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英雄落幕
匈奴单于麾下，各部落首领自称小王，是为匈奴诸王；东胡王帐下，各部落首领称大人，是为东胡大帐。
在东胡诸多大人里，拓拔部落首领拓拔锋，绝对都是最特殊的一个。
草原民族的首领之位传承只看重血脉，可是拓拔锋并不是上任大人的儿子，他只是被拓拔部落的人从黑水河畔捡回来的一个孤儿，可是在血脉至上的东胡部落，他竟然能力压老首领的几位儿子，成为新的首领，可见其实力之强。
箭术惊人的拓拔锋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远远的缠着敌人，时不时靠近敌人对其造成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害，在其反应过来之前，就转身离开，绝不发生剧烈战斗。
身为神射手的拓拔锋，带出来的部队完美地学到了他的耐心以及捕捉机会的本事，缠斗的战术运用起来，往往令敌人无法防备，最终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绵羊，被狠狠撕下一块肉。
可是这次的拓拔锋没有选择自己擅长的战术，尽管那些正散乱在战场上的西域人和羌族联军比真正的绵羊还要像绵羊，可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几次失误的拓拔锋，已经失去了该有的冷静。
高大的骆驼和丰俊的宝马混合着，载着拓拔部落的战士们自沙丘之后奔袭向敌阵。
赵原抖抖两条胳膊，捡起了刚刚被自己抛出来的青铜殳，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眼前的敌人虽然精锐，但是还不足以让这位早已见惯了生死的战士变色。
可是，就在拓拔部落的骑兵快要冲击到赵原面前时，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有些惊讶了。
原本散乱一团四处逃跑的联军战士，不知何时来到了赵原身前，他们匆忙地用身子结起混乱的战阵，看样子，是要为赵原阻挡敌人的冲锋。
看得出来，他们很勉强，阵形散乱，各处间隙大小不一，手中的武器胡乱地挥舞着，没形成有效的阻挡。
赵原愣了一下，转而笑了，“将主说得不错，胡人果然血液里流淌着战意，只要让他们去学，很快就会成为了不起的战士。那位我还没有见过的中原少年啊，我真好奇，你要怎么处理，这些想要投奔你的胡人呢？”
坐骑飞奔的蹄声越来越大，临敌接战就在眼前了，赵原收回思绪，对着自己身前的联军战士们大声呼喊:“半蹲于地，右脚后撤半步！左臂按于左膝，右手持武器，斜向上举！”
既然你们有勇气回头助我一战，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知道，步卒，到底该怎么屠杀骑兵！
噗！
利刃入肉，拓拔部落的战士与联军战士的阻击阵地撞在了一起，血战，开始了。
郭嘉一行人停下了骆驼，将混杂着盐巴的干粮喂给了坐骑，只有赵高一人还没有下坐骑，这个高大的赵国男人此时正单脚点在骆驼的头顶，极目远眺。
没多久，赵高轻飘飘地从骆驼头顶落下，来到了郭嘉身边，“公子，那个羌人没有说谎，战场就在不远处了。”
郭嘉点点头，继续喂自己的白骆驼吃东西，“金杖军如果动手，两支弱旅组成的联军能撑这么久吗？”
赵高摇摇头，“虽然高没有亲眼见过金杖军，可是这支神秘军队的战绩我却是知道的，以逃回来这些羌人和西域人的本事来看，他们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即使四散奔逃，也不行。”
“他们可有坐骑啊，逃难道逃不了吗？”
赵高轻轻摇头，“您可能没注意到，羌瘣他们自从离开东胡和匈奴大营后就一直在步行，即使有那么多伤员，也没有多少人骑着马，只能说明一点，东胡人和匈奴人早就防着他们了，他们带来的战马没有任何作用。
而且，我还听说，这些步卒甚至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的速度堪比骏马，所以，遇到他们，就做好死战的准备吧。”
郭嘉的眼神有些奇怪，“毕竟是赵奢的手下，毕竟是中原人，我是真的不想……”
“可是公子别忘了，我们没有人手了，想要参与到这场决战里，前面的联军必须保下。”
“我知道，只是，有些……”
郭嘉不知道怎么说，刚刚赶路时，他在骆驼上假寐，却梦到了赵仆夫妇，这对将他从野地里捡回来的老人，眼里满是不忍，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郭嘉却听不到老人的话。
郭嘉从骆驼背着的行李中取出了一件青黑色的披风，这是当年离开马服君旧宅时，他唯一带走的东西，因为养父母说过，这是家主（赵奢）留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东西了，是两位老人最放心不下的东西。
从那时起，这件披风总会被郭嘉放在身边不远处，这次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穿上这件披风的想法。
赵高不亏是伺候了嬴政多年的体贴人，见郭嘉那着披风发愣，轻轻接过披风，双臂一抖，展开了披风，上面用淡青色丝线绣着一圈云雷纹，“咦？这件披风，好像是赵国的形制，而且宽大异常，来，高为公子披上，且看公子英姿。”
说着，将披风的绑带捆在了郭嘉肩甲上留着的圆环中，待绑好后，赵高微微一扬披风的尾端，整张披风迎着微风飘了起来。
“彩！”
“彩！”
众军齐声喝彩，只这一亮相，变让人觉得英姿飒爽。
“不得不说，公子此时的模样，真与那意气风发的李牧有些相似，当初，高还在赵国时，也曾见过那位少年得志的李将军，与此刻的公子，简直如出一辙，尤其是这同样形制的披风卷起后，高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赵国，看到了当年的李牧将军。”
