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音

《堕音》

第105章 千华一梦流年黯 之 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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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千华一梦流年黯 之 腾蛇

天空直直升起一道浅色烟雾,远远看去并不打眼,不过勾陈却知道那代表什么,毕竟是出自他手的东西。

这么说,楼澈小子回来了?

掐指一算,不多不少,半个月正好。

想起房间里的两个人,勾陈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顺手一捞,小红伞漂漂亮亮架上肩膀,他可是很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就不知楼澈小子到底有没有按自己的吩咐去做,也不知那疯子到底消气了没。

这次算得上孤注一掷,甚至还搬出帝台和紫丞挡驾,这么难得的阵仗,谅那疯子也舍不得不来吧?

话虽如此,勾陈还是有些紧张,直到——

“勾陈!你这个死**!给本座滚出来!你别以为你用那些破烂迷阵,就可以阻挡本座用黑火掌劈烂你!”

嘻嘻,真的来了——

“哼,我若是**,你就是爱乱吠的死疯子!我的修罗之阵你若走得出去,再来我面前叫嚣吧!”

“勾陈前辈!你答应本大爷一回来就让见弹琴的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放什么走不出去的阵,本大爷还……哎哎!腾蛇前辈你别过去啊!”

话音未落,一团热浪裹卷着劲气已经袭至勾陈身前。

几个回步飘然避开,鲜艳的小红伞在肩头旋舞,带动花茎高束的红发发梢微微地晃,翠色裙裾侧身之间挽起轻弧,美人修长凤目里回光流转,薄唇一勾,恍惚有种悠悠的味道,迷离清愁,欲说还休。

玄氅红袍的男子浑身一震,在四散的掌风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心醉神迷的画面,以及——

仿佛从未被岁月雕琢过的妖冶佳人。

只可惜,如此让人感怀的重逢画面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插曲。譬如,佳人分明媚眼如丝,那张漂亮小嘴里吐出的话却实在不怎么顺耳——

“疯子,这么久没见,想不到你还是一样冒失自大。不知死活硬闯我千华梦地不说,你也早已不是右护法,这‘本座’的自称实在该免了。”

再譬如——

“腾蛇前辈,本大爷早说过不能乱来的!勾陈前辈,人都已经帮你拐回来了,至于那冰魄你就直接找腾蛇前辈讨吧!最重要的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带本大爷进去找弹琴的啊?”

“拐”回来?

腾蛇脸黑了一半,勾陈面上笑意也稍许僵硬。

听楼澈犹在急得跳脚吼来吼去,美人心里暗道他将自己的话记得好生清楚,转念一想这小子果真在事关紫丞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细心眼儿,在其他事情上却不知怎么,总是让人头大地严重少根筋。

也罢。瞥了眼某位已经濒临暴走边缘的老搭档,勾陈预感这次这旧一定会叙得相当轰轰烈烈,为免伤及无辜,把闲杂人等撵走也好。

遂眼光一转,“疯子,你别以为能进得我这千华梦地就算能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呢……根本就没设什么劳什子的阵法,那样说不过是耍耍楼澈小子,没想到连原右护法大人也骗过了,嘻嘻……真是个好——大的惊喜啊!”

“死——变——态——”

火山瞬间爆发,天崩地裂似乎已近在眼前,勾陈笑容明媚,完全无动于衷,倒是楼澈已经没见人影。

当然不会是吓得,而是又怒又急又喜,早就怀揣一颗小鹿乱撞的心冲日思夜念的那个人奔去了。

而这厢,勾陈正笑得妖娆,掩不住眉梢眼角浓浓欣悦。

真气狂涌的男人,玄色大氅下暗红武师袍包裹的身躯精壮结实,时间将本就磅礴张狂的气质磨砺得更加富有冲击力。那张棱角锋利的俊脸上不修边幅地蓄着杂草须,一双瞪大的眼激动中略微泛红,明明是杀气腾腾的目光,明明是刀劈斧凿并不算多么精致的面容,明明是个有些暴躁有些粗糙有些迟钝有些狠心有些……的这样一个男人,这样——

一个“疯子”。

勾陈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发酸。

原来,这就是重逢。

身子正在不停下坠。

突然有一瞬间,紫丞恍惚听到,一声怆绝的嘶吼。

耳畔不住卷涌上来的狂风,将那飘渺的余音,尽皆吞没,幻入无形。

意识渐渐涣散的最后一刻,紫丞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柔软云朵,它温暖的环抱挡住一切冷意和罡风。然后耳朵里阵阵鼓动,居然是那让人迷恋的明亮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无理取闹,却又那般沉稳,那般坚定——

“弹琴的,休想丢下本大爷。”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听到了吗,本大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还有,千万别喝孟婆汤!要是敢忘记本大爷,本大爷就把你吊起来打!”

