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独一进，连个后院都没有的三间小院，就在江家西边顶头的巷子里。从江家后门出去，过两户人家，也就到了，近的很。还没到的时候，陆通就听见里头有动静。及至跟前，发现大门敞开，里头十来号人正在盖厢房，陆通惊讶地问：“赁的房子盖房子做什么？”

江监生这才想起他还没告诉闺女和女婿这宅子的事，等他说完，陆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着江荻即将进仓的三十亩粮食，陆通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将吃软饭进行到底了，问起了厢房的进度。那工头操着本地娴熟的口音，道：“再给俺十天，一定能盖好。”

陆通点了点头，又去看了正房。

三间屋子是十三根横梁的，比陆家十一根要宽阔许多。东西屋子的床、正堂的桌椅都有，就是窗户什么的有些破旧，基本就是略收拾就能住人。陆通想着他家一时半刻也不需要更多的房子，便和江监生商议了一番，立即动身回家，一是看望母亲，二是准备搬家事宜。

临走之前，陆通从后院去见江荻，和她说了宅子的事，也说了他自己先回家的事，最后到说起陈格时，陆通有些犹豫。江荻一见他这样，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舍得的酸话，便抢先道：“干娘早起还说要离开的事，我住不了几日便家去与你一起收拾，再不必说想不想的话！”

闻言，陆通顿时把陈格抛之脑后，偷亲了江荻一番，照旧说了一堆肉麻的话，方恋恋不舍、惴惴不安地离开。

陈格的事，一字没提。

他的阿荻，值得信任。

陆通离开后，江监生开始讲课，陈格从来没上过这种课，也混到了人群中间听了一会儿。结果才听了一炷香，陈格就坐不住了，直接溜出了东院。

正院，江慕正在晒书，见到他，只接道：“听不懂是吧？”

授课前，江慕已经知道江监生制定了双课制度，单日教秀才，双日教童生。今日乃是初一，教的是秀才。就陈格那问话水准，能待下去才怪。

陈格避而不谈，问江慕：“书是这时节晒的吗？”

江慕道：“没有常识要懂得掩饰，知道吗？晒书是六月六的事，我这晒书是顺便的，挑捡是关键。搬出来的这堆，都是这一年里童生所抄。查一下错字漏句，再过几日便可以送人使用。”

这个再过几日，便是秋粮收上来后，佃农来送粮之际，江家都会以书籍相赠，每年都不同，但无外乎十三经。从前是江监生再抽出个把月，统一教一教那些人家的孩子。今年江监生早早放了话，这活儿要江慕来做。江慕虽不是大才，但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做了，就会做到他的最好。是以，才回家，他也便忙起了这事。

陈格听了这些，体会到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便和自己的小厮天涯说了起来。

天涯说了自己的看法：“小的认为江家这么做的原因有二。其一，这对他们来说是顺手而为的事，并不多麻烦，然后又给佃农希望，让佃农更用心地给他们家做事；其二，早上问路的时候就知道了，江监生半生波折，这么做，很有可能在积福。”

陈格却道：“不是的，我想的不是这个。”

天涯就不懂了，问陈格：“少爷不放先说说你想的。”

陈格要能说出来，还用问天涯？和小厮说不到一起去，他就去问江慕，江慕则道：“我哪里知道爹怎么想的？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你要想知道，自己问他去。”

够干脆。

陈格也不为难他，捡着江监生得空的时候问了一句。

江监生淡淡一笑，道：“还能为着什么？人能活着本身就是件很幸福的事，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才不辜负活着二字。”

陈格怔住。

江慕却是做了个鬼脸，揭他爹老底：“爹这话叫郭大娘听见，郭大娘又该说爹了。‘说这些没用的玩意做什么，有那功夫多练练拳脚，省得死不回来；练累了教教孩子们读书，教教孩子们做事做人。你们啊，真的就是太闲闹的’。”

那惟妙惟肖的模仿，惹得江监生浓眉倒竖，陈格哈哈笑。

笑着笑着，陈格笑不出来了。

太闲闹的这句，怎么像是在说他？陈格静下心来，想了一圈自己能做的事。读书，不喜欢；练武，累；到处玩，家人不放心。那么，他到底能做、或者说愿意什么呢？

谁来给他答案。

陈格迷茫了。

陆通就没这些“闲心”了。

离开江家后，他随手买了点吃食，一路狂奔家去，见到陆母安好，谢过米娘子照顾，分了东西与米家。米娘子离开后，陆母殷殷切切地问了他柳家的事，又问路上可好。

陆通一一答了。

陆母听了，松了口气，道：“人没事就好。这一回，你们可要好好谢谢郭家呢。”

陆通笑道：“还用娘说？我和柳师兄都懂的，柳家那里必定重谢郭家的。至于我，郭家做这些都是为了阿荻，我只要对阿荻好就行了。”

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想头。

陆母虽然没有女儿，但有个儿子。只要儿子能好，她就能忍受一个人的孤独。陆母一面认同儿子的话，一面道：“这是自然。”

自济南归来，陆通一直惴惴不安。

得了陆母这样的话，他依旧不放心，又和陆母说：“娘，干娘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这一走还不知哪天才能再见，到时候，阿荻一定很难受，咱们——”

陆母截断了他的话：“咱们要对阿荻好，对不对？你米婶天天在我耳边阿荻的好，说的我都听腻歪了。你也跟着天天说，这是怕我欺负她还是怎么的？你娘我是那样的人吗？”

一看母亲脸色不对，陆通立即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的事，我娘这么善良，从来不欺负人的！”

陆母压根不信这甜言蜜语，只是嘴角依旧是笑的，软呵呵地怼了陆通一句：“那你天天说个什么劲？”

陆通长叹一声，道：“是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安。半个月前，我不是让岳父帮忙找宅子吗？结果，岳父直接买了三间的小宅子给阿荻。宅子里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没厢房，我来的时候正在盖呢。等咱们过去住的时候，就是色色齐备的。”

这是好事，陆母却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