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并且自认终将是过客。我没有欠房租，不存在连夜追债，并且我没有任何可能招致扰民讨诉的行为，我人畜无害，不可能有物业或警察夜色拍门。我也没有点外卖，就算点了，外卖小哥敲我门之前应该先打电话——难道是外卖小哥敲错门？不对，对外卖小哥的素养，不应该是这样急促的敲法……

总而言之，这急促的敲门声让我心生反感，让我生气。所以，我的满腔的怨愤往上冲，几乎要挤暴我的喉咙。我猛地打开门，感觉自己那一刻是个刺猬，我要扎实这敲门的不速之客。

猛然打开的门带着狂风，一股让人酥麻的香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我鼻子里冲，我能感觉有细软的发尖从堪堪从我脸上划过。

是个女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名叫刘飞。我开门的方式可能也吓到了她，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以那发尖的触感，可以得知敲门时她是紧贴着门的，可能期盼听到我来给她开门。

怎么会是个女人！我的惊讶在她所给我的酥香中稀释了怒火，让我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像个正人君子那样看着她。

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小巧的鼻子像被雕塑家的手颇付匠心地捏过，那脸蛋像在清澈山溪中吸尽芳华的鵝卵石，透着光。她有一双标准的丹凤眼，配备标准的柳叶眉。就在惊鸿一瞥的瞬间，我得承认，我有咬一口的兽欲闪过。

当然了，这个女人那一瞬看到的肯定是一长发男满脸的惊诧。巧合的是我也刚洗过澡，不轻易使用吹风机的我头发同样带着湿气。

说时迟，那时快。她眸子里有咬着被惊慌裹挟的羞涩，她没等我开口，先道了歉，那声有种雍贵的温柔。

“对不起，我需要你帮我！”

“我……你是？”

“我是你邻居。”她快速地指向我的对门，对了，那门开着，门里是澄明的暖色灯光：“我儿子高烧，你能帮我送他去医院吗？”

她的那扇门我直没见着打开过，她这个邻居我自然也是从未见到过。对了，我租住的这小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半旧不新，一梯两户。

自然而然，邻居的这个标签让我马上接受了她的唐突，而一个关乎小朋友的求助让我顿然感到被信任，我因此而感到受用——从她的容貌到她的求助，我已然忘记了刚才被意外打扰的懊恼，我甚至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妙，这个夜晚不期然地给我送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你稍等。”

我没有拒绝她的任何可能，像踩了电门般地返身到茶几上抄起手机，又在门口的鞋柜上拿了钥匙，然后把自己关到自己的门外。

她应该对我的欣然和爽快有些意外，因为她都来不来及射开闯出门来的我，肩膀不轻不重地和我的胸膛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

我为自己的莽撞向她道歉。

背着光，我依然能看见得清她的笑，还有她小频率的摇头。然后，她返身先蹿回自己家，消失在那一片橙明的灯光里。

我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袭碎花素底宽松的居家连衣裙。

我三步并到两步来到她的门口，没有冒失往里进，只扒着门框往里看。

她的家和我租住的是一样的房型，两房一厅。客厅里，白色的墙壁围拢着白色的橱柜白白色的桌椅，以及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那沙发上有衬衣裤，貌似是来不及拾。

莫名地，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不知是这房子的味道，还是她身上香味的余韵。

我能听到左边房间里有动静，没一会，她出来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搂着她的脖子贴在她的怀里，她双手十指交叉，托着男孩的屁股。她身子有些前倾，似乎有些吃力。

我向她伸出双手，她心领神会地把男孩交给我。男孩微迷着眼睛，眸子里有光闪过，身子有些僵持，但却很快把趴在我肩膀上，嘴里轻唤了一声：“妈妈！”

她“哎”了一声，又说道：“军军别怕，叔叔抱，我们马上去看大夫。”

小家伙似乎从妈妈那里验明了我不是坏人，两只小胳膊攀到我脖子上。

他好烫。

“我们走。”

她没理会我，去右边那房间里拿了一个宝蓝色的挎包，然后锁门。我抱着孩子，在这后退中按了电梯，问了句也许不该问的话。

“孩子的爸爸呢？”

她依然微笑，只神色间有了对陌生人的距离感，声音轻悠地回答我：“我是他妈，也是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