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已经存在的问题，江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更多的例子说明。

昏暗的灯光下，江荻柔声道：“阿芙，过去，你看到的都是吵架的夫妻。和你相反，我看到的大多数都是不吵架的。夫妻两个，都是为着自己的家，为着同一件事努力。柳师兄和柳家嫂子，我二舅舅和二舅母，陈家三少爷和他的妻子郑氏……”

江芙恍然，插言：“大姐说的这些都是读过书的。”

江荻无语片刻，张口给了个反面的例子：“我干娘不识字，她和干爹很少吵架。”

只会打架。

打一架解决不了的，打两架就好。但是打架这种事，江荻不会告诉江芙的。

她不说，江芙也不知道，江芙实话实说：“我不太记得他们俩了。”

离开辽东的时候她年纪小一些，对郭大娘的记忆只有凶悍，至于永乐七年就亡魂他乡的郭父，江芙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对夫妻如何相处的，江芙没有印象是必然的。

想起这茬，江荻换了个方向：“你也是读过书的，那你为何要和潘石吵架？”

江芙红脸颊。

江荻见她不语，才说了事实：“其实，我和你大姐夫也会有争执，也会置气。只不过，我们做事是有目的的，吵架也不例外。吵架多的夫妻，只是懒得动脑子而已。”

闻言，江芙五官皱成了麻瓜，说：“吵架还要动脑子？不累吗？”

江荻不答反问：“那你们懂不懂就置气、吵架不累吗？”

也挺累的，但省事啊——

这个念头闪过，江芙哑然。原来，她姐姐说的是对的。吵架多的人，只是懒得动脑子而已。

江荻那里继续道：“夫妻之间，有一方情绪不对的时候，另一个一定要停下来。你不愿意和离，那么，你一定要自强！趁着你婆婆不在，你用这一段时间，学会和潘石如何相处。学会了，我自然没有别的话；学不会，你又愿意和他那么过，那么，我一定不会再给你撑腰！”

面对姐姐无情的逼迫，江芙窘迫难当。不过，她是知道好歹的人，就说：“大姐放心，我会努力学的——不是为了要你给我撑腰，而是我确实应该那么做。”

这种情况下，江芙还能说出这话，说明她还有救，江荻彻底放下心来，说起另外一事：“霍家那边什么情况？”

针对霍家，江芙知道的还不如潘石知道的多。听了那没什么意义的寥寥几语，江荻先教妹妹：“你小姑子是靠着你才有了这门亲事，她又是那么个人，你完全可以把人圈到自己羽翼之下，让你婆婆难受。霍家的事，我会找人打听的，至于那霍岩说的话，我也会考虑考虑。”

“怎么考虑？”江芙好奇地问。

江荻没答。

次日天明，江荻送妹妹和妹夫去隔壁暂住的时候，一句责骂潘石的话没说，只是自那日开始，陆通就一直很忙。没有陆通的潘石的引荐，潘石又连个小厮都没有，哪也去不了。

这郭家的大宅之于潘石来说，顿时就像一座大牢笼。

可潘石无话可说。

这是江荻对他的惩罚，潘石如是断定着，便没有和忙碌的江芙说这些事，只安心地读书。

是的，忙碌的江芙。

陆通很忙，江荻却很“闲”。不上三日，就给江芙和福官母子裁了好几身衣裳出来，还给母子俩添了大毛的衣裳。没给潘石的理由，也是当着潘石面解释的：“我们家我和孩子的衣裳多，福官和阿芙的衣裳，都是拿旧的改的。你姐夫的衣裳少，也都有制式，没法改给你。”

这真的只是给了个“理由”。

这些衣裳，在江芙进京之前就做得差不多，这几日量了身量，进行最后的整改，花了三日功夫。要不然，这么多衣裳这么快缝出来，少说十个绣娘得——陆家可没这么多绣娘。

别说这些事潘石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拿江荻无法。

江荻没有给他潘石送衣服的责任，谁都给不给他，只是叫潘石难看罢了。不过，谁家潘家有错呢？潘石如是告诉自己。至于有了衣裳的江芙，总跟着江荻出门这件事，潘石并不阻拦，只是有些慌。钟妈妈在沂水潘家说的话，他还记在心里。

他想拿人脉，只能从江芙这里拿。

可是，那样太难看了。

这会儿想要面子的潘石，深深后悔从前没有多关注家里，才导致今日之被动。

懊恼的潘石，做了半个月的牢后，郭家守门的门子来见他：“潘老爷，门外有位霍举人，说是您的亲戚，要来见您。”

潘石江芙一家赶上最后一波的漕运，北上速度之快不言而喻；霍举人却是乘车而来，又遇上大雪封路，生生耽搁到现在才到。被关了半个月的潘石，听到霍字，怒火值上升——

如果不是霍家！

如果不是霍岩揭了他娘的面目，他这会儿更被动呢。且幺妹还是霍家的媳妇，霍举人到了，潘石怒气起了个寂寞，旋即又下去，起身去迎霍举人，见了还得恭敬地叫上一声：

“霍叔。”

