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 38 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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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9月底,古老的北平城迎来数百名东北大学师生。

初到北平,东北大学师生陷入无处住宿、无处上课的困境。窘迫之中,东北大学以全体教员、学生的名义向国民政府致电,表明没有经费、学生面临辍学的困境,但是得到的回复仅仅是让北平、天津各个高校收容流亡到北平的东北大学学生,准予学生到各个大学借读。

谢湄筠从不与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讨价还价,他们说是多少钱,谢湄筠便给多少钱,除非他们主动让利。如果嫌贵,她便笑着摇摇头、不要了。齐母见了皱眉,谢湄筠不理,照旧我行我素。

“真不会过日子,不知道讲价吗?”齐母终于忍不住了,谢湄筠才在小贩身后关上院门,她就发作,不顾婆子们在场。

“连个摊位都支不起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他讲价?”谢湄筠并不服软,“你看他身上穿的!我们不过少享用些,那个人便能吃饱些。就算我肯讲价,又能讲下多少来?我用的是自己的钱,买的是我们生活必需的,怎么不会过日子了?对,我是不会过日子!我不会盘剥穷苦人替你省下钱,然后跟你要一身金银穿戴!不知道要盘剥多少人才能攒得下一身金银!”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甭往别的地方扯!”

“母亲,当着大家的面你们俩别吵。”齐承耀从屋里出来。他知道湄筠说的是谁,那人锱铢必较到他一个平素里最会讨价还价的商人都不好意思。为了一个子、两个子,使出浑身解数,嬉笑怒骂,一副穷形极相!

这架拉得真偏!小丫头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堆话,承耀都不阻拦!对,你是没要!你没张口,承耀便身家性命都肯给你了!齐母自去屋里生闷气。不是齐家的钱,她何必管!以后小丫头花的就是齐家的钱了!这个确实不穿金不戴银,连个香粉头油都不要,朴朴素素的,可架不住得好看。跟那个女人一样!她穿再鲜亮的衣服,戴再精巧的首饰,鼓足了劲出房门,见了那女人神闲气定的样子,立刻就泄了气。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婆子们从此不与谢湄筠计较她的洁癖。

齐承耀天天拉着母亲和湄筠去城中繁华之处吃饭,回来后便问两个女人对酒楼所处的位置、装潢、菜品、伙计的服务、以及顾客的看法。他们带着三万多元逃难出来,生活无忧,齐承耀并不急着做营生,他要看准了再下手。

“都说北平人讲究,可是他们不讲究卫生。”谢湄筠不以为然,“这一桌子的客人才走,那跑堂的就拿起笤帚扫桌子。扫地的笤帚扫桌子?其他的客人看着不恶心吗?”

“哦……”他倒是没感觉,反正扫完了,还要拿抹布再擦一遍。

“做饭馆就要干干净净地,那贵客才肯来,在明堂亮几的地方请客吃饭,不是很有面子吗?经济实惠的邋遢馆子虽然客人也不少,可是从手头不很宽裕的人那里又能赚来多少钱?从前你那‘琅玕居’红火,是因为北陵就你那一家稍微像点样,否则,谁去你那脏地方!”

湄筠总不忘了打击他。嗯,第一,要干净!

“要是你有足够的钱……”湄筠有些犹豫,齐承耀为了她抛了身家出来。

哪里有了?齐母在心里翻个白眼,为了谢湄筠,齐家的家产折去一半!

“要是不缺钱,不妨租个两层楼,楼上做雅间。虽说少摆几张桌子,可是一个雅间赚来的钱远超过一张桌子。”

这点与他不谋而合!

“厨子要好,菜品要精良。曾经的皇亲国戚、遗老遗少都在这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们最会吃。装修要雅致,五朝古都,天子脚下,受文化浸染,大学又多,人人都爱风雅。”

嗯,齐承耀深以为然。所以,从前在铁岭和北陵的打法是不行的。

小妮子倒有几分见识,齐母不做声。

齐家母子在城内奔走,四处相看地脚和铺面,终于在前门大街看好一座二层小楼。盘下它之前,齐承耀一定要湄筠先看一眼。

“为什么要她看?”母亲不满。

“湄筠心细,有头脑,多个人商量,我们不吃亏。”这是全家人的产业,母亲、湄筠和他的家产,自然要湄筠认可才好。

他兴兴头头地回家,湄筠在自己屋子里玩得正好,桌子上摊着一张纸,她拿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自得其乐。

“这是什么?”

“与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看不懂!”就他那个知识水平,大概只认识简谱吧。

“我怎么看不懂?这不是乐谱吗?”五线谱谁不认识!齐承耀按着谱子哼出曲调。

“哦,了不起!我以为你只看得懂账本、话本、戏折子。果然是经常去听戏的,唱得不错!”

齐承耀一声不吭地走开。湄筠始终介怀过去,寻到机会便要讥讽他两句。

看着儿子从谢湄筠屋里灰溜溜地出来,齐母心里对谢湄筠又怒了一分。

面对谢湄筠,齐承耀永远属于那种忘性远比记性大的人,不消一会儿,他又跑去找湄筠。女孩在厨房里帮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不好摆出个大小姐身份,等人伺候。谢湄筠懂理。

“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是要开饭馆吗,进来取取经!”他其实是想跟女孩儿亲近。

“取经?那你往西走!”他以前又不是没开过饭馆!

这小女孩儿!齐承耀笑笑。“哎,你切肉啊?”

废话!这难道是菜吗?

“我帮你切!”

“不用!”他会吗?

“你这刀该磨一磨了,我看你切起来费劲!我来!”

