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胡思乱想间，我慢慢把车速降了下来，安全进入市区。

董倩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刘飞让你去接君君吗？”

“没错，她说我先接回来，然后你再来接我的班。你大概几点能来？”

“按常规我应该七点多能到你们小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我不能确定了，原以为客户今天下午就走，但他临时改签了，明天才能飞。”

“所以呢？”

“需要拜托你多费心。行吗？”

我当然能行，毕竟我是受刘飞所托。

倒是她现在这口吻，又成了我是帮她的忙。平心而论，如果真的是帮她的忙，我肯定是犹豫的，——我犯不着帮一个初次见面就各种不良猜测的女人。

“你这样，五点钟前去到君君的幼儿园就可以了，虽然他们放学的时间要更早，但君君习惯了同学都走了后，他才走，幼儿园老师也知道。你接上他后，就去你们小区附近的一个餐厅吃饭，我一会把定位发给你。吃完饭再带他回你家，他很乖的，可以吗？”

她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沉默，连珠炮地把我的行程做了安排，郑重其事之余，又带着不得已而为之的焦虑。我心里其实有些反感，但一时之又找不到发泄这反感的正确出口。我甚至不能说她多事，不能嘲笑她多此一举，因为我知道她是以刘君干妈的身份在跟我说话。

小孩子的干爹干妈之类，多是他们的父母和叔叔阿姨交情深厚的一种炫耀，真正能和孩子本身产生情感黏度的，其实不多，但董倩对刘君，当然了，还有刘飞，却是认真的。这一点，我不得不尊重。

“或者，吃完饭之后，你带他去看电影也行，但不要带去那种打游戏的场所，还有，你在家里不打游戏的吧？算了，你带他去看电影，他看进了电影院一般不会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还有，今天你的所有花销都算我的……喂？卓清？”

我不能继续只听不说话了：“我在听你说，没问题。刘飞都交待过了。”

“刘飞？行，那就这样，如果我能早点结束，我会给你信息。”

“好。”

我赶紧挂断电话，提防她对我说谢谢。挂了电话，转念一想，未免又觉得好笑，为自己对董倩的成见感到好笑，也对董倩的语重心长过份担忧好笑。

刘君的确幸运，有一个把他视如己出的干妈。

把手机扔到一边，车还得继续向前。

时间尚早，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先回去补个午觉，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接刘君。反正，如董倩所说，五点半前到就好；二是现在就按刘飞给的地址向刘君的幼儿园，就近找个地方歇着，以防路况陌生忙中出错。

不对，董倩给的信息和刘飞交待的似乎有出入。

她的说法是五点前接到就好，刘飞的交待是我可以四点半去接他，或者先让托儿所老师接去托儿所，然后我再去托儿所接他。

所以，如果我四点半不到，是不是刘君就会被托儿所老师接走？换句话说，我去接刘君这件事，她可能没有和托儿所老师通气？当然了，可能刘君也不知道我要去接他。

如此一来，如果我去晚了，刘君可能就先跟托儿所老师走了，然后，我又得去托儿所。

而刘飞给我的位置信息只有幼儿园的。如果我在幼儿园没接到刘君，那就得找他妈妈要托儿所的位置，让她给托儿所老师打电话。总而言之，将是诸多连锁反应。

这样一想，我基本上否决了先回家补午觉的方案。按现在这个时间，如果我回家补午觉，很有可能无法在四点前醒来。我肯定无法保障刘君在被托儿所老师接走之前，见到我。

我突然觉得在让我去接孩子这件事上，无论刘飞还是董倩，都有着明显的逻辑缺陷。

董倩完全无视托儿所老师的存在，而刘飞忽略了托儿所老师将是我的行程的决定性因素——甚至她自己提到了我可以晚一点再去托儿所接刘君，却偏偏忘了把托儿所的地址信息和通联信息发给我。

行，你们都忙，那么这其中的漏洞就由我这个闲人去补吧。起码，这事比跟吕明生气有意义多了。

按刘飞发的定位，我到刘君的幼儿园时，还不到四点钟。幼儿园门外的马路不大，来往两车道，路肩上树还不小。树荫下，停有两三辆电动自行车，有几个银发老人正趴在幼儿园的围墙栅栏上，往里看——这可能是全中国都一样的风景。

时间的确太早，我不可能跟他们一样在这里等着。于是我开着车转了个圈，在附近发现了一家咖啡馆。

中国人的咖啡馆不是用来喝咖啡的，是用来打麻将、吃简餐、休憩、喝茶饮的。只要你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从餐牌上挑一样最便宜的东西，然后在那里坐一天。而且，一般说来，它们的还能提供免费停车票。

我找了个角落，这样的角落方便我如果实在太困，可以不那么文明但不至于伤风败俗的姿势打个盹——别以为进了所谓的咖啡馆就得像洋鬼子装的那样，当个绅士，供人休息的地方，本就应该提倡放松，没规矩。

我点了一杯罗汉果茶，它清凉下火爽肺，适合一个刚从海边广场上动情地唱了歌还激动地与人吵了架的人。罗汉果茶还没上来，服务员先给我供了杯凉白开。

我把自己脚盘到沙发上来，软乎乎的沙发把我的屁股和我的身子都吸了进去，似乎所有的支持现在都可以放弃了，我尽可以把自己彻底交给这一份柔软。

坦白说，我从没有自己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待过。之前在这类咖啡馆的出入，要么和某人一起，要么是约了人，先到先等，所以总是要保持仪容、注意形象，哪里有现在这般爽气。

刷会手机、眯眯眼，时间就会很快过去。

于是，我发现手机微信里有董倩转过来的一千元钱，备注里还写了个“谢谢”。

很明显，这是她给我的接孩子、带孩子的活动经费——找个人帮忙接孩子需要这样花费吗？她董倩还真是有钱？还是她觉得只有给我足够的钱，我才能照顾好孩子？她这是在花钱买心安？

想想刘飞只是打个招呼就直接把车给我开回来，然后就不闻不问。反倒是董倩，这个当干妈的，比真妈更上心了——这也算是对我的一种不信任吧，这个董倩。

我不能花这个钱，花了就对不住刘飞的信任了，更对不住她挂在我门把上的早餐。

然而，钱是董倩的。

我打消了拒收的念头，把钱收下，给她回了句：

“放心，多还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