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云来云去聚还散，不知情根已深种。

郑垣多年来暗中为楚王效力，可谓是处处谨慎事事小心，不允许有丝毫的怠慢与疏忽。上次松风阁被人跟踪之事，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心中却惴惴不安。毕竟大业未成，事情一旦败露，谋逆的罪名不堪设想，自己连带整个郑家也会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小心暗中观察，不放过每个可疑之人。排除过贺之华说谎，卢家的人，包括卫紫英，还有孙以俊，也包括其他孙氏家族之人，太子的人，江家的人，一一怀疑，却又一一排除。

那人会是谁呢？

恍然大悟，万一那人是个女人呢！在宫中，高个子的女人寥寥无几，皇后身边的迟溶就身材颇高，很是显眼。如果是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是冲着姝宁来的。

可自打上次拱桥上承认自己是楚王的人之后，姝宁与他刻意避开，再也没见过面。

想到这里，郑垣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恐慌，总是莫名感觉今天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虽然不知道迟溶与姝宁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就是担心她会造人暗算，出什么意外。

此时已近黄昏，郑垣故意耽搁逗留宫中。他想去后宫提醒姝宁，哪怕是送一封信进去，但就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信任于他。

宫规森严，没有召令外臣不得入内。

郑垣只好一边在宫墙下漫步，在后宫附近徘徊，一边趁机看看会不会遇见谁，想着最好是兰芷芸芷她们几个。

余晖惨淡，徒惹相思。郑垣伸出右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厚厚的宫墙，在高大的宫墙之下，他的影子缓缓移动，饶是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但此时却被衬托的很渺小。

不禁心中感慨：当年的院子那样小，不想见你，却时时见你；如今皇宫这样大，想见你，却日日不见你。

这时，一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他迹可疑，过来盘问他。

郑垣自知理亏，他确实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待在这里。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眼看就要被当场拿住。

这时，众侍卫身后传来一声“慢着”，循声望去，只见又来了一队侍卫，为首之人面相和善，很是眼熟，上来就对郑垣行礼，客气至极。刚才那个队长一看来的人是他，立即低头行礼，唯唯诺诺起来。他一挥手，吩咐所有人继续巡逻，那些人就都撤去了。

郑垣还在仔细辨认着他，只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人嬉皮笑脸道：“两年不见，郑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这一笑，郑垣立马有了印象，两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太医院外为他解围的那个大头兵，是了，就是他，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询问姓名。一别两年，如今看样子，他的官可不小啊！

相互寒暄一番，郑垣客气询问道：“上次太医院走的仓促，没来得及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这人用手在鼻子前扇一扇，爽朗笑道：“嗨，什么呀，用不着，在下复姓轩辕，名叫小一。”

“轩辕小一。”

“对了，就是我。”

“你怎么不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那还用问，想去后宫呗！走吧，我带你去。”

这个轩辕小一身材魁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郑垣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不由得加强戒备，对他起了疑心。

郑垣跟随着他进了后宫。随行之处，无人不向他们行礼，看得出，此人在后宫很是吃得开。

于是有意无意和他聊起了天，问道：“我一直想着要好好谢你，可后来却没见着你。”

轩辕小一停下来，朝他的胸口就是一个闷拳，郑垣吃痛却硬挺着笑了一下。

轩辕小一皱一皱眉头，嗔道：“郑大人，客气了不是，都是自家兄弟，提什么谢字，分什么你我。”

这句“自家兄弟”让郑垣心中有了底。边走边说：“你说你既然一直在宫中当差，怎么我后来没再见过你？”

轩辕小一对他神秘的眨眨眼，换个腔调说道：“没见过我，是因为时机未到，见着我，是因为时机到了。”

郑垣会意，知道他也是楚王安排的人。他既然出现了，说明楚王即将开始行动了。

于是故意抱怨起来：“唉，你说你一个侍卫长竟比我这个四品中书舍人还有权利。”

郑垣的言外之意是说：我竟然要依靠着你才能进入后宫，即使进来了还得听你的安排，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轩辕小一悻悻一笑，道：“两年了，咱不能一点长进也没有呀！我这帮兄弟们给面子，我也没办法。”

一路走来，眼看着路过了延福宫，他却没有停的意思，郑垣也不好透露自己其实想去支度库那边。再往前走，就是去翠蔚阁的路了。

郑垣停了下来，说道：“你不想知道我来后宫做什么吗？”

“比起这个，我猜，你更想知道松风阁跟踪你的人是谁？”

郑垣打量着眼前的轩辕小一，用眼神示意他：“这么说，是……”

轩辕小一眯着眼，摇摇头，小声说道：“不是我。”

郑垣用手一指，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轩辕小一动动嘴角：“也不是迟溶。”

“那是谁？”

“别问了，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另有其人。”

郑垣愣住了，还会是谁？楚王究竟安插了多少人？这个答案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轩辕小一领着他继续走。郑垣问道：“你具体在何处当差？”

