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树落芳尘

《庭中有树落芳尘》

第四十四回 势不两立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第二天大清早,郑垣早早进宫,来在贺之华处理公务的房间,不仅理直气壮霸占了他的椅子,还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凶狠模样。

当贺之华推门进来时,看见郑垣弓着一条腿,坐姿极其不雅正,一只手拖着侧脸,另一只手则轻轻扣着腰间的玉佩,仿佛在计算时间。

郑垣盯了他一眼,温柔说道:“我的好兄弟,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越是温柔,贺之华就越是感到寒意阵阵,虽然他早就预料到郑垣会来找他算账,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惧怕。他宁愿郑垣将他摁住打一顿,也好过现在的温柔问候。

“啊哈,早啊,我来了,”贺之华尴尬的笑着回应他。

郑垣从椅子上下来,绕着贺之华走了一个圈,然后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头,暗中使了力道,却尽量语气平和道:“出卖我的时候,心里犹豫过吗?”

贺之华被压的有些难受,努力挺直腰说道:“犹豫了犹豫了,事实上,我犹豫了很久。”

郑垣放开他,拍着桌子气道:“你说说啊,咱们两个朝夕相处认识多少年了,多么深厚的友谊啊,都比不过你才见了一面的那个卢姝宁?一面呀,她出了多少钱你跟她合伙来算计我?”

一提到钱,贺之华两眼放光道:“胡说!怎么可能,她……她给的,可比你多多了。”

郑垣双臂交叠放在胸前,像饿狼一般看着他。

贺之华求饶几句,摊摊手,笑道:“我本意是想帮你的……”

“再说一遍!”

“我帮她一个忙,她帮我一个忙,确实很公平合理,物美价廉。”

“亏你是我的好兄弟,亏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却……”

“我也是看不下去了,你与卢执事既然都彼此记挂对方,何不……”

这是郑垣的软肋,一提这个,他瞬间语气软了下来,刚才的势头褪去大半。看看窗外,不耐烦道:“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唉,你说说你们两个何必呢,你也是的,明明对她在乎的要死,却又……”

“闭嘴!我们两个不关你的事。我问你,我之前跟江惜月的事也是你告诉她的?”

“我这是在帮你。”

“不需要。”

贺之华突然提高嗓门,语气坚定道:“不,你需要。”

“我哪里需要?”

“你知道你昨天去松风阁有人跟踪你吗?“

“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跟踪你,我跟踪他,我把他吓跑了。你看看,我对于你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嘛,幸好有我在,要不然你就……你说是不是?”

“有人跟踪我,谁这么无聊?”

“没看清,就一个模糊的背影。你知道的,我常年熬灯看书,把眼睛看坏了,远处的东西看不清。我当时一走近他就跑了。”

“难不成是孙以俊?”

“孙以俊?不像,那人比他高的多。”

“那会是谁?”

“猜不着。”

郑垣细细推敲一遍,想不出谁会跟踪他,又或者,那人是冲着卢姝宁来的?他是好是坏?又有什么目的呢?

于是说道:“是谁也不怕,我郑垣行事光明磊落,不越礼法一步,没做任何不光彩的事,不怕有人背后搞鬼。”

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加上贺之华又没什么恶意,还帮他赶走了跟踪的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姝宁和兰芷去户部办事,郑垣就在这里等着她。

郑垣别无他意,只想问问她是否知道被人跟踪一事。于是主动向她问好,尚未开口提及昨日之事,姝宁拉着兰芷扭头就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郑垣知道她还在生气,也不好说什么。如此一连三天,他每每主动找她说话,姝宁不是假装没听清,就是扭头对兰芷说话打岔,再要不就是当他不存在径直走掉。

郑垣心中恼火,却不好发做,此事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过了半个月,五月二十二日,暖暖出嫁的日子到了。

虽然她常年同太后住在白龙寺别苑,但终究属于后宫之人,所以官家赐婚同之前的蕙心一样,是从后宫出嫁的。

出嫁当天,众人相送,十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分别送上自己的祝福,姝宁也不例外。

暖暖单独拉住她的手,送给她一把折扇,说道:“你我姐妹一场,来去匆匆,他日相见不知何时,这是一把我用过的旧扇,还请你不要嫌弃。”

