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贵妃乘着御撵出宫省亲那天，顾倾的《左传》已经看了大半了。顾仕遗憾于全家唯一一个和他志趣相投的小妹也扭头奔向了看正经书的行列，拎着他新得的宝贝画眉，一步三摇地跑出去和他的纨绔好友们炫耀去了。

舍弃了话本子的顾倾在知道楚贵妃向泰和帝讨要过皇后仪仗，但未被允许时，不由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摇了摇头说:“怎么阿舅没答应呢？阿舅要是答应了，御史骂楚贵妃的折子都能堆得比人高了。”

赵国长公主被女儿逗得直乐，本来吧，一不小心把女儿给养废了这件事，赵国长公主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总归是不安的，为人父母的再厉害，又能护着儿女多久呢？这下倒好了，女儿自己开窍了。

四月里，已经微微有些热了，顾倾就这么被阿娘给揽进了怀里，赵国长公主拎着团扇，一边轻轻地扇着，一边温和地同女儿说话:“楚贵妃挨的骂多了，不差这一次两次的。阿倾你要记住，如果不能一击必杀，什么都不做，比弄一些无足轻重的小把戏要强得多。”

“所以，舅母才一直忍着楚贵妃？”顾倾偏了偏头，抬手戳了下赵国长公主扇面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赵国长公主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对女儿道:“你慢慢地就会明白了，多留心。”

这要是放在以前，顾倾非得扯着母亲的袖子好一通撒娇，定要让母亲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才会甘心，如今的顾倾却是多了几分耐心，也愿意自己去细细思量了，是以在母亲怀里，安静地点了点头。

女儿怎么看都有了靠谱的趋势，赵国长公主又想起了自己那不靠谱的儿子，决定着手给小儿子相看娘子，现在不着调，成婚了总该稳重些了吧？

不得不说，赵国长公主想的非常美好，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如今最要紧的，是叶皇后下个月的千秋。

赵国长公主与叶皇后一向亲近，千秋礼上自然就要多花些心思，明面上的礼单是一份，私底下送的还有另外一份。

“你舅

母下个月的生辰，你可备好了礼？”赵国长公主懒洋洋地扬了扬眉毛。

顾倾并未出嫁，贺叶皇后的千秋礼自然是与公主府明面上的礼单是一处的，可她私下里定然还是要备上一份的，叶皇后待她颇好，投桃报李，顾倾也不能失礼了。

“自然是备好了的，”顾倾得意地眨了一边眼睛，“我绣了一副四扇的小绣屏。”

“绣屏？你绣了什么？”顾倾的刺绣功夫不错，但她向来懒得动针，不过是偶尔做些小东西送给家里人用用，此次给叶皇后准备了绣屏，已经是有心了。

“百鸟朝凰。”顾倾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母亲的问题。

赵国长公主一愣，旋即笑了开来，握着团扇用扇面轻轻敲了下顾倾的额头，“你啊。”

公主府里的母女俩笑笑闹闹，时光正好，御撵驾临的楚家气氛却全然不同。

让楚贵妃向泰和帝要皇后仪仗出宫省亲的主意就是楚家人出的，楚家人究竟想要什么，已经昭然若揭。然而楚贵妃却并没能完成楚家人所想。

皇帝把自己的仪仗给妃子使用，自然是无上的荣宠，可却也只是荣宠，而若是一介妃子动用了皇后的仪仗，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那个妃子就有取代皇后的机会了，皇后仪仗对于后宫妃嫔的意义远远大于皇帝仪仗。

不过很显然，楚贵妃和楚家人的想法并没能达成一致。楚家人要的是更高的权位，楚贵妃要的却是泰和帝独一无二的宠爱。

“你应该要皇后仪仗的。”楚贵妃的母亲王氏看着眼含喜色的女儿，半是心疼，半是埋怨。

楚贵妃嗤笑一声，“叔父丢了楚家的脸，便要我来将楚家的脸面捡回来，天子銮驾莫不是还辱没了楚家？”

“小如。”王氏皱着眉唤了一声楚贵妃的闺名。

“阿娘，您和阿爹想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不可以请您也为我想想？我也是圣人的娘子，不只是楚家的女儿。”楚贵妃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言辞恳切。

在触及女儿眼底的那一片情深之后，王氏狠了狠心，冷然道:“圣人的娘子是皇后。”

楚贵妃脸上白一阵的红一阵，过了半晌，终于凄然一笑，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拂袖起身

，“我要回宫了，阿娘和阿爹望自珍重。”

一场省亲不欢而散，外人依旧只能看到这表面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显赫。

楚贵妃的省亲之行就好像是一粒砸向了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的涟漪。京都府的人心又都活泛了起来。

官场上来来回回的走动，让姜润有些耐性不足。这就是重活一世的坏处了，姜润当了几十年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惯了，现在又回到了尚且人微言轻的时候，姜润发现自己对周边不长脑子的同仁们的容忍度直线降低。

尤其是楚家门生自以为是地找上他的时候，姜润好险才忍住了，没把手里那杯茶水泼那人脸上。

萧铭非嫡非长，上辈子要不是楚贵妃死得早，泰和帝移情过度，又赶上一个顾倾不知道看上了萧铭哪一点，非得要嫁给萧铭，闹得公主府不站队也得站队。楚家想把萧铭捧上皇位？做梦去吧，真当昭仁殿里的姜太后是泥捏的不成？

姜润心下发笑，为了个养子这么尽心尽力，也不知道萧铭心里是念着养母，还是偏着生母。

“诸君为梁王如此奔波，不怕有朝一日，为他人作嫁衣裳？梁王殿下可只是由贵妃娘娘代为抚养，而并非记在贵妃娘娘名下，皇家玉牒之上，梁王殿下的生母另有其人。”姜润非常细致地提醒了楚氏门人萧铭并非楚贵妃亲生这件事，毕竟萧铭亲娘可还好好地活着呢。

看着楚氏门人若有所思地离开的背影，姜润又忍不住回忆起了前世的状况。

顾倾铁了心要嫁萧铭，公主府当然不能有个还在贱籍的亲家，赵国长公主为此特地进宫找叶皇后商量了几回，还不等她们把结果商量出来，刘美人死了。人死如灯灭，泰和帝追封了刘美人为婕妤，也将她的贱籍去了。

刘美人是自尽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存在阻碍了萧铭的前路，就在夜里，三尺白绫就了断了她含着无限期望却也无尽卑微的一生。

这一笔账，被萧铭记给了公主府，又或者说，记给了顾倾。

萧铭后来的宠妃就是刘美人的侄女，萧铭给了她无限的尊荣与宠爱，就连顾倾的皇后仪仗也都给了她。

姜润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因为她在萧铭被他挫骨扬灰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穿着她正一品夫人的礼服走进了火海里，含着笑与萧铭相拥。

姜润如今只想看楚家与萧铭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