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 39 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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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承耀第二天再去看湄筠的时候,女孩子正在上课。因为没有教室,教授们就到学生的宿舍去讲课。教授坐着,学生们围在旁边,站立听讲。这样的生活,师生们经历了长达十几个月。

“走读不好吗,湄筠?我早晨送你过来,晚上接你回去。”

“不好,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住在学校里,我可以多看会儿书。”

“那平常住校,周末回家里住,我来接你。”

“那边不是我的家!”

“你哥哥不在北平,没人照顾你,就把它当做你的家,我们大家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的同学也可以照应我。以后你不要来了。”

“怎么了?”

“不需要避嫌吗?我不愿意听别人的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他巴不得别人说,而且希望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么,湄筠就属于他一个人的。

齐承耀提着两个大食盒走进宿舍。

“湄筠,看看谁来了!”崔文鸾拍一下湄筠。

湄筠回头看一眼,“不认识!”她转身继续做自己的功课。都说了不要再来,他还来!天天来!

齐承耀笑笑,“湄筠,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住得习惯吗?要不,搬回家?”

搬回家?才不是她的家!女孩儿置若罔闻。不知道给宿管塞了多少钱,宿舍他来去自由!

“哎,齐承耀,你拿的什么?”崔文鸾替他解围,“来,放这里,真沉啊!”

女孩儿们赶紧收拾桌子,腾出地方。

“我给大家带了点吃的。”齐承耀把食盒打开。

大食盒足有三尺直径,里面分了很多格,装着火腿、腊鸭、酱肉、熏鸡、小肚,都切成薄片,很是精致。在北京,这叫做“盒子菜”。盒子正中间的格子里放着春饼。

“谢谢你啊,齐承耀!哎呀,真香!那我们不客气了!”

一屋子四个女孩儿,除了谢湄筠,大家都围过来。“好多啊,我把隔壁的叫过来!”崔文鸾兴兴头地走出去。

七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张纪芬拽一把站着的齐承耀,“来,一起吃!”

“我吃过了。”一个男人跟女孩子们一起吃喝?就是他愿意,湄筠也不愿意啊。

“湄筠,快来,偏你与众不同!”崔文鸾把谢湄筠拽过来。

“快,我们沾你的光,你要是不吃,我们以后恐怕吃不着了。”另一个女孩儿替湄筠卷好春饼,塞给她。她们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齐承耀给张罗的,桌子、椅子、衣柜、书架、脸盆架、四张折叠床,全是新的!。他还找人给窗户安了窗帘杆,挂上窗帘。

“湄筠,你问问宿管可不可以在宿舍里安炉子,屋里凉,再说,马上要冬天了。”

“不可以!”女孩子一口拒绝他。没话找话!他难道不能自己去问?他跟宿管再熟不过了!

“等我去问问,齐承耀。”崔文鸾再次替他解围。

齐承耀刚出宿舍楼就碰见了崔兆麟。“我给文鸾送东西,一会儿就好,你等我!”自东北事变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出门找了个馆子坐下,叙一叙各自经历,都感慨万千。

“你知道吗,他们管你叫‘孝子’?”

“什么?谁?叫我什么?”

“‘孝子’,因为谢湄筠不承认你是她的男友,那些龊狭的男生就说你是谢湄筠的‘孝子’。”

齐承耀苍凉地笑笑。

“他们还说......算了!”

“说什么?”

“无聊人说的话不要理!”

“说什么?”

“说你是前夫,谢湄筠不要你了,你追着、撵着不放。你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吗?”

“对,非得!”

“何必呢!就谢湄筠那性子,月老就算是给你们俩牵的铁丝,也能被她掰断了!”

“他们怎么叫我‘皇上’?”顽皮的男生看见他便说“哎呀,皇上驾临!”

啊,这他都知道了!“不是有‘刀妃革命’吗?别理那些烂人!”

