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血

《花之血》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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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让自己很勇敢,但是我的双眼充满了泪水。他十分仁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不久之后,我怀孕了,我们的世界又明亮起来。”

母亲把手放在腰间。“从我的小腹开始疼痛的那天起,你父亲就无法专心致力于收割粮食了。”她回忆说,脸上露出柔和的神情。“我的女性朋友都围着我,为我按摩双脚,给我凉水喝,还有赞扬你。但无论我怎么尝试,你都不出来。我辛苦了漫长的一天一夜。早上,我叫了一个男孩去易卜拉辛那儿,乞求他放生一只麻雀,这样,你也会从束缚之中得到自由。这个男孩回来,报告说那只鸟像风一样飞走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把身子转向麦加的方向,蹲着,最后一次用力。你终于来了!

“接下来的几年,你父亲仍然十分渴望能有一个男孩,”她继续说,“但是,在他把野山羊角带回来的那天,他告诉我,他十分感激娶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他就是这么爱我们。而你你对他来说,比任何儿子都珍贵。”父亲非常爱我,就像掌上明珠一样珍视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很容易想象那时父母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母亲的脸上闪着快乐的光,虽然她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但此时的她看起来十分美丽。“你父亲离开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离开时有多么安详,”她说,“现在,我也会这么做。我的女儿,我接受我们的命运你的和我的就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母亲有多不赞成我在伊斯法罕的所作所为,所以,她的祝福让我的心里充满了血的泪水。

“妈妈,我愿意为你牺牲!”我叫道。母亲张开双臂,我蜷在她身边。她用一只单薄的手臂搂着我,抚摸着我的额头。我呼吸着她母爱的气息即便她生气了,这味道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甜美感受她温柔的双手。几个星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抚摸我,我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想一直蜷在她的身边,但是下午就要过去了,我知道我必须起身煮饭。毕竟,也许母亲会喝一些汤的。我想轻轻地走开,但是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小声地说:“我亲爱的女儿,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我都答应。”

“我走了之后,你必须去找戈迪亚和戈斯塔罕,请求他们的宽恕。”

我面向她。

“我的孩子,”她继续说,“你必须告诉他们我死亡的消息,然后把我的遗愿带给他们:让他们帮你找一个丈夫。”

我的喉咙又哽咽了,就像父亲撒手人寰的那天一样。

“但是”

她用手指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让我不要说话。她的轻拍就像羽毛的抚摸一样。

“妈妈,你一定要活着,”我小声地祈求,“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她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痛苦:“我的女儿,除非主召唤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弃你。”

“不要!”我哭着大叫。达沃德醒来了,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却说不出话来。他剧烈地湿咳了一阵,就像门外的天气一样,然后又睡着了。

“你还没有答应我。”母亲说,接着,我的手又一次感受到她那鸟儿一般的抚摸。我想起从前,长年累月地织地毯,拧衣服,揉面粉让她的双手多么强壮。

我低着头。“我以神圣的古兰经起誓。”我说。

“那我就能满足地休息了。”她回答,接着闭上了眼睛。

孩子们冲进房间,抱怨说他们饿了。我不得不离开母亲,开始做事。我一回想起母亲说的话,手就开始颤抖。在切洋葱时,我几乎切到自己的手。我把羊骨头、盐和莳萝扔进锅里,在火里添了一些干粪,把汤煮沸。孩子们饥饿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他们的表情痛苦而疲惫。

当汤煮好的时候,我把汤盛给母亲、孩子们、达沃德和玛勒凯,还有我自己。这汤仅比热水好一些,但是节食之后,这汤简直就是一顿盛宴。孩子们喝着汤,脸颊慢慢变得像苹果一样红润。我看着躺在被褥上的母亲。她的汤在身边冒着蒸汽,一口未动。

“妈妈,请求你喝一些吧。”我说。

她把手放在鼻子上,仿佛羊骨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我吃不下。”她虚弱地回答。

萨曼一边打嗝,一边伸出碗要再喝一些汤。我一边给他盛汤,心里一边祈祷能剩一些给母亲。但就在这时,达沃德说:“愿你的手永远不会疼痛!”接着把锅里的汤都倒进了他的碗里。

沙瓦里说:“我也还想要一些!”

