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宸看出何书生想要和昙岳单独讲话，便知趣先走一步了。当时走的爽利，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忽然很想回头看一眼。何兄为什么叫住阿樾？他们二人要说什么呢？阿樾和何兄很熟吗？韩相宸想了想，他二人好像也是自己遇到阿樾那天认识的，那之后他们说过话吗？他们一道做过什么吗？他们能有什么事要单独说呢？

韩相宸想来想去，这几天的工夫，昙岳好像也没有和何兄说过几句话，至少没有和自己说话多，毕竟他曾有一整夜和她一起困在树林里。何兄是读书人，正人君子，又手无缚鸡之力，喊住阿樾不过说几句话。阿樾虽是姑娘家，身手却不含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那阿樾到底要和何书生说什么呢？

韩相宸到底忍住了没有回头，可是昙岳久久没有追上来，弄的韩相宸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没心思去想要如何昭告全屯，便径直使了最笨的办法，带着连婶和阮妈挨家挨户去说明。好在这屯中不少人认识阮妈，又碰巧有前几日去找水大夫求医的叔伯见过连婶，这才慢慢让屯中百姓都信了他们。不仅平反了三位姑娘的名声，还嘱咐了所有人那贼八成是来寻人的，不必害怕，可惜全屯姑娘也没有谁认识什么曾对不住自己的姓张的青年。

终于在回程路上，韩相宸再次看到了昙岳，她大约是不知去哪里追他们，便在回落脚荒宅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韩相宸看着昙岳，仍想不出她和何书生说了什么，想张口问一问，但又觉得自己无趣的很。自己今日怎么这般小肚鸡肠起来？

韩相宸到底忍住了没张这个口，但直到夜里歇息之时，仍在想这事，又觉得这实在不值得想，可是越不想去想越是去想，韩相宸几乎要生起自己的气了，于是闭目凝神摒除杂念，转而去想响沉鞭的鞭法。

不多时，便将一套鞭法默念完毕，又将拿里篇九式单独在心中练了一遍，再从头，每一招拆解出各种变化来，再细细练了两遍。

“好啊，宸儿，这‘里鞭九式’看来你是练会了。”

恍惚间，师父在一旁看自己练功。韩相宸向师父恭恭敬敬见礼毕，张口却是年轻气盛，“师父，我看这九式实在没什么用处。招数虽然精妙有趣，但并不实用啊，练来练去，也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用。”

师父苦笑摇头，“宸儿，你莫要小看这九招，这才是响沉鞭的精髓所在。来，这招数不是一个人能练的，师父陪你练一遍。”

说话间师父已带着自己一同练起鞭来。一遍练过，师父又续道，“可惜我也不大会使剑，这一套里鞭法需得有人同使才能显出威力来。唉，都怪师父，当年一个人出来，弄得今天你也是一个人。”

“师父，我相宸派就你我师徒二人，也很好。您若不再收徒，就我一个人也可以把相宸派发扬光大的。”

“光大不光大的，师父就不想了。这套鞭法没断在我手里，我就安心了。”

“是。我一定好好练鞭！将来在江湖上，少不了相宸派天下第一鞭的名号！”

师父却又摇了摇头，“你还小，肯上进是好事。但是宸儿，你记着，人在江湖，第一不第一还是其次，比武功更要紧的还有信义二字。”

“是。”

师父笑了，“是什么？你长这么大，连个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也没有过，哪里知道什么是人间信义？这也怪师父，当年……唉，这天下之大，哪里去找一个不负真心之人呢？你不要学师父，要么遭人背弃，要么疑神疑鬼，再不能信什么人了……”

“师父，您有我啊！我也有您！哪管那些旁人？”

“哈哈，”师父又笑了，“是啊，是啊，师父说的是以后，以后你一个人走江湖了，会遇到数不清的旁人。你要记着，虽然要警醒，要自保，但也不必时时提防旁人，不敢与人相交。你以后啊，要自己学着结交朋友，师父也想你有兄弟，有侠侣……要是遇到能信的人，那他就不是旁人了，是自己人。唉，那种为什么人两肋插刀，与什么人同生共死的情谊，师父是教不了你了，但师父还是想你能懂得。”

“是，师父。”

师父仍笑着，“你啊，你哪里能听懂师父在说什么？只是你把师父这话记着。等将来，你明白了信义是什么，你有了可信之人，那时候你才能懂得这里鞭法的意义。那是全心信一个人，全力助一个人，你信他他也不疑你，你才能在他身上将这里鞭法使出来，让他一人之力远胜你二人之合……这里鞭九式，其实是‘信’的力量啊。”

“是。徒儿谨记。”

“好，师父再带你练一遍。你使里鞭法，助师父攻他！”

师父起身抬剑向前，韩相宸抬头一看，前方不知何时有了一个人影，师父没有等自己，已经攻了上去。那人影赤手空拳，慌忙招架，韩相宸再一看，那人影竟然是昙岳。

“师父，您别伤她！”韩相宸忙叫道，“她是，她是……”

话没有说下去，师父进招也没有停，韩相宸看得心中着急，又不能向师父出手，绕着二人团团转。

“来啊，宸儿，使里鞭法！”

师父仍在进招，韩相宸实在急了，手中长鞭一抖，抬手便是里鞭第三式，却是卷向昙岳。

“师父，您快停手吧！”

师父像是没听见，攻昙岳一招快似一招，韩相宸急拉昙岳走位，避过师父锋芒。一招避过，昙岳手中多出柄长剑来，使起了光华剑法招架，韩相宸便在她身后，或压她手腕或提她脚踝或拉她腰身，用里鞭法助她，与师父战了个均势。

韩相宸全心助昙岳使光华剑法，全然没在意自身周遭，忽然脸上一痛，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师父正在眼前举着巴掌。

师父一定是气他帮旁人了，韩相宸这样想着，却看师父哈哈大笑，“好啊，宸儿，你开始懂了，师父就放心了，就放心了啊……”

“韩兄？”

韩相宸猛一睁眼，满眼晃动的灯影。

何书生被他吓得“啊”了一声，险些摔了油灯，慌忙拿稳放去了门边柜顶。他这一叫，吓得韩相宸彻底醒了，想起来自己是在靠岭屯的一处荒宅借宿。再看时，书生揉着手掌退到了一旁，“韩兄，那个，在下，得罪了……实在叫不醒你……天快亮了，该动身了。”

方才大约是书生给了自己一巴掌。韩相宸揉揉脸，也没觉着多疼，“好。不妨的。怪我睡太熟了。我就来。”

何书生告退出去，韩相宸默默坐起了身，只觉得耳畔师父的笑声犹在，梦里的事却大半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