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李力在电话里的语焉不详，公司今天开的会非同小可。我在这个晚起的上午，至少犯了两个错，一是没有按通知参会，失了规矩；二是在前途攸关的关键节点，掉了链子。

“老板倒是没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脸上有什么成见，”李力说：“但老大就不同了，脸都青了，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撕了，好像你的无故缺席，我也要负责一样。”

无故缺席？

没错，我没有提前请假或报备，林云无法参会，所以也不能帮我说什么。那李力呢？

“那你要不要负责？”我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有闲情调侃他：“你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好像很焦急的样子，为什么不替我说说话？”

“成人的世界，容不得敷衍。你先到公司再说吧，老大在等你。”

坦白说，我能在公司里有现在的位置，作决定的不是销售总监，而是老板。

在心照不宣人情世故里，大家都认为老板是我的靠山和保护伞。

正因为这样，我才能上下班自有规律：早来早走，绝少加班。明面上，大家知道我有个孩子要照看，所以可以理解；暗地里，不少人窃窃私语，这明显是搞特殊，要是换了别人，老板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孩子要照顾——对一般老板而言，这样的情况，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解雇我，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销售总监站在我和老板之间，在对我人情世故的同时，需要兑现更好的业务数据。所以，他应该是对我最不爽的那个人，因为我的工作时间及强度决定了，我不值得期待。我总是中规中矩，而这个规矩——我是说她每年分给我的业务指标，总是要比李力低些。

“其实，你不必这样照顾我的！”我曾经跟他说，对我和李力还是一碗水端平好点。

他笑得很体贴：“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谁都有个难字。所以，你也别多心。何况，李力都也没意见。”

李力的确没意见，只要不出现明显的获客资源冲突，他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来表现自己的骑士精神。所以我中规中矩的同时，也需要做到循规蹈矩，从不逾越红线，让自己以及组员出现跟李力抢客源的情况。

这其实不容易到，因为客群就那些，业务指标就算比他低点，但也摆在那里。何况，他们组拦截我们的客人的情况，并不罕见。

事实上，每年每季度的业务指标，虽不影响单笔交易的提成比，却关系个人及团队的年终绩效奖惩。所以，和李力的销售组相比，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平时压力小，年终收益却要低不少。这也是我在保障生活不被工作过度干扰的前提下，可以在公司里混得心安理得的基础。

有得必有失，有野心的组员，一般跟了我一年半载后，都会请调别的组，我也从不拦着。而林云，跟了我两年不挪窝，不是心腹更胜心腹。

我没有因李力的电话而觉得今天将面临什么了不得的后果。

这是一种很惊怪的感觉。

毕竟我对这份工作是心怀感恩的。如果不是因为君君，我肯定会以更强的进取心去回报公司。只是形势比人强，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不委屈儿子的前提下，尽量做到兢兢业业。能做的，我一定做；不能做的，我无能为力。所以，无故迟到且缺席会议，对我而言是破天荒的事，我应该为此感到不安和焦虑才对。

但我却显得坦然，甚至有几份舒畅。

原谅我吧。

原谅一个每天都要以孩子的起居作息为行动准则的单身母亲，她有了一个完全解放的上午。

我不慌不忙，把自己的门撞上后，去敲卓清的门。

今天他要走了，无论昨晚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绪，也无论昨晚那逢场作戏的一搂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心绪，我有必要和他打个招呼。

敲了又敲，但我没等来任何动静。我想起来，自己只知道他说中午走，却没有细问是几点的车。

疏忽了，我应该提前和他约好送他去高铁站的——送一个重要的朋友去车站，无疑也可以成为我今天晚到公司的理由。

职业及岗位特点决定了我是有上班时间的自主权的，迎来送往也是我们维系客户的方式之一。其必要性在我的岗位上，从来不会被追究，只需要报备就可以——那怕这个报备是后补的。

以卓清的作派，以他可以一个人不计日常成本来这里疗伤的行径，已经预订好的车票会不会随时报废，特别是昨晚他和那个女孩打了照面，他会不会又不走了？

他会不会还在晕睡中？

他会不会就此错过车次，然后干脆就不走了？

此时的他，真的需要有人近身照顾才好，比如，保障行程不被耽误。

我又继续敲门，声音也要更大些。但，依然没有动静。

林云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今天还来公司吗？

声音有表情。特别是对林云而言，声音是她的一大天赋。我能听出来她的欲言又止。

我真的走了，我等不到眼前的这扇门被打开。

我给卓清发了微信：“你走了吗？到了地方发个信息。”

真心希望这个信息能被秒回。和他相识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希望。

驱车去公司的路上，我恍如隔世。这个难得的，出门不带儿子的工作日，我真有种职业单身女性的松快感，心里隐隐泛着飒爽的意味。

我必须承认，单亲妈妈的日常是一种痛并快乐着，只是君君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懂事，快乐掩盖了其它的一切。所有的繁琐和疲惫，当然不会因此而消失，它们总免不了每天某个时候冒头出来，咬我一口。

现在，此刻，经历一个睡到自然醒后，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它们都不复存在。我似乎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恬静。

甚至，在这份恬静里，我都不用去想君君今天由外公外婆送去幼儿园是什么状态。我从未尝试过在儿子的问题上如此懈怠，因为我心里有了十足的依靠，血缘的依靠，亲情的依靠。我想好了，今天，除非爸妈主动给我信息跟我说君君，我决不会问他们。

我打算今天赖上他们了。

心绪至此，我鼻子一酸，眼眶又不争气地湿了。

停好车，我远远看到林云的身影从展示厅门口闪过。

一切，似乎如常。

一切，似乎没有因为李力和林云的电话而变得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