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措手不及
极致的愤怒是无声的，当人的怒火达到一定程度，血气会堵住你的嗓子，让你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的羌族联军就处于这个状态，当羌瘣站在高处，聚集了族人准备迎接死亡时，战士们心里都清楚，这是要用一群人的命，来换另外一群人能够在混战中逃脱。
可是东胡人的突然袭击，扰乱了这一切，气势这种东西，很玄妙，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所有人又都明白一点，那就是，一旦气势断了，想要续上，就根本没有那个可能了。
一鼓作气的联军气势已落，能够逃生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这样的情况下，联军爆发了无与伦比的愤怒。
赵原距离联军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几个羌族战士一边愤怒地用武器挥砍刺杀地下躲藏的敌人，一边在绝望的流泪。
“啧啧啧！”赵原有些感慨，作为匈奴一方的秘密武器，或者说，作为被祭祀隐藏在手中很少动用的底蕴，他们其实并没有和这些羌人以及西域人交过手。
但是那不意味着他们不清楚这支联军的实力，正相反，平素里一直隐藏在匈奴军中的他们，是亲眼看着日逐王的军队踏破羌族王族的营帐，看着西域各国在匈奴的刀锋下亡魂丧胆。
所以他们很难相信，眼前正在不要命的与地下刺客作战的人，是那两支弱小到他们不屑于正眼看待的军队联合的产物。
在赵原看来，虽然绝大部分的联军战士在死亡的恐惧下都不可抑制地流泪了，但是他们能够持续而冷静地找寻地下的敌人，并且准确地逼出对方进行斩杀，这已经称得上精锐之师了。
“将主说的不错，这些草原民族，血液里就躺着战争的记忆，只要给他们压力，给他们动力，让他们去经历，他们就能在你无法想象的时间内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西域和羌族的打闹才持续了几天，原本的两个废物军队，在此时居然已经有了一丝精锐的模样。
哎呀，看得我都不忍心下手了，真想看看再给他们点时间，西域和羌族能不能成长到连匈奴都要恐惧的地步，好期待啊。”
“可惜，你的期待永远也无法成真了。”一个跟在赵原身后的战士擦了擦胡子，说到，“怎么样，现在动手吗？过一会他们体力耗尽，杀起来更加简单些，不过这里面有能人啊……”
赵原冷笑着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两万人肆无忌惮地乱戳沙地寻敌，这样胡乱浪费体力的行为，在面对一支自己无法抵抗的军队时无疑是愚昧的。
可是自己都带着人来到战场了，他们这样愚蠢的行为还没有停下，这就有点意思了。
“我听人说过，这一代的古羌族（羌族王族）首领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匈奴攻打的事情，也许他就统一羌族了。
我想，人群里那个聪明人，应该就是他了。”
事到如今，赵原等人早已猜出，应该是羌瘣借着怒火安排了一场表演，一方面确实留下了部分战士在这里寻找潜藏着的刺客，另一方面，让小部分人趁机逃走。
“卷起沙子，一来让场面混乱起来，人数就很难看出来，二来确实可以将附近躲藏的刺客找出或者阻拦下，三来为暗中潜逃的人做了掩护。
这一手壮士断腕用得精妙，看来这些战士之所以流泪不全是因为恐惧死亡，也有对同伴的祝福啊。”
“别感慨了，别忘了，接到的命令，是杀光叛徒，真要是被人逃了，你知道祭祀的手段。”身后的战士再次打断了赵原的话，有些不满地催促到。
赵原扭回头，不再看向那假模假样的战场，而是看着这位自己的副手，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当年将主说，我们中间有叛徒，我不信，可是七千金杖军被围困荒野，只有三千兄弟活下来，我不得不信。
三千最后的金杖军种子，又被单于大军围困，要是没有将军提前联系李牧，恐怕这三千种子也没了。
将主那天告诉我，他要我做一件事情，一件会被人唾骂却可以拯救金杖军拯救赵国边境的事情。
于是我反了李牧，你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于是我要投奔匈奴，你又是第一个支持我。
你可以认为我蠢，会觉得你是在拿我当兄弟袍泽，可是你不能以为将主也一样蠢！他都告诉过我金杖军出了叛徒，我难道还猜不出是你吗！”
被喝问的战士眼里流露出残忍的神色，他早就猜到，赵原的背叛可能是出自于赵奢的授意，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赵原没有向外传递过任何消息，让他以为是自己高看这个傻大个了，可是今日这番话，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一直清楚自己所做的事，只是在隐忍。
而一个会隐忍的傻大个，比起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傻大个，就要可怕太多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在赵国人眼里，你，我，我们，都是叛徒，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在匈奴，最起码我们衣食无忧，最起码我们是人上人！”
赵原没有搭理他，继续着自己的诉说:“将主要我背叛赵国，我就背叛赵国，将主叫我带走最忠诚的人和最不忠诚的人，我就带走了你们。
你知道我为何会随你待在匈奴吗？因为将主说过，李牧与他不同，那个年轻人有主动出击的魄力，终有一日，李牧会带着大军前来草原，让这片土地换个新的主人！
