多,价钱没有蒜菜那时候贵,但每天出去一上午,就能卖几十个铜板,多了五六十,少一点也有二三十,天天能有进项,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在家里吃喝都不要钱,挣到的基本都能攒下。

狗崽在石子路上玩耍追逐,两团都毛绒绒的,不一会儿就往顾兰时这边跑来,两只小尾巴都竖起来,摇的很欢快,嘴里嘤嘤嘤直叫。

顾兰时拍拍手上泥土,伸手揉了揉狗崽,软乎乎胖嘟嘟的,真是讨人喜欢。

狗崽回来快十天了,白天尽情在院里和菜地撒欢,这么大的场院,足够它们跑来跑去,晚上就在给大黑搭的狗窝里一起睡觉。

原本大黑是不让它俩进窝的,还是顾兰时晚上听见狗崽在外面嗷嗷叫,才和裴厌一起开了院门出来看。

大黑的狗窝就在院门西边,因它体型大,撘窝的时候两人还商量过,要是狗直接睡在地上,万一下雨,雨水流进去的话,岂不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就将狗窝搭的很高,几乎到顾兰时腰部,也省得大黑委委屈屈缩在里头,他们家这个狗窝,比村里谁家都宽敞。

狗窝不止大,里面更是有名堂,给垫了石头块,当时弄的时候,裴厌特地把地面挖开,将石块嵌进去,石头面是齐平的,又给石头面上铺了两块旧木板,最上面才是顾兰时之前给大黑装的麻袋。

睡觉的地方比地面高出许多,如此一来,就不怕雨水灌进去。

大黑对这个狗窝也很满意,冬天的时候睡在堂屋,开春后它还有点舍不得离开,不过自打狗窝建好以后,不用人说,它自己就进去睡了。

狗窝大,但门只开了一半,右边一半用篱笆和木板挡了起来,省得天冷时风直直吹进去,有遮挡会好很多。

狗崽小,虽然两只在一起,可夜里离了老狗总是会叫,又不可能把它俩放进屋里,就想着让大黑来带。

狗崽的麻袋白天就被顾兰时放进了狗窝,这狗窝大,大黑的麻袋其实只占了一半,剩下一半刚好匀给两只狗崽,谁知它却不让狗崽进窝,还是裴厌抓起两只往狗窝里放,十分强势,它才认命一般不再阻拦,就这么,三只一起在狗窝里住下。

因狗崽是大狗下的,等它俩长大,肯定没办法继续跟大黑挤,等忙完这段时间,还要再搭一两个狗窝。

顾兰时将狗崽放回田垄上,往前走几步,目光在地上寻找野草的踪迹。

正忙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他,竟像梅哥儿的声音,他直起腰走上田垄,朝外面高声喊道:“梅哥儿?”

“汪!”大黑早跑向篱笆门那边,两只狗崽见它如此,也汪汪汪用稚嫩的嗓子叫着,同样跑了过去,屁颠屁颠的,只是仗着大狗在而已。

“是我。”梅哥儿已经到了篱笆门前,听见狗叫的动静,连门都不敢推开,一颗心忐忑着,老老实实在外面等。

“大黑!”

顾兰时轻喝一声,大黑听懂他意思,不再叫了,但还是看着门外,一副警惕的模样。

两只狗崽跑的浑身肉都在颤,小耳朵也在晃悠,它俩还在叫,不过没有任何威慑力。

“你怎么回来了?”顾兰时打开门让李梅进来,颇有点惊喜。

李梅看一眼大黑,见它只是过来闻闻自己,随后扭头走了,这才放心,至于两只肥嘟嘟的狗崽,没有什么可怕的,有一只还冲他摇了摇尾巴,看来还没到看家护院的时候。

闻言,他开口道:“早上刚回来,听我娘说,你这边之前遭了贼,过来看看,没丢什么吧。”

“没。”顾兰时笑着说:“家里有狗,贼刚来就被发现了,一早就跑了,没敢真进来。”

“那就好。”李梅点点头。

两人往里面走,顾兰时没忍住问道:“你在那边……”

李梅看一眼翠绿满眼的大菜地,心中羡慕顿起,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情绪。

他听懂了顾兰时没说完的话,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顿一下才开口:“王家挺好的,上头公婆都不是事多的人,一个姑姐已经嫁人,他也不错,成亲这么久,没说过我什么,在外头挣了钱,除去交公的,余下都给了我。”

他脸上挂着笑容,又道:“昨天我跟他说,想回来看看爹娘,早起就牵驴送我回来了,说下午再来接,嫌路远,我一个人走不放心。”

见梅哥儿过得好,脸上再没以前的忧愁凄苦,这样明显的变化,顾兰时一下子就放心了,当真是苦尽甘来,遇到一个好婆家。

两人在堂屋坐下,顾兰时提起茶壶倒茶,又把前天裴厌从镇上买的糕点拿出来,一起边吃边闲聊。

王家汉子比梅哥儿大几岁,之前娶不上亲,一直被他们村人嘲笑打光棍,今年终于娶到夫郎,一下子扬眉吐气,干活都比以前有劲多了,本就是老实本分的汉子,自然也对李梅好。

李梅喝两口茶水,说道:“他家人少,不过也有几门本家宗亲,在村里为人也不错,日子比我们家从前好过多了。”

顾兰时听他叹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没开口,只在旁边听着。

说到这里,李梅忍不住再次开口:“这次回来,我特地问了我娘,赵家再没闹过事,连老不死的,见了面都没敢再骂我娘,真和几个婶子说的那样,如今他们也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虽然解气,可这些年受的委屈和欺负不是假的,他语气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上回赵家犯了众怒,就再没敢翻起波浪惹是生非,赵金通被打断胳膊还没好,许是没脸出门,吊着一条胳膊只在家里干活,鲜少出门。

连赵老夫郎都蔫吧许多,骂仗都不敢了,生怕别人揭他家短处。

这些顾兰时一清二楚,对赵家他一点同情都没有,当时不止梅哥儿娘,他娘也遭了赵家的瘟。

他前天去地里时碰上他娘,两人一起往村外走,路过赵家时,他娘还朝赵家门前啐了一口,依旧恨得牙痒呢,方翠柳即便瞧见,也不敢放一个屁。

顾兰时给两人添了茶水,说:“你不在村里不知道,赵家日子可不好过,无论老的小的,出门都不敢往人堆里凑,谁让他们活该,如今,总算遭报应了。”

几句话让梅哥儿又高兴起来,他自己也想开了,说:“其实都过去了,我成亲嫁走了,家里虽然只剩我爹娘和保儿,可他俩还算强健,干活种地不再话下,只等保儿长大娶亲,以后日子肯定就好了。”

“可不是。”顾兰时笑着附和,把碟子推过去,说:“尝尝,桂花糕,好吃呢。”

梅哥儿这才拿了一块吃。

两人许久没见,都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只是乡下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聊得痛快。

李梅走时,顾兰时特地给他摘了不少瓜菜,送出门后,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

狗崽在篱笆门前跑,见李梅进了树林走远,顾兰时嘬嘬叫了两声,他先站在门后,作势要关门了,两只狗崽争先恐后跑回来,一只还从他双脚之间窜过去。

之前裴厌说要给狗崽起名字,他一直没想好,还是昨天才敲定,偏大的一只叫灰灰,另一只就叫灰仔。

没念过书,哪里懂那些文雅的名字,乡下人喊狗,大多都跟着毛色来,这两只都是灰毛,这么叫也合适。

昨天刚起的名儿,一时还不顺嘴。

顾兰时往里面走,看一眼在前面疯跑的狗崽,心想多喊喊也就顺了。

梅哥儿走后没多久,顾兰时在菜地拔草,渐渐发现太阳被云遮住,抬头一看,天上起了阴云。

他有点担心,于是出去在门口望了望,不见裴厌的踪影,南边天际黑沉沉的。

看了一会儿,发现黑云有向这边飘来的趋势,也不知道能不能下。

半掩上篱笆门,趁这会儿还没下雨,他继续在菜地里干活,直到雨点啪嗒啪嗒飞快落下来。

狗崽跟着他一起在堂屋,一只在和大黑玩,另一只趴在堂屋门口看雨,两只前爪交叠,小脑袋搁在爪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兰时原本担心裴厌淋雨,一扭头看到灰灰如此,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揉揉它脑袋。

雨势变大的时候,裴厌进了门,顾兰时自己戴一个斗笠,又拿起另一个冲进雨里,让裴厌戴上,衣裳湿了不要紧,头发得护一护。

裴厌淋了些雨,但幸亏进门了,雨势大了,他解开车套先牵毛驴回后院。

顾兰时把车上的竹筐卸下来,搬进灶房里面,菜没有卖完,同样淋了雨,他把菜拿出来铺在竹匾上晾。

把板车靠好后,大雨倾盆而至。

裴厌在堂屋擦头发,笑着说:“在镇上正卖菜,见南边起了云,像有下雨的迹象,看菜剩的不多了,我就往回赶,还是被雨撵上了。”

“人哪能跑过老天爷呢,毛驴四条腿都不行。”顾兰时笑着说道,见他衣裳都湿了,又说:“我去给你找衣裳,先换干净的,等下烧点水洗洗头发,就不怕受凉了。”

一回来有人操心自己衣食,和独自一人过日子完全不同。

“嗯。”裴厌答应着,一边擦头发一边跟他进屋,见灰仔追过来,他用脚轻轻推走,随后关上了房门。

从箱子里找出干净衣裳,见窗子开着,零星雨水溅进来,他走过去关好,笑着说道:“梅哥儿回来了,刚才还来家里,我俩说了好一阵子话他才走。”

知道他俩关系好,裴厌换着衣服顺口问道:“他如今怎么样?”

“婆家那边挺好的,不是坏人。”顾兰时笑眯眯的,说道:“之前还担心他过得怎么样,梅哥儿以前总受气,脸色差,总一团阴云,今天我看他满脸喜意。”

裴厌听着,他对李梅一家并无太多了解,只是很喜欢听自己夫郎说话,即便赶路着急又淋了雨,神色却全然放松愉快。

第132章

徐木头送来了摇椅,结了工钱之后,他没有多留,说家里还有活要干就走了。

崭新的摇椅放在院中,裴厌送徐木头出门,顾兰时系着襜衣正在灶房和面,木盆放在案台上,他两手都沾着白面,听见外头狗崽叫,他抬头从窗子往外看,见两只狗崽围着摇椅嗅闻。

灰灰个头较大,还人立起来,前爪搭在摇椅上,结果不小心让摇椅晃动起来,它调皮,原想蹬着后腿爬上去,不想摇椅一动,它又没站稳,一下子给摔了,便嗷嗷叫了几声,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狗窝垫的石头不算太高,不然以它俩的体型也爬不上去,正因为如此,最近爬高爬低惯了,见着什么都想爬上去,柴堆就更不用说,总见它俩站在上头。

幸好木头垒的紧实,没有让它俩踩塌,不过顾兰时已经不让它俩乱爬上去了,木头堆倒了没什么,怕压到它俩,就这么个小体格,都不够一根长木头压的。

灰灰摔倒爬起来,不小心和窗户里的人对上视线,它嘤嘤嘤叫的声音更大,颠颠就往灶房跑,蹭着顾兰时小腿不断撒娇,喉咙里呜呜呜的,还有点像小孩子在哭。

顾兰时手上都是面,没法儿揉它,一边揉面一边低头跟它说:“谁叫你这么皮,这下好,摔了吧。”

他嘴上责备,但语气带笑,见狗崽撒娇不成,直接趴在他左脚鞋面上,肥嘟嘟的身子还挺沉,他笑了下没有再乱动。

裴厌进院门后,看见摇椅后朝灶房门口走,说道:“不试试?”

顾兰时笑着说:“你先躺着试试,我手上都是面,等下和好了就来。”

既然如此,裴厌走到摇椅前坐下,摇椅做的挺宽敞,躺下后晃一晃,恰好一阵风吹来,果然舒坦。

他双脚随意搁在地上,摇椅晃动的幅度没有很大,是正合适的力度,不然太晃躺着也不舒坦。

顾兰时从窗户里看见,笑问道:“如何?”

裴厌躺着没有动,依旧轻晃着,说道:“不错,躺下后脊背不会太硌,挺好。”

见他这样舒坦,顾兰时揉好面后放在木盆里,拿了一块麻布盖好,拍拍襜衣上的一点面粉就往外走。

趴在他鞋面上装死狗的狗崽被轻轻踢开,又追着他脚后跟屁颠屁颠跑出来。

裴厌起身让开,椅子是新的,他解下襜衣递给裴厌,自己躺下去轻晃,一高兴,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开口道:“果然舒坦。”

裴厌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给两人都倒了一碗茶水,见他喜欢,心道还好做了一把,钱虽然花了,但很值得。

晃着摇椅,两只狗崽在旁边打架,打着打着两只都生气了,喉咙里发出尚显稚嫩的低吼。

顾兰时没管它们,跟小孩一样,打完没一会儿就又玩耍到一起,况且两只都肥,毛蓬松厚实,也咬不出事来。

他笑着说道:“等会儿下面,一人卧两个鸡蛋,我看了,蛋筐子里攒了不少,明天要是没别的事,一起拉去镇上卖,只是路上需得慢些,你一个人能行?”