这年八月,溥仪的妃子文秀闹离婚,所以他跟前朝的皇上共命运。

寒假,齐承耀把湄筠接回家。女孩儿没有拒绝,齐承耀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因为这三个月里,他一直念叨着要湄筠寒假跟他回家住,见一回湄筠念叨一回。其实是谢统勋让湄筠住回到齐家,假期里,女学生们大多各自回家,女孩子住在宿舍里不安全。

在北京的头一个春节自然要喜喜庆庆、热热闹闹地过。齐承耀的“琅玕居”12月初开业,他和母亲忙得分身乏术,顾不上家,家里的过节准备就交给湄筠来操办。他和母亲眼见着家里一天变一个样,越来越洁净亮堂起来。女孩子尽心尽力,铁岭和北平过年的习俗一样也没拉下,“祭灶神”、“接玉皇”、“割年肉”、“洗福禄”,各事办得妥妥帖帖。是把治家的好手!齐承耀心里欢欣。腊月二十八贴福字,齐承耀想起从前的事,提前叮嘱湄筠多买些喜庆的“年红”。

“放心!春联、门神、年画、福字、吊钱、窗花一样不会少,保准你满意!”

齐承耀心里觉惊,体会这不是好话,“等我回家一起贴福字,湄筠。”

“等你回来?太阳早下山了,不好贴福字!”

傍晚齐承耀陪着母亲回家,心神略有些不定,他一路瞧着别人家大门上的灯笼和对联,猜湄筠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母子俩在自家大门前停住,“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国泰民安”,大红灯笼辉照下,一片喜气。好!祝国祚延绵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心愿!这福字也好,仿王羲之七世孙智永的字体,笔力雄厚。他们进门左拐,正房上的春联映入眼帘,“悠悠乾坤共老,昭昭日月争光。四季长安”小女子有大气象!齐承耀转身看东厢房门,“占天时地利人和,取九州四海宝藏。财源广进”很好!他是做生意的,就要财源滚滚!

“嗯,这些春联不错!”齐母颇认得些字,“福字也好!”

齐承耀再看西厢,“年丰人寿、国裕家康”几个字一下子扎入心底,湄筠到底没辜负他的担忧。

“好不好看?我特意请这条胡同里的老秀才写的,前清的秀才,比窦叔的字好!”湄筠火上浇油。

齐承耀不应声,径直去东厢屋里换下外出的衣服,他一眼瞥见自己书房里的年画差点没气死——《马前泼水》,杨柳青年画,木版套印和手工彩绘相结合,色彩丰富、鲜明活泼。可他不是傻子,《马前泼水》,双玩艺的传统曲目,况且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是暗指他们夫妻?他大步进卧房,《西厢记》,仍然是杨柳青年画,双玩艺名段有《大西厢》。

“吃饭了!”湄筠在屋外唤他。

他出东厢门、定定地看湄筠一眼。

“怎么样?春联、年画你还满意吗?”

“你要是我女儿,我非结结实实地揍你一顿不可!”齐承耀大步去堂屋。

“怎么啦,为什么?”湄筠紧跟着他。

“你是要气死我才满意,对吧?”齐承耀步入堂屋,堂屋墙上《富贵满堂》的年画让他心里稍安,他敲门去母亲房里看一眼,《天官赐福》,还好。

“哎,别去我屋里!不许!”

早晚是他老婆,凭什么不能进!齐承耀不顾湄筠的阻拦一头扎进女孩儿闺房,《杨家将》?对,“涿鹿之战”、“鸣条之战”、“牧野之战”……她喜欢这个题材!所以,就他一人待遇特殊!

“你去西厢看看,我布置得可好看了!”湄筠献宝一般。

“不去!”他知道湄筠为何怂恿他。

“你不是喜欢窗花吗,我剪了好几个贴在西厢窗上。去看看呗!反正你早晚都要去,长痛不如短痛。”

西厢是齐家母子俩算账、商议事情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心痛!”小孩子恶作剧后总要炫耀,他瞧着湄筠一脸期盼的神情叹口气,“吃完饭再去,省得现在添堵吃不好饭!”