姝宁开心的收下了。

南橘见了,笑道:“啊呀,亏你与迟溶明里暗里的计较,看谁会第一个得到官家的赐婚嫁出去,争来争去,没成想会是暖暖。”

暖暖的陪嫁之物众多,明显已经超出礼制。

后来贺之华问起,暖暖只是说:“一定是夫君好才华,皇上看重你,所以才赏了这许多东西吧。”

贺之华也不过问了。

原来,早在那天赐婚后,官家不知暖暖何许人也,遂派人一查。那人回来禀报说了实情,官家知道后坐在那里发了个呆,随后亲自在陪嫁礼单上添了几笔。这才有了暖暖出嫁当天超出礼制的陪嫁。

贺之华成亲不过才五日,拉着郑垣到那偏僻角落就去了四次,对郑垣抱怨他新婚以来的种种遭遇。

这天,贺之华又将郑垣带到一处廊子下。只见这里翠竹芭蕉掩映,衬托的红漆柱子更加醒目好看。

这边贺之华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那边郑垣先是站着听,然后又坐下听,最后索性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嘴里咬着一片竹叶,一只脚搭在另一个膝盖上,躺下来听。

贺之华此刻活像一个怨妇,他一抱怨,郑垣就笑着给他道喜。

贺之华背靠着柱子,气道:“喜什么喜!你说说看,怎么人间的情爱之事如此奇怪。相爱的两个人没有成亲以前也能好好的相处,可一旦生活在一起了,就频繁的要惹对方生气?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道理?”

郑垣望着头顶的灯笼只笑不说话,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贺之华继续道:“尤其是女人,心眼小,爱捻酸吃醋,你做什么她都要管,你做什么她都不满意,还都要生气。我哄她,她就越来劲,不哄她,她就说我是故意冷落她。搞得我也很生气。”

郑垣听到这里呵呵笑了几声。

“我生气她嫌我生气,我忍着不生气吧,她又嫌我不生气。仿佛我越生气,她越是能知道我在乎她,我不生气,就是我心里没她。哎呀,这个女人呀!”

贺之华坐在对面的石条上继续哀怨叹息:“话说回来,这也不怪她,我也一样。这男人若爱起一个人来,而那人又对他和周围的人都一个样子,于是我就恼怒着要做出许多事来,好惹她生气。她越生气,越能说明她在乎我,相反,她若不生气,我的心就空了。

唉!到头来,她折磨我,我折磨她,此消彼长,无穷无尽。”

郑垣拼命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这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郑垣警觉的站起。循声望去,是小丫头兰芷,不知她在追什么,郑垣慌的撇下贺之华就去追她了。

等他追上了兰芷,一问才知,原来,姝宁原本是出了名的严苛认真,今日却不知怎的心不在焉,屡屡出错。正好被卢示之卢大人拿住,狠狠责骂一番,她哪里受过这个委屈。所以从户部出来后就一个人生闷气,哭着跑了。兰芷这才在后面追她。

郑垣劝兰芷放心,让他去追。兰芷本来就知道他两个的事,又向来会看眼色,现在让他去追再好不过,于是自己先回支度库去了。

郑垣追到一处拱桥边,但见落日余晖,湖水脉脉荡漾,桥中央站着一个人,是那熟悉的淡红衣衫,此人正是卢姝宁。

郑垣站在桥这头喊她,可无论怎么说话怎么打招呼,她都不肯回应。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

姝宁看了一回落日晚霞,抬脚就要走,郑垣赶紧叫住:“你等一等,我有话对你说。”

姝宁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不必了。”

郑垣无奈,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小心试探道:“还记得我们的两年之约吗?这个,你也不想听吗?”

姝宁这才回头,平淡道:“不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二哥都告诉我了。”

郑垣吃了一惊,露出了害怕神色,明显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想到卢家会先告诉她,张大嘴巴吱吱唔唔起来:“什么?你,知道了?你二哥都说了?”