鸡蛋不比菜蔬,路上再慢也会有颠簸,裴厌想了一下,说:“还是两个人去,你坐在车上扶着筐子就好,跟上回一样,路上不全是官道,太容易磕碰了。”

“好。”顾兰时答应道,又说:“鸭蛋也天天有,上回腌的咸蛋再过十天就能吃,这段日子攒的又多了,咱俩吃不完,明天给家里和阿奶分几个,剩下的也拿去卖。”

他起身喝了两口热茶,说道:“狗儿亲事快定了,我娘肯定舍不得吃家里的鸡蛋鸭蛋,要换钱给狗儿成亲用,这会子吃不上,快成亲之前也吃不上,要攒起来做席面,给家里拿几个鸭蛋,也让他们解解馋,竹哥儿肯定想吃。”

“嗯,都行,鸡蛋要不要留?”裴厌问道。

养鸡鸭本来就是要给顾兰时吃,他想给家里送并无不妥,他们只有两个人,平时有事都靠岳家帮衬一把,几个蛋而已,不算什么。

顾兰时笑着说:“给几个鸭蛋就行,多了我娘又要跟她那些鸡蛋一起攒着,少给几个,够她炒一盘子的,直接就吃了。”

“那好。”裴厌点着头答应。

天上有云,太阳时而被遮住,不是很热,山风吹进院落,顾兰时又躺下,晃着摇椅怡然自得。

他躺了一会儿后,没忘了让裴厌再坐坐,乡下人没什么稀罕的东西,一个摇椅就足够高兴大半天。

裴厌也是如此,要是他一个人,还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如今不一样了,连个摇椅也喜欢。

眼瞅着到了饭时,顾兰时又系上襜衣去灶房忙。今天特意和了白面,忙了这么久,也吃顿精细的白面条。

一大清早,摘完菜太阳还没出来,顾兰时和裴厌将菜筐放上板车,这才进灶房吃喝,不光自己吃饱,再喂过牲禽以后,随即套驴车出门。

灰灰和灰仔跟着跑出来,顾兰时把它们挡回门里,赶紧关好篱笆门锁上,听见狗崽嘤嘤嘤直叫,有大黑在家里,想来不会有事,两人就放心走了。

路过顾家门口时,东边天际放亮,太阳出来了。

院门还没开,顾兰时上前拍门,朝里面喊道:“娘。”

顾铁山匆匆赶来开门,见他俩要去镇上卖菜的架势,问道:“兰哥儿,怎么了?”

“爹,没事,家里鸭蛋多,给你们送几个,记得晌午让我娘给你炒一盘子,五个刚好够。”顾兰时说着,从筐子里取出五个鸭蛋。

“爹,我俩走了,要赶早集呢。”顾兰时把鸭蛋塞给他,转身就上了板车。

“岳丈,我们走了。”裴厌道一声,牵着毛驴就往村外走。

顾铁山在后面喊一声让他俩路上慢些,手里捧着几个鸭蛋回去了。

苗秋莲从后院出来,问道:“他爹,是兰时?”

顾铁山点头道:“嗯,给了几个鸭蛋,让晌午炒一盘子,他和姑爷去卖菜了。”

竹哥儿在屋里听见,隔着窗子笑道:“娘,我正好想吃了,还是我兰时哥哥好。”

苗秋莲笑骂道:“就你嘴馋。”

话虽这么说,要不是顾兰时给了这几个,她想吃也不愿动家里那些蛋呢,成亲不是小事,花销多,最近连油她也用得紧,能省就省,自家紧巴一段时日,到后面要给席上留够。

裴厌赶车赶得慢,路上要是看见坑坑洼洼或是土块石块什么的,能绕就绕过,一路都仔细,到镇上后筐子里的鸡蛋大部分都好着。

卖菜卖蛋两人早已熟悉,先沿着街道叫卖。

顾兰时主要是吆喝鸡蛋鸭蛋,跟上回一样,好蛋都是按市价来,卖到最后有几个磕裂的,一文钱一个全卖出去了,这么便宜,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路上碰的,有的是人愿意买。

今天挖了半筐新蒜带来,卖得还挺好,一斤六文钱,到最后剩了些个头小的蒜头,别人挑剩下的,少说也有半斤,顾兰时原本想带回去自家吃,这东西不怕磕碰,随便就带回去了。

不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郎前来询问,见对方瘸着腿,衣裳也全是补丁,一副穷苦的模样,他只要了一文钱,把剩下的蒜头和一根压痕较重卖不出去的青瓜都给了老夫郎。

这根青瓜是最下面的,本身又脆生,一路颠来压出了痕迹,别人都不愿要,挑挑拣拣只剩这一根。

他们家不缺这一口吃的,给就给了,裴厌什么都没说。

没有每次来镇上都要花钱吃东西的道理,一天卖菜才赚几个钱,该卖的卖完以后,见天色不早了,两人坐在板车边沿吃了几个带来的米糕垫垫肚子。

顾兰时边吃边清点车上的菜筐,只剩小半筐蒿菜没卖出去,说道:“这些卖不完就算了,回去晒成菜干子,省得在镇上耽误久了。”

“嗯。”裴厌正在嚼米糕,含糊答应了一声。

他俩没在镇上多留,回去的路上没有鸡蛋需要顾忌,毛驴跑得很快。

到家后一开门,大狗小狗都很热情,大黑向来如此,半天不见主人,尾巴摇的很快,不过它向来谨慎矜持,不会扑顾兰时。

灰灰和灰仔就不一样,到底月龄小,也不像大黑那样是看裴厌眼色长大的,一个两个兴奋极了,竖起来的小尾巴摇来摇去,不断扑顾兰时鞋面和裤管,兴奋到汪汪汪直叫。

裴厌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它俩不方便扑。

脚下绊来绊去,顾兰时弯腰捞起两只狗崽在怀里一通揉捏,灰灰和灰仔还仰起脖子伸出小舌头舔他手和下巴,他笑了一声赶紧把狗崽放下,不然手上脸上都是它俩口水。

大黑见狗崽被放下以后,摇着尾巴跟上顾兰时,用脑袋不断蹭顾兰时腿。

一路走进院子,大狗小狗都绊腿,进来裴厌把车套都解了,牵着毛驴正往后院走。

顾兰时提起泥炉上的陶罐一摸,见有点温意,就倒了两碗白水,自己先坐下歇脚。

狗崽想过来邀宠,却被大黑一脑袋挤走,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大黑狗头,又揉了几下,以前没发现,还挺会争宠。

听见裴厌从通道往前面走的动静,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大黑,进灶房舀了半盆水洗手。

灰仔见他在洗手,竟凑过来伸出小舌头想喝水,他连忙把灰仔拨拉开,嘬嘬嘬叫到水碗旁边让它喝。

水碗里的水是他早上出门前倒的,这会儿还没喝完,灰仔一副渴极了的模样,舔了半天才喝饱。

顾兰时又洗了下手,站起来擦手,笑道:“估计咱们不在,它跑疯了,连水都忘记喝。”

裴厌看灰仔那副没出息的模样,点头应道:“估计是。”

第133章

日子过得很快,每天要打猪草鸡草,隔三差五去挖地龙泥鳅喂鸡鸭,还要卖菜。

田里也不能懈怠,隔段时间就要拔草,还要浇水上肥,洗衣做饭看似都是小事,做起来也是活。

牲口棚、猪圈鸡圈每天都要收拾,不然粪便满地,谁看了都不舒坦,拾掇干净才是正理。

猪仔已经一个月了,没病没痛,七只都长得挺结实,连最小的那只斤数都足够,少说有十二三斤的样子,能吃草料了,裴厌就给断了奶,和母猪分了圈,不然它们还要拱奶。

喂猪仔的草要嫩些,还得剁碎了,煮的猪食也是磨了柴豆粉和麦麸谷糠混着,再加些薯根什么的,连老猪吃的都细了。

吃草的猪一多,猪草自然要多打,没事了还要上山弄柴火和枯枝落叶什么的,各种活忙一天下来,盥洗过后,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裴厌习惯了做体力活,比他好点,再加上一茬扁豆和青瓜过去,隔两三天才去镇上卖一趟菜,没有之前那么奔波,在家干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下午,打了筐猪草回来后,两人提了凳子来到大蒜地,坐下后就开始编蒜辫子。

昨天把蒜头都挖了出来,到今天顶上的蒜苗已经半干不湿,趁着蒜苗韧性大,编成辫子好挂起来。

蒜种的多,除去之前卖了两回新蒜头,地里还有许多。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顾兰时一边编蒜一边说:“改天去镇上,记得买个纺线车回来,后边苎麻能割了,麻线想织好点的麻布,还得纺一纺,等明年看在哪里腾一片地,种点棉花,纺棉线织些布,做亵裤小衣就不必去买布了,自家种还省钱。”

“好。”裴厌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上同样在编蒜。

他之前一个人过活,家里没有纺线车和织布机这些东西,于是问道:“那织布机?”

顾兰时笑道:“老宅那边就有,太爷在世时找木匠做的,是个老物件了,我娘和两个伯娘织布都是回去织,我也过去织就是。”

织布机是个大件,不是家家都有,纺线车小而轻,价钱也不贵,一般家里都有,因老宅那边有一个织布机,顾家其他人便常常过去用。

裴厌之前碰见过苗秋莲带竹哥儿去老宅织布,他想了一下,问道:“家里人多,几个伯娘不说,还有分家出去的孙辈,织布也是回去弄,上回见岳母和竹哥儿过去,都是提前同大伯娘说好,跟排号一样,到底没那么方便,我先问问徐木头,看一架机子多钱。”

“不便宜呢,咱们又不是织户,不过织几匹自己用的而已。”顾兰时说道,他心中有点犹豫。

不过再一想,要是有一个织布机子,要是保管的好,起码能用两三代人呢,以后织布不用愁。

裴厌同样是这么想的,自己家里有一个的话,不用往别人家里跑,更不用递话看眼色,亲戚再好,也不如在自家舒坦。

他说完之后,顾兰时才点头应了一声,确实是这个理,又道:“要是真织的多了,还能拿去布庄卖,咱们虽种了桑树,可惜没养蚕。”

裴厌笑着说:“家里人手不够,活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样,恐怕得从早干到晚,都没歇的时候。”

“是呢。”顾兰时拿起旁边的蒜编进辫子里,不过是随口说说,这几天他晚上睡觉都没做梦,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到第二天早上了,确实乏累。

正说着话,天忽然就阴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裴厌说道:“还是搬回去,在堂屋里编,不下还好,万一下雨,就来不及搬回去。”

“好。”顾兰时把手上的蒜辫打个结,就跟他一起拿了竹筐过来,把挖出来的蒜用筐子装着,背到堂屋倒出来,来回背了好几趟,狗崽跟着他俩跑来跑去,一刻都不停歇。

之所以在菜地里编蒜辫,为的就是方便省事,也省得泥土弄到别处,谁知就变天了。

等他俩坐到堂屋里继续编,顾兰时看一眼外头,刮风了,吹的院里一点薄土扬起来,他开口说道:“今年雨水多。”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是比去年多。”

“收麦时可千万别下。”顾兰时有点担心,好好的麦子要是淋了雨,一年收成就没了,庄稼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会儿就到夏天了,不一定会下。”裴厌宽慰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现在想这么多无济于事,又伸手从蒜堆里拿了一根编进蒜辫子里。

种的蒜多,编成辫子也是一堆,两人把一挂挂蒜辫放进西屋和杂屋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顾兰时还给灶房墙上挂了一串,方便做饭时取用。

裴厌正在扫堂屋里的土,雨点就噼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子。

不一会儿,雨幕连成一片,水汽混在一起雾蒙蒙的。

顾兰时倒了碗热茶喝,随后躺在摇椅上轻晃,大黑也躲进堂屋避雨,趴在他旁边不声不响,身后的尾巴轻摇着。

裴厌靠在椅子上,长腿伸直了,浑身也透着放松。

下雨干不了外面的活,是为数不多能歇息的时候。两只狗崽又在打架,在地上滚成一团,你压我我压你,嗷嗷叫着。

摇椅宽敞,长度也够,前面还有放脚的地方,整个人躺在上面那叫一个舒坦,顾兰时转头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今年夏天咱们再去抓蝎子,挣一点,再做一把摇椅,得了空你也躺着,舒坦呢。”

裴厌本想说自己现在这样就挺舒坦,用不着摇椅,但见顾兰时眼睛亮亮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改了,点着头说:“好,那就再做一把。”

下过雨,山上菌子木耳还有地皮菜都出来了,顾兰时和裴厌一大清早就上了山,早起有晨露,树叶间还留有残雨,他俩都戴了斗笠,衣裳还好,弄湿头发的话,顶着冰凉水汽在山林里转悠容易着凉。

今天上山时碰见好几个同样找菌子的人,说两句话又分开,各自去寻找。

山林大,分开走一走就听不到旁人的动静,他俩顺着上次找到地皮菜的方向走,沿途顾兰时发现了一簇山莓果,红艳艳的,正好熟了。

莓果不知沾了雨水还是露水,他摘下之后没有立即往嘴里塞,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捧在手里让裴厌也过来吃。

顾兰时先尝了一个,笑着说:“挺甜的。”

裴厌走过来捏起一个果子,咬破后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开,他点着头嗯一声以表赞同。

莓果不多,只有一小把,又不好带,容易压破了,他俩站在这里吃完,这才继续往前。

上山走的路虽然多,但走走停停,到处捡菌子和地皮菜,就显得没那么忙碌,两人还碰上一株倒下的老树,长了许多黑木耳,正是常吃的那种。

这回不用到处找树枝戳木耳,他俩蹲在树前把能摘的都摘了。

顾兰时喜滋滋的,刚转头想跟裴厌说今天运气可真好,不想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彩尾,扑棱棱从不远处飞过。

是野鸡!