“这么跟你说吧，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狂妄呀！这侍卫归官家统一调遣指派，怎么可能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你看看，说了你也不信。走吧，张婕妤找郑大人你有要事相商。”

郑垣一拍脑门，这就对了，翠蔚阁，张婕妤，楚王的生母，看来，这一切都是楚王的安排无疑了。

二人正在走着，郑垣不时回头张望。轩辕小一问他在看什么。

郑垣举手指了指延福宫的方向，问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缕黑烟？”

天色渐晚，实在看不清楚。

眼下刚入六月，正值盛夏，天干物燥，再加上皇宫宫殿屋宇众多，多为木造，宫中失火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将绵延火海，酿成大祸。

郑垣见轩辕小一还在犹豫，拉着他就跑。来在延福宫外，发现有宫女太监往朝露殿的方向跑，一问才知是那里走水了。

等来在朝露殿外，此时已经有人在救火了，火势还不算太大。郑垣立马找来管事大太监小海公公，询问里面是否有人。

小海公公想了一下，这才哆嗦道：“不知道，因该不会有人吧。这里只是一处不打紧也不相干的杂物房，偏僻的很，平日里根本没人来。”

郑垣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怒吼起来：“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清点人数？”

然后用力一推小海公公，催促他赶紧去。

此刻，他心如火燎，眼中泪光闪烁，脑海中往事一幕一幕浮现眼前，最后定格在那个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惨白的卢姝宁。

轩辕小一看他发火，在旁边劝道：“兴许是暑天气热、天干物燥起的火也未可知。再说了，那个太监不说了么，一个杂物房而已……”

“太可疑了！大晚上的哪里来的热？什么杂物房？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咱们这个公主呀！”

小海公公哭着跑来趴在郑垣的脚下，大喊着：“不好了，公主寝殿里根本没人，还有三个贴身婢女也不见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郑垣拎起一桶水就往身上泼，不顾轩辕小一阻拦冲进了火海。

郑垣对这个杂物间不熟悉，也不知房间里面摆设如何，再加上被火燎的睁不开眼，所以只能胡乱摸索着前进。

刚进门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脚下有东西，一摸，肉乎乎的，是个人，心中惊喜，也不分头和脚，扛起就往外跑。

等冲了出来，轩辕小一和众人赶紧围上去，这才发现抱出来的正是嘉福公主。

一探鼻息，还有气。小海公公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又叩又谢，念了郑垣多少好话。要知道，公主一旦出事，他的小命就不保。

众人欢喜，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延福宫报信，也有人去给官家报信，剩下的人继续救火，一众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匆忙奔走着。

郑垣一开始就盘算过了，这个公主向来爱胡闹，每次做点什么事都爱带着姝宁。一来，她是公主的教引嬷嬷，二来，出了事有人顶罪。所以他断定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姝宁一定也在里面。

他一放下公主，恰好也没人管他，于是，又浇了一桶水，转身就冲了进去。

轩辕小一刚要和他说点什么，回头看见他又进去了，显然已经来不及说了。

郑垣第二次冲进火海，照着刚才的路继续前进，走了几步，摸索到地上交叠着趴着两个人。

这可如何是好，他纵使再有武功底子，再有力气，眼前情况复杂，也同时抱不动两个人呀。

这时，只见门口人影晃动，蹿进来一个人，披着一张浑湿的大棉被，正在冲他笑，那人正是轩辕小一。

他二人一人一个将这两个宫女抱了出来。

小海公公蹭蹭她们熏黑的脸，认出一个是菱雪，一个是菱风。一探鼻息，真是万幸，都还活着。

这时，火势逐渐不妙，借着晚风朝四周散开来。火舌生猛，热浪逼人，谁也不敢铤而走险。

郑垣脚下不停，给刚才的棉被又浇了一桶水，眼看披上就要跑。

轩辕小一眼疾手快，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郑垣挣扎几次，发现拼不过他的力气，哭着哀求道：“求你了，让我去吧！”

“一个宫女而已，死就死了，你可是世家子弟，朝廷命官，有些事不值得。”

“快放开我，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在周围的槽杂声音掩盖下，轩辕小一小声在他耳边急促说道：“郑大人你听着，你是楚王看中的人，大业未成，你不能出事。那个宫女命该如此，与你无关。”

二人正在争执时，只听“嘭”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炸了，紧接着房梁也摇摇欲坠，整个屋子说塌就塌，众人吓得四散逃离，谁也不敢靠近。

郑垣面目狰狞，双眼通红，怒吼一声：“放开！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他这不要命的劲头着实古怪。平日里冷漠寡淡的郑大人，今天变成了暴怒的猛兽，这劲头着实令人佩服，也着实令人害怕。

轩辕小一终于放了手，任由他披上棉被第三次冲了进去。

轩辕小一再一次加派了人手，这已经是他这个晚上第三次调动人手了。指挥完这里，他又找来更大的棉被，淋更多的水，准备去接应郑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