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扶余之难
燕国北境一千里外，萨克拉勒住了战马的缰绳，微微抬起自己的左手，身后，全副武装的扶余骑士，在同一瞬间停下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大祭司殷披着红色斗篷，从队伍中间默默向前走去，在他前方的士兵全都自觉地让开了道路，不多时，整个队伍就完美的分成了两半。
“我们追了多远了？”
殷骑在马背上眺望着远处，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比扶余人生活的雪原还要苍凉，苍凉到殷不禁会想，那将整个部族带领着逃亡此地的东胡王，是不是疯了？有多少人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幸存？
“大祭司，我们已经追击了东胡人七百里了。”作为军队的统帅，萨克拉却一点都不在意什么统帅的威严，急忙下马，在殷的坐骑前行礼回话。
殷用自己手中的木杖轻轻抬起了萨克拉，呢喃道:“够远了。”
“是啊，够远了，我们已经追得够远了。自从我一箭射杀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后，这场战争就该结束了，可是秦开将军还是要求我们亡命逐北，真不知道……”
“萨克拉，不要抱怨，要知道，不是每个燕国人都和尊师一样仁爱，都和祭祀们一样善良，你在他们面前可以放肆说话，但是在这些心思深沉的中原人面前，还是收敛点吧。”
殷的脸上有着一抹浓浓的忌惮之色，作为他心腹中的心腹，萨克拉太理解殷此刻的心情了。就在不久前，他可是亲自经历了中原人的反复无常。
按照燕王职的承诺，秦开拿下的所有东胡侵占的无主草场，都会转赠给扶余族人，这也是扶余人在这场战争中如此卖力的原因所在。
可是，也许是被假意驯服却暗藏祸心的东胡给骗怕了，秦开并没有如实地履行燕王的指令，同时，他也没有违抗燕王的王命。
他很巧妙的使用了一个扶余人无法反驳的借口来拒绝交出这些土地——每当东胡人后撤，就会有一群牧民打扮的人出现，即使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些农夫打扮成的牧民，可是秦开说他们是牧民，他们就是牧民。
这些“牧民”在很恰当的时机出现，向秦开宣示自己对于这片刚刚夺来的土地的所有权，而秦开则很大度的承认了这些人的话，认定这些草原就是东胡从这些燕国“牧民”手中抢走并且被光复的。
这下好了，这些土地并非无主之地，按照约定是无法赠与扶余人的，但是秦开却也没有把事做绝，他对扶余人同样大度，“只要出现没有燕国牧民存在的草原，通通都是你们的。”
萨克拉被秦开这几近于无耻的行径给气坏了，在出兵不久后就打算撤军，停止这次没有好处的战争，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军队的所有粮草都在秦开手里，如果脱离秦开大军，扶余人没有回到族地就会饿死一大批。
这时，那个在燕王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怯懦之人，终于露出了他身为名将该有的气势，“往前追击，直到东胡人失去他们的一切，你们就有食物，而且还可能有新的领土。回头的话，饿死不管埋。”
秦开的话语阴冷而直接，东胡对燕国的辜负与伤害，已经让他对任何一个胡人都无法再次信任，之前表现出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为了回国而惺惺作态罢了。
萨克拉的火气上来，连殷都没能及时拦住，他和他身边最勇武的一群战士，第一时间就对近在咫尺的秦开发动了冲击。
在萨克拉看来，秦开武艺不如自己，身边的人精锐程度也不如扶余勇士，这次冲击一定能够顺利拿下秦开为人质，让燕国还回他们的粮草，大家一拍两散。
可是，秦开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萨克拉，莽夫和名将的区别，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
那些看似无精打采的亲卫们，在萨克拉等人动手的第一时间没有选择救援秦开，而是后撤，远离秦开所在方位，紧接着，秦开本人将右手高高抬起，食指轻蔑地指向了萨克拉。
轰！
大地震颤，秦开身后的燕国军队，在看到手势后齐齐将手中武器在地上一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勇猛如萨克拉，也在这一刻有些失神，紧接着，那整齐的大军，如同铁壁铜墙一般缓缓推进，他们每一步走的都沉稳有力，即使此刻秦开已经暴露在了萨克拉的刀刃下，他们也一样不徐不疾，不快一分，不慢一丝。
萨克拉来到秦开面前，手中的刀却久久不敢挥下，只听秦开悠然开口，道:“看在你带我回燕国的份上，放下刀，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王的承诺仍旧有效。”
就在萨克拉犹豫之际，殷主动开口解围:“退下吧，东胡刚刚小败，我们不该内讧。”