“贤侄不必客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给你添麻烦了。”霍举人先替儿子赔礼。

潘石不敢受，引着霍岩去书房，坐在南窗下的小榻上，潘石笑道：“这屋子里只有这一处火炕，坐在这里暖和一些。”

霍举人不是第一次入京，自然知道炕的事，也知道这书房的东西价值不菲，但这都和他无关，他只拉着潘石问自己关系的事：“贤侄啊，我打听了一下，隔壁才是陆吉士的家，你怎么住这？”

潘石微顿。

他哪能说自己得罪了大姨子？只道：“这也是内子大姐的宅邸，空着也是白空着，陆家那里人口又多，便叫我们来这里住着了。”

潘石停了那一瞬，叫霍举人抓住了。

霍举人没有犹豫，直接道：“可是陆夫人恼了？贤侄啊，我倚老卖老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像我霍家聘了潘家女做儿媳妇，图的就是和陆家这门姻亲关系。为此，自打儿媳妇进门，阖家上下对她恭敬有加。就是我那婆娘，从来也没摆过婆婆的款。”

潘石被说的面红耳赤，说：“我也不知道我娘会做这些事。”

霍举人眼中闪过不屑，可他还等着潘石引荐，只能忍下那些横平竖直的话，拐着弯说：“掌权者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你说你不知道，没有用的。陆吉士当年也是跟着岳父读书的，他怎么做的？贤侄又是怎么做的？”

潘石继续分辩：“我们两家情况不一样。”

霍举人颔首认可，并道：“是不一样。陆吉士为江氏冲喜并成功，是江家的恩人，可陆吉士从挟恩图报，尽显读书人之风范。”

这一层，潘石从未想过，听了这无法反驳之言后，彻底垂首不语，开始思考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出路。

霍举人也愁。

他和潘石、许仲山这种没钱读书的不一样，他是从小就有读书的条件。读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水平真的到底了。就像他儿子连童生试都过不了一样，他实在是无法更进一步了。以举人之身出仕，别说倒退二十年，倒退十年也有点优势，如今是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砸钱他也愿意，问题是他的钱在邹城够看，拿到京城很不算个什么。倾家荡产买个官，实在是不合适啊！

花小钱解决不了问题，凭实力考进士又太难，霍举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走其他路子，比如说猜个考题、和主考官打打关系什么的。

考题每年都有人猜，他每年都买，一回一题也没中过啊！

霍举人虽然来得晚，但是他从同科那打听到了。说是主考官是杨阁老，而陆家和杨家关系亲密——拿到杨阁老的文稿，或是得到杨阁老的指点，那该多好啊！

为了这个目标，霍举人忍了又忍，看着鹌鹑一般的潘石，道：“贤侄啊，今年的主考官是杨阁老，你还不知道吧？”

本来垂首的潘石，闻言直起身子，道：“我知道这个。”

霍举人微讶了一瞬，恢复正常，说：“嗯，知道就好。我听人说，陆家两个孩子在杨阁老家中读书，可见两家关系怎样。一是为了大义，二是对待侄儿媳妇的事上，潘家不厚道在先。你就别倔着了，同侄儿媳妇好好说说。不说能见到杨阁老，能拿到杨阁老的文章也是好的——市面上，杨阁老的文章那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啊？”潘石震惊。

面对大惊小怪的潘石，霍举人不悦地表示：“你啊什么啊？”

潘石指着书案上的文章，说：“杨阁老的文章还要买吗？”

“嗯？”

霍举人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问潘石：“你是说，这些是杨阁老的文章？”

潘石颔首，补充：“还有杨阁老门生的文章。”

霍举人大喜，正准备看之际，外头响起小厮的声音：“霍举人可在？我们家老爷回来了，听说霍老爷到了，使唤小的来问问，看霍老爷有没有空，若是得空，我家老爷想见见你。”

闻言，霍举人连忙起身，道：“有空，我这就随你去见陆老爷。”

刚往外走了两步，霍举人忽然驻足，地回头看了动也不动的潘石一眼，觉得哪里不对，就问潘石：“贤侄，你不去吗？”

潘石苦笑：“霍叔自己去就好。”

陆家上下，明知他在，却没请他，只能说，江荻还没消气。而陆通，打第一日见面就告诉他了：我什么事都听媳妇的。

这半个月来，陆通用身体力行证明着这件事。

霍举人孤身一人随着陆家小厮由这座宅子，进入另外一座宅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莫非，真叫那臭小子说对了？因为儿子替江家二姑奶奶出了头，江家大姑奶奶就要回报霍家？

一定是的，除了这个缘故，其他的都说不通。

还没见到陆通，被差别对待的霍举人那颗心啊，如同头上的万里晴空一样，舒坦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