不等他说出口,裴厌已经有了动作,拔腿就追上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和小石块,只留一句在这里等着。

有彩色翎羽的是公野鸡,又漂亮还会飞,只是没有鸟儿飞的那么高罢了。

顾兰时把竹筐和篮子放到一起,高高兴兴在原地等。

成亲后和裴厌上山打过好几次禽鸟,山鸡种类还挺多的,最漂亮的就数这种彩尾大野鸡,刚才虽然只瞥见一眼,但那只公野鸡不小呢。

住在山脚下,一到快收麦时,麦子黄了,野鸡就常常钻进麦地啄麦穗,有时还能在麦地里找到野鸡蛋。

这种东西夏天最常见,有时正割麦就能碰见,但村里人都忙着收麦,没人会带弹弓什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野鸡飞走,追是很难追上的,

怕自己走开裴厌找不到,顾兰时就在原地等待,等了好一阵子,总算看见了人影。

“打到了?”他嘴上这么问,目光已经落在裴厌右手上拎着的东西,正是那只彩尾野鸡,还活着呢,腿和翅膀那里有血迹,已经蔫了。

“跑得挺快,追着它跑了好长一段,在林子那头打到的,差点就让它给跑了。”裴厌边走边说,心中有点庆幸,他射出去好几次,还好在野鸡钻进灌木前打中了,这么大一只,要是跑了没吃到,还真有点遗憾。

有段日子没吃过鸡肉了,家里的母鸡要下蛋,小鸡还未长成,没看见野鸡还好,看见以后两人都有点馋。

顾兰时高兴的不得了,说道:“正好,去竹林那边挖棵嫩笋子,这会儿的虽然没有春天好吃,一起炖进去,好歹有个配菜。”

“好。”裴厌从地上扯了一根藤草,把野鸡嘴巴和双脚捆住。

他背起竹筐拎了野鸡,顾兰时提着竹篮,两人兴冲冲奔向竹林去挖笋,都十分来劲。

他俩下山的时候,竹筐和篮子都是满的,大半筐竹笋在最底下,上面有一层新鲜的黑木耳,篮子里是菌子和地皮菜,裴厌还拎着一只野鸡,收获颇丰。

笋子虽然没春秋时的好吃,但既然过去了,他俩就多挖了些,带回去焯过水好晒成笋干,多少是个口粮。

下山路上碰见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吴小桃听说过裴厌,尽管和邻居顾家关系挺好,但心里头多少有些畏惧裴厌。

看着羽毛艳丽的大野鸡,她有点羡慕,就是不敢同裴厌说话,只冲着顾兰时腼腆笑了下。

周石头还好,跟裴厌打过几次交道,他成亲时裴厌还给提了酒水,便说笑了两句,言语中满是对打到野鸡的羡慕。

分开后,走了没一段就看见林子里独自挖野菜找菌子的徐瑞儿,顾兰时喊了一声,见徐瑞儿转头,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兰时哥哥,厌哥哥。”徐瑞儿放下竹筐,把两根笋子往里面放。

见他不怎么讲究,里头还有菌子呢,顾兰时提醒道:“把笋子从旁边放进去,不然压坏菌子了。”

徐瑞儿按着他的话放好,倒是挺听话的性子,就是平时没人管也没人教,衣裳也是脏的。

“你哥哥呢?”顾兰时问道。

去年冬天放在他们家的碎银还剩下六钱,两个孩子花的很俭省,自打开春后,徐启儿再没有来要过钱。

之前碰见时他问过,徐启儿说开春了有野菜吃,买的米面和野菜一起煮成糊糊,比喝野菜清汤强多了,再加上去做工,赚的那点铜板攒一攒,平时买两斤面是足够的,想把那六钱银子留到今年冬天再用。

徐瑞儿抬头说道:“前天跟三大爷还有我二伯去镇上做工了,带了铺盖,夜里也睡在那边,有个老爷盖新院子,我承安爷刚好认识管事,我哥哥跟着三大爷他们去拉沙土和青砖木头,一天管两顿饭呢。”

和那些懂工艺的匠人不同,徐启儿跟着去做工都是力气活,顾兰时知道这个,裴厌去码头做工也是卖力气,还没有人管饭,做小工确实好一点,只是徐启儿年纪小又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

“那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他又问道。

徐瑞儿点点头,说:“也没什么难的,菜煮熟了就好,笼屉里有我哥哥蒸的糙馒头,热一热就能吃了。”

他这么一说,只要不讲究,饭菜确实没什么难做的,顾兰时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夜里门窗都要关好,别大意。”

“嗯。”徐瑞儿点着头答应,他早看见裴厌手里的野鸡,馋是馋,但从小没怎么吃过鸡肉,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只咽了下口水,就不去看了。

“我们先走了,你在山上别跑太远。”顾兰时说完,就和裴厌往山坡下走。

徐瑞儿答应着,又去林子里挖野菜。

他哥哥走之前跟他交代过,地里的草拔过一遍,不用他再去管,每天在地里转转就好,家里也没有鸡鸭牲口要喂,只让他每天多挖点野菜,焯过水好晒成菜干子,留着过冬吃。

他记着这些,不光野菜,焯水烧柴要用到水和柴火,他每天还要捡柴搂落叶,一桶水提不动,就在河边打半桶,一趟趟跑回去,独自在家也忙个不停。

日子从小就过得清苦,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有本家的伯伯爷爷帮衬,多少会带着他哥去做工,隔三差五就有工钱拿,一两个月还能买小半斤肉吃,已经足够了。

第134章

拎着野鸡到家后,大狗小狗的目光都被彩色羽毛吸引,大黑还好,两只狗崽跑来,不断昂着脑袋想要闻闻。

因是人吃的东西,裴厌提的高,没让它俩乱闻乱咬。

放下篮子后,顾兰时见它俩叫着,于是从野鸡尾巴上拔了两根彩羽,拿在手里晃一晃,狗崽目不转睛看着,随后就扑上来。

见狗崽叼住了,他松开手让它俩自去玩耍,笑着先和裴厌把筐子和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收拾。

他把黑木耳拣出来放在竹匾上,说:“留几根漂亮的羽毛,回头插在毽子上,肯定好看。”

“嗯,等会儿拔毛时留着。”裴厌蹲在他旁边把竹篮里的地皮菜和菌子分开放在竹匾上,等会儿都要洗。

筐子里的木耳都拣出来了,顾兰时起身往灶房走,说道:“我先把水烧上。”

裴厌问道:“炖鸡放菌子吗?”

顾兰时边走边说:“放,放几朵进去是个意思,汤更鲜,剩余的晚饭炒着吃,应该够一碗的。”

“好。”裴厌答应着,端起几个竹匾往灶房门口挪了挪,随后也进去,舀了半盆水,坐在门口旁边的屋檐下洗菜。

菌子好洗,洗干净上面粘的泥就行,他先把菌子洗出来,随后又把黑木耳倒进不算太脏的水里,一片片仔细搓洗干净。

这是个慢活,晒之前弄干净了,到吃木耳的时候就不怕麻烦,更不会一嘴砂砾感。

顾兰时给灶底添了柴火,出来见他在洗菜,自己拉过树墩子坐下,在旁边剥起竹笋,说道:“改天在河边找点火绒草,要么去山上刨些松针,引火的木屑不多了。”

火绒草是庄稼人这么叫的,草茎草叶晒干后柔软,揉碎之后又轻又软,引火特别好使。

家里还有两堆柴垛,一堆是麦秸,另一堆是稻杆,同样是软柴,能够引火用,但这些同时也是草料,要先和干草一起紧着毛驴吃,烧太多会亏待牲口。

裴厌用拇指和食指搓洗一片较大的木耳,说道:“明天不忙,去河边转转。”

“好。”顾兰时把剥好的笋子先放在搁木耳的竹匾上,不然放在地上就脏了。

他看一眼天色,又说:“天热了,水没那么凉,明天再挖点地龙,摸些螺,能下网就下,捞点鱼虾吃。”

“行。”裴厌答应的很干脆,下网不是难事。

剥完六七根笋子,顾兰时又给灶底添了柴火,等水烧滚以后,裴厌在院里杀鸡烫毛,他坐在那里洗地皮菜。

血腥味道引来了狗崽,怕它们舔血,裴厌冷声呵斥撵走了它俩,大黑早见惯了杀鸡的场面,只趴在不远处等着。

太阳有点晃眼,顾兰时把洗了一遍的地皮菜放在竹匾上,抬头看一眼已经拔了毛的野鸡,笑道:“果然挺肥的。”

这只野鸡大,肉厚实,裴厌用刀剖开鸡肚子,掏出里面的东西,闻言说道:“是挺肥,油脂还不错,跟家里养的差不多了。”

他说完,顾兰时咽了咽口水,这样的鸡炖出来汤水油亮香浓,喝着可香了。

裴厌把鸡的心肺肝肾这些脏腑都留着,余下的东西丢进一堆杂毛里,脏腑虽小,等下煮了给狗打打牙祭倒合适,肉就算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鸡肉,这一只正好解馋。

见他杀好了鸡,提着往灶房里走,顾兰时在洗第二遍地皮菜,说道:“剁成块就行,然后把笋子切了,留半碗,余下的焯一遍水拿出来晒。”

“好。”裴厌答应一声,就进去忙了,正好用煮完笋子的水把鸡脏腑煮熟,晾一晾直接丢给大黑和狗崽吃。

趴在地上歇息的大黑一看见他拿着东西出来,登时爬起来,比两只狗崽跑的都快,一看就是早等着了。

到晌午做好饭,外头太阳大了。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堂屋,一盆鸡汤闻着就香浓,饭很简单,炖汤时在另一口锅中烙了几张白面饼子,烙饼外酥里软,喝一口汤啃一口饼子正正好。

鸡肉炖的软烂,汤咸淡合适,里头的笋子和菌子也十分鲜香,两人都顾不上说话。

到最后盆底什么都剩,肉和菜捞完了,鸡汤也喝完了,裴厌还用半块饼子擦了擦汤盆里的油水,两三口就吃光了。

顾兰时肚子撑,坐在凳子上一时不敢乱动,今天贪嘴吃得太多,肚子难受,却十分满足。

他将腰间汗巾子解开放到一旁,肚皮不再被勒着,傻笑着说:“许久没吃,一顿吃了两顿的量。”

裴厌还好,他原本饭量就大,闻言笑道:“缓一缓,只是汤水喝多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中午下了网,第二天早上去收,拦住不少东西。

因顾兰时想吃河虾,裴厌下的是密些的网,不然有的虾会从大网眼中溜出去。

拖网上岸后,两人蹲在岸边拾捡,看见有太小的鱼,顾兰时顺手丢回河里,长大了再来捞,能吃的肉更多。

至于给鸡鸭吃的小杂鱼,是比他手掌稍短些的,还有两条鲫鱼和两条草鱼,草鱼有一条挺大,上岸后一个劲拍尾巴,看得他心喜不已,光这一条,煮鱼片都能煮一汤盆呢。

除此之外,就是大大小小十几只河虾,数量不算多,他把还活蹦乱跳的虾捉进鱼篓里,笑着说:“能炒一碟,够咱俩吃了。”

鱼篓是新编的,之前的旧鱼篓子因常常装地龙和泥鳅,泥鳅还好,地龙就比鱼虾脏多了,经常带着湿泥,因此连鱼篓看上去都不太干净了,就重新编了个。

天一热,村里下网的人变多,能捞到这些已经很不错,把大鱼小鱼装进篓子里后,裴厌收拾渔网,顾兰时在旁边打下手帮忙,说:“草鱼给家里拿一条,鲫鱼给阿奶一条,让她炖个鱼汤喝,补补身子。”

“好。”裴厌答应着,把渔网顺顺当当归置到一块儿,抱起扛在肩上。

顾兰时斜背起鱼篓,跟他一起往家里走,篓子被还在扑腾的鱼儿撞响,甚至晃动起来,离水也有一阵子了,竟然还没死,还有劲乱蹦。

到家之后,顾兰时把鱼篓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盆里,怕大鱼吃虾,伸手进水中先把虾捞出来,放进水桶中。

裴厌把渔网铺开晾在谷场那边的木头上,等他过来,顾兰时已经在杀鱼,阿奶年纪大了,杀好再给送过去,她也方便,既然动手,不如把四条鱼都杀好,掏出来的内脏剁一剁好丢给鸡鸭吃。

鱼杀好之后,顾兰时抽了麦秸把两条鱼的鱼嘴穿上,拎着就往外走,说要送去,顺便说说闲话。

裴厌喊住了他,说:“我想出门打筐猪草,你把钥匙带上,万一我没回来。”

揣好钥匙后,顾兰时笑眯眯走了。

进家门时顾铁山在院里劈柴,苗秋莲坐在灶房门口洗菜,两人正说着什么。

“娘,刚杀的鱼。”顾兰时说着,把那条草鱼放进灶房,出来后问道:“在说彩礼?”

他刚才听见一耳朵,不过苗秋莲声音低,没大听清。

苗秋莲说道:“可不是,那边回了话,问你金凤婶子呢,这不我跟你爹商量商量,看几两合适。”

这事顾兰时又拿不了主意,就没多嘴询问,提起手里的鲫鱼说:“我给阿奶送去,等下回来。”

“好好。”苗秋莲答应着,又跟顾铁山说起正事。

涉及到钱财,两人神色都比较凝重,不像平时说闲话那么轻松。

还没走到祖宅门口,顾兰时就看见他阿奶坐在村口大树那边跟人说闲话,喊了一声,方红花提着板凳连忙回来。

两人进了院子,方红花把鱼放到灶房外的盆里,笑着说:“等下洗了就去炖,姑爷没来?”