萨克拉顺着殷的劝告放下了武器，可是行进中的燕国军队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秦开……将军！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放下武器了，你该履行承诺了。”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燕国军队，萨克拉感到无比压抑，他心中掂量，自己想要从这些人手里带上殷祭祀逃脱，恐怕在场的扶余人都要为自己殿后。
噗！
武器入肉之声响起，不过没有任何人死去，倒在血泊里的，是扶余战士的坐骑，价值千金的战马。
一匹，两匹……直到刚刚试着冲向秦开的所有人战马都被杀死后，秦开才幽幽挥动左手，燕国士卒应命止步。
“先说好，我其实很欣赏你的血气方刚，而且我并不认为你有做错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我是大燕主将，代表着燕国的尊严，秦开可以被冒犯，但是燕国，不行，所以，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我这么说，祭祀可能理解？”
殷半眯的眼睛微微张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殷，了然于胸。”
“好！不愧是王师的徒弟，即使如此，那还请扶余勇士，为我驱逐东胡人，直到他们的子民再无幸存之理！”
殷默默点头，他已经打算咽下苦果，承受这次损失了，可是，扭头回营的秦开忽然来了一句:“这次战争俘获的所有战马，无偿赠送扶余人。”
那是数十倍于刚刚被斩杀战马数量的战利品啊，刚刚一副随时彻底抹除扶余人的模样，现在又如此大方，不论是萨克拉还是殷，都被秦开的心狠手黑给深深震慑到了。
如今，扶余大军作为先锋，追击东胡已经到达燕国北境一千里外，这里寸草不生，很明显符合秦开要求的“其民众再无幸存之理”的处境。
“回头吧，追到这里，他也该满意了。”
秦开满意了吗？他当然满意了，心怀不轨的东胡人被赶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原野，这里甚至连野兽都没有一只，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灭族。
而野心勃勃的扶余人也看到了燕国的决心，明白了燕国是不会允许任何异族做大的决心，至于什么子之的传人，与燕国世代交好的诺言，在被人背叛过的秦开眼里，都是笑话，只有趴在地上的异族人，才是好的异族。
看到扶余人的队伍撤回来，秦开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人脸上浓浓的倦色和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告诉秦开，他们忠实地执行了秦开的任务，同时，也对燕国怀有最原始的恐惧。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秦开不介意让他们尝到点甜头。
“殷祭祀，按照我王的承诺，自你退兵处自此的百里土地，皆归扶余所有了。”
殷还没说什么，萨克拉的脸色就已经难看至极，这一路来，燕国大军始终在扶余人背后一百五十里的距离，所有的危险都要留给扶余人自己面对，几次东胡人在绝望中回身反击，差点就击败了扶余大军，如今，扶余人得到的报酬，竟然只有一百里的荒凉之地。
“能为燕王作战，也是成全了尊师的心愿，扶余人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这些土地，扶余人会替燕王好好看管，请燕王放心。”殷装作漫不经心地挡在了萨克拉的面前，让秦开无法看到萨克拉的表情。
可是，对于秦开这样的人来说，很多事就是猜也可以得到正确的结论了，萨克拉会是什么反应，他早有所预料。
相比于萨克拉的不服气与暗自埋怨，殷此刻顺从的表现更加让秦开不安，他心中不禁在考虑，这个潜力过于强大的异族部落，到底应不应该留下来。
殷看到了秦开明灭不定的眼神中那股残忍杀意，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过分谨慎的表现，引起了此人的忌惮，心中暗自叫苦。
“将军，东胡之事虽然结束，但是外臣还有个重大消息要禀告。”
“哦？”秦开眉毛一挑，他并不介意让殷看出自己的杀意，这也是他打压异族的手段之一，此刻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殷藏到此刻，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保命。
“匈奴偃旗息鼓日久，可是却未必是真心退散，除却被赵国牵制的人马外，外臣听闻，新任单于吐曼，亲自率领大部精锐绕开燕国，向东而去了。”
“切，可笑，燕国东部与北方一样都是荒凉之所在，他们去那里能干什么？”
“据说，那里有一个叫做朝鲜的地方，曾经是大夏的封国之一，久久远离战火，国富民强，若是被人鼓动对中原起了觊觎之心……”
秦开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对异族的仇恨让他下意识的相信了这种可能的存在，如果真的被匈奴说动了朝鲜动兵，首当其冲的，就是燕国！
“来人！速速回报大王，边疆有警！”
看着秦开严肃的神情，殷的嘴脸暗暗裂开，“不到最后，谁知道到底是谁在利用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