“唔……还有哦……”

“那个,弹琴的,还有一句话……”

“咦?又睡着了?可恶……”

“算了,竟敢在这种时候睡着,本大爷懒得跟你说了!”

“……”

是梦……吗?

紫丞有些恍惚,那些声音,怎么好像近在耳畔,那些温温暖暖的热气,怎么会这么真实?怎么会,就像他,正拥着自己的那些夜晚?

“紫丞,我爱你。”

我爱你……

声音远远地,有些不真实。

不由自主伸出手,紫丞心头突然涌上的恐惧让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个声音,抓住那个人,然而……

缓缓闭眼,紫丞唇畔一牵,心头微苦,现下,自己的听觉最是灵敏准确,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幻觉……

真的是,陷得太深,太执着了么?

澈,你现在,该是好好地睡着吧,但愿,听到紫丞已经死去的消息,你能,不要太难过。

澈……

“紫丞,我爱你。”

不对!

那个声音,那些话,还有被紧密拥抱的感觉,都好像……不……不会……难道那呆子真的跟他一起……

“楼澈——”

紫丞猛然坐起身,惊喘未定,两手已经习惯性四处摸索起来,床铺,衾被……温暖的,清香的,似乎还有些幽幽的药草味道弥漫整个空间。

好熟悉。

恍惚记起来了。

一只手就在此时轻轻柔柔按上他微闭的双眼,淡淡体温透过掌心和煦侵透,紫丞觉得舒服,而且不知为什么,感到了某种安心,很奇妙。

“慢慢地,转一转眼珠,然后试着睁开眼,对……别太着急,会被光线刺激到,慢慢来……这样……”

素色干净的床帏,薄烟轻笼的阳光。

久违了的世界,久违了的——

与他视线相撞,仿佛还停留在前世记忆里的,那个人。

帝台。

空气一时之间突然凝固。

紫丞说不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五味杂陈是怎么回事,对面正痴痴然看他的,并不是梦里出现的那个傻小子。

说明什么呢?

楼澈并没有跟自己跳下来吧,否则依他黏人的程度,无论怎样,这些天一定会守在这里。而现在,他已醒来,而且重见光明,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

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失落,再又似乎……有种解脱和释然的感觉。

还有什么可期待呢?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当初瞒着他那般行动的原因,不就是想利用勾陈这条线索甩掉他么?

可又为什么?本该重回明镜的心却仍像蒙着尘埃。

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确定感。

“丞儿,你身子可还觉得不适?”

帝台几不可闻地轻轻叹口气,紫丞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就连刚刚他梦里脱口喊出的名字,他也没有错过。

“这是三哥亲手配制的药,你……”端起来,正撞上紫丞一脸深沉的表情,不复刚刚思绪纷繁时可以看透的神色。

将碗搁回案上,帝台温和笑笑,“也罢,既然你醒来了,我就不再插手,你若不愿见到我,那便……”

“你怎么会在这里?”紫丞打断他,语气淡淡。

呼吸一窒,帝台半晌才能让僵硬的身体稍稍动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本想递给紫丞,却是犹豫了下,转而放在枕边,“丞儿,这是红梅幽瓣,我此次过来,就是要将它交给你。”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紫丞神色微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质疑,“就连水族传人都探不出来的那两枚?你有其中之一?”

他将楼澈怎么了?

这是紫丞心里突然浮起的一个问题,也正是这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紫眸微微眯起,隐约危险的意味。

帝台自然是察觉他心思有变,但并不明白因由,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因为这对紫丞谋划之事很关键,遂决定坦诚相告。

“流影门禁地,藏着的流影三宝之一,就是红梅幽瓣,四周密布的结界是由流影门上任掌门与其三大弟子合力所设,故而探灵之术也无法突破。”

冷哼一声,紫丞盯住帝台,似要看出他所言虚实,“流影门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任由你监守自盗?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在流影门一手遮了天,可以随意取什么三宝来送人?”

摇了摇头,帝台强迫自己忽视紫丞带刺的语气,却仍是有些控制不住,定了定神,才稍稍让嗓子发出声音不会太过艰涩,“我早已脱出流影门,而这红梅幽瓣……总之,丞儿,它现在属于你,至于怎么来的,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

微微皱了皱眉,关于帝台叛离师门的传言紫丞并非没有听过,只是以前下意识屏蔽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也从没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当过真。现在听他自己说,难道竟然是真的?

那这红梅幽瓣……

微微低下头,紫丞想他已经有些了解——的确,帝台的声音他该何其熟悉?最初醒来的时候竟不能立刻辨认,现在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别以为这东西就抵得上我落仙谷千余枉死人命,更何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你不会没听过吧?”