顾兰时自己拉了张板凳在院里坐下,说:“他去打草了。”

方红花对裴厌那是越看越喜欢,夸道:“姑爷就是勤快。”

最近家里的大事就是给狗儿娶亲,她说起这件事,原来那姑娘家要六两的彩礼。

一听这话,顾兰时就知道他爹娘刚才在商量什么了。

方红花从屋里端了叠点心出来,说:“嗐,不过是嘴上这么说,五两肯定能成,哪里来的六两的规矩,说亲说亲,就是靠嘴皮子在磨,少不了这些费嘴的。”

确实是这样,顾兰时点点头,乡下人娶亲,双儿好一点是三两,姑娘家好一点是五两,一般不会超出这个数。

说两句闲话,顾兰时拿了一块点心吃。

方红花想起刚才听到的闲话,开口道:“裴家也有动静了,听你孙阿奶说,裴虎子想娶夫郎,方云就找那边,定了明年开春的日子,毕竟裴兴旺死了还没一年,按理,该三年以后再成亲,不过他们家说守的是短孝,到明年足够了。”

顾兰时听着,没多说话,短孝一百天就足够,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有时年纪越大还越不好娶媳妇,守一百天的孝其实也常见。

方红花叹一声,说:“我记得他家老小年纪还不大。”

顾兰时开口道:“跟竹哥儿同年的,还比竹哥儿小两月,今年十三。”

“那明年就是十四,这样也不算小了。”方红花眯着眼说道,想了一下又开口:“听他们说,裴胜他娘不乐意,觉得她男人才死了一年,可如今大儿媳做主,她再怎么,也不敢和人家吵。”

村里这些闲话听完就过去了,要是别家事还能聊聊,但裴家,因为裴厌,顾兰时不愿和他们多扯上关系。

和阿奶说一阵子话,他没多留,回家询问他娘狗儿亲事到底如何了。

裴家。

叶金蓉在院里择野菜,余光留意到门口有人经过,抬眼一看,却是顾兰时。

她手一顿,干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又低头干活。

换亲的事让裴虎子有了夫郎,明年就娶回来,她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这一半年受方云辖制,家里再没她说话的份儿,难免有些不痛快。

连那边给裴春艳的布匹,她这个当娘的都摸不着边角,方云看都没让她看一眼,还是裴春艳做衣裳时她才见着。

听方云和裴胜裴虎子商量亲事日子时,她便以孝期未到为借口,想法设法闹一闹,好叫几个小的还知道,她这个长辈还在呢。

可裴胜对她早没了耐心,根本就不耐烦听她说那些,她理亏心虚,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大声争辩,至于裴虎子,一心只想着娶夫郎,哪里肯听她的,根本就没闹起来。

后院的母鸡叫了,只是收鸡蛋这样的事再轮不到她,更别说吃鸡蛋。

叶金蓉手上不停,野菜难吃,好歹能饱腹,只是忽然想起村里人说,顾兰时跟着裴厌,过上了天天吃鸡蛋的日子。

去年养了十几只母鸡不说,今年更是多买了四五十只,以后鸡蛋只多不少,吃腻的日子都有。

不知是不是太阳有点大,她微阖着眼,满腔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脸上更显苍老衰败。

回家之后,没一会儿裴厌背着一筐草回来了,顾兰时正在院里喝茶,见他进门,连忙给舀洗手水。

裴厌把猪草掏出来铺开晾在院里,蹲下身洗手,不想顾兰时忽然从他身后趴上来。

他没动,拿了野澡珠在手心搓,笑着问道:“怎么了?”

“啊——”顾兰时长叹一声,将心里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的郁气悉数发泄出来。

胸膛贴着脊背,热乎乎又安心,他心情一下子好了,笑眯眯说:“没什么,就是想靠靠。”

裴厌洗干净手,也没说一声,猛地站起来。

身体忽然悬空,顾兰时吓一跳,下意识胳膊就搂住裴厌脖子,腿也攀上来,紧紧扒着裴厌不放。

当听到裴厌笑声后,他才知道是故意的。

第135章

热风滚滚,吹得绿麦渐渐变金黄,又到夏天了。

晌午太阳热辣辣照下来,浓郁的麦子气味混合着干燥扑进鼻腔。

又是一年收麦的时节,顾兰时之前的担忧不复,天这么热,哪有下雨的迹象。

裴厌打着赤膊在地里割麦,衣服根本穿不住,他偏生又白,还是晒不黑的那种,一上午晒得皮肤通红。

精瘦的上半身肌肉结实,长臂长腿,连裤管都挽起来,露出修长的小腿,同样结实劲瘦。

麦子正当熟,家家都有人顶着大太阳抢割,暑气混着灼热的灰尘,人人都汗流浃背,因弯腰的姿势,汗水滴落在田地里,很快又被晒干。

顾兰时脚步匆匆,拎着陶罐和竹篮往地里赶,沿路还捡了几根别人家遗落的麦穗,到自家地头后顺着田垄往里走。

裴厌已经快割到地头,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他从那边过来,热得眯了下眼睛,抬手用胳膊擦了擦脸上汗水。

回家做饭的时候就已经隔了一大半,两个人到底快些,顾兰时就从另一条路绕到这边地头,没想到他不在,裴厌一个人也割得这么快。

他到跟前后放下竹篮,把陶罐上的水碗放在地上,拎起陶罐倒了一碗薄荷水,说道:“快喝点。”

裴厌走上田垄,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薄荷的清凉让暑气消解了些许。

顾兰时又给他倒了一碗,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让他擦擦汗,自己坐在田垄上,掀开饭篮上盖的布,说:“蒸米饭来不及了,吃点馒头垫垫,割完到傍晚再做点好的吃。”

篮子中间放了两碗菜,一碗清炒蒿菜一碗春菜炒肉,油盐放的都足,篮子一圈放了七八个馒头。

太阳热辣辣晒着,裴厌脸上那条长疤泛着狰狞红色,他眯着眼,坐在饭篮另一边,提来的水是喝的,再说也顾不上洗手,割了一上午麦子,早就饿了,拿起一个馒头就啃。

差不多寅时中刻,他俩就出了门,借着天上月色和星光在地里割麦,为的就是早早收完,不然麦子太干,麦粒会掉在地里,今年地里田鼠还挺多,鸟雀也知道麦子熟了,还要和这些东西抢口粮。

不止他俩,村里人多半都是天还没亮就到了田里。

他俩年轻,尤其裴厌,是个比寻常汉子还结实的壮劳力,那边一亩地已经收完拉回去了,只剩这边一亩,为早点割完好放心,这一亩割下来的麦子还没往家里拉,一捆捆都在地里放着。

幸好剩下的不多了,顾兰时边吃边看地里,末了舒一口气,待吃完饭后才开口说道:“剩下这点我去割,你装车拉回去,下一趟过来把毛驴牵上。”

板车和麻绳都在地里,只不过在那边地头,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

裴厌放下筷子,又倒一碗水喝,饱足感填补了胃里心里的饥饿,他放下水碗,点着头说道:“好,先歇一下,天还早,剩的不多了。”

地里土最多,割麦时免不了会沾到,身上脸上又有汗水,免不了弄得浑身脏兮兮。

没有树荫遮挡,光坐在这里就晒得人满头满脸汗,顾兰时又把帕子递过去,让他擦擦脸。

两人中间虽然隔了饭篮子,但还是能看见裴厌上半身被麦芒扎出来的红点,又有汗水淌过,不用想都知道什么滋味。

顾兰时说道:“回去了先不急着碾场,烧一锅水洗个澡,身上就不扎了。”

“嗯。”裴厌答应一声,没多久就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你割慢点,不急,留神镰刀。”

割麦前特地把镰刀磨了,十分锋利,干活总有点意外,他俩早上往回拉麦子的时候,碰见有人割破手,口子挺大,流了不少血,急匆匆跑回村里问人要草药。

“我知道。”顾兰时答应一声,把饭篮子盖好,起身也去干活。

打粮食是庄稼人头一等大事,收麦碾场扬麦这段忙碌的时日,满村都是麦子味道。

衙门里来的差役把一袋袋麦子用车拉走,夏收的粮税一交,家里留下的那些才是正经自家口粮。

裴厌牵着毛驴到村口石磨那边磨了一口袋白面,顾兰时蒸了两屉白面馒头,面发的好,馒头蒸出来宣软绵白,什么菜都没有,光吃馒头就很香。

只有两亩旱田,交过粮税后,剩下的面即便都磨成黑面,也只勉强够一年吃的,还得俭省着来,好在后面还有一场秋收。

柴豆种子已经播下了,秋天就能拔豆杆,再加上水田里的秋稻谷,林林总总加起来,便够一整年的吃喝,不怕亏待了肚子。

晌午。

外头太阳大,顾兰时和裴厌在房里小憩。因天热,两人穿得都少,肚子上盖着各自的衣衫。

堂屋门开着,有风吹进来,灰灰和灰仔又长大了些,四仰八叉躺在墙角睡觉,你挨我我挨你,一个蹬了下腿一个在睡梦里哼哼叫,似乎都对彼此不满,明明经常打架,却又经常在一处玩。

大黑趴在堂屋门口也在睡,它毛发长,被风吹得晃动,瞧着十分安逸。

后山就他们一户,整个院落静悄悄的,直到炕上的人睁开眼,才有了点动静。

这一觉睡得还挺舒坦,顾兰时醒后懒洋洋的,一时有点不愿起,见裴厌也醒了,觉得没有那么热,就往裴厌身边蹭了蹭,脑门抵在对方大臂上。

低声说两句家常话,顾兰时还好,里衣在身上,裴厌本就体热,上衣穿不住,连精瘦的腰都露在外面。

衣裳少方便了行事,原本平静的屋子又变得燥热难耐。房门关着,但窗户却半开,泄露出不同寻常的动静。

顾兰时一身汗,散落下来的细碎头发也湿漉漉的,竹席被焐热了,他翻个身换一边继续躺。

早就该起来去干活,不想耽误了半个时辰。

没一会儿,裴厌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浴桶早放好了,他倒水进去,来回跑了几趟,添好水又伸手试试水温,转身说道:“能洗了。”

顾兰时在炕上赖了一下才坐起来,见他还站在那里,抬头看过去,问道:“你不出去?”

裴厌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说:“你一个人行?”

顾兰时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一边下炕一边说:“怎么不行?要不是你……算了,你出去,我自己洗就好。”

遭到嫌弃,裴厌薄唇微动,有点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确实是他不对,只得一步三回头拖拖拉拉往外走。

到房门口了,也不见顾兰时喊他,知道是不能进来了,他微抿着唇,带上屋门不情不愿走了。

顾兰时不是没看见,只是懒得理会,明明人高马大的,偏生做出这幅模样,以前他还会心软上当,如今已经心硬如石了。

去年刚成亲,行房时疯疯癫癫就不说了,成亲一年还是这样,他想抱怨都没地儿去说。

洗了一通身上总算爽利了,原本想自己倒水,顾兰时穿好衣裳一想,就喊裴厌干这个活,自己坐在堂屋吃米糕。

裴厌干活向来不含糊,脏水一桶桶拎出去,最后还提了净水把浴桶洗了洗。

顾兰时坐在摇椅上轻晃,懒洋洋的,见他出来,说道:“下午歇歇,晚上去抓蝎子?”

早起打了草,足够牲禽一天吃的,偷个懒也无妨。

裴厌把木桶放到堂屋门口,点头道:“好。”

“下午摘几根绿辣子,和扁豆切丝炒着吃,再切两个咸鸭蛋。”顾兰时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吃喝是大事,只有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

裴厌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正好,今晚捉些毒蝎,明天早起摘了辣子和丝瓜一同去镇上卖。”

正说着话,趴在门口的大黑忽然爬起来,冲着门外汪汪叫。

墙角还四仰八叉的灰灰和灰仔听见动静,一着急,四条腿都在乱动,总算爬了起来,没头没脑一起冲着门外吠叫。

裴厌一看篱笆门被推开,竹哥儿先走进来,后面跟了抱着孩子的顾兰秀,厉声喝止往外面跑的狗。

大黑认识竹哥儿,见是熟人,舔舔嘴巴不再叫了。

灰灰和灰仔还小,之前也见过竹哥儿,被主人呵斥以后,摇着尾巴上前,灰灰还去闻顾兰秀小腿。

“秀儿姐。”顾兰时连忙从摇椅上起来,喜笑颜开和裴厌一起迎上去,见外甥小牛儿胖乎乎的,伸手想抱。

一岁半的小牛儿看了他一会儿,才张开肉乎乎的胳膊往他怀里扑。

“哎呦,真乖,怎么这么亲人。”顾兰时抱着小外甥直夸,还在小牛儿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顾兰秀看儿子一眼,笑骂道:“臭小子,总算有人接手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又说:“如今大了,更沉,这一路抱过来,想换个人抱他还不肯,倒是认你。”

竹哥儿在旁边说道:“可不是,刚才我想抱,他还不让呢。”

顾兰时越发心喜,难得今天小牛儿认他,抱着就是一顿亲。

小牛儿以为是在玩耍,乐得咯咯咯笑,当听到狗崽的声音后,还转头去找。

“大姐姐没来?”顾兰时腾出空跟二姐说话,平时回娘家,她俩都是一道。

裴厌重新换了茶叶,拎着茶壶从外面进来给几人都倒上新茶水,又把糕点往竹哥儿和顾兰秀那边推了推,想起上午摘的果子,又去灶房拿。

顾兰秀笑道:“今儿就我一人回来,大姐姐有了,都快四个月了,婆家看得紧,不让乱跑。”

怪不得最近没见大姐顾兰玉回娘家转悠,顾兰时恍然大悟,笑着说:“馨儿要当姐姐了。”