我正要告诉他已经没有了时,玛勒凯和我四目交会。“我很难过你母亲无法喝汤,但是我们不应该浪费那些。”她轻轻地说。

我没有回答,拿起母亲身旁的汤,递给了她的儿子。当我回到母亲身边时,我尽量阻止自己去听沙瓦里喝汤时发出的声音,因为我的神经就像破旧地毯上的线一样脆弱。我握着母亲无力的手,开始轻轻地祈祷。

“圣洁的法帝玛,尊敬的先知之女,请赐予我母亲永恒的健康。”我乞求道。

“法帝玛,女人的智慧之首,请听听我的祷告。请保佑一个无可指责的母亲吧,这个她孩子生命中最灿烂的星星。”

第二天早上,母亲十分饥饿,但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十分生气玛勒凯让她的儿子喝掉了母亲的汤,所以避开她的眼睛。当她离开之后,等母亲和达沃德都睡着了,我戴上面纱和查多尔,快步走到贾法尔陵墓。我很高兴自己住的地方离大巴扎很远,因为我不想有人知道我成了一个乞丐。在路上,我想出了要说给路人听的新故事,以刺激他们源源不断的慷慨之心。

那个乞丐已经拿着他的行乞碗在那儿乞讨了。“愿和平与安详与您同在,老爷爷!”我说。

“是谁在那儿?”他粗暴地问。

“昨天的那个女人。”我回答。

他用拐杖指了指我的方向。“你又来这儿干什么?”

我往后退了几步,害怕被他打到。“我母亲仍然病得厉害。”我说。

“我仍然是瞎子。”

“愿主能让你重见光明,”我说,尽量友好地回答他粗鲁的问题。

“在主这么做之前,我必须吃东西,”他回答,“你不能每天都来这儿,因为我们都会饿死。”

“那我该怎么做?我也不想饿死。”

“去其他陵墓,”他说。“如果你母亲下星期还在生病,我会允许你回到这儿来。”

我的脸颊红得发烫。一个全身污秽的乞丐怎么敢阻止我挣这几个小钱!我走开,在那个八边形圣地的入口附近坐下,把布放在地上,开始向路人求救。

不久,一个高个、年老的女人过来询问那个乞丐的身体如何。她一定是他的长期捐助者。

“并不是很坏,阿里慈悲!”他回答,“至少我比她好一些,”他又说,指了指我的方向。我以为他又一次发了善心,想把银币往我这边送。

“你是什么意思?”女人问,十分渴望这些闲言闲语。

他故意大声地耳语:“她利用像您这么受人尊敬的路人的慷慨,去买鸦片。”

“什么!”我说。“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碰过鸦片!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母亲生病了。”

我的抗议只让我听起来像是欲盖弥彰。“那么你应该把钱花在她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那个女人回答。

“真主知道何为正当。”乞丐貌似贤明地说。

他们俩开始聊起毒瘾的危险。路人都对我驻足而视,仿佛我是一个恶魔。我知道再呆下去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他们已经相信了那个乞丐的话。没有人会施舍银币给一个吸鸦片的人。

“再见,老爷爷。”我认命地说。我讨厌对他如此热忱,但是我有可能还要回来。“下星期见。”

“愿主与你同在!”他回答,声音友好了些。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如何在这个角落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去了另外两座陵墓,但每座陵墓都有一个常驻乞丐。当我试图占用一个角落的时候,他们都对我发出嘘声。我太疲惫了,无法抗争,于是,我开始走回家。浓云让天空阴沉沉的,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我走到老广场时,发现寒冷已经驱走了所有的小贩和顾客。流浪在外的乞丐们都纷纷走进老清真寺躲避。在黯淡的日光之下,清真寺的穹顶看起来十分冰冷。我也觉得十分冰冷。回到玛勒凯家时,我的手脚都被冻僵了。

母亲躺在肮脏的被褥上睡觉。透过皮肤,她脸上的骨头骇人地清晰可见。她睁开双眼,搜索着拿着包裹的我。当她看到我手上空空如也时,她又闭上了双眼。

我用冰冷的双手摸着母亲的脸颊,她欣慰地叹了口气。她正在发热。担心她的内火会击败母亲,于是我出门取了一些雪,包在上衣的袖子里,然后把雪放在母亲的额头上。她呻吟着想喝水,我端来一些掺了柳树汁的刺鼻的汤药。这是玛勒凯在巴扎上换来的治疗热病的滋补品。母亲勉强地喝下了汤药,接着马上和着绿色的胆汁一起吐了出来。我清理干净这些难闻的呕吐物,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会让她更糟糕。

晚上,家里已经没有东西吃了。玛勒凯回来后,喝了些淡淡的茶,然后便睡觉了。孩子们因为饥饿而软弱无力,抱怨饿得肚子疼,然后蜷缩在她身边。看到她们睡在一起的样子,让我想起我曾经睡在母亲的臂弯里,听着她说让人安心的故事。