“我听说饭后生气是会积食的。”湄筠悠悠地说。

“吃饭时生气更容易积食。”他要抻一抻她。

《回杯记》宫尖,他吃饭时就猜到了!《老鼠娶亲》的三才,《鸾凤和鸣》跟《同偕到老》的炕围,《五子夺莲》和《连生贵子》的窗画,《鸳鸯戏水》、《瓜瓞绵绵》、《青梅竹马》以及《麒麟送子》的窗花,还有那满坑满谷的福字,红火得像新房!若不是碍着有母亲在,湄筠会把福字换成喜字的。齐承耀摸着下巴看门上贴着的《贵妃醉酒》年画,杨玉环,能歌善舞且不贞,他知道暗指谁,一样地胖!

“好不好看?”湄筠赶着问他。

“还是寡淡了些,你该把墙面都贴满。”不生气!不生气!他心里对自己说,自己娶的老婆再刁蛮也要忍着。

“睹物思人、一解相思,好吧?”

“嗯。”他忽地出手在湄筠屁股上抽一下,不轻不重。

“哎!你干什么?”女孩儿忙用双手护住自己屁股。

“教育教育你!”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承耀,这......这整得好像......好像新房。”晚上,母子俩算账时齐母环顾四周,忍不住说一句。

“哦,是吗?”

“她故意的!”

“怎么会?过年喜庆点好。”

“你就偏袒她吧!”

齐承耀笑笑,“小女孩儿恶作剧,何必当真!母亲。”

“哪里是‘恶作剧’,我看‘恶’倒是真的!”

“她心里不舒服,让她闹一闹就好了,母亲。”

“那你心里不舒服,谁管?承耀?”

“我自找的,母亲。”

齐母看着他叹口气。

除夕,齐承耀拉着湄筠来祭祖,“与我有什么关系?”女孩儿拉下脸来。

有什么关系?“家谱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吗?”

“什么?抹掉!就现在!”

“没有,没有!我骗你的!”

“我不信,我去看看!”

“家谱怎么能随便给人看?你要看便要拜!”齐承耀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湄筠刚嫁过来的那一年春节,他便把湄筠登上家谱。后来俩人分开了,他没舍得删掉。

她的名字肯定在上面!算了,大过年的不与他计较了。谢湄筠瞪一眼齐承耀。

除夕夜齐承耀叩拜母亲,谢湄筠没有任何动作。本来齐承耀与母亲商议给湄筠准备了不菲的压岁钱。“湄筠,你不要压岁钱?”他忍不住问一句。

“你给我磕头,我给你压岁钱。”女孩儿看着手里的书轻描淡写地说,“一块钱一个头。”

“价格不错。”齐承耀摸把脸。跟当年一样,湄筠对母亲积怨之深连磕个头都不肯。他要是小孩子,他就把湄筠的私房钱一个头一个头地都磕光,省得她有恃无恐地不肯跟他!中国嫁娶习俗里最没道理的就是女子嫁资这项,做丈夫的凭什么不该替妻子管理嫁资?齐母只做没听见。自上次与谢湄筠冲突使她离开后,齐母学乖了。自己跟谢湄筠吵架,受害者只有一个人,就是承耀。谢湄筠闹着要离开时,她看见了承耀的样子,低三下四、毫无尊严。

大年初一,齐家初来北平,在北平没什么亲戚可走访,齐承耀提议去天桥逛庙会。

“好啊,听说有很多艺人表演杂耍、相声和说书,没准有草台班子演双玩艺。记得多带些零钱,你好打赏!”

齐承耀恰好一块炸松肉在嘴里,嚼来嚼去就是咽不下。

“我知道你的口味,可以帮你留意。嗯,要身材丰满、性格泼辣的,对不对?”齐承耀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谢湄筠还没完,“天桥三教九流什么行业的人都有,要是有什么擅长《回杯记》的人你看好了,即刻就可以找个媒婆来帮你说和。”谢湄筠乘胜追击。

“我就看好你,你肯帮我找个媒婆说和吗?”齐承耀终于咽下炸松肉。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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