说起外甥女,他确实有点想了,改天去周家村看看。

姐弟几个闲聊着,又说到狗儿的亲事,前几天狗儿和那姑娘相看过了,回来高兴得什么似的,嘴巴都合不上,没事儿就呲着两排牙傻笑。

那姑娘姓花,有个顶好听的闺名,叫做惜霜,据说是他爹特意请秀才吃了一顿酒,让人家给取的名儿,可见花家对这个老幺的疼惜。

先前要六两彩礼,就是觉得自家闺女金贵,不过后来在顾铁山和苗秋莲的磨嘴后,还是说定了五两。

眼瞅着好事将近,顾铁山和苗秋莲这几天又忙着商量定亲的各种事宜。

顾兰秀回来,一是看看爹娘,另一个也是想问问弟弟的亲事如何了,她和顾兰玉婆家离得近,回去了还要跟大姐说道说道。

提起狗儿这几天傻乐的憨憨模样,顾兰秀笑道:“我问他,那姑娘长得如何,他吧,念过书的人,竟说不出个模样来,抓耳挠腮只说人家好看,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傻笑,真是丢咱家的脸。”

几人正笑着,狗儿就进门了,他一来,顾兰秀又拿他打趣。

被笑话了顾兰瑜也不恼,脸上挂着笑,有些话不能乱说,但在他心里,他媳妇可不就是最好看的。

第136章

入夜,天上星辰闪烁,月色照亮前面的路,顾兰时和裴厌打着火把顺着山坡往上走,一进山,看见前面林子里几点火光,离得远,也不知是谁。

去年裴厌抓毒虫赚了些钱后,今年夜里进山的汉子就多了起来。以前没人开先例,顶多在山坡下的土崖周围转转,能抓到些毒蝎和蜈蚣,换得一点钱。

小河村周围有山有水,并非贫瘠匮乏之地,寻常人只要认识东西,就能在山里河里找到果腹的东西,即便有人进山找珍稀山货,也多是在白天,近些年又无天灾人祸,日子过得下去,就少有人愿意冒险。

既然抓毒虫能挣钱,裴厌又没出过什么事,哪有不心动的,而且夜里进山的人一多,万一真有什么事,心里也更踏实点,起码呼救有人听得见。

前面的火光在黑暗中很明显,顾兰时心中稍定,要说山里只有他和裴厌两个人的话,虽然能多抓点毒蝎,山林黑黢黢的,又寂静,到底有些惧怕。

两人朝着去年去过的土沟走,他开口笑道:“今天不知道能抓多少。”

裴厌比他快半步,走在前面用火把照亮,一进林子里,月色不如外面明亮,闻言说道:“有一二斤就行,不用贪多,如今有菜卖,多一项营生,不必在山里耽搁太久。”

“嗯。”顾兰时答应道,心想一斤毒蝎能卖七八十文,就算只抓一斤,再加上卖菜钱,明天起码进账一百文。

一钱呢,他自己算着算着就高兴起来,等攒够四钱,再上山找块好木料,就能再做一把摇椅了。

抓毒蝎对他俩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下了土沟后不用说,顾兰时帮裴厌打火把照亮,自己也用脚踢开石头,翻找藏在缝隙里的蝎子,胆量明显比去年大了些,不再缩手缩脚不敢乱动。

夏天多一项赚钱的门路,只要不下雨,顾兰时和裴厌天天晚上去山沟里找毒蝎,有时顾兰瑜也跟着。

他快成亲了,除了在家里干活打草以外,有时也跟着其他人去码头做工挣钱,工钱一回来就交公,毕竟成亲这样的大事,都是爹娘在操持,最近卖毒蝎和知了牛的钱也都悉数上交。

除此之外,他还在学赶驴车。

顾家田地多,养的牲口也多,又是猪牛又是毛驴的,顾铁山一般先紧着家里的活干,只要不是农忙或者有事出门,顾铁山一般不赶驴车出去。

顾兰瑜只能想别的法子练练手,于是就找了个借口,笑嘻嘻同顾兰时和裴厌说早起他来后山帮忙摘菜,顺道和哥夫一起去镇上卖蝎子卖金蝉,好蹭蹭驴车,省得他还得走路去。

要说赶家里的驴车,空车拉着他一个人跑一趟镇上,有点不敢说出口,牲口多金贵的,再说了,要是没个人在旁边看着教教,他心里也没底。

顾兰时只当他懒得走路,并未起疑,不想裴厌回来后说路上狗儿学着赶了一段路的驴车,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学赶车也不是为难的事,既然他想学,顾兰时和裴厌都不是吝啬的人,自家弟弟,又不是外人。

于是顾兰瑜隔三差五,晚上和他俩一起去捉毒虫,第二天就有借口去镇上。

因不是自家驴车,他这么蹭着学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每每上门时都是一大清早。

甚至有时候敲门时顾兰时和裴厌还没睡醒,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门后,他也不扭捏,自己拿了竹筐独自在菜地里摘瓜割菜,劲头十足。

他来得勤快,时辰又早,到后面连大黑和狗崽都懒洋洋缩在狗窝里,睡得蜷成一团,根本不搭理他弄出的动静。

顾兰时哪能看不出来弟弟的心思,学赶车分明是因为要娶媳妇了,成了亲好在媳妇跟前显摆自己会赶车。

他笑话了狗儿好几回,媳妇还没娶呢,连睡懒觉都改了,以后肯定是禁不住枕头风吹的人。

即便被笑话了,顾兰瑜依旧兴冲冲的,干劲不减。

日子在期盼中等来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定亲议事选日子,最后选定了成亲的吉日在初秋。

日子稍紧凑了些,但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个小的又互相看对眼,吉日选定后就再无异议。

顾兰瑜本来就机灵,亲事板上钉钉了,满村人都知道这件事,再不用避嫌,他隔几天就弄点东西给花家那边送,跑得那叫一个勤快,不是自己摸的金蝉和知了牛,就是镇上买的一点蜜饯干果,有孝敬岳丈岳母的,也有给自己媳妇吃的零嘴。

越是这样稀罕,顾兰时就越好奇弟媳的模样,说亲这样的大事他插不上手,家里又忙,况且也找不到去见花家人的借口,只能在好奇中等待。

不是没问他娘,他娘说长得喜庆圆润,两家说事都是见长辈和媒人,花家幺女只见过几面,别的再说不出什么。

好在夏天说长也不长,两个多月在忙碌中过去,后天就是成亲的大好日子。

院里,顾兰时坐在矮凳上,树墩上放了个切菜木板,摆在面前,他一边切丝瓜条一边和裴厌闲聊。

“等会儿我回家看看,估计今天就开始忙了,要备菜备肉,还有酒水点心什么的,屋子也要添置一番,估计晌午吃饭也在那边,我要是没回来做饭,你记得到时辰了过去一起吃。”

“嗯,我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同时抡起长斧劈开木柴,他又竖起一根柴火,边劈边说:“菜的话,后天一早再摘,虽说初秋,但天气尚热,太早摘下就蔫了。”

顾兰时把丝瓜条铺在竹匾上,又拿起一根切,说道:“我回去问问娘,看都要什么菜,她那边算好了,咱俩后天早上再摘。”

顾家院里也种了菜,不过没他俩这边样式多,成亲的宴席是件大事,弄得丰盛些又热闹又体面,之前苗秋莲就提过,说要在这边摘两样菜凑凑宴席样数。

自家的活忙一忙,顾兰时把竹匾放在架子上,擦擦手就匆忙回家去了,没多久裴厌也过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顾兰玉和顾兰秀第二天早上一同到了家,因顾兰玉有身孕,月份不小了,苗秋莲都不敢让她干活,夜里怕家中有喝酒的吵闹,让姐儿俩住在顾兰时这边。

明天就是吉日,她俩娘家离得不算远,就结伴回来了,两个姑爷送的,不过他俩先回去了,明天会再来。

顾兰时很高兴,自从两个姐姐出嫁后,很少有凑齐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给裴厌在西屋炕上铺了被褥。

这边比东屋简陋些,只是凑合一晚,裴厌没说什么,听他几个聊得高兴,没过去打搅,很有眼力见。

因小牛儿还小,夜里要娘抱着才睡觉,顾兰秀带着他,馨儿已经大了,明天会跟着周书宏一起来,家里有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一起照顾,顾兰玉并不担心。

晚上不止狗儿兴奋,他几个也聊到夜深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虽然又要摘菜又要拾掇打扮一下,但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意。

一直到傍晚,赶着吉时把新娘子用马骡接回来后,这份喜悦更是到了极点。

小儿子一成亲,无论苗秋莲还是顾铁山都松了一大口气,忙忙碌碌这么多年,三个儿子都娶亲了,至于后边的竹哥儿,他是要出嫁的,自然没有娶亲这样又费钱又累人。

顾兰时早就期待弟媳嫁过来,满心欢喜和二姐挤在人群里看,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出现,他恍然大悟,明白他娘当初随口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那时他没想到这个,因此还不太明白。

花惜霜身形微胖,穿着较宽大的喜服也能看出来,不过很匀称,不算太胖的身形。

狗儿经常干力气活,背媳妇一点不见费力,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叫一个高兴。

拜完堂后,新娘子进了新屋,外头宾朋喝酒吃席,才正式热闹起来。

原本竹哥儿要给新娘子送面吃,顾兰时和顾兰秀都好奇弟媳的长相,跟着端了两碗菜一起进来。

房门一开,花惜霜听见动静,明显有点紧张,往炕里挪了挪。

顾兰秀笑着开口:“别怕,我是你秀儿姐,给你送饭吃,饿了一天吧,快来吃,门窗都关着。”

花惜霜这才悄悄掀起盖头一角,面带红晕羞涩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人,果然没有一个汉子,之前家里跟她提过顾家人,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于是把盖头撩起来,搭在头顶,走过去坐在桌前吃面。

她看起来是真饿了,一碗面吃得很快。

顾兰时笑眯眯把菜碗往她那边推了推,说:“慢些吃,别急,外头正喝酒呢,一时半会儿没人进来。”

看着珠圆玉润的弟媳,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花惜霜这个名字听起来文气秀雅,不想人长得如此讨喜,眼睛大瞳仁黑,瞧着有几分天真稚气,脸不止圆圆的,还有些肉嘟嘟,想一想年纪确实有点小,差几个月才十六岁。

一碗面吃完,花惜霜顿觉自己的吃相或许太急了,一下子红了脸,再加上屋里三个人都看她,最小的双儿明显很好奇,她有点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小声说:“我吃饱了。”

顾兰时把碗筷收进红盘子里,笑着说:“饱了就行,先垫垫,等客人走了,家里留了席面呢,都是别人没动过的干净菜肉,到时好好吃一顿。”

“嗯。”花惜霜一听有吃的,乖乖点着头答应。

顾兰时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真像他娘说的那样,一看就是家里疼的幺女,养的这般乖巧。

第137章

宾朋散了,有醉醺醺的汉子被扶出门,说笑声逐渐远去。

院里的残羹冷席有几个妯娌带着村妇和夫郎帮忙收拾,苗秋莲和大儿媳张春花二儿媳李月一起在灶房炒自家人吃的肉和菜,连同村里来帮忙的人,多少也得两三桌,幸好她之前备的菜足够。

顾兰时也没闲着,帮着擦桌子洗碗筷,竹哥儿在灶房烧火,各自都有活干。

亲戚该走的都走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家里离得远,又无牛车驴车使的亲戚,都是汉子还好,要带了女眷夫郎,甚至还有孩子的,走夜里实在不放心,顾铁山带着几个儿子在院里商量,让这几家亲戚睡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走。

孙子成亲,方红花自然要过来,顾兰时一个姑奶奶年纪大,就跟着她去祖宅睡了,其余人安顿在这边还有顾兰生顾兰河那里,夜里凑合着睡一宿歇歇。

顾兰玉和顾兰秀在吃完席后,跟着女婿回去了,菜炒好后,顾兰时和竹哥儿拣了三碗肉和菜端进新房,陪着花惜霜一起吃。

“虽说是好几样菜混在一起,热菜是热菜,凉菜是凉菜,没有乱混,快吃快吃,等下汤好了,我再去端。”

顾兰时说着,把筷子递给花惜霜,自己和竹哥儿也坐下。

外头人声嘈杂,明显也在吃饭,他又说道:“狗儿也在外头吃,不用管他。”

“嗯。”花惜霜收回看向房门那边的眼神,点点头跟他俩一起开吃。

正吃着,苗秋莲推门进来放下一盆鸡汤,见屋里有点暗,招呼顾兰时点上灯,生怕新媳妇觉得他家吝啬,吃饭连灯都舍不得点。

掌了灯后,看一眼小儿媳的模样,她笑得合不拢嘴,果然人靠衣装,今儿穿上喜服,又描了妆点,实在是圆润又讨喜。

见婆婆这么和气,还亲自端了汤进来,花惜霜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放下了。

天色渐晚,吃完饭后,顾兰时帮着收拾了灶房,月亮爬上来之后,家里的活差不多干完了,剩下的那些有大嫂和二嫂在,他说一声,就和裴厌回去了。

晚风吹拂,热闹散去后,只剩小村庄入夜后的宁静。

顾兰时喝了一点酒,脸蛋红彤彤的,四下无人,走着走着,两人就牵住了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轻晃着手。

他笑着说:“过两天等你看见霜儿,就知道娘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了,那脸蛋,圆嘟嘟的,话少人又乖,怪不得狗儿这么稀罕。”

花家这么喊幺女,他家里人也就这么叫了,不然显得太生分。

新娘子到家后,裴厌不是没看见她身形,他笑了下,说:“年纪小,家里疼,自然有些娇养。”

顾兰时点着头赞同,说:“可不是,听娘说了,她家里给的陪嫁也不错,他娘更是舍不得幺女出嫁,给女儿又是打银镯子又是打银簪子,拾掇得漂漂亮亮。”

