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我才发觉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她一手拿着伞，一手轻抚着小腹，警觉到我看她，又速速放开。我于是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她，转而去盯电梯里的张贴广告。我想，此刻她如果看我，一定会觉得我很认真在看那些广告，就像要在那上面发现一个新大陆一般。

这当然不可能。这是成年人用鼻子都能嗅出来的冷场。我感觉她的确看我，然后又不看，然后又看……这种感觉有点神经质，这么小的空间，任何不看对方的刻意，都是一种做。

最终，她往我跟前侧了半个身子，这样方便她把手放在自己儿子的背上。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可能这样能让他舒服些。她的脸就在我的侧前方，近在咫尺。她的长发过肩膀，简单在用一个发箍往后顺着。我俯视她的眼睑，能看到从里来不断奔涌而出的焦躁和慈爱——在它们跟前，我荡然无存。

我想用我的左手去摸一下孩子的额头，但那样的话我的左手就得从她跟我之间的空隙里抬起，这明显有触撞到她的风险，于是作罢。孩子抻了一下脚，似乎有点不大舒适，嘴里还小声地嘟囊着什么。我的右手有占发酸，的确是有点生下拉挎。我用了点力，让他的小屁屁尽量垫在我小臂靠肘窝位置，这样能省能劲。孩子对我的动作有反应，他的手搂得紧了，还顺带揪到了我的头发——或者，他在眯糊中以为那是妈妈的长发。

从15层回到地面，其实很快。出了电梯门，走廊连着一个对外要刷脸对内要扭钮的大铁门，大铁门外是好几米的门廊，门廊的外面才是铺天盖地的夜。

门廊的存在，让人不会一下子被夜的风或雨惊袭，每个从楼上下来的人都有足够的缓冲去准备自己投身入夜的样子。

她一出门廊，就矫健地挡在我身前——准确说，是挡在她儿子身前，她打开手里的紫色折叠伞，那伞再次提醒我，外面在下雨。

仔细一听，风雨声的确在四处游荡，只是声势和确不大，无非树叶沙沙作响，地上淅淅沥沥。

“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要不，一会我们上了车后，你就回来？”

我突然明白了，她拍门求助的缘由是无力抱着儿子还要打伞，要保证从下楼到走到小区门口上车不被风吹雨打到，必须要有个人帮她。

我为此感到失落，感到自己提供帮助的热忱被怠慢，甚至感到她急促拍门的样子有夸大危情的嫌疑，电梯里的沉默也并非源于陌生男女陡然相依的窘迫和矜持，而是她想要的帮助就算一条能直立行走的狗都能提供——她实在没必要对这条狗多说什么。

“好！”

我的确没必要争取什么，对着一个漂亮得很明显的女人，争取帮她更多，不仅有热脸贴冷屁股的风险，更有见色起心使劲献殷勤的即视感，这些我都不喜欢。

她对我应允的如此简短如此干脆有些意外。那份意外一闪而过，跟着一闪而过的是浅浅的羞涩，再之后是豁然之后的大大方方。

她拿伞的手从我的背脊绕过，整个人和我尽量贴近，瞬间让我深陷她的软她的香。

“军军，坚持一下，我们马上上车，马上到医院了哈。”

孩子没回答，但转动的小脸蛋烫得快要把我的脖子熔断。

“走！”

我发出指令，这让的主动性能让自己觉得有尊严。

就这样的姿势，我的左手应该揽住她的腰，这样能让三个人更好地置身伞下，得到最优的庇护。

然而，我不可能这样做，这样做有揩油的嫌疑。虽然，为了更好地把她儿子送上车，她肯定不会反对我揽她的腰，但揩油嫌疑的警醒在告诫我，不可以那么下作。

就在我们要进入淅雨夜幕之际，为了不让她轻易暴露在伞外，我决定践行新的方案。

“等等，你到这边来。”

我示意她到我右边，这样的站位，趴在我右肩上的“军军”就置身我和她之前，处在伞的正中位置。她很快明白我的安排，右手拿伞，左手搭在我左肩上。为了那伞更稳妥，我的左手也抓住伞柄。伞柄太细，不够给力，只能和她一起抓伞柄的把手。把手太短，所以事实上我手掌只能包圆她的手背。

那手背，有些凉，当然了，细腻嫩滑不在话下。

雨，对终归闯入的这把伞不留任何情面，它对它的拍打比我想象的要密集要有力。我抓紧她的手，保障伞能逆着雨势撑住，在这雨幕里挤出最优的保护面。她的注意力全在她儿子身上，我的右肩能感知她的脸。当然了，我的左肩很快冰凉，毕竟，伞的面积有限，为了保证她不被淋到，我不得不让伞往她那边偏。

小区门口果然有辆车在雨幕中打着双闪。感谢岗亭里保安的眼力劲儿，门禁及时抬起。

“不急，你把好伞。”

我感觉她要有动作，赶紧制止，通过左手的把控和身体的触碰，引导她和我一起挨近车门，然后用我的左手拉开车门。

奇怪，就这点时间走这么短路，雨好像突然大了些。

“你先进去。”

变大的雨势让伞面发出的声响比她拍打我的门更大更急，而她，似乎也有些急，或许这仅是要让孩子快快到医院的迫不及待，又或许这还是雨越来越大不知接下来会怎样的慌张。

她顺从地先坐进车里，把伞完全交接给我的那一刻，我感觉后背被雨凉凉地舔到了。当然，这不防碍我小心翼翼地把“军军”交接给她。

“是去市医院吧？”

司机在驾驶位上扭头问我们。

她连忙点头称是。

“这样的雨天，孩子不舒服，真难为你们小俩口了。”

或许因为自己没有下来帮忙有些过意不去，又或许这是一种迎接客人的专业搭讪，胖子司机笑容可掬地说道。

“一会你直接把我们送进去，到急诊门口好吗，大哥。”

“没问题。你们把伞收好。”

面对她请求的口吻，司机大哥答应得很爽朗。

“伞你拿上楼吧。”她不让我收伞：“伞我用不上了，一会在急诊门廊下车，淋不到雨。”

“回来怎么办？”我问了个现实的问题。

司机听到我们的对话，原本已经复位的脑袋又转过来，带着意外看看我，又看看她：“爸爸不陪着？我建议你备把伞，这雨，搞不好停不了。”

恍惚间，我看到她眼眸里的无可适从。来不及有纠结，我欠身一屁股坐进车里，把伞收进来，对司机说：“师傅，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