郭嘉抚摸了一下身后的披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骑上骆驼，“走吧，愿与不愿，我们都要去面对。”
看着骑着骆驼带头离去的郭嘉，赵高微微眯起了眼睛，“公子，可不是李牧啊。”
李牧截流雁门赋税为军资，觊觎王室手中的胡刀骑士，早就失了赵王的欢心，否则，郭嘉也不至于能从赵国借道，自烽隧堡背后出现，解救下必死之地的卫缭。
而深得嬴政信任的郭嘉，自然与李牧，是不同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都不用耳聪目明的赵高来提示众人方向了，喊杀声与兵刃相击之声早已为众人指明了方向。
“联军竟然支撑了这么久？”不论是郭嘉还是赵高都显得有些吃惊。
“公子，恐怕，正在作战的另有其人。”章邯骑着骆驼向前跑了不远后又转了回来，手中握着一支粗大的黑箭。
“沙尔汗来了？”也难怪郭嘉会想到沙尔汗，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敌人，可是却有如此精准的一箭射来，如果不是章邯警觉，恐怕已经遭了不测。
公孙仲却不这样认为，“决战在即，沙尔汗对于冒顿来说太重要，根本离不开身边，绝对不可能是他。”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一直跟在队伍最后的羌瘣此时站了出来，“东胡部落的拓拔锋，箭术相传并不逊色于沙尔汗，而且，他的部落最擅长追踪与缠斗，也最有可能被派来进行追击。”
“看来冒顿这是已经做好防着我的准备了啊。”郭嘉冷笑一声，将环首刀抽出，在半空虚劈，“所有人，刀剑出鞘！随我出击！”
拓拔锋有些急了，身为冒顿的亲信，他是见识过中原人的本事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中原人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
可是虽然贪心，他却不傻，他知道冒顿派遣自己来此，有成全自己掠夺些许中原宝物的心思，可是，冒顿绝对没有让自己与中原人死战的准备。
即使自认为是精锐，可是拓拔锋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打败中原人。
可是现在，就在自己即将击溃匈奴金杖军的时候，这些讨厌的中原人却出现了。
“王子果然猜中了，这些中原人势必要参与到决战之中，不行，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些匈奴杂碎，阻拦中原人的步伐。”
想到这里，他挥动缰绳，坐下的坐骑终于动了，同时动起来的，还有身后始终按兵不动的两百战士。
这两百人一动起来，明眼人就看出来绝对不一般，两百骑士，不论是坐骑还是战士，动作都整齐划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是东胡常见的弯刀，而是铁锤！
鸡蛋粗细的锤柄足有三尺长，锤头是一个人手握拳的模样，黑色的铁锤在空气中划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是任何人都不敢小看它们。
赵原看到这些人手里的武器时也惊呆了，草原可能不缺少铁矿，可是绝对缺少冶炼技术，这两百人手中粗重的铁锤，寻常的草原部落几年也得不到这么多铁啊。
嘭！一个正与敌人打得有来有回的金杖军战士，被突然袭来的拓拔部落精锐一锤砸中，他急忙挥舞手中的青铜殳去阻挡，可是却没有任何作用。
坚韧的铁器出现，将会一点点取代青铜器，这是时代的宿命，这样的宿命，金杖军的战士们也无法逃脱。
青铜殳从中折断，铁锤去势不减，砸中战士的胸口，一个拳头大的肉坑顿时出现，金杖军战士也随着冲击倒飞而出，落在了赵原不远处。
赵原呆呆地走向了自己的老伙计，这些默默陪着自己在异国他乡走了这么远的兄弟，还是先自己一步去了。
“无妨，我先走一步。”那胸口凹陷的战士没有任何挣扎，只是淡淡一笑，用手拍拍赵原的手背，“我累了，我知道你也累了，放心，我慢慢走，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孤单上路的。”
说完，战士的手从赵原手背滑下，赵原在这只手落地之前接住了它，紧紧握在手里，“慢走，等我。”
呼！
沉闷的破风声响起，一名骑士将手中的铁锤对准了赵原的脑袋，就要砸下。
下一刻，赵原原本蹲着的身子就直了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了这名拓拔部落骑士的身侧，然后微微一跃，右臂横扫。
铁锤落空，可是赵原的手臂却没有落空，巨大的力量竟然让手臂直接扫断了骑士的脖子，而跃起时的一脚踢在马背上，这匹战马也随着主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赵原捡起铁锤，在手中轻轻挥舞一下，“老了，也不知，能挥舞几下。”
铛！
再次冲向赵原的骑士与赵原互相砸出了一锤，同样材质的锤子，因为使用者的不同，落得了两种不同的下场。
赵原手中的铁锤将骑士的铁锤砸弯，并且带着骑士佝偻的身子从马背上下来。
“接着来啊！”
这声怒吼，引来了战场所有人的目光，当所有人都看向赵原时，他的目光呆滞了，众人再次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就在不远处的沙丘上，一群黑甲骑兵冲了出来。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挥舞修长的战刀，身后的战士们全部散开冲了出来，随着清风吹过，少年背后的披风高高扬起。
“将主，是将主的披风！他真的是将主要我们等的人！”沉稳如赵原，也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句话，随着这句话出口，他那原本挺拔的身子，忽然失去了力气，这位等待了半生的战士，终于，还是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