我的任务，就是在李牧到来时，让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匈奴的一切，你知道为了这个目标，我忍了多久吗！你知道每次看着你在匈奴那个插着鸟毛的看东西面前献媚时我要忍住杀了你的冲动有多难吗！”
站在赵原对面的金杖军战士眼角有些抽搐，他看出来了，这个家伙已经有些发疯了。
为了防止他生出二心，匈奴祭祀虽然给了众人相对的自由，但是对于来自中原的消息却是完全封锁，甚至刻意屏蔽了关于赵奢的消息，本以为这家伙失去了念想就能乖乖认命，没想到，从离开赵国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使命。
“你别乱来，赵奢在回到邯郸后，不久就发生了秦国与赵国的大战，他不愿意调金杖军参战而被冷落。
待赵王启用赵括为帅输了大战后不久，他也郁郁而终了，你永远等不到他来歼灭匈奴的一天了，不如安心待在匈奴，就和之前一样……”
话还没说完，他的脖子就被赵原的殳砸断了。
“将主的名讳，你不配提起。”赵原甩了甩青铜殳上的血迹，轻轻说了一声:“杀了吧。”
嘭！
嘭！
嘭！
鲜血飞舞，不远处的联军战士们蒙了，这些战无不胜的赵国叛军，为何还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是的，就在赵原一声令下后，数不清的金杖军残部，对着身边的同伴下了死手，那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全部被解决了。
“将主，原，累了，原可能等不到李牧将军了，但是原想，我们已经等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人，一个让匈奴和东胡同时生出了忌惮之心的人。
虽然他不是赵人，但至少他是一个中原人，您说过，在面对外族时，所有的中原人都是一家人，希望您泉下有知，不要责怪原的自作主张吧。”赵原望着眼前的老伙计们，喃喃自语。
“今日！诛杀叛逆！我等赵国金杖军，当不堕将主威名！”赵原含着泪将手中的青铜殳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解开了披在身上的兽皮，露出了赤裸的上身。
每一位金杖军战士都学着他如是作为，当一件件兽皮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后，这些金杖军战士带着泪痕的脸上，却是无比的轻松自在。
“你们愿意陪我背负骂名，躲在草原，静静等待将主说的那一天到来吗？”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
多年前的一句誓言，他们终于还是实践了。
“那图鲁，滚出来吧！”赤着上身的赵原对着羌族联军所在的方向大声呼喝，那图鲁，正是东胡刺客军团的首领，那夜与羌瘣照面的白色幽灵。
哗！
不知各处飞出一团沙子，直奔赵原，沙子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
叮！叮！叮！叮！
脆响四声，闷响十几声，沙子落地，白色幽灵打扮的那图鲁站在了赵原的面前。
赵原的身子上忽然裂开了十几道细小的口子，并且不住地流出血液，手臂上更是有七道一寸长的伤口，几乎就要看到骨头。
显然，在刚刚随着沙子突袭的过程中，那图鲁的两把弯刀在一瞬间就挥出了十几刀，让赵原受了伤。
可是，事实上，那图鲁却没有占到一点的便宜。
站在赵原对面的那图鲁，身上的纱巾随风飘荡，纯白的纱巾，在飘荡的过程中却被染成了血红色。
握着两把诡异弯刀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手中的刀也在随着主人的抖动而抖动，明明没有与任何物品碰撞，却能清楚地听到刀刃发出清脆的响声。
咔嚓！
疯狂颤抖的弯刀终于坚持不住碎裂开来，那图鲁松开了只剩下刀把的弯刀，此时旁人才看到，原来，他的手掌早已裂开，从虎口到掌心的位置，清楚地可以看到骨头。
那图鲁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赵原，他根本无法想象刚刚发生的一切。
躲在沙子堆里的那图鲁，趁着赵原喊话时的间隙，将身上的沙子全数撒向了他，同时，那图鲁本人飞速从沙子里钻出来，以极快的身法跟随着沙子堆冲向了赵原。
原本，那图鲁是打算在赵原下意识闭眼躲开沙子或者抬手遮挡的时候，以自己的手速直取其咽喉的。
哪知道，这赵原能直接半眯着眼，以粗壮的睫毛地方沙土，根本没有做出扔的防御的动作。
就在这一瞬间，那图鲁明白，这是个真正的战士，而且是个了解刺客的战士，那么就给自己的选择只有两个，放弃刺杀，或者，拼死一博。
是的，看到赵原的应对方式那一刻起，那图鲁就知道，强行进攻的话，也许能伤到对方，可是自己也一定会受到疯狂的反击。
来不及权衡什么，刺客的本能和身为东胡刺客首领的高傲让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继续进攻。
双刀挥出，一瞬间就有十八刀，可是，对面那个男人，只用两次简单的手势变化，就挡住了十八刀里最致命的四刀。
紧接着，这个人左右挥动了两次手里的青铜殳，那图鲁就不得不抵挡，因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不去抵挡，会死。
可是，现在看着自己露出白骨的双手，还有地上化为碎片的双刀，那图鲁才明白，原来，抵挡，也只能减缓一点死亡的到来。
赵原没有再看向那图鲁，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们走吧。”
联军留下断后的人惊呆了，原本必死的他们，居然这样……活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