他又说道:“虽然这么娇惯,但手艺不错呢,狗儿穿的喜服就是她做的,又合身又好看。”

听他言语之间满是对弟媳的喜欢,裴厌笑了笑,尽管还没见过花惜霜,但因为顾兰时,心想肯定是个不错的姑娘。

初秋的夜晚有了一点凉意,顾兰时喝了酒,倒不觉得有什么,开开心心和裴厌慢慢往回走,又说道:“再过两月,大姐姐就生了,又是一件喜事。”

“嗯。”裴厌声音低沉,抓着夫郎的手只觉心里热乎乎的。

他也喝了酒,比顾兰时那半碗多得多,但并无醉意。别人的热闹过去了,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始终空荡荡的胸腔不知什么时候被填满,再不复从前的清冷孤寂。

“不知道这回大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已经有了馨儿,再来个小子,儿女就都有了……”

许是半碗酒就醉了,顾兰时还在絮叨。

和着温柔的夜风,连声音都叫人满心欢喜,裴厌握着那只手不曾松开。

清晨,顾兰时醒的比平时晚了一点,盥洗完太阳已经出来了。

裴厌比他起得早,已经在菜地里摘菜,丝瓜和辣子又上来一批,茄子也有长大的。

之前随手在山壁那里种的几株葫芦也结了不少葫芦瓜,因是随便插了一些木棍和竹竿,他俩也没多管,葫芦藤爬的乱糟糟。

顾兰时拎了个竹筐一边走一边挽袖子,见裴厌在摘丝瓜,他走到豇豆地旁看一眼,长长的豆角垂下来,也结了许多,于是就进豇豆地里摘。

大黑从狗窝里出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他说道:“等下我跟你一起出门,回家拿几根冷骨头回来给它几个啃,昨晚都忘了。”

“好。”裴厌在东边菜地里答应一声,又说:“葫芦我都摘了,想吃的话留两根在家里,余下的带去镇上卖,结的葫芦模样都不怎么好看,不知道味道如何。”

顾兰时很快摘了一把豇豆,放进竹筐里说道:“那留两根尝尝。”

今天摘的菜样数多,各自在一个筐里,裴厌套好驴车后,和顾兰时一起把五个竹筐往车上搬。

捆扎菜用的干净长麦秸放了一大把在车上,还有一杆秤,再就是顾兰时给他带的馒头和水。

两人牵着驴车走到顾家门口,院门已经开了,一眼就看见在院里摘菜的花惜霜,穿着新衣裳,手脚倒是麻利。

顾兰时笑眯眯进门,花惜霜看见后,直起腰脸上带了些腼腆,说道:“兰时哥哥,过来了。”

裴厌在门口,顾兰时回头看一眼,开口道:“这是你厌哥哥,去镇上卖菜。”

“厌哥哥。”花惜霜乖乖喊了人,她手里拿了一把绿辣子,站在菜地里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苗秋莲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说:“兰哥儿,和姑爷去卖菜?”

顾兰时往那边走,说道:“不是,他去,我拿几根剩骨头回去给狗吃。”

裴厌喊一声岳母,又道一声别,就赶着驴车走了,今天出门晚,不能再耽误了。

看见表姑妈也在灶房,他露出笑容,说道:“姑妈醒了。”

苗秋莲说:“你姑母刚才非要走,连饭都没吃,家里再有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好说歹说才劝下。”

怪不得一大早就摘辣子炒菜,顾兰时也听见堂屋那边表姑父和他爹说话的声音,笑着同姑妈说几句家常闲话。

“霜儿,摘一把就够了。”苗秋莲朝外面喊道。

“哎,好。”花惜霜这才从菜地里出来,舀了一瓢水又洗菜,一点不见偷懒耍滑。

见有大半盆吃剩的骨头,顾兰时拿了四五根,也没多留,说道:“娘,姑妈,我先回去了。”

不等苗秋莲答话,花惜霜这时洗好辣子进灶房,他笑眯眯问道:“狗儿不在?”

花惜霜拿了菜刀切辣子,说:“兰瑜去买豆腐了,和竹哥儿一起。”

听她喊的是狗儿大名,顾兰时脸上笑意更甚,又说两句闲话才走。

他离开之后没多久,狗儿提了一篮豆腐进门。

听见媳妇喊他,叫的还是大名,他咧嘴直笑,头一回觉得自个儿大名怎么这么好听。

灰灰抱着一根骨头啃,灰仔和它一样懒,都是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抱着骨头,啃得咔咔响。

它俩屁股对屁股,离得近,又像是害怕对方来抢,偏偏头不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大黑离它俩都远,独自占了两根骨头,这个啃一口,那个舔一下,俨然一副老大的模样。

顾兰时见它有根骨头沾了太多土,有点看不下去,直接从狗嘴里掏出来用水冲了冲,给它放食盆里,意思吃完一根再吃另一根,要是再扔在地上,还得沾土。

被抢了骨头,大黑没敢抢回来,不断舔着嘴巴看顾兰时,最后看见顾兰时把骨头放在它旁边的盆里后,才放心低头去啃自己身前的骨头。

剁了一盆草,顾兰时走进鸡圈,母鸡呼啦啦朝他这边跑来,他往食盆里抓了几大把碎草,又给鸭子那边倒了一些。

见最里面隔开的小鸡如今已经长大了,他想了一下,放下木盆,直接把分隔用的一排篱笆拔掉。

装草的木盆在旁边,四十多只鸡涌出来,你争我抢头往盆里去啄。

他把篱笆扔出圈外,除了鸭舍以外,五十几只鸡混在一起,这样倒食就不用分两次,以前是鸡仔太小,怕老鸡欺负,现在大了,快到下蛋的时候,就不怕鸡仔被踩死了。

隔档一取,好几个鸡窝由着晚上它们自行去睡,再不用管。

见五只公鸡长得大,抢食很有力气,挤走了几只母鸡。

顾兰时看了好一会儿,见它们比之前更霸道些,心想等裴厌回来,还是把它们和母鸡分开,刚好用拔下来的篱笆给它们围一个小圈。

那其中有两只公鸡比较凶,只怕裴厌,啄人挺疼的,之前就吃过亏,自己今天就不上手了。

他拿了铁锨进来铲粪,许是刚混到一窝,几只公鸡之间不知怎么就打起架,你啄我飞,打的羽毛都乱飞,母鸡咕咕咕直叫。

大黑和灰灰灰仔听见动静,都跑过来站在篱笆外汪汪汪吠叫,一时之间,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意味。

顾兰时直接用铁锨把几只公鸡分开,有一只像是不服气,竟朝他啄来,他没客气,一生气抄起手里的铁锨拍过去,于是就变成他追在公鸡后面打,吓得母鸡都在乱跑。

大黑以为他受欺负了,从圈门缝隙里窜进来,一呲牙凶相毕露,喉咙里发出威胁十足的低吼,浑身肌肉像是紧绷起来,一副要咬死那只公鸡的架势。

“大黑!”

顾兰时把那只公鸡追得屁滚尿流,要是没铁锨,他早就跑出去了,不然赤手空拳自己会吃亏。

偏生手里有家伙,才不怕公鸡啄他,他其实也没真打,拍中后又收了力气,叫那只公鸡吃点教训而已,没想真打死。

“出来。”他把低吼的大黑喊出来后,关好圈门后,伸手揉了揉大黑脑袋,笑着说:“行了,别再吓它们,再过几天,让裴厌把那只杀了吃肉。”

公鸡要养的壮一点气势足一点,无论打鸣还是以后让母鸡抱窝孵蛋,都是有好处的,可这并不代表就可以啄主人。

既然这么凶,管都管不住,还不如炖了,也打打牙祭。

等晌午裴厌从镇上回来,听说了这事,当即就要去捉那只公鸡。

顾兰时笑着说道:“也没真啄到,我把它打的羽毛都掉了好些,昨儿刚吃了酒席,鸡肉鸡汤都吃过了,过段日子再杀,多养两天,说不定肉还能多点。”

“也好。”裴厌点点头,吃完饭就去鸡圈忙,连同一个鸡窝,重新围了个小的篱笆圈,将五只公鸡都关了进去。

第138章

自从娶了媳妇,顾兰瑜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走路脚下都像是带风,做什么都有劲。

花惜霜刚来顾家,说话做事比较小心,又是话少寡言的性子,和人说话时总是腼腆笑笑,不过顾家人对她如何,她都看在眼里。

回门后她娘问了许多,最后总算放心了,女儿家嫁出去,能找个脾气好规矩又不大的婆婆实属不易。

下午,太阳没那么大了,顾兰时和裴厌在井边打水浇菜地,正忙着,苗秋莲带花惜霜进门了,她俩出来打猪草,从河边顺道过来转转。

因是生人,大黑三个很警惕,没有乱叫,但围着花惜霜闻了好一阵才走开。

知道他娘是带人认认门,顾兰时不再打水,笑着提了板凳出来让她俩坐。

花家住在杏源村,倒是和顾兰时大姑妈在一个村子,之前也曾听过裴厌的事,嫁过来之前家里还有点忧心。

不过再打听裴厌成亲之后,就再没惹过大的是非,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种地卖菜,日子倒也不错,才打消了那些顾虑。

要说在砍娄进之前,裴厌名声还没娄进那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恶霸大,后来娄进死了,传着传着就变成是被裴厌打死的。

花家有个亲戚曾经被娄进抢过粮,无奈那时候娄进势力大,没人敢招惹,后来娄进一死,他那些爪牙散了,他们家和亲戚都觉得痛快。

因此,花惜霜怕是怕,但对裴厌有着十足的好奇,成亲到今天还未曾见过。

她曾听人说过,裴厌相貌丑陋如恶鬼,高高大大,打起人来跟活阎王似的,不打死都不松手。

她是个姑娘,又刚成亲,脸皮薄,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等裴厌浇了菜过来陪坐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

脸上那条长疤确实狰狞了些,可平心而论,哪像那些人说的丑恶如鬼,黑黝黝如夜叉。

不但不黑,还挺白的,鼻梁高眼睛亮,说话也和和气气,并无半点恶鬼模样,尽管匆匆一瞥,也看出要不是那道长疤,裴厌相貌竟是俊朗的。

花惜霜喝一口茶水,心中忽然明悟,原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莫名的落差感让她心中颇感唏嘘,只是嘴笨,自己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放弃。

恰好顾兰时让裴厌端了一碟杏脯来,推过来让她,她笑一下,拿了两个专心吃起来,一下子就把刚才想的东西给忘了。

坐一会儿苗秋莲就要走,顾兰时跟着起身说道:“娘,种的冬瓜和南瓜都结了,有几个大的,你拿两个回去吃。”

“前天阿奶过来,给她摘了一个南瓜,说要回去蒸着吃。”他边走边说。

南瓜和冬瓜是顺着篱笆墙随手种的,藤蔓沿地面匍匐生长,结的大冬瓜和大南瓜藏在叶片底下,顾兰时和裴厌天天看,知道在哪里,走过去直接掀开叶片摘下。

冬瓜不小呢,抱起来沉甸甸的,花惜霜笑眯眯抱着,苗秋莲抱着一个南瓜,两人背了竹筐往外走。

顾兰时和裴厌送她俩出门,见人走远才回来继续浇菜。

忙完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一入秋,威力明显不如夏天那会儿。

顾兰时躺在摇椅上歇息,裴厌提着茶壶走到外面泥炉前添热水,进来就在另一张摇椅上躺下。

夏天卖蝎子挣了几两,就找徐木头又做了一把摇椅。

一个夏天过去,卖菜也挣了点钱,足够平时买猪肉吃的,还能攒下一点。

顾兰时躺在摇椅上,转头看向裴厌,说:“等会儿摘一个南瓜,明天早上蒸着吃,甜甜糯糯的。”

“好。”裴厌答应一声,长腿放在摇椅前面,整个人躺好,轻晃起椅子,十分悠闲。

顾兰时笑了下,转回头看着屋顶也晃起来,闲聊几句,听见外头鸡叫声,他笑着说道:“忘了跟你讲,早上我捡了将近二十个鸡蛋,那些小鸡也开始下蛋了。”

之前为了方便喂食,他把母鸡混在一起,如此就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老鸡下的还是小鸡下的,不过今天他确定了,小鸡也开始陆续下蛋,因为老母鸡只有十六只,能捡到二十只,说明有的小母鸡已然到了下蛋的时候。

“估计再过几天,能捡到的蛋就更多了。”他说完,又伸出手指掰了掰,说:“小母鸡有四十三只,再加上老母鸡,拢共是五十四只蛋鸡。”

他放下手,兴奋极了,说道:“如果全都下蛋的话,一天就有五十个鸡蛋。”

母鸡养得好才能天天下蛋,裴厌被他说的也高兴起来,开口道:“等会儿去河边挖地龙,入秋了,蛐蛐蚂蚱藏在草里,捉些回来,都喂给它们吃。”

“嗯!”顾兰时兴冲冲的,要不是提水提的胳膊有点酸累,这会儿都想直接去。

挣钱的喜悦让人忍不住畅想,不过没一会儿,他又有了别的担忧,转身看过来说道:“要真一天能摸四五十个鸡蛋,两天就得去镇上卖一次,这么多,卖得完吗?”

