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逃亡尽头

自出生以来，就处处领先别人，被族群誉为未来的希望，羌瘣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自年幼起，天赋惊人的瘣就有着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统一羌族，与匈奴还有东胡比肩。

所以，他还只是羌族部落首领位置继承人的时候，就一直通过合作围猎、信息共享、资助弱小部落等行为，让原本一团散沙的羌族一点点有了联合之势。

当他的父亲因为疾病无奈离开人世时，刚刚继承首领之位的他，曾经距离自己的梦想是那么接近，因为从来没有一个部落，在新旧首领交接之时会引来全部羌族部落代表的见证，那一刻瘣心里想着，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效果。

可是上天似乎就是如此不眷顾这个轻视神明威能的部族，在瘣意气风发准备统一羌族时，匈奴人的马蹄踏碎了他全部的幻想。

看着一个个曾经高傲的羌族部落首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那一刻的瘣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痛苦，他只是惋惜，惋惜那个高贵且自信的民族，从此灭亡了。

可是他听说过太多草原上的英雄传说，也听说过来自中原的传奇故事，伟大的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无不要经历种种艰难困苦，族群破灭是件悲惨的事，但是那并不能妨碍瘣在羌族已经熄灭的灰烬中重新点燃新的火焰。

在匈奴作为人质和俘虏的日子里，瘣一直在告诫那些同伴，也一直在积极地寻找办法让死去的羌族重新复活。

他找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羌族的高傲彻底放下，去学习他们眼里野蛮凶暴的匈奴人的一切，了解他们，才能真正打败他们。

上天似乎偏爱于捉弄瘣，在羌族战士已经摸清了匈奴的战法，并且也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时，青羊王随手从奴隶中抓走了看起来比较健壮的瘣，去与古旧的青羊部落陪葬。

没有了自己的领导，羌族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反击机会，也就意味着，自己振兴羌族的梦，碎了。

可是，即使如此，瘣仍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他甚至坚强地带着青羊部落残部穿越黑沙暴，找到了中原人的所在。

既然过去已经彻底无法挽回，那么，就让自己开始新的旅程吧，这是羌瘣在看到中原人后的第一反应。

忘记那个已经覆灭的民族，重新开始展露自己的才华，相信自己还是可以成为故事里传唱的英雄的，羌瘣如是想着。

可是，就在不久前，那片黎明前的黑暗中，近两万双眼睛带着期望死死盯着自己时，那两万个走在绝路上的战士齐声宣誓与自己同进共退时，羌瘣恍惚间以为，自己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

在这种错觉下，他心中早已熄灭的对于羌族的眷恋又一次被点燃了，他是多么想带着这群拥戴自己的战士离开，然后让羌族的名声，再次响彻大漠。

可是，东胡人的行动，让羌瘣再次清醒过来，自己终究不再是羌族的王，而这些人，也注定是要死在战场上，无法续写羌族的荣光了。

他发狂地用剑劈砍地面，却无意间斩杀了一个试图靠近自己偷袭的刺客，沙土里流出的殷红血液，让其他联军战士也发了狂，他们学着羌瘣的模样，砍向地面的沙土。

就在羌瘣发疯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正是那个被他从刺客的陷害中拯救下来的战士。

战士抱着他的胳膊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满是崇敬。

不知何时，又有几个战士聚拢了过来，他们就在羌瘣身边挖掘沙土“寻找刺客”，当沙土落下后，穿着中原形制铠甲的“羌瘣”低着头，用宝剑一剑剑刺向沙土之下，而狼狈的战士，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堡垒模样的建筑，是郿坞，刺客那图鲁说的不错，联军被引领而来的地方，果然就在中原人的坞堡附近。

散乱地奔逃着的战士一点点停了下来，他们面朝着坞堡，跪在地上，仰面朝天，想哭，却哭不出任何声音，在这群人的最前方位置，正是羌瘣。

“为什么不干脆让整支军队散开跑？要知道，你们的人数，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叫优势。”

羌瘣睁开眼，看到了一支装备整齐的驼队骑兵，领头的少年骑着骆驼，站在自己的面前，居高临下对着自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散开跑可以躲开匈奴的追兵，但是，躲不开东胡人的刺客，集中在一起，东胡人的刺客无从下手，可是匈奴人的追兵却能轻易毁灭我们，我们本就无路可走了！”

阳光的从少年身后照向羌瘣，导致羌瘣无法看清骆驼上那个少年的表情，“在行动前，没有事先联系一下西域军队，就盲目地给羌族以不现实的希望，导致他们战意低下，如果不是因为西域人恰好也处于叛变的边缘，你出现在战场的第一天，就害死了场上所有的羌族战士。

