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君被妈妈送回外公外婆家了。
确切说，是刘飞意外地接到妈妈的电话，要求必须回来一趟，不容商量。刘飞觉得事情不对，但又想，终归是自己的父母，正好让君君去家里，自己可以抽身过来卡拉OK。
“你可以不来的。”我说道。
“不来？”刘飞一脸叽弄：“那以后某一天，你肯定会说我们东江人薄情寡义。”
快进家门时，刘飞就突然想明白了，妈妈的电召的肯定和董倩有关。
刘君年纪虽小，但血亲的感觉就是那么奇怪，他好像知道因为自己才造成妈妈和外公外婆如今的局面，知道外婆因为外公而克制着对自己的热情，也知道自己每次难得回来外公的冷漠都只是包裹着火山的冰，所以，每次回来，他总是很乖。
刘君自己进家门，绝不吵闹，也绝不紧张，总是能很快就找到属于自己的玩法，比如一只彩色的球，一盘跳棋，或者一个地图拼盘，一个已经拆开了包装的机器人或挖掘机，甚至，他会自己打开电视机，并立马把电视的声音关小，坐在地上抱着球看，但绝对会在大人允许的不伤及视力的距离外。
但这一次，他没能在客厅里待很久，很快就被妈妈叫到房间里面去——妈妈的房间，保持着妈妈搬走之前的样子。
刘飞按妈妈的提示，让儿子避到自己的房间里。知道爸妈有话要对自己说，也猜到了话题肯定与刘君有关。
“董倩告诉你们的吧？”
刘爸爸放下手中的毛笔，从露台落地窗那边，端着个矮肥的保温杯，踱着步走过来。
“你也别怪董倩，那孩子是为你好。”
刘飞没想到是爸爸回答自己的问题，按常规，这是妈妈的差事，爸爸总是一副按捺怨愤的样子，只挑关键的话说，能不说的话绝不说——似乎这样更显得他在女儿面前更显得立场强硬。
刘飞莫名地心头一暖，心跳竟还加速了些，目光就沾在老头的身上，怯怯地看他坐到自己身边，并在他的目光与自己对接之前，快速望了一眼妈妈。刘妈妈对女儿使了个眼色，拿了个杯子冲了杯乐口福，然后往房间里找君君去了。
乐口福，刘飞从小到大最熟悉的能量补充家庭饮料。难能可贵的是，君君随她，也喜欢。但无论君君怎么要求，她都坚决不往自己家里买。这像是自己心里一个隐秘的安排：君君只有回外公外婆家才能喝到乐口福。
刘爸爸把杯子放下，威严地环抱着双肘：“你是怎么想的？要是董倩不告诉我们，你也不打算回来说？”
“爸，你让我说什么？”
“说什么！你的房子快要被收走了，你还继续在外面流落吗？”
“我没有流落。再说了，是你把我赶出去的。你不是嫌我败了你的家风吗？！”刘飞一腔委屈，多年来好容易和爸爸靠这么近坐着，心底里早已经破了防，却偏倔犟地像个讨帐的孩子。
老头看女儿，他稍稍沉默，望向外面的阳光。他不可能被女儿带节奏。
“你回来吧，把孩子给郑家！”
果然，就知道老头不可能改变心中偏见，他想现当下契机，让女儿和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他终归还是不想接受刘君。
“凭什么，那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要给郑家！”
“飞飞！”刘爸爸放开双肘，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而软和：“人的一生，不短，也不长，你应该给自己机会迂迥，而不是顺流直下，不畏险滩。对吗？”
刘飞硬生生地把到了眼框边的泪水按住，但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而且，”刘爸爸继续说道：“你也要理解和体恤郑家人，唯一的儿子走了，唯一的血脉在外面姓着别人的姓……不论你怎么想，孩子身上流的是郑家的血，这不可否认。血缘的向心力，万万容不到轻慢！。”
“爸，我是他妈妈。那是我的血肉！”
“让他认祖归宗，并不防碍你当他妈妈。他现在还小，离不开妈妈，再长大些呢？你离不开的就不再是你，而是应该属于他的一切。你是他妈妈，就不应该只顾着自己，不为他的未来考虑。”
“我怎么会不为他考虑。他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他最好的保护，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爱他！”
“这世上，也不会有谁比你的爸妈更爱你！”
刘爸爸压抑着自己的嗓音，瞪着刘飞的双眼有着血丝，额角青筋暴突。
刘飞被惊到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当面锣对面鼓地表达亲情。这个曾经管着百十号教师被无数学生景仰的老校长，此刻算是把自己最后的子弹都打出来了。
眼珠子热乎乎地从刘飞的脸上滚溜下来，鼻子也都囊起来。
刘爸爸叹了口气，把茶几上的抽纸盒往女儿这边搬动了一下。刘飞抽了两张纸，抹干眼泪，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
“飞飞，爸爸这次是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事情解决掉。我的诉求很简单，那就是，你必须要做一个决定，能抚慰郑家，也能让自己的人生不致于被曾经的错彻底左右。你需要给自己的将来保留机会，不是吗？难道你就想孤儿寡母过完一辈子？”
看来爸爸对这次谈话做了足够的准备，自己也不能再因积压于心的委屈而使性子。
“爸爸，按你所说，难道对君君就公平吗？他小小年纪，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去面对那些东西。你说得轻松，把他还给郑家人，我依然是他的妈妈，我还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难道这仅是改个姓的事吗？他姓刘还是姓郑，你不看重，我难以接受！如果你认我这个女儿，那你就得认这个外孙，这天经地义。”
“你啊。我有真的不认你吗，我有真的不认你们俩吗？这些年，再不济，你妈妈都还是让你们回来过年的。我们，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也当了别人的母亲，怎么就不能理解你的父母。”
“那你什么意思嘛？”
“把房子还给郑家人，把孩子也还给郑家人，你依然是孩子的母亲，你搬回来住，想看孩子你就去看。”
刘飞心里泛起骄傲。自己的父亲终归铮铮傲骨，他宁可自己的女儿放弃一切，也不愿她去交换什么。很明显，他准备好了接回一个在外面失去一切的女儿。
“爸，能像你说的那么轻易和简单吗？我不可能和君君分开的，我不能让他成为没妈的孩子，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