月亮升起了,母亲的体温也随之升起。我又拿了一些雪为她降温,轻轻地放在她的前臂上。这次,她猛吸了一口气,躲开雪,仿佛那些雪正在燃烧。我又试了一次,但是母亲把手臂环在胸前,脆弱地想保护自己。让她感到难过,我很痛苦,但是我必须继续把雪放在她身上,因为这是能让她降温的唯一办法。不久,她不再动弹,开始轻轻地呻吟着。如果她大叫或者尖叫起来,我会很高兴,因为那样我就能知道她还有力气。但是这个声音十分虚弱、可怜,就像弃婴的叫声一样。那是她用尽虚弱、疲惫的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才能发出的声音。

在照料母亲的时候,我听到了其他人恶梦中的呓语。萨曼大叫着,似乎梦到自己在桥下被一个可怕的恶魔追赶。达沃德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仿佛大半个肺里都是水。住在院子另一头的一个女人正在生孩子,她大声哭喊着请求主的庇佑。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母亲开始试着说话。她的嘴唇一颤一颤地动着,但是我无法听出她在说什么。我伸出手想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她握着我的手,喃喃地说:“世间本无物。”

“睡吧,妈妈。”我劝母亲,不想让她浪费气力讲故事。

她放开我的手,不安地在床上转了个身。“无物。”她又呢喃地说。她的下嘴唇裂了,流起血来。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一罐羊油和一些药草。我把这些抹在母亲的嘴唇上,为她止血。

她徒劳地动着嘴唇,仿佛要说完这个契子。为了帮助她,我轻声地说,“而后才有世界万物。”

母亲弯了弯嘴唇,仿佛在微笑。我希望她现在能平静下来。我握起她的手,抚摸着,就像从前她常常抚摸着我的手一样。她又动了动嘴唇。我不得不低下我的脸,靠着她,听清她在说什么。

“有了世界万物!”她固执地说着,“有了世界万物!”她的双眼变得呆滞,但有一种奇怪、异常的欢欣,就像瘾君子的眼神一样。

汗水从她的眉毛上流下来。我给她端来一些水,托起她的头,喂她喝。但是,她兴奋地别开脸,继续试图说话。那些话就像汤里的蔬菜一样杂乱无章。我想起曾经,她讲故事时的声音是那么甜美,让听众都深陷于她的魔咒之中。

“妈妈,你必须喝点东西你就像煤一样烫!”我说。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把布沾湿,拿到她面前。“你能不能为了我,吸一些水?”她祈求道。

她张开嘴,让我把布的一角放进她的嘴里。为了让我高兴,她吸了吸,但过一会儿,她又开始说话了。布从她的嘴里掉出来。她抓着肚子,咕哝了一些不连贯的话。

“怎么了,妈妈?”我问。

她按了按自己的腹部。“用力,用力。”她小声说,她的话就像叶子的沙沙声。她又抓起我的手,轻轻地按了按。

“而后才有……”她张着嘴说着,我能分辨出她说的这句话,仅仅因为我太熟悉了。

“求求您,请您不要动了。”我轻轻地说。

她的手臂和腿抽搐了一下,然后她皱着眉头,张开嘴巴,吸了口气,说:“……你!”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露出温柔的眼神。在她所编的故事中,我是刻在她心灵上的那个故事。我摸着她的手指,绝望地想把自己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

“妈妈,”我哭着说,“请取走跳动在我心脏里的生命吧!”

她的手指越来越软弱无力,慢慢从我的脸上滑下来。接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希望回到戈迪亚和戈斯塔罕叫我必须续签临时婚姻的那一刻。我会用合适的方式乞求戈斯塔罕帮助我解决问题;如果他拒绝了,我会同意他的要求,和费雷东呆在一起,直到他厌倦了我。我会做所有让母亲免受痛苦的事情。

母亲又说话了。她的话一起蹦出来,仿佛每个字都非常珍贵。“愿主……保佑你……远离苦难!”她慢慢地小声地说。接着,她的身体仿佛没有一丝力气了。

“妈妈,请和我在一起!”我哭着叫道。我掐着她的手,但她却没有丝毫反应。我轻轻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她的肩膀,但她仍然没有反应。

我冲到玛勒凯身边。她仍然蜷缩着,身边躺着两个孩子。“醒醒,醒醒!”我焦急地小声叫道,“过来看看我的母亲。”

玛勒凯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昏昏欲睡地站起来。她蹲在母亲的被褥旁边,当她仔细地看着母亲苍白、凹陷的脸颊时,她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把手指放在母亲的鼻子下,然后便停止不动了。我屏住呼吸,因为如果母亲不再呼吸了,我也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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