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敲门声，未等我有反应，李力已经推门进来。

我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仅能容得下一桌两椅的毛玻璃隔间，随时能听到有脚声从玻璃墙外经过。里面有没有人，外面稍踮脚尖就能看见。

但它终归是我名义上的个人办公空间，它甚至有一把锁，这把锁有三把钥匙，我一把，人力资源部有一把，还有一把在林云那里。理论上，除了我和林云，这里是别人的禁区。但事实上，这里对他不设防。他敲门，只是保持基本的礼貌，抬手推门就往里进才是他的正常作派。

身姿笔挺，发胶锃亮，绝不允许皮鞋有灰，衬衣有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认准了，在我这里，她可随便出入，或许是因为我和他从来没有过红脸。

事实上，我早就习惯了无论心里有什么事，从公司停车场出来的那一刻起，看见每一个人都要微笑以对。让自己的工作氛围显得和善，是我早已学会并恪守的准则。

李力手里拿着一摞纸，像个胜利者一般向我挥舞。

“刘飞，我给你送弹药来了。”

“什么弹药？刚才还到处看不到你。”

“看，你还是需要我的，总有一些时光，你会因为没有我，而难过。”

“油腔滑调。”

“我刚给老辛送行了，他让我给你带好。”

“走了？”

辛宇柏，我们的策划经理。需要这么快吗？今早才开会确认撤并策划团队，他就走了。

“走了，其实今天要发生的事，他早就知道。老板找他谈过，今天会议只是正式公布。”

“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打工人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只能低头，含笑，闭嘴。

李力意气风发地地椅子上坐定，和我一桌之隔，我知道他的盯着我看。他把那摞纸放在桌子上，用手敲了敲。

“别管老辛了。我现在要管的是你。”

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如说，你现在解脱了吧。”

李力嘴角往上挑：“得感谢老板，也感谢方总，我和你终于不再有竞争，终于成了互相支撑。”

“会不会是你搞鬼，游说了老板和方总。我好像知道林云应该恨谁了。”

“林云是你的人，我管你的同时，也管她。如果她还是想在销售一线，你让她随时找我，我一定照顾她。”

“你是不是有点太得意了？”

“你别说得好像我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针锋相对似的。老实说，你和林云抢不了我什么客源，关键是，你们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状态对谁都不好。我的人可不止一次说被区别对待。”

“你们每年年终红包比我们大，拿红包时怎么不说被区别对待。”

“将心比心，如果我这一组按你们的业务量进行横向比较，我们可拿不到跟你们一样的绩效奖励。你也别怪他们说话，大家都眼明心亮。”

他眼睛一眨：“说真的，刘飞，你和老板……还有方总，不会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吧？”

未等我生气，他又说道：“好啦，反正你也和方总聊过了。现在开始，你是负责新媒体展宣，我觉得这个安排挺适合你们俩的。不必再对任何类型的客人奉笑迎合，而且从你们这边引流过来的，都有提成。另外，老辛还让我提醒你，如果你们真的能干成一个视频IP，好处可能超乎想像。他说，你最好能说服上面，不要急于体现公司的元素，最好能在公司的支持下，以个人IP的玩法去做你们的内容。”

他说的我似懂非懂。可能他也一样。但既然是辛宇柏说的，那就应该有含金量，毕竟那是人家的专业。

“他提醒我？那为什么他没做起来。”

“因为他足够专业，也因为都觉得他能做起来。所以，他反倒很难做。”

这听起来是一个更复杂的话题。任何事情到任何人身上都一样，冷暖自知。当然了，可以剖析，因为很多时候，坐而论道总是让人耳清目明。只可惜，这样的耳清目明大概率地，对当事人的帮助很有限。

我的目光转向李力放在桌上的那一摞纸：“这是什么？”

“你的弹药啊……不，准确说，是你的营养品。你挪地方了，难免水土不服，我不得帮你补充补充营养？”

他的目光带着期待，期待我去翻那一摞东西。但我不想。

李力对我的殷勤从不避人，对他而言，这种风格有个最大的利好，那就是能形成群众氛围，让懂得察颜观色的人都知道，刘飞是李力瞄定的人，谁要是有扰动之心，那就是不给李力面子。

是的，几乎不太傻的人都知道，李力在追我——已经两年，但这两年来他似乎从不放弃过努力，并且他还能做到不耽误工作。

方姐曾经专为此事找过我：“李力有没有给你造成困扰？要是需要我做点什么，你随时开口。”

我对方姐说：“不会，他有他的权利，我有我的，两不相扰。而且……”

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很坏：“有人追，说明我还对得起自己的性别。我们都是花，招蜂引蝶这件事，不主动就可以了。我相信李力有分寸的，并且我也还没有让他失智越界的魅力。”

有些实话我没跟方姐说。其实李力对我而言，是一层保护，也是一种平衡。

有了他，关于我未婚生子的黑历史，很快不再成为别人的谈资，李力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用他的方式让让那些人闭嘴。

有了他，我也不至于在逢人三分笑的底下，顾影自怜，觉得自己已经风吹雨打，矮人三分。李力用他从不避人的殷勤，潜移默化地让我重新自信，让我远离脆弱，让我可以很自在地面对自己的过往，享受自己的现在。

见我没有去碰那摞纸的欲望，李力把它直接往我面前推。

“现在开始，你要熟悉一些关于短视频小视频的门道了。这里面有老辛做的规划，也有我自己找的资料，你必须得好好看看，不能耍性子。”

“耍性子？我耍什么性子？”

“如果是我是你，我也一样感到不甘感到委屈的，这很正常。”

他说得很温柔，目光如水。

和往常一样，他的温柔，我不可能给予他想要的回应。我把那摞纸抓起来，很爽气地说道：

“太小看我了，你觉得刘飞是这点风浪都趟不过的人吗？”

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李力，谢谢你。我刘飞就是一颗种子，无论撒到哪里，都会发芽。以后免不了还有需要你和兄弟姐妹们帮忙的地方，到时可别应付我。”

李力拒绝和我握手，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抗议过：“刘飞，你能不能少对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