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了握有些紧张的拳头，顾天齐捋了捋思路，开始问问题。

“祖父是镇远侯府顾家的二老爷，是吗？”

“祖母是祖父的外室，是吗？”

……

一个个问题问下来，顾天齐这两日的猜测，基本都对。问道最后，顾天齐只问一个问题：“为什么？”

顾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孙子：“什么为什么？”

顾天齐有些受伤地说：“祖母不仅识字，是识文解字，更是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祖母的气度，不输我见过的官家太太；祖母的睿智，也是我自小就敬佩的地方。祖母这么好，为什么要去做别人的外室？”

这个问题问住了顾老太太。

只听她呢喃道：“是啊，为什么呢？怎么就叫那人蒙住了心呢。”

那惆怅的口吻，让顾天齐有些不忍。顾天齐一直知道祖父和祖母相差八岁，却是第一回意识到年龄差带来的问题。祖母十三四岁的时候，祖父已经及冠两年。心疼顾老太太的心思一起，顾天齐安慰的话脱口而出：“祖母当时年纪小，受了祖父的骗！”

一句话证明，孩子谁养大的和谁亲。

顾老太太欣慰地笑了。

笑过后，顾老太太问孙子：“知道他的身份，你就没什么想头么？”

他是谁，不言而喻。

顾天齐坦言：“想法还是有的，想头，应该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祖父自称顾二爷的伯祖父时，我整个人都傻了。意识回笼后，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和顾二爷是堂兄弟。堂兄弟，都姓顾，差别却好大。”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道理是这样，人人都懂，但事情搁到自己身上，就不是人人都能排解开来的。这种感受，顾老太太最是明白——同样是齐家嫡女，她和姐姐差那么多吗？这种落差，跟随了顾老太太一辈子。临了她才明白，人和人真的就是会差很多的，不服不行。

此刻，望着平静的孙子，顾老太太猜测：“瞧你现在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想开了。”

顾天齐微笑，那笑，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想开了不敢说，就是知道差别了。别说我和顾二爷只是堂兄弟，就是亲兄弟，那也不见得一样的。比如太子和汉王，一母同胞。”

顺天府原名北平府，是今上还是燕王时的藩地；还是燕王妃的徐氏所生的两位弟子有什么不同，顺天府的人一般都知道。明明是亲兄弟，长相、能力却完全相反。不管如何相反，哪个更好一些也说不准。但是，太子为兄，便注定了两人完全不同的命运。

不谈天家事，顾天齐说回自己：“便是祖父娶了祖母，因祖父是庶出，我也不过是顾家庶支的孙子，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若我自己有本事，便是和顾家无关，也能博出一片天地；反之，就是顾家嫡系子弟，不努力亦是枉然。我不如顾二爷，不是身份，是能力。”

在年轻的时候，承认自己弱，需要足够的豁达和勇气，顾天齐做到了。有得必有失，顾天齐身上就没有了生机勃勃的朝气。

但这何尝不是种幸运呢？

顾老太太既心疼又欣慰地看着孙子，道：“好孩子，你比我强。”

被夸赞的顾天齐并没有得意，而是说：“没有的事。我只是比祖母多了一点出门的机会，多见了几个人、多看了一些事。”

“也许是吧。”顾老太太不与孙子争论这个，定定地看向顾天齐，说，“我还有一事说与你，你除了同阿籍、阿笛兄妹两个是堂兄妹外，还是姨表兄妹。”

阿籍指的是顾二爷，那么，阿笛指的就是陆夫人了吧？顾天齐正算着呢，忽然听到后头那句，两眼迷茫：姨表兄妹是个什么亲戚？不等他问出口，顾老太太宣布答案：“阿籍的祖母，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说完，顾老太太拿出一张颇有年头的画。

顾天齐忙上前帮忙打开，扯开来发现竟有丈长。上面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提，重要的是那几个人，哪个人是祖母呢？老妇人肯定不是，年轻的妇人更不是，小姑娘也不像啊……在看画的落款，时间是壬午年二月初二。眼瞅着就二十年了，画上的人都是谁啊？

顾天齐疑惑地问了出来。

顾老太太便指着那老妇人介绍：“这便是我的姐姐，你的姨祖母。她跟前的孩子就是阿笛，你的表姐；那个男孩子是你的大表哥，树上的那位是你二表哥，就是如今的这位顾二爷。”

顾天齐很快明白过来：“除了顾二爷和陆夫人，画上凡是能看到脸的，都不在了？”

他这么一说，顾老太太一怔，才道：“是啊，这么巧。”

怎么会这么巧呢？

顾天齐不过随口一说，说完后，就开始捋这里面的亲戚关系。他和顾籍的祖父是亲兄弟，不同母那种；他和顾籍祖母是亲姐妹，同母那种。也就是说，从祖母这边算起更亲近一些。只是大家论的都是父族，所以，顾天齐说：“准确地说，我和顾二爷是没出五服的嫡庶两房的堂兄弟。”

闻言，顾老太太回神，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不，你的祖父叫顾从意，他已经死了。所以，你和顾二爷，只是姨表兄弟。”

顾天齐倒吸一口冷气。

祖母竟然不认祖父了！吸进了冷气后，顾天齐脑子也清醒过来。

读书人重名声。

清清白白的表兄弟关系，好过庶出、外室孙子这样的堂兄弟。明白过来后，顾天齐感动地看着顾老太太，道：“祖母这么做，定都是为了我。”

顾老太太承认这一点，只是补充道：“我这么说、这么做，不单是为了你，还为我自己。自前日我把话和你祖父挑明起，我就不是他顾勇的外室了！”

顾天齐皱眉。

他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管祖母认不认，她都是。愣是不认，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本质上来说，并没有改变。但是，他毕竟能理解顾老太太的心理——喜欢上一个人，为这个人做一些傻事。

祖母太傻了！

委屈了一辈子，也没换来什么，我不要和她一样！加上柳文海的规劝，顾天齐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又和顾老太太说了会儿话，顾天齐请求老太太：“祖母，我打算这两天去见海棠妹妹一回。她若点头，您帮我去张家提亲，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