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节礼到，钟妈妈立即带人去清点。生蚕丝、蔗糖、药材两车外，还有稻子六车，总价千两收不住。
刚入秋的季节，钟妈妈面如寒冬的冰霜。
礼尚往来，那得大家差不多才行。江荻把镇远侯府的节礼交给了她，尽管她已经往高了配了，对比之下，还是差好多啊！
这是其一。
其二，亲戚之间，情分是情分，再多的情分，也不能直接送粮食。粮食一送，仿佛陆家养不起江荻这个姑奶奶，还要娘家给口粮似的。
镇远侯府高高在上不假，但这太过了吧？虽不知就里，但钟妈妈知道江荻和镇远侯在谋划什么。共谋的前提下，江荻这般弱势，是不是与虎谋皮了呢？
毕竟，现在的镇远侯不是当年那位老侯爷，和江荻的血脉远了许多。
无论如何担心，钟妈妈谨记自己的身份，她面无表情地让人把拉到后罩房去，自己带着顾妈妈进了内院。进院后因见小寒站在外头，遂问了句：“夫人有客？”
夫人有没有客，钟妈妈不是知道吗？
诧异着，小寒隐约觉得不对劲，便说：“不是客人，是老爷突然回来了，正和夫人说事呢。”
钟妈妈冲小寒点了点头，以示赞赏。确认过眼神后，钟妈妈理所当然地先把顾妈妈安置在厢房，自己先进屋去禀报。
竟然还送粮食！
都不用往深里寻思，江荻便笃定：“那六车粮食，必有猫腻。”
眼下十分需要粮食的陆通少不得拿眼去看江荻，那意思，粮食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有猫腻？这个念头刚起，陆通自己就醒悟过来。
猫腻就猫在粮食很重要、很好。
不说千里迢迢运粮多赔本，广西本身也缺粮，镇远侯是不可能给江荻送粮食的。
见陆通明白过来，江荻不多解释，进一步猜测：“我怕这粮食是冲着你来的。”
想到这种可能，陆通轻笑，捋了捋袍子，双腿微分，立即就有了大刀阔斧、迎战的模样。摆出合适的姿势后，陆通无所畏惧地表示：“和粮食有关的阴谋、阳谋我都很有兴趣，钟妈妈，把人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谁给我下了什么套！”
钟妈妈依言而行。
不大会儿，顾妈妈笑盈盈地进了屋，见到这样的陆通，眼中笑意叫惊讶取代。
顾家祖上是书香门第，便是而今入了武行，那也是儒将的典范。江荻这个特殊的姑奶奶嫁了个读书人，顾家上下想象中，对方是比顾家男丁还要儒雅的存在。结果，这位姑爷，身材高大镇远侯，相貌也比镇远侯粗三三分。再加上这等坐姿，与其说对方是文官，不如说是个莽夫。
三房的姑奶奶，竟嫁了这么个人……一时间，顾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的说，那就不说。
顾妈妈直接摒弃杂念，上前一步，给江荻、陆通见礼后，旋即奉上了礼单，口内恭敬地说：“侯爷如今身在广西，蔗糖和药材都是当地产出，不值什么；生蚕丝是当地桑户才学的东西，织布还不是很好，因此只有生丝。粮食，是夫人从扬州添的。”
镇远侯夫人给六车粮食，江荻觉得不可能。
据她所知，自家那位堂婶跟着丈夫在任多年，直到三年前才冒险生下一位身子骨不是很好的嫡子。镇远侯眼瞅着四十岁了，只这么一个嫡子不是事，侯府的妾侍便全面停药。不上三年，镇远侯又得庶子两位、庶女二位。也就是说，侯府已经有了嫡女四位、庶女两位、以及一嫡二庶三个男丁，共计九个孩子。
数量很可观，也很吞金。
比如说，江荻的大堂妹、侯府嫡长女出嫁。
顾籍是正经的堂兄，李蕴在江荻的帮衬下送了贺礼。而江荻，虽认了祖但不曾归宗，因此随意了许多，随便添了两件首饰意思了一下。
据送礼回来的人说，顾大姑娘出嫁，十里红妆，据说嫁妆不下万两。
她之后，侯夫人的亲生女还有三位，还有一个儿子，庶女庶子的，哪个不用钱？随便一出手，几万两没了。侯府贵不假，论富，还不及顾籍。
当然，很多人都不及顾籍。
侯夫人带着子女送嫁后，不曾回广西，一直待在南京的侯府。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养着八个孩子，还要备嫁次女，白给江荻六车粮食，江荻不信。
看了顾妈妈一眼，江荻开诈：“怪道不对呢，原来粮食是夫人添的。”
顾妈妈和陆通一样惊讶，因问：“粮食怎么就不对了？”
江荻没有回答，而是说：“往年陆、顾两家不走礼，今年忽然走礼，我原以为顾妈妈是知道缘故的。可妈妈既然问出这话，可见也是不知底细的。”
顾妈妈的确不知道。
斟酌着用词，顾妈妈说：“我家夫人听说淮安府受灾了，粮食是短缺的东西，这才急忙凑了这点粮食送来。今年情况就是这样，直接以粮食充节礼，便是有什么不妥，想来也没什么不妥了。”
陆通在心里点头，面上不动，等着江荻发话。
江荻却从顾妈妈一副非要塞粮的架势里看出点什么，一脸无奈地说：“哎，事到如今，就是有不妥，也得想法子解决了。毕竟，这是价格不高的原粮。不是特殊时候，跨地域购粮十分不划算。”
顾妈妈接话：“姑奶奶说的是！眼下淮安受灾缺粮，正是特殊的时候。”
江荻就说：“这样吧，我在赣榆粮价的基础上，加一成收购这六车粮食，妈妈意下如何？”
白给的不要花钱买，这是脑子有问题吧？顾妈妈目露货真价实的震惊。再惊讶，该说的话顾妈妈还得说：“姑奶奶误会了，我是来送粮的，不是卖粮的。”
带了赣榆最需要的粮食过来，不是卖粮的话，还能做什么？无从猜测，江荻索性把问题丢出去，引顾妈妈自己说：“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白拿顾家粮食的。依妈妈看，这粮食该怎么处理？”
直接把话说死。
顾妈妈哪有什么主意？索性看向陆通，指着他说句话。
陆通十分给面子。
在顾妈妈的注目下，陆通对江荻道：“阿荻说的是，咱们白拿顾家的粮食不合适。需要粮食的，是赣榆百姓。统共六车粮，满打满二十石的事。这样吧，我去前面和大家商议下，由县衙出资买下。”
一副二十石粮食不算什么的样子。
陆通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和最初听到粮食两眼放光时完全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