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惶恐不安的儿子，陆母再次叹息。

不是儿子提起，她险些忘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说起当年——罢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是别说了，向现实妥协的陆母，露了个笑，对陆通道：“和尚说你命好，果然不假。喜欢的姑娘能娶回来，是第一好。又有我这么个疼给你的娘，不去醋你媳妇，不为难你媳妇，还能帮着你，叫你心想事成。”

听到后头这些，陆通立即丢了不安，狗腿地恭维陆母：“娘说错了，能当娘的儿子，才是第一好命的事！”

“你就会哄我开心！”明知儿子哄自己，陆母依旧欢喜，最后一次叹息后，道，“罢了，不说你了。今天起，我就开始收拾东西，等阿荻的屋子盖好了，我就跟你们一道下山。反正，这夏家庄咱家也没别的东西，就一间杂货铺子，没什么好留恋的。等咱们走了，杂货铺子就给你米叔吧。”

陆通不知道他娘是怎么突然改的主意，目的达到就好，他立即顺着陆母的话，道：“我也是这意思。不过，二大娘那里很难办，不能叫米叔受她刁难，铺子的事，我先处理吧。”

“嗯。”

节前陆通就和米大郎说过离开的事，这会儿再和米家说，米大郎夫妇都没惊讶，他们惊讶的是，陆通竟要把杂货店送给他们。不仅杂货铺子，连陆家新打的平板车，都留了下来。米大郎守杂货铺子，米娘子做针线，如此一来，米家就是第二个陆家了。

米大郎非常心动。

心动过后，他仔细盘算了一番，道：“杂货店连货带屋子，还有平板车，做个价，我们以后还。”

这边商议定了，次日挑着晌午陆老二家收粮回来的时候，陆通去了他家。

先前杂货铺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落小一吊，每个月只给陆通那二三百，陆老二家一年着实不少攒；这几个月不算好，一个月也有几百钱。吃了好几年饱饭，猛的一下叫他们饿着，陆老二两口子都不愿意。

大柳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说：“统共赚不了几个钱，你们家哪有那闲功夫？再说了，我可听说了，不上两个月，你们家就有十亩地呢，媳妇又是个有钱的，还差这几个钱不成？”

将来米家要管杂货铺子，这事瞒不住，陆通也不想给米家找麻烦，便道：“杂货铺子卖给米家了。”

陆家庄姓米的人不少，大柳氏则问：“哪个米家？”

陆通道：“我们家邻居，米粒大叔。”

大柳氏立即拔高了音量：“他家哪有钱买杂货铺子？你们不会白送了吧？”

陆通不傻，并不说米家会慢慢还的事，说了个慌：“米婶针线活已成，我媳妇回家住对月的时候，给她接了个大活。节前结了钱，加上米家从前存的，凑了十八吊钱。虽说比我想的少了点，但是米家救过我娘、照顾过我媳妇，我也同意的了。”

大柳氏一听，道：“那我们也出十八吊，杂货店归我们！”

陆通来之前就知道，陆老二一家绝不会这么痛快地交铺子。可若是陆老二待他们家不错，或者是那铺子是他爹的东西，他也就让出去了。可是陆母都说了，那是她拿着做丫鬟时攒下的钱财，贿赂了上一任里长盖的屋子、进的货，不能留给陆家。

是以，陆通今日的目标就一个，把属于他娘的东西要回去。给钱，给东西都可以。

“可以。”陆通痛快地答应了，只不等大柳氏说话，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马上要岁考了，读书、赶考，样样都要钱。所以，二大娘，我要现钱。”

他提的要求，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是为难。事实就是，夏家庄这些人家，没有一户能拿出这么多现钱。一是没有，二是不管什么样的人家，好不容易攒几个钱，盖房子、娶媳妇、开荒地或是买新田，总之，绝对没有家里留十吊做使用的。

陆老二家自然也没有。

大柳氏知道今天这铺子要是交出去了那就交出去了，关键时刻，她开始撒泼：“你岳家那样有钱，哪里出了不这点钱？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哎呦，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让亲侄子这样逼啊！米家帮过你们，我们陆家就没帮你们娘俩了吗？没我们陆家，你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呢，你就更别说了！”

一番唱作俱佳，根本不给你讲道理，陆通插不上话。

陆母那里忍无可忍，怒吼：“够了！别人怎样不说，你们二房没帮过忙！这杂货店是我的陪嫁盖的，我说了算！我只卖给米家！”

大柳氏从来就怕过哪个妯娌，直接喷陆母：“就你？还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是你陪嫁，证据呢？我看，那分明是老三和婆婆赚的。老三能有什么钱，还不是老婆子给你们的！老婆子的东西那是大家都得分的，凭什么只给你们家！”

讲道理的陆母，对上大柳氏这种说话和机关枪似的，那是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说，唯有反复申明：“没有陆家的东西，都是我的陪嫁！”

陆通自家无所谓，亲眼看着母亲被逼至此，眼神一厉。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众人纷纷望去，看到来人，别说陆老二一家了，陆通都诧异了。陈格四无所觉，下马，旁若无人地走进陆老二家，问：“大老远听见热闹，陆通，你家这是唱戏呢？”

陆通低声告诉陆母：“平江伯府的三少爷。”

说完，陆通上前与陈格见礼，看向那几匹眼熟的马，陆通先问了句：“三少爷这马是怎么过河的？”

陈格理所当然地说：“船拉过来的呗。”

太壕了。

大柳氏见陈格骑着马、锦衣华服，陆通又待他恭敬，便起了占便宜的心思。

知道陆通好脸，大柳氏一个箭步上前，在陈格跟前自我介绍：“这位少爷好，我是陆通的二大娘，你来给我们评评理！头几年陆通难的时候，我们做长辈的，伸手帮了一把，接了侄儿的杂货铺，替他赚些嚼头。现在好了，他陆通都这么有钱了，就硬要把铺子夺走，哪有这样的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

陆通不止一次地张口阻止，大柳氏根本不搭理他。

陆母还不如陆通，母子两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柳氏把家丑、一点点地用颠倒黑白的方式，全部告诉了陈格。陈格听得很认真，只是直到大柳氏说完，他都没什么表示。大柳氏就有些急了，直接和陈格开口：“那铺子不要也行，只我们都这么惨了，这位少爷不表示表示吗？”

明目张胆地乞讨，太丢人了！

陆通的脸红成了千佛山的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