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去了。

但这个提议得到的反响很出乎我意料。

朱丹立马附和，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也得走了，已经叫了车。”

我这才意识到，四个人，只有我一台车，无形中，我有送他们回去的义务。

“不用叫车啊，我送你，我跟小蕊送你。”

我拉上孙蕊以壮声势，但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举措有误。这边上就是东江大学啊，孙蕊如果回宿舍的话，实在没必要陪我去送朱丹。

孙蕊看我，那眼神在告诉我，她懂我的意思。

但朱丹说她住的地方远，谁送都不方便，不如打车简单。很快她的车就到了。

朱丹走后，我招呼卓清：“走吧，我们？”

没想到卓清回避了我的眼神，说道：“你先走，我想再待一会。”

我楞住了，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

卓清又说：“你还得去接君君吧，你先走。”

谢谢他的关心。但我已经打算明天再去接儿子，今晚，就委屈他和自己的外公外婆过了。

“你呢？”

“我一会回宿舍就好，飞姐，你先走。”

行吧，都不需要我，我先走。

“飞姐。”孙蕊又唤住我。

“怎么？”

“我……我改天去看小君君……可以吗？”

可以吗？再怎么说，她和君君是表姐弟，我也没什么阻拦的必要。

“可以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嘴巴里出来的回答是这样的语气。

但孙蕊似乎也心照，她点点头，我也就逃走了。

已经是快晚上十一点了，街道上的喧嚣乖乖让位给憋了一天的安宁。

一般说来，在这个时间，我都是在儿子身边，哄他睡觉或看他睡觉了。所以，今天算是难得。

看着前方，宽敞的街道似乎都是我的——所有那些依然在通行的车辆，只是刚好路过。

我把音乐声放大，大到几乎把自己的耳朵都塞满。

此刻，我可以端详那些已经熄了灯的楼体，它们在路灯的倔强中，显得傲气全无，层层叠叠地，像一个又一个已经入睡的孩子。

这个城市我太熟悉了，以致于我瞬间就能知道从这里回到家致少有四条路四种方案。在一个红绿灯口，由于我没有及时选择直行道，只能左转，这导致我必须选择一条不那么近的路。

这也挺好，反正错过了就错过了。为什么事事都需要最优方案吗？人生真的是最优方案的叠加吗？恐怕也不是。

随着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我驾车的神经也越来越放松。

我把音乐暂停，给妈妈拔了电话。

电话一下子就被接通了，我故意先不说话，我想听听那一头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然而，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他以舒缓的语调在说着什么。

然后，这声音很快就被捂住了。

好一会，才听到妈妈轻声地说道：“小飞，你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来？”

我鼻子一酸：“妈，君君呢，他睡着了？”

妈妈似乎笑了一下：“他在听你爸讲故事呢。”

我心头一震：“啊？！”

其实，我出门时告诉他们我要参与朋友的送别聚会，但一晚上我都没有再给他们打电话，没有嗖他们说晚上君君就住在那。这是一种偷懒，也是一种血脉中的信任，我相信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外孙的。

但，爸爸在给君君讲故事，这实在出乎我意料。

要知道，这么些看来，爸爸就没怎么跟他外孙亲近热过，我甚至都担心君君心里有了对孙公的恐慌症，不然怎么每次难得回去，他都那么安静。

睡前故事！这是爸爸直到我小学毕业都在做的事，现在，轮到他外孙，轮到我儿子了。

“啊啥？”

母女连心，妈妈几乎在瞬间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跟你说，今天也是你爸给他洗的澡，爷孙俩一起洗，闹得不行。”

“真的吗？妈妈！”

“你妈还骗你啊。”

我觉得我的喉咙粘住了，说不出话来了。

妈妈却依然得意地在炫耀：“晚上吃饭时，我看君君安安静静的，还担心他不舒服呢。他外公叫洗澡时，他乖乖的，爷俩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在闹了……”

我突然觉得好对不住君君，是啊，从生下来到现在，他的生活实在缺失一个男性的角色。

“妈——”我打断妈妈的话，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哽咽，赶紧也停住。

“嗯，怎么啦？”妈妈问道。

我半天说不出话。

“小飞？”妈妈又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今晚就让君君住家里了，明天一早我去接他。”

“那不然呢，这么晚你还接他走？你要不也回来住嘛！”

这是一个很具诱惑力的提议。

爸妈的家在相反的方向，就近，就有一个掉头口。

我一个急刹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必须迟疑。

从妈妈的的描述来看，君君正在享受他有生以来最高级别的隔辈亲，爸爸妈妈正在享受他们有外孙以来最美好的天伦之乐，我如果回去，有可能让这一切失衡。

这是长大后的苦恼，明明血浓于水，偏会因各种身外事扰了心头好。

但今晚可能是我回去的一个最好时机。

自从怀上君君，我就不再在家里过夜了。按当时暴怒的爸爸的原话：他丢不起那人。

行，老校长的面子重要。所以，就算君君生下来后，妈妈逢年过节让我回去，我也绝不过夜。

我不回去过夜，我的房间依是我的房间。

这是我和爸爸的一场战争，我们在无形的硝烟中保留着理智和默契。

回去吧！

我重新启动车子，狠狠地掉了头。

老小区有个好处，车位就在楼下。不好的是，车位更显紧张。

我里里外外转了两个圈，实在没有地方停车。车子又转回爸妈家（是不是应该说我家）楼下，干脆停了下来，有点不想转了。要不，我就去小区外找个地方停，然后再走进来。

抬头往上看三楼，家里还亮着灯，倒是同一层的邻居都黑乎乎的。

那个透着光的窗户，是爸妈的房间。多少年了，让他们加一层遮光帘，就是不加，说那样闷，就得要浅色窗帘，让阳光可以透进来。

这会君君应该是睡着了，因为我的的房间已经熄了灯——没错，在爸妈的坚持下，家里的所有窗户都没有遮光帘，所以，可以确定我的房间已经熄了灯。

也许，爸妈还在等我回来吧，不然也该熄灯了。

手机突然来了信息，是妈妈。

“你爸说，你明天不用来接君君了，他送君君去学校就好。”

我看着那信息，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君君这么大，还真没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有老一辈人接送过。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那窗户的灯也熄了。

我小心翼翼地滑动车子，唯恐他们从楼上发现我其实已经回来。

出了小区门，我加大油门，加快速度。眼泪已经如决坝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不管了，我也不忍了，我就这样一边开着车，一边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