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打得极狠，一下下不似打在自己脸上，却更像在打个罪大恶极的死仇。

耳光打得极响，直打得常文心碎，打得常武心颤，也让这狠厉汉子有些无语。

不待常文、常武两个有所动作，这汉子却先开口:“老婆子，再打下去也不是我的脸，一切由得你来！

直待你把脸打得出不了门，却只有灭口了！”

不待常武反应出这话的意思，常文便已扑到母亲身边，一把抓住黄氏依旧挥向自己脸颊的手。

“娘！大王说带我们一起走！

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京城的夜，一如既往般安逸。

达官、显贵、富豪、士绅们此刻或醒或梦，或醉或忧，或苦或愁，却没谁有闲关心这方穷家小事。

京城的夜即便再深，晨曦也迟早会来。

尔全在神医这儿睡了个好觉。

许多日子了，每每入夜便是他的煎熬的时刻。

好久，他没如这夜睡得如此安稳。

或许是两个儿子在家的底气，或许是大儿常文即将结婚的喜悦，或许仅仅是天气不错……

昨天睡得太早，今天醒来时却早在凌晨时分。

可能是神医医术精湛，可能是这一觉给身体补足恢复，这会儿暖得松快。

躺在床上，懒懒不想动弹。

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升起，生活似又有了些希望。

毕竟啊……即便是再大的困难却能如何？

活着，总能承受，也有些希望。

死？那是懦夫的逃避，废人不屑！

人生一旦到了最低之谷，那四面便只余上升与美好，不会更差……

下来啊，等常文的事情办妥。便该张罗常武那小子的婚事了。

等他两个都成了家，等再有三两个儿孙膝下环绕，一生便就过了。

虽然有些年轻时的壮志没有尝试，即便有些宏大的理想没来得及伸张，但……似乎也还不错。

就这样，一辈子过去吧。

也不后悔，没得后悔……不用后悔！

再三道谢，尔全拜别李郎中，难得轻快，朝家走去。

一如往常，李郎中对他微笑点头后，便拿起手边的医书继续看了起来。

却不知为何，小学徒的目光一直追尔全晃晃悠悠的身影行远。

今天，那和蔼温柔的黄阿姨怎没如过去那般早早等在门外？是家中有事耽搁了？是早上睡过了吗？

这个问题也在尔全脑海回荡，身为当事人他却想得要更多一些。

眼下大儿子便要结婚，家中忙里忙外也是真的辛苦。

虽然常武回来了，但那小子可不比他哥常文，前后可惫懒得很。

媳妇的性子这些年真变化得厉害，已然要成那说书人口中的“慈母”。

可能是她太累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啊！

可真辛苦她了……

哈，此前却还没喝过这家的豆浆。

她喜喝牛奶，可那东西价格高也不好弄。

退而求其次，她喝豆浆也一样笑得幸福。

况且，不是俩儿子都回家了嘛，一天忙忙碌碌的，不吃好早饭可是不行！

“老板诶，给我来上半壶带走的……”

“知道，知道，搁一会儿我就把壶带回来，这不还有抵押银子嘛。”

“谢谢您嘞，再给咱多加点糖霜哈。家就在这儿，味道好了一定常来！”

半壶豆浆，四个人喝，刚刚足够。

可这重量对尔全来说却有些吃力。

挺幸福，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便足够了，喝一碗热豆浆，聊一聊婚事的准备怎不算天伦之乐。

说不定能仗着这把年纪阅历，多少出些建议，让孩子们少走上点儿弯路呢？

“啪啪啪……啪啪啪……”

放下“沉重”的豆浆壶，尔全敲了敲门，又等了一等，却没有什么回音。

仔细一看，家中大门却被从外锁了。

这一大早为何锁门啊？

那俩小子带着她妈去哪儿了？走亲戚？

也还好黄氏心细，在远处不起眼角落藏了把钥匙。

这钥匙没人用过，但尔全知道它就在那儿。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忆，尔全微微笑了笑，转身来到那地儿，用身子挡住本不存在的视线。

再转身时，手上果已拿着把钥匙。

开门，进院，入屋。

放好豆浆壶，再悄摸摸把钥匙放回原处。

想想似不太放心，趁人不注意的功夫，他又捧起把灰尘朝那地儿轻吹了吹，才心满意足回屋。

静静坐在屋中，他不嫌无聊。

毕竟日子一天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这身子骨儿也做不了什么，就只是个拖累罢。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却有些心慌。

是这半壶豆浆快要凉了？

可能是早已经习惯黄氏忙碌的身影。

也可能是还没吃早饭的饥饿作祟。

凡事总经不起多想，越想却越让人不安。

起身去了厨间，不料灶台却冷干冷干，莫非他们今早没吃东西便已出门？

尔全起身拿了个空碗，舀出来半碗生水作势要喝。

这事儿放在往常，倘被黄氏看到，自己怕不是要被那母大虫凶嚷死。

可今日没谁关心，没得谁来唠叨。生水递到嘴边，却也一样没了兴致。

苦笑着放下生水碗，尔全老老实实生火开灶烧起热水。

看着闪烁的火光，尔全呆呆呢喃:“她娘仨一大早能去哪呢？

一会儿豆浆可都要凉了！

真是的，再忙也得顾着身体啊！

现在能有什么大事？弄得连饭都不吃！

那俩小子也是，都多大了！怎一点也不懂事！

该……不会是结亲的事儿吧，听说亲家那边人不错，总不能……

或者是……”

尔全一个人唠唠叨叨良久，院中却依旧空空荡荡。

没有黄氏的唠叨，没有常文常武的喧闹，一切都是他往昔期待的安逸模样。

此刻，却……有些空。

水咕嘟嘟开了，腾起大片大片的蒸汽。

尔全手忙脚乱将一切收拾停当，一个人捧着滚烫的水杯回到桌前。

想了想，他再起身，小心捻两片茶叶回来，丢在杯中，只看着杯子发呆。

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啪啪啪，啪啪啪……”

不知又过去多久，这种空明的状态却被敲门声打破。

听到声音，尔全猛地回身跳起，却因动作太快气血冲击，心口瞬时传来剧痛。

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扶着桌子站稳。

再缓了缓，才强忍不适，一步步挪到院中开门。

门开了，门口却是刘全即将离去的背影。

刘全也没想到这门真能被叫开，本来就是过来看看的。

少爷吩咐说，今天他家屋门该会上锁，他们一家从此会离京而去。

少爷没说太多，可这事儿由他经手，多少便明白些其中玄机。

少爷的杀母仇人便是他的大仇人，虽说不上每日恨得咬牙切齿，也却绝留不下一点儿善意慈悲。

今天这事儿也是离奇。

少爷竟然猜错了！他家的门没有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