裴厌被他思前想后的着急模样逗笑,说:“能卖完,之前每次去镇上,虽然只有三四十个鸡蛋,回回都能卖光,镇上人和咱们不同,大户养鸡鸭不方便,只能在外头买,回头蛋多了,我去那些高门大户还有酒楼饭馆门前吆喝,肯定卖得出去。”

说得这么笃定,像颗定心丸一样,顾兰时就放心了,重新躺好,说道:“卖不完咱们自己吃,对了,之前总是煮蛋,明天晌午我摊几张蛋饼,放多点油,小火把鸡蛋摊成煎饼样,换个花样,以前听阿婆说,鸡蛋这样金贵的东西,放在大户人家,只是当菜上的点缀。”

“好。”裴厌答应着,他没吃过鸡蛋摊的煎饼,想一想还挺馋的。

翌日清晨,早食做好了,顾兰时坐在院里吃南瓜,这个南瓜挺甜的,又软糯,他吃完又拿了一块。

裴厌一边吃一边往菜地那边走,见今天菜结的不算多,他又往回返,说道:“今天不用摘。”

顾兰时刚想说话,就见狗冲着篱笆门外叫,却是狗儿在拍门。

打开门,顾兰瑜满脸笑意,也不进来,站在门口说道:“厌哥,今儿去不去镇上?”

“今天菜不多,明天再去。”裴厌把手里另一块没吃的南瓜递过去。

狗儿接过,咬了一口又说:“那你明天去的话,帮我捎一包海棠果脯,一包梅花糕。”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串钱。

“好。”裴厌答应着接过。

顾兰时走来,听见他俩的话,笑着问道:“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些,是要送礼?”

狗儿把嘴里的南瓜咽下去,一脸笑意说:“给霜儿买的,她爱吃这些,我想着厌哥常去镇上,就过来问问。”

“算你有眼力见,我这儿还有些杏脯,给她拿点儿回去。”顾兰时笑着说,昨天他就发现花惜霜爱这些零嘴,吃的时候明显很高兴,只是忙着摘冬瓜,给忘了。

“那好。”顾兰瑜疼媳妇,厚着脸皮跟进来拿杏脯,也没多要,包了一小包就揣进怀里,笑眯眯走了。

之前盖牲口棚和猪圈,都是狗儿过来帮忙,出了不少力气,裴厌都记着,一点杏脯而已,吃就吃了。

回家后,顾兰瑜把油纸包打开,花惜霜见是酸酸甜甜的杏脯,捏起一个先递过去,说道:“从哪里得的?”

顾兰瑜喜滋滋张开嘴接住,其实花惜霜并不是往他嘴里塞,手放的偏低,原是想让他伸手接着,没想到他误会了,一下子红了脸,往后退了半步。

见媳妇这般模样,顾兰瑜也知道自己误解了,但他依旧美滋滋的,脸上笑意不断,说:“兰时哥哥给的,你爱吃这个,我就没客气,拿了些回来。”

自己贪吃这件事被人看出来,花惜霜有点窘迫。

她从小就爱吃一点零嘴,小时候哥哥姐姐还笑话她胖墩,好不容易长大了,瘦了一点,却依旧比其他人胖,他哥哥说就是吃出来的,可她实在忍不住。

屋里没有别人,门窗也都关着,顾兰瑜见媳妇挠脸蛋,手腕手指都圆润,忍不住抓着手摸了一会儿,肉感果然不错,他乐得见牙不见眼,也就他媳妇这么珠圆玉润的。

花惜霜脸红如滴血,尽管成亲了,依旧有些懵懂。

顾兰瑜并未有出格的举动,只是不停稀罕她手指和胳膊,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亲昵又亲近的举动让她也露出一点浅笑。

一张张金黄的蛋饼放在盘子上,不算太大,刚好能覆盖住菜盘。

顾兰时其实是随便做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饭菜端上桌以后,先夹了一张蛋饼。

蛋饼较薄,用筷子夹软塌塌的,他干脆用手拿着,咬一口咽下去,自己先笑了,说:“就是鸡蛋味儿,也没别的。”

裴厌却吃的很香,两三口一张蛋饼,又伸手拿另一张。

顾兰时笑道:“要不试着用蛋饼卷菜吃?”

“好。”裴厌按他说的,把饼子摊开夹了几筷子菜卷起来。

“好吃。”他咬一口,还没嚼呢,就含糊不清夸了一句。

顾兰时笑了下,也把蛋饼当煎饼卷起菜。他吃鸡蛋有点腻了,不是特别喜欢蛋饼,但见裴厌吃得香,就把盘子放了过去,还有好几张呢。

吃完饭后,两人放下筷子没有立即起身,他好奇问道:“你爱吃这个?”

裴厌在用手帕擦嘴,闻言点头道:“嗯,挺香的。”

顾兰时越发好奇,问道:“你吃着是什么味儿?我怎么觉得就是鸡蛋而已,没尝出别的来。”

裴厌想了一下,说:“和炒鸡蛋不一样,薄薄的,也没蛋腥味,就是,不一样。”

知道压根儿就没说明白,话音一落,他自己都笑了下。

个人口味不一样,或许尝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顾兰时收拾碗筷,笑着说:“既然觉得香,明天我摊几张,再吃一回,以后想吃了就说,咱们鸡蛋多呢。”

“好。”裴厌郑重点头,他确实喜欢这个蛋饼,以前可没人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做菜吃。

顾兰时端起碗筷往灶房走,见他跟上来,笑道:“我想起来,以前在舅舅家吃过一次面,鸡蛋就是把蛋饼切成丝,放一撮在最上面当点缀,配着炒好的韭菜,一个黄的一个绿的,花哨了些,其实也没啥别的味儿,但吃一回还挺高兴,明儿我多摊几张,晚饭下白面条吃,也切一些蛋饼丝。”

裴厌一听,立马点头道:“行。”

他没吃过,因此有点好奇,问道:“是拌面?”

顾兰时把碗筷放在灶房门口的木盆里,直起腰说:“不是,是汤面,蛋饼丝泡了热汤水,也好吃呢。”

他这么一说,裴厌越发期待明天。

第139章

太阳渐渐爬上头顶,眼瞅着到午时了,晴空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

听见篱笆门外的动静,正在摇辘轳打水的顾兰时转头看一眼,门从外面推开,正是裴厌回来了。

他笑着高声说道:“今儿这么早?”

裴厌牵着毛驴往进走,后面拉的板车车轮骨辘辘碾过石子路,来到石子路旁边的平坦土路上。

今早摘了些南瓜和冬瓜,不好塞进筐子篮子里,没有卖完,一眼就能看到车上还有几个瓜。

“我看快晌午了,今儿生意不怎么样,干脆就往回赶。”裴厌边走边说。

顾兰时提了一桶水先进院子,倒了水出来,问道:“饿不饿?饿的话我先做饭,刚才没事,鸡蛋饼摊好了都,在锅里捂着,晌午先吃蛋饼,下午再吃面。”

“好。”裴厌答应着,毛驴停下后他开始解车套。

顾兰时给他舀好洗手水,自己在里面洗了两把手,随后挽起袖子往灶房走,菜他都切好了,米汤已经熬好了,馒头也是热的,根本不费事。

栓了毛驴回到前面,听见灶房刺啦一声响,菜下锅了。

裴厌看见谷场上铺了两个席子,是他俩之前编了用来晒各种菜干子的,眼下席子上铺满了地龙干,另一张是今天刚挖的野菜,没有地龙干这么多,零零散散铺在上头,已经蔫了。

他上前翻动了一下地龙干,见都干透了,没有返潮的迹象,这才放心。

和药用的地龙干不同,他俩挖了一夏天地龙和泥鳅,打鱼也比去年频繁,弄了不少干子,为的是冬天好喂鸡。

因此晒这些不过是晒干晒透了而已,没用药铺里那些讲究的法子。

泥鳅和鱼倒是剖开了肚子,里头是干净的,晒干以后不用太担心。

地龙细长,剖肚子掏东西实在是麻烦,就只洗净了地龙身上黏糊糊的液体,随后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暴晒,晒出来的地龙干倒也还行,干透了,一直没什么臭味儿。

这不入秋了,怕地龙干受潮变臭,留不了太久,顾兰时今天又倒出来晒晒。

板车放在院里暂时没动,用野澡珠仔细洗干净手,裴厌进灶房,见案台上扣了个大碗,他拿开大碗一看,底下是一碟蛋饼,还温热着,顺手就拿了一张吃。

“把地龙倒出来晒了?”他问道。

顾兰时翻动锅里的冬瓜片,闻言说道:“是,两口袋我都倒出来了,前几天不是下雨,总担心会不会受潮,头一年弄这个,万一臭了,不知道杂屋里会不会都是味儿。”

炒冬瓜得闷一闷,不然不好熟,他盖上锅盖,举着木铲问道:“谷场那边我用席子晒了野菜,柴堆和木架上是之前的菌子干还有黑木耳,弄出去也忘了翻翻,这些干货还是多晒晒为好。”

“等会儿我去翻。”裴厌把最后一点蛋饼吃掉,显然很喜欢这个。

顾兰时笑着说:“今天忘了,只顾着这些,菜好还要等一下,趁这会儿太阳大,你把被子抱出来晒晒,去年做的那双兔皮毛手套,我找出来了,原说洗洗,晒干再收起来,放炕沿给忘了,你顺道拿出来,放在盆里,吃完饭我看见就记得洗了。”

“好。”裴厌没忍住又拿一张蛋饼。

他吃完就要走,被顾兰时喊住洗洗手,摊蛋饼子要用到油,怕粘锅用的油还不少呢,不洗就弄到被子上了。

本想说自己没这么邋遢,肯定会洗手,但最后裴厌只是笑着答应一声。

吃完饭后,两人把板车上的筐子卸下来,顾兰时问道:“明天还去镇上?”

裴厌看着车上的南瓜和冬瓜,长得大,一个个都挺沉的,搬来搬去不方便,点头道:“去,这些就不动了,先放上面。”

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天色,太阳正当空,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就都放心了。

顾兰时看一眼几个筐子里的菜,辣子和茄子都有剩的,还不少,刚上来的一茬秋萝卜早上挖了半筐,倒是卖光了,一篮秋扁豆剩了一小把有损的,带去的一辫子大蒜也卖光了。

裴厌把板车放在柴房屋檐下,从怀里掏出荷包,这是今天卖菜的钱,四五十文左右,如数交了上去。

顾兰时接过荷包,和以前不一样,他没问多少,等会儿放的时候一数就知道了,只笑着揣进怀里,说:“把扁豆拿去剁碎了喂鸡鸭,茄子我看剩了些,拾掇了晒成干,留着冬天咱们吃。”

辣子晒一晒就成干的红辣子,倒是不用太费心,他拎起茄子筐往灶房走,裴厌依言去剁扁豆。

刚出院门就看见灰灰鬼鬼祟祟往山壁那边走,裴厌心中疑惑,直接跟了上去。

也许是太过心虚,灰灰耳朵向后折,眼睛也眯起来,一副蹑手蹑脚的模样,转头看见裴厌跟上来,它往前迈的一只爪子停在半空,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裴厌看着它,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它贼头贼脑瞅一眼西边菜地里的大黑和灰仔,见它俩没注意到,这才把前爪落在地上,照旧悄摸摸往山壁一处凹陷那里走。

沿着山壁栽了些山上挖的香椿树苗还有桑树苗和几棵核桃树苗,之前有枯死的,已经拔了,剩下这些他俩也不强求,能活就活,活不了明年春天再挖些来种,总有几株成活的。

灰灰跑到一棵桑树苗后面,在山壁底下不断刨土,裴厌在不远处看一眼,原来是之前埋在那里的骨头,这会儿想起来吃了。

这狗东西,心眼倒是多,还知道防着其他两只。裴厌没忍住笑了下,随后转身离开。

原本以为灰灰憋着什么坏心思,之前有过两三回,不是想刨坑就是想糟蹋树苗和菜苗,今天原来是找骨头。

狗崽长起来还是挺快的,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肥,腿长了个头高了,汪汪乱叫的声音也不再稚嫩,有了几分大狗的模样。

最近家里鸡蛋多,顾兰时偶尔会喂它们吃鸡蛋,有时鸡蛋不小心滚落在地磕破了壳,他也会拾起来给狗吃,三只最近伙食都不错,毛发瞧着也顺了亮了些。

喂了鸡之后,裴厌进院子同顾兰时说了这件事。

顾兰时笑道:“也难为它记得埋在哪里,之前灰仔不是嗷嗷叫着,到处乱刨坑,最后也没找着它骨头在哪儿。”

当时以为灰仔玩疯了,它在菜地里刨的泥土乱飞,动静挺大,裴厌过去给了它一巴掌才消停。

狗养的好,连皮毛都厚实,根本没打痛,但家里的狗都跟着大黑学会了看眼色,灰仔只得放弃在菜地里找。

他俩还是后来看见大黑和灰灰从土里刨出骨头,才明白灰仔那天究竟在刨什么。

忙完家里的活,裴厌和顾兰时又往地里走。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抽穗了,旱田里轮种的柴豆花败了,能看见小小的豆荚长出来,再过二十几天就能拔豆杆,不知道后头天气如何,雨水太多的话,容易下坏作物。

初秋草木还未凋零,也正是瓜果丰收的时候,枣子、石榴、柿子等渐渐转红,挂在枝头分外引人注意,连野地和山上的野果子也有不少熟了。

一个下午,顾兰时和裴厌打了两趟草,回家在院子晾晒,到深秋时就没这么多草能打了,今年养的猪多,要提早囤好草料。

在河边割了些水茅草,裴厌背着,顾兰时拿了镰刀,边走边说:“这趟回去就不出来了,再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每天都这么忙,他俩都已经习惯了。

“嗯。”裴厌应一声,率先看见前面林子里有两个人影,近了才发现是狗儿和花惜霜。

“兰时哥哥,厌哥哥。”花惜霜渐渐同顾家人熟悉,不再像之前,腼腆的都不敢多说两句话。

狗儿笑着把篮子递过来,说:“晌午我俩上山,找了点野果子,运气好,野柿子捡着红的摘了一些,还挖到了地泡儿,山莓和枸杞子也都有,里头都有,少是少,打打牙祭够了。”

顾兰时接过竹篮,看一眼红的紫的各种野果子,竟然还有一小串野葡萄,这东西可稀罕,抬头笑问道:“葡萄你们怎么没吃?”