“咱么先说好啊,是你自己要切的,死伤勿论!”湄筠放下刀去揉面。

齐承耀笑笑。

齐母恰好从厨房窗外过,这是什么晦气话!她眨眼间就看见儿子的手出血了。

“承耀,赶紧按住,按住!哪有男人切菜的!”母亲奔进厨房。

“我以为很简单。”

湄筠过来看一眼,“滴血认亲吗?”

齐承耀笑笑,有意思的小女孩儿。

“胡说什么?”齐母呵斥,湄筠已经转身出去。须臾,湄筠拿来止血药和纱布替他包扎,“不用费劲验血,你本来就跟猪是一家!”

齐承耀再笑笑。

“谢湄筠!”齐母怒喝。

“你其实应该去跟王八认亲。”对齐母的呵斥,湄筠置若罔闻,“用不用我改天去买一只回来给你试试?”

齐承耀发现如今只要母亲对湄筠发火,湄筠必定和她对着干,一步不退。其实湄筠先前第一句话并没有恶意,她怼他怼惯了。

“混账!”齐母怒不可遏,挥手照着谢湄筠一巴掌扇下去,齐承耀迅疾出手拦住,“母亲!不要!”

“承耀,她那样恶毒,耻笑你,你还护着她?她全不顾你的脸面,你要忍她到什么时候?”齐母再度挥手,被齐承耀一把握住手腕。“承耀,放开我的手!”齐母挣不开,她就把另一只手抡上来。她就是要教训教训谢湄筠,承耀撇开一切救她,她全不感念,反而总是拿话作践承耀!

齐承耀立刻从谢湄筠手里夺了自己正在被包扎的左手,再次迎上母亲的攻击,擎住母亲的另一只手。“我求你别这样,母亲!我求你!求求你!”他知道母亲若是打了湄筠,依湄筠的心性,他与湄筠便永无可能。

齐承耀如此降低姿态,齐母满腔盛气都卸掉,“他是你丈夫,你三天两头地羞辱他,‘三从四德’你都学哪里去了?”她颤着声说。

看见一长一少两个女人打起来而退到一旁的婆子们听了这话都惊住了。

“你还要不要止血?”谢湄筠把齐承耀的左手拽回来,她对母子间的对峙视而不见,她一心一意地替齐承耀包扎好伤口后,忽地转向齐母开口,“如果你打我,我会打回去,他敢拦着,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他!”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晰,“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

母子俩都愣住,婆子们呆若木鸡。

“他是谁的丈夫?你别弄错了!我早就跟他离婚了!他是那个戏子的丈夫,与我有什么关系?”

齐承耀瞬一下眼睛。

“他不用忍了,我现在就离开!你、还有他,从前顾及过我的脸面吗?”她抽身出去。

“湄筠,你去哪儿?”齐承耀追出去,“湄筠!你一个女孩儿出去住不安全!”他一路跟着湄筠去正房西屋。谢湄筠开始收拾包裹,“你转过身去!”她要收拾内衣,齐承耀只好别过头去。她逃难出来东西不多,须臾就收拾完了。

“湄筠,你别走,我求你!我知道你说笑话玩,母亲不该当真,不该呵斥你。你一个女孩儿能去哪里?”

“我搬去跟文鸾她们一起住,很安全。我们很快就会复课!”

东北大学校长张学良与北平当局多方协商复课一事,10月18日,学校终于借到位于南兵马司胡同的前税务监督公署旧址做校舍。

“我去看过了,湄筠,那里只有80间房舍,”他把零头抹掉,“300多人挤在里面,宿舍没有床铺,大伙都席地而睡。食堂没有桌椅,只能站着吃饭,饭菜太简单。而且没有地方上课,你去了怎么能习惯?湄筠!”

“别人都能,我怎么不能?问题慢慢就会解决!”

“那么等学校复课了再去上课,好不好?”他拉住提着包裹向外走的湄筠。

“齐承耀,你放手,放手!”谢湄筠打落他的手,“齐承耀,你别浪费时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我喜欢干净,你知道的!”所以她一直说“嫌脏”!“你确是救了我,可我不能为了报答你,就拿我自己偿还,不顾心里的感受。将来如果你有事,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那......我送你去。”

齐承耀送谢湄筠去与崔文鸾会合后,回来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她性子执拗、傲气,你们恐怕合不来,承耀,你也许白费了一番心思。”齐母走过来,“而且,她太记仇,不柔和。”

“母亲,是人都记仇,你、我都一样!你把上辈子的仇也记恨到湄筠身上!”

“承耀......”齐母明白他指什么,“你怨恨我是吗?”

“我怨恨我自己,我不约束自己。我感谢你为我纳聘湄筠,母亲,为我抛了家产。”她终究是自己的母亲,他刚才的话太重了。况且她是智慧的女人,在大局上她没有犯错。“我看见湄筠跟别人说话又温柔又体贴。你看湄筠既会打理家务又会做饭,按着咱们和谢家的条件,她不需要做。她肯花费时间学着做,说明她当初是要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可惜我辜负了她。”那些漂亮的肚兜啊!

齐母没言语。

“当初我很自私,不懂得爱,伤了她。是我起先对不住她,她心里过不去。”

“可你不能总是低三下四吧?”

“我欠她的!母亲。”

齐母叹气,“从前你们结婚时弓断了,喜娘说你将来恐怕惧内,果然!”

齐承耀笑笑。感谢那喜娘一语破乱局!是爱怜不是惧怕,湄筠是妻子,他做丈夫的退让几步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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