既然决定连夜奔逃，也知道必然有重大损失，却不再离开前留下部分力量直接冲击东胡与匈奴的中军大营，牵制其力量，导致自己逃跑的狼狈，敌人却悠闲无比。

见到无法匹敌的敌人，明知道还有另外的敌人在场，居然敢直接聚势准备死战，却被人破开气势，大军彻底失去战意。

说句实话，羌瘣，你比我想要的差了太远。

现在，目睹自己的部族再次陷入覆灭危机，而逃出来的人肉眼就能略尽，羌瘣，不，瘣，我现在问你，你还愿意继续追随我们吗？”

还愿意追随中原人吗？羌瘣迷茫了，他原以为自己的部族已经不存在了，新的羌族只会在自己的手中再次被建立，可是现在，自己却再次将部落送入了死地，雄心壮志，第三次被苍天彻底击碎，他还该继续追随中原人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做了什么……”

羌瘣有些颤抖地望着郭嘉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除了铠甲和武器，我还派了人跟着你，看你的表现，我想知道，你值得被我期待吗？可是你的所作所为，除了最后时刻以大军布局阻断敌人为少数人创造生机还算得上是值得称道，其他的一切，完全不入我眼。”

“你是说，我犯下的错，你的人一直在看着，可是他就是不出手帮我！”羌瘣厉声喝问，并且慢慢站起了身子。

随着羌瘣起身，阳光终于不再直射他的眼睛，他也终于看到了骆驼背上的少年此时的表情。

那是，冷漠？不，那是残忍，郭嘉脸上表情，只有残忍二字可以形容。

站起来的羌瘣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心急有些失态了，正打算要道歉，忽然一股寒意直逼心头。

羌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脖子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环首刀，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骆驼背上的少年是从什么角度将这原本该双手握持的宝刀抽出并且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而被寒冷的锋刃擦破的皮肤告诉羌瘣，露出残忍笑容的郭嘉，并不介意杀掉自己这个并没有多大用途的人。

“我说了，除了这身铠甲和武器，是你用自己的情报换来的，其他的一切，我都不会给你任何帮助，我甚至好心暗示你联合西域人一起反抗。

现在，你自己搞砸了一切，却打算质问我，羌瘣，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道理吗？啊？”

随着这声啊问出来，郭嘉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残忍。

羌瘣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再次跪了下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对自己已经有些失望，或者说失去耐心了，可是除了少年脾气之暴躁让他难以置信外，更加无法想象的是，自己下跪的速度已经这么快了，少年的刀还是贴着自己的脖子，甚至位置都没有偏离分毫。

“你是政收下的人，我不方便处置，不过我可以替他告诉你一句话，后悔加入我们的话，可以滚了，我们不拦着。”

说完，郭嘉收拾起自己的环首刀，插回了骆驼身侧的得胜钩上。

紧接着，郭嘉的白色骆驼带头抬腿迈步，整支驼队骑兵军团齐齐行动起来，在路过跪在地上的羌瘣等人时，他们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调整缰绳，就绕开了这些路障，而队伍行进的整齐性甚至都没有被打乱。

看着这支雄壮的骆驼骑兵，羌瘣和这些死里逃生的战士们都从心里惊呼:“这才是真正的天神战士啊！”

羌瘣抓起一把沙子，在脸上狠狠摩擦，将刚刚流出的怯懦的泪水擦干，让自己疲惫的神色再次变得凶狠起来，然后起身，“羌瘣还愿跟随公子作战！”

锃！

不知何处传来利刃出鞘的声响，一抹白光自天上飞向了羌瘣，呲～插在了羌瘣面前的沙土里，是一把弯刀，一把羌族制式的弯刀。

“拿起你最擅长的武器，你的智慧已经让我失望一次了，希望你的武力不要再次让我失望！”

羌瘣抽出插在沙土里的弯刀，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对着郭嘉的背影大声喊到:“我们都愿意跟随公子作战！为何只有弯刀一柄！这些人也是我带来的价值，他们值五十把弯刀！”

骑着骆驼走在最前边的郭嘉听到羌瘣这番话后，没有生气，反而满意地笑了，看了眼身边的章邯，道:“给他？”

章邯点点头，“可以给他。”

“那就，给他吧。”

章邯带着几个人拿了五十把弯刀折返至羌瘣面前，将弯刀扔下，“弯刀五十把，要用五十颗人头换，换不了的话，我会砍了你们的人来抵账。”

章邯说完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羌瘣用弯刀在自己的脸颊狠狠划出一道血痕，“没有一个羌族战士，会为此抵命，你还是准备更多的弯刀吧。”

章邯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我等你来拿刀。”

一个个逃亡者站了起来，来到羌瘣面前，学着羌瘣的模样拿起一把弯刀割破自己的脸颊，让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这一刻起，那个高傲的民族，终于彻底放下了不该坚持的过去，在鲜血中，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