今年开春,裴厌在镇上人家买了葡萄秧子,还给家里分了两株,都成活了,不过还没到结果子的时候。

狗儿说道:“家里有呢,留了些,天色不早了,我俩先回去,娘做了饭,刚出门时就喊不要耽搁。”

“行。”顾兰时点点头,几人各自分开。

狗儿一路都在和媳妇说笑,肉眼可见的高兴,他在后面也看见听见了,笑道:“没出息的,说个话手和胳膊都不老实,指天画地瞎比划,生怕霜儿没留意到他。”

家门口就在前面,裴厌先过去开门了,他落在后面两步,说道:“该做饭了。”

出门前面都和好了,裴厌知道,一听这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昨天就说好要吃面,晌午吃饭的时候,鸡蛋饼他没有吃完,特意留了几张,好切蛋饼丝。

一进门,顾兰时很麻利,别的都没管,洗过手进灶房就擀面。

裴厌万分期待今天的面条,帮忙烧水打下手,很快灶房上空炊烟飘起,被风吹向远处。

热腾腾的白细面条出锅,家里鸡蛋多,顾兰时和面的时候给面里磕了两个鸡蛋,他夹一筷子面条,呼噜噜吃进嘴里,面条劲道又爽滑。

面上放了鸡蛋饼切的丝,还有春菜叶子切的绿丝,再加上一撮韭菜碎,舀两勺辣油,红彤彤的,飘在面汤上,其实是为个好看,吃起来并不辣。

裴厌先吃最上面的蛋饼丝,果然,薄薄的饼丝吸了汤汁,鸡蛋味又浓郁,热乎乎又香。

他俩吃饭都是大碗,对顾兰时来说,这么一大碗,有面有菜还有面汤,吃个底朝天就饱了。

放下筷子后,他坐在对面看裴厌吃,今天没做别的菜,只有面吃,于是笑着问道:“酸水芹还有,要不要给你捞半碗?”

裴厌端着碗,除了鸡蛋饼丝以外,面条也深得他意,正吃得过瘾,闻言咽下口中的食物后说:“不用,我再去舀一碗面。”

“有呢,下的多。”顾兰时笑眯眯的,自己吃饱了,但看裴厌吃得这么香,心里也高兴。

面条下出来后过不了夜,很容易坨,因此他是按着两人平时的饭量来,他吃一碗,裴厌吃两碗,差不多就饱了,不想今天裴厌吃了两碗后,把锅里剩下的一点面汤都舀出来吃。

见他喜欢,即便只有半碗面汤,顾兰时还是给切了蛋饼丝,抓一把春菜丝和韭菜碎给他调好,裴厌站在灶房就把这一碗吃完喝完了。

第140章

秋时连阴雨多,夜里就起了风,阴云遮蔽,连星星都看不到,早上起来后,天阴沉沉的,冷风夹杂着一股土腥味道扑面而来,分明快下雨了。

顾兰时和裴厌把院里该收的东西都收起来,连狗食盆和水碗都搁到屋檐底下。

没有太阳,天色不如平时亮堂,顾兰时端起一盆烫好的谷糠往外面走,一出来就看见菜地,他张望着看了几眼,没发现有太大的瓜菜,说:“昨天卖了一茬,赶得及时,不怕下雨下坏了好菜。”

裴厌拎了粪锨出来,想着去鸡圈鸭舍铲粪拾掇,闻言说道:“我刚起来时看过了,辣子茄子都没有大的,丝瓜和扁豆倒是有几根,等会儿摘了。”

顾兰时只在附近看一眼,他起得迟,既然裴厌说没有几个长成的菜,就没再往前,转身朝鸡圈那边走。

要喂五十几只母鸡,这一盆谷糠沉甸甸的,裴厌先进了鸡圈,他跟在后面,一进来五十几只母鸡跑得很快,朝他围拢过来。

他把鸡食倒进木槽里,母鸡吃得很欢,还有从鸡窝里钻出来迟的,扑扇着翅膀跃到其他母鸡身上头上,硬生生把脑袋挤进去。

见状,顾兰时朝后面退两步,省得母鸡不断挤他腿脚,盆底还有点没倒干净的鸡食,几个木槽都找不到空隙,全被母鸡围了,他只好把木盘倒扣,拍了拍盆底让鸡食落在地上,随即就有母鸡来啄。

裴厌在铲鸡粪,见地上有几枚鸡蛋,拾起来放在鸡窝棚顶上,棚顶上的稻草用石块压着,他把鸡蛋放在石块后面,防止滚落,跟顾兰时说一声,自己又拿起粪锨干活。

“好,我喂了鸭子就来拾。”顾兰时答应一声,拎着空木盆往出走,母鸡多,吃得自然就多,有时分不到鸭子,这时候他就给鸭子和公鸡从煮好的猪食桶里舀出来两三瓢,足够它们吃了。

牲口家禽都喂过后,他提了蛋篮子过来拾蛋,鸭蛋有六枚,都下了,鸡蛋找了一圈,捡到二十几枚,这会儿较早,有的母鸡还没下蛋。

养了五十四只母鸡,不是每只母鸡每天都会下蛋,好的话一天捡四十多个鸡蛋就已经很不错了。

裴厌把鸡圈鸭舍收拾一遍,顺便把窝里铺的稻草换成了干净的,要下雨了,不能让窝里太潮太脏。

放好蛋后,顾兰时从院里挖了三棵大春菜,抖抖根系上的泥土,双手抱着又往鸡圈那边走。

掰掉最外面两片发黄蔫了的叶子,他蹲在鸡圈外面的木板前剁菜,新鲜春菜汁水足,剁碎的声音听起来就脆生。

想让鸡下蛋,可不得给吃好点,外面的野草哪有家里种的菜好。

圈里除了鸡窝有顶以外,为雨天母鸡吃食,他俩夏天的时候又用木板和稻草搭了一片遮雨的矮棚子。

棚子地势较高,一旦下雨,他会把剁好的菜叶和碎草倒在棚子底下。

天色越阴,裴厌拿扫帚赶走围在木槽旁吃食的母鸡,呵斥道:“去!”

赶走不少母鸡后,顾兰时和他一起把木槽抬进棚子里,不然等会儿下雨,烫好的食沾了雨水,万一把鸡吃出个好歹,就不划算。

他俩在这边忙,忽然听见狗叫,抬头看去,大黑三个在菜地里追老鼠,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甚至跑过的时候有泥土溅起。

“这么大!”顾兰时看见那只老鼠的个头后惊呼一声。

两人都顾不上抬别的木槽,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生怕老鼠没抓到。

大黑抓老鼠经验足,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灰灰和灰仔追上后,从三个方向夹击,将老鼠堵在篱笆墙那边。

老鼠想顺着篱笆墙爬上去逃窜,但动作没有大黑迅速,被一口咬住,吱吱吱发出惊叫,却被大黑嘎巴一声咬断了脖颈,身体软塌塌再没了气息。

灰灰和灰仔冲着老鼠尸体汪汪大叫,灰灰还试图上前叼住,大黑咬着老鼠没松嘴,从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

灰灰和它僵持一会儿,最后败下阵来。

三只狗大黑明显是老大,它俩之前不是没和大黑打过架,不但体型被压制了,连凶狠都比不上大黑。

见大黑昂首挺胸叼着老鼠往他俩这边走来,顾兰时和裴厌把木槽全都抬进棚子里,母鸡追着食跑,大多都钻了进去。

关好鸡圈门,大黑在几步之外,看见他俩出来后,才把老鼠尸体放在地上,自己蹲坐在后面,一副邀功讨赏的模样。

顾兰时过去揉揉大黑脑袋,低头一细看,说道:“真是个大老鼠,你看尾巴,都有筷子那么长了,得亏抓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偷吃多少菜和粮。”

粪锨靠在院墙外,裴厌顺手拿起,走过来将大老鼠铲走,边走边说:“确实大,晌午给它们煮个蛋。”

“好。”顾兰时答应道,母鸡下的蛋有大有小,小的拿出去卖别人要挑三拣四,不如给狗吃了。

裴厌出门走得较远,用粪锨挖个坑把大老鼠埋了,这东西腌臜,在土里慢慢腐烂总比忽然踩到要好。

雨点落了下来,风一吹有点冷,顾兰时回屋加了件衣裳。

三只狗跑进堂屋避雨,裴厌洗了手进来,两人没事干,躺在摇椅上说闲话,从夏天忙到入秋,只有下雨的时候才能歇歇。

雨水顺着瓦片流下,从滴答小雨渐渐连成雨帘,哗啦啦落在地上。

阴雨天本就容易困乏,摇椅摇着摇着顾兰时就有点迷迷瞪瞪。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裴厌也觉得困了,搓一把脸转头看过去,笑着喊醒人,让回屋睡炕上,盖好被子,不然要着凉。

“鸡蛋——”

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已经没有夏天时的威力,秋高气爽,正是冷热相宜的舒服时节。

顾兰时背着蛋筐沿街吆喝,裴厌同样背了一个筐子,手里还提了一个蛋篮,篮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圆滚滚的鸡蛋放在上面。

他俩赶驴车来的,拴在镇外陈三儿那里。

今天来镇上只带了鸡蛋鸭蛋,即便在镇上,街道也有凹凸颠簸,今天带的鸡蛋多,足足两百多枚,背着提着,走慢点好过在板车上晃荡。

正值蛋期,下过雨后,他俩等地面晒了三天才过来,再加上之前的,鸡蛋攒了不少,家里还有七八十个鸡蛋。

怕带的太多卖不完,再一路颠回去,鸡蛋容易碰破。

“鸡子多钱?”一个年轻妇人停下问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阿姊,一个三文,市价。”

那人想上前来看,篮子里的鸡蛋一眼就能看到,妇人见裴厌个头这么高,脸上又有疤,神色有点犹豫。

顾兰时使个眼色,裴厌意会,把蛋篮子轻轻放在地上,笑着说:“阿姊尽管挑拣。”

他和气开口,不是那种冷面凶蛮的汉子,妇人略略放心,于是蹲在地上挑了一些,一个一个往自己菜篮子里放。

顾兰时蹲在她对面,一边帮忙挑,一边在心里默数她挑了几个。

“行了,十二个足够了。”妇人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数了三十六个铜板递过来。

顾兰时接过,笑道:“正好,多谢。”

给钱痛快也不嘟嘟囔囔嫌弃,当然让人高兴。

裴厌又拎起竹篮,他俩今天来得有点晚,路上卖菜的人不多,他看一眼前面街道,说:“过了街口,往左拐,有个巷子,那里住的人多是小富之家,去那边吆喝,再不行,往前还有酒楼饭庄,过去都问问。”

“好。”顾兰时将肩绳紧了紧,跟在裴厌后面往前去,因背的鸡蛋,两人走得都比较慢,一边走一边吆喝两声,又零散着卖了十几个蛋。

到青鱼巷子口后,迎面正碰上个匆匆忙忙的老妇。

老妇眼尖,看见篮子里的鸡蛋后急忙叫他俩:“卖鸡蛋的?”

顾兰时点着头说:“是,婆婆要买鸡蛋?”

“嗐,这不赶巧了,赶紧给我挑几个好的,我家小姐正闹着要吃蛋羹,偏生今儿早上忘了买,得了一顿数落……”

老妇蹲下后挑大的往自己篮里放,一边捡一边絮叨:“这事儿哪能怪我,厨子自个儿没仔细清点,以为还有蛋,我一大早跑去买菜,出了力还没落好,真是倒霉催的。”

人家家里的事,外人不好掺和乱说话,顾兰时没言语。

老妇见篮子里鸡蛋并不多,挑拣完问道:“筐子里也是鸡蛋?”

“是,婆婆还要?”顾兰时说着,小心把竹筐放在地上。

老妇扒拉开竹筐最上面的一层稻草,说道:“要呢要呢,这些哪里够,我们家那些小姐公子,不吃鸡蛋时还好,要想吃鸡蛋了,多少个都不够。”

她尽捡着大的拿,顾兰时和裴厌没有阻止,一样的钱,谁不想拿好的。

“三十个,够了够了,我这篮子也装不了太多。”老妇说着,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家,思索一下说道:“这样,你俩跟我去后门,在门口等着,我把这些放下,再挑二十个,这回买的多,我看谁还能挑刺。”

“行。”顾兰时笑着说道,五十个鸡蛋,可是一笔大生意。

裴厌没有反对,这人有主家,附近摊贩也能听见他们说话,不怕她耍花样。

两人跟在絮絮叨叨的老妇身后并没有进青鱼巷,而是从另一条巷口进去,这里明显没有青鱼巷街道宽,住的也都是寻常人家,门前比较嘈杂。

后门比较小,老妇不敢让生人随便进主家,叮嘱他俩在门口等着,自己匆匆忙忙进去,没一会儿又嘟囔着出来,按之前说的,再挑了二十个鸡蛋。

“婆婆,一共一百五十文。”顾兰时笑着说道。

老妇从怀里掏出两串钱,看他一眼,露出个笑说:“我买了也不少,添两个给老婆子我如何?”

顾兰时答应的很干脆,从筐里取了三枚鸡蛋,说:“婆婆尽管拿去。”

三枚鸡蛋没有她自己挑的那么大,但老妇很高兴,数了钱后欢天喜地进了主家门,只有三个鸡蛋,并不扎眼,而且那五十枚鸡蛋对得上数,这三个自然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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