姝宁点点头。

郑垣心道:怪不得不再追问我失忆的事,原来你都知道了。

喃喃自语道:“知道也好,你早该知道了。那你以后……”

姝宁扶着桥栏杆,望着水中起伏的倒影,缓缓说道:“进宫前,我大哥嘱咐了我两件事情,一是明事理,二是辨是非。这两年多来,我一直在想,明事理我懂,可这辨是非,究竟辨谁的是非呢?现如今,我已明了,其实就是你,我大哥是想让我看清你的真实面目……”

这话一出口,郑垣赶紧大跨步的跑到她身旁,拦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个吗?”

“郑大人怕什么?你要敢作敢当才对吧!当年的事既然做的出,现在怎么又怕我说呢!”

“我做错的事我都认,只是在这里说这个不合适。还是……”

姝宁才不管他这一套,继续说道:“我们卢家是太子的人。当年我大哥有恩与你,而你一经为官,却背叛他成了楚王的人。什么一颗愧疚之心、当年做错了事、还不清的债、报不完的恩都是指这件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成了我们卢家的死对头。对不对?”

“对的,就是这件事。”郑垣这才瞬间松了口气,捏一把汗,心道:吓死我了,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我还真当以为你二哥把那件事也告诉你了。

姝宁道:“所以你才一次一次的帮我,希望求得我大哥的谅解。其实根本没那个必要,我们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卢家哪里会有小器的人。”

“是的是的。”

“现如今,户部、吏部、兵部大部分都是你们楚王的人,郑大人您功不可没呀!”

“我们非要这样说话吗?”

姝宁反而笑了:“怕什么?这事若放在几年前,还真是个要命的机密,可现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还好吧。”

姝宁突然语气温柔起来,细声细气道:“我大哥说你人并不坏,只是我们的政治立场不一样。他还让我转告你,当年的事他不怪你,你选择了自己的前程不是错,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本事吃饭。”

郑垣听她如此说来,深深一拜“谢过卢家大哥了。”

姝宁背过身去,惋惜道:“我这才知道我们注定势不两立的原因在此。若是能早些知道就好了。”

“还好,不算晚,不算晚。”

姝宁抬起袖子在脸上蹭了蹭,转回来,说道:“如此算来,郑大人你也是痴心妄想了?”

“我不懂你这是何意?”

“江家是开国元勋,朝廷支柱,太师级的人物,江家长女早已是太子妃,这还不明显吗!你是楚王的人,却求娶江家二女,甚至三女、四女,江家又岂能答应你。你也是自找没趣,自讨苦吃。”

郑垣惨笑一声,心里默默道:姝宁呀姝宁,你哪里知道,我就料准了江家不会同意将女儿嫁给我,才出此下策的。

姝宁见他不说话,也不知从何劝起,直截了当说道:“楚王此人生性贪婪,狼子野心。我劝你还是早日弃暗投明吧。”

郑垣却摇摇头,不以为然道:“非也非也,对于一个皇子而言,这顶多就是正常野心。他若非皇族子弟,那才叫狼子野心。”

“所以卢家与郑家根本无法妥协,注定势不两立,对不对?”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这个话题。这是一个死结。

姝宁还在等他的答案。

他不说话,他的眼是幽深的黑潭,没有一丝波澜。

脑海中又浮现五年前姝宁落水出事的那个夜晚,自己与父亲争吵的声音。

郑父怒吼道:“你是怎么做丈夫的,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谁说我是她的丈夫了,我为何要对她负责?”

“你娶了她,你就要为她负责。”

“不是,是你们自以为是,是你们将她硬塞给我,是你们联合卢家一起来骗我的。你们可曾问过我是否承认这门婚事。”

“事已至此,你还在推脱责任!”

“是他们卢家道德败坏,为了在朝中谋得利益不择手段,使出这样的招数逼我就范,什么娶她的妹妹,分明就是往我身边安插细作,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远离楚王。如今他妹妹出了事,又赖在我头上……”

“混账!”

紧接着一个耳光响亮。

姝宁依然等在那里。郑垣开始退后,他转身的动作迟顿了一下,还是选择转回来,向前一步,熟练的喂她吃了一颗糖。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心里想着:姝宁,你放心,郑家和卢家虽然政治立场不一样,但是,在守护你这件事上,我们是一致的。

他嘴角动了又动,说道:“这里风大,当心引发你的旧疾。”

说罢,终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姝宁一人站在夕阳里,衣带被风吹了又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