话一出口,紫丞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帝台深深凝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浅笑如清风,“我懂,丞儿……你之需,我之愿,既然是真心情愿,那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种下仇恨的是我,承担后果的自然也该是我,你要取我性命,我绝无二话,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说——”

紫丞不由绷紧了身子,潜意识里似乎有些害怕听到下面的话。

“丞儿,你现下正谋划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必然与当年之事有关,也一定会牵扯上流影门。”

浑身一松,紫丞反笑讥讽,“怎么?牵扯到流影门所以你要出面阻止了?”

“丞儿!”帝台眼神沉了沉,面色居然大为严肃,“那件事并不仅仅是我们两人的旧日恩怨,你若执意针对流影门,不管最后谁胜谁败,吃亏最大的都只会是你!”

紫丞盯着语气激动的男人,沉默不语。

心中痛苦难言,帝台却仍旧只能咽下所有叹息,淡淡道,“总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丞儿,刚刚的那句话,我不望你能字字奉行,只求听进一言半语,以后……你定会有明白的一天。”

反手抽剑,将剑柄递给紫丞,冰刃如霜,丝丝寒意缓缓弥散在二人之间。

帝台一笑坦淡,“丞儿,动手吧。”

“……你似乎知道得很清楚。”紫丞凝视柄端剑穗,眸光微微闪烁,帝台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他好像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那么,幕后之人也该水落石出了?”

“这……暂时只有一点线索,我正要着手……”突然全身大震,帝台不可置信地盯住紫丞,刚刚一直避免与他眼神接触,是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倾泻满腔情愫,徒惹紫丞嫌恶,这下却真真正正与他视线相接。

那双平静时浩若烟海,专注时轻波朗月的熟悉眼眸。

就算此刻只是幽幽淡淡,仿佛看着陌生人的眼神,帝台也感觉难以言喻的激动,“丞儿,你刚刚说‘幕后之人’,难道……”

“我何时说过,不再怀疑你了?只是那幕后人的存在如此明显,你当紫某还是三岁小儿看不出么?”

“我……”惊喜来得太快,帝台倒有些失了冷静,此刻听紫丞说话,虽然是要抹杀自己小小的希望,但那双凝视中熟悉的深紫瞳眸,已显然找不出太多仇恨——

当年最后相见的时刻,最后那一眼里宛似毁天灭地几乎让他心痛致死的仇恨,已经再寻不到分毫。

紫丞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如何知道的,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只觉得满心忐忑都随面前这人淡淡的一眼而尽数烟消云散。

恍若置身梦境,而且这梦,美得不能再美……

直到一声巨响刺透耳膜,似乎是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帝台才半是清醒过来,随即在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彻底清醒。

楼澈本来并不想用那么大劲儿,只是满心期盼在门推开的一瞬间迎上那样一幕时,手上力道就这么失了控制,几乎整个人都偏掉重心,跟着跌上了冷硬墙壁。

被别人抱在怀里的紫丞,唇瓣微微发肿,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只有迅速而浅浮的一眼,白驹过隙般来不及捕捉,可是也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地以为,紫丞尚未痊愈,还看不见,看不见自己。

更何况,那双眼如今的方向,定在抱着他的人身上。

而那个人,此刻正看着冒失闯入的自己,神色由最初的些微慌乱沉淀下来,已经坦然一片。

这种样子,楼澈识得。

也正是这种样子,让此刻的楼澈恨得牙痒。

“小、师、叔。”

明明只大五岁,却比自己平白高了一辈,这点从来让楼澈相当不服气,称呼他时也非得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

可现在,楼澈满腹醋火之下居然还能产生某种天方夜谭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他这师叔可以更老一些,起码这样不会让他跟紫丞站一块儿看起来还那么——

该死的和谐!

再看仍旧默然以对的紫丞,楼澈心中大恸,即使脚下一步重千斤,他也无法在这个地方继续杵下去。

好……弹琴的……算你狠!

飞身跳出,临去时带起的罡风将门都狠狠摔了个左摇右晃。

恐怕已经合不上了。

“……”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动弹,帝台放开手,满脸歉然。

紫丞退后一步,视线追着犹在剧烈摆动的门,神情略有些怔忡,“……多谢,”许久许久,摇了摇头,终于淡淡说出一句。

苦涩笑笑,帝台随他目光看去,那颤巍巍的腥红木门,即使缝隙转到最宽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外面映日花红、迎风树绿,却,不似人间有人烟。

丞儿,对我,你永远不需说谢。

记得吗?你曾经答应过的,永远不说这个字……

因为它太过沉重,也太过轻盈——

就好像那些已经逝去的痴缠爱恨。

一旦言谢,一旦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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