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朔之站在高处，遥遥朝谷底望了一眼，这地方虽称不上十分险峻，但自上而下的落差极大，谷底更遍布着大小各异的乱石，若真掉下去了多半是没命了。
“怎么着，你还要下去？”见梁长风半蹲着身子往下面探头，徐朔之忙问。
梁长风低着头，一会儿翻翻脚边的石块，一会儿又看看谷底。
“欸，他们把人都运走了，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啊？”
刚才他们刚赶到这边，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差就把尸体运走了，梁长风本想上前查看，却被为首的常厚拦了下来。
自先前打过几次交道后，常厚似乎对梁长风颇有意见，每次碰面总没有好脸色。这次不等梁长风说话，常厚就把他挡了回去，说什么秦大人有令，凡涉及官府之事绝不能让外人插手，若有人执意阻扰，那就大牢伺候。
言下之意，以后无论什么案子常厚都不会让他们捷足先登。况且这次的事件一目了然，死者是不慎跌入谷底，砸破脑袋而亡，死因并无可疑也无需他们质疑。之后只需查明死者身份、通知家属、办理后续事宜即可。
如今尸体他们已经收走了，常厚也放话，绝对不会让他们碰。
“这树藤是谁编的？”过来好半天，梁长风终于说话了。
徐朔之不以为然：“还能有谁，不就是常厚他们嘛。”
“不是。”阿辽忽然从另一侧的树林后钻出来，“树藤不是他们编的。”
“你小子居然偷偷跑到这种地方来。”徐朔之上前就拎阿辽的耳朵。
“师父……”阿辽老老实实不敢动，已经做好了被训的准备。
见阿辽的耳朵被捏红，梁长风拉开徐朔之的手，护着阿辽。
“阿辽，你去过谷底吗？”www.九九^九)xs(.co^m
阿辽点点头：“去过，人也是我先发现的。”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聊上了。”徐朔之不满，又见梁长风晃动树藤，立即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下去啊。”
哪知梁长风已经自顾自地往下爬了，看身手很是敏捷，也不知是平日里上山采药练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深藏不露。
不过比起习武之人又差了太多，徐朔之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了。
“欸，常厚不都说了嘛，人是失足摔死的。”
梁长风摇头：“这地方又偏又险，偏偏摔在这里，不合理。”
“哪有那么多不合理，我看是你想太多。”
这种过于谨慎的性格可真让徐朔之头疼。
“你非要下去吗？”
“当然。”梁长风继续往下爬。
“好吧好吧，算我输了。”
徐朔之执拗不过，又见不得这家伙乱来，只好攀着树藤飞身而下，等靠近了梁长风，便找准时机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将其整个人都提起来。
梁长风哪晓得会有这种事，竟被吓得不轻，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放心啊，我不会松手。”
一时间，徐朔之不免幸灾乐祸，暗想着，原来梁长风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想动不敢动的模样，真是出奇得好笑。
但徐朔之更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的梁长风也有些重量，不过他料想梁长风不会乱动，否则两个人当真摔下去可太惨了。
“你看吧，这都有什么啊。”
此处的溪流哗哗作响，徐朔之抬头望去，这地方虽是天然的溪谷，但更吸引人瞩目的还是那条水帘般的瀑布，谷底的大部分石块都被水流浸湿。
梁长风吁了口气，站定后环顾四周，朝一块远些的石块走去。
那个石块上还沾染了大片血渍，想必人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这时，阿辽也跟了过来，他指着石块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那人背朝上、身朝下趴着，脸部半侧，血迹自头下蔓延到脖子以下。”
阿辽描述着自己的所见，似乎是希望对梁长风有所帮助。
“你和二哥有没有碰过那人？”
阿辽摇头：“至少我们在的时候都没有碰过。”
“这块石头比周围的高出许多，倒是没被水泡过。”徐朔之绕了一圈，最后盯着石块上的血渍，自顾自地说，“这怎么看都是摔死的，你觉得呢？”
梁长风并未回答，只是沿着石块一寸一寸地查探，等了好一会儿又对阿辽说：
“阿辽，我现在需要你还原当时看到的状况。”
阿辽自是满口答应，徐朔之不乐意了，皱着脸嘀咕：“用得着查这么细吗。”
梁长风没法向他解释，毕竟徐朔之根本不知道苏宅的事，更无法理解自己此时的推断。
“那人的身份，你还没告诉我。”梁长风冷不丁问了句。
“呃……”徐朔之反应慢了些，但还是听懂了，“是啊，我还没来及讲，这不就出了这档子事。”
“说来听听。”
徐朔之也懒得再劝，挑了快干净的石头一屁股坐下来。
“那人吧，名叫傅逊，是二十七八模样的男子，曾在城中三五个当铺里走动过，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当铺，我也是问了好大一圈才打听到的。”
“他是当铺的常客？”
“当然不是了。”徐朔之否定道，“都说是不扎眼的小当铺了，而且这傅逊总共也没当成几件东西，要不怎么那么难找呢。说起来，也亏得他样貌出众，否则哪有人会记得啊。”
“怎么个样貌出众？”梁长风问。
“这……我也没见过啊，对了阿辽，你不是看到那人了么，样貌如何？”
阿辽回忆：“死状虽难看，但确实是容貌俊朗，而且衣着华丽，不像贫苦之人。”
先前二哥也称那男子仪表堂堂穿戴讲究，如今双方说法契合，想必确实是同一人。
梁长风又示意阿辽往前走，阿辽却犹豫不决，倒不是因为徐朔之刚才的阻拦，而是……
“我就直接躺在地上吗？”
阿辽只有在梁长风面前才会表现出这种窘迫。
梁长风点点头：“就按你看到的躺着。”
徐朔之觉得阿辽太听梁长风的话了，换做平日里哪会这么乖巧，真不知道梁长风究竟给使了什么花样，竟把自己的徒弟教得这么服帖。
阿辽卧在石块上，整个人呈现出奇怪的姿态：人半卧着身朝下，脸却侧在一旁；一只手被压在身下，令一只则往前伸去，仿佛要去抓什么东西；至于表情则是瞪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姿势？”徐朔之越看越奇怪，“你确定他还睁着眼睛？”
阿辽连连称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梁长风想得出神，尽管他根本没见过傅逊，但仍能依照阿辽的描述想象出当时场面。
傅逊坠落到谷底时或许还活着，不过他到底要抓什么不得而知。
梁长风顺着往前看，前方的溪流时缓时急，就算有什么也未必还能找回来。
“有发现？”徐朔之问。
“没有。”除了血迹，却是什么也没有。
徐朔之料想便是这样，挪了挪腿打算站起来，这一站却似乎踩着什么了。
“什么东西？”
他弯腰去看，却发现脚底粘了片奇怪的枯叶。
徐朔之随手去捡，被梁长风抢先一步。
梁长风捏在手里，又是正看又是反看，还凑到鼻前嗅来嗅去。徐朔之当真觉得他魔怔了，那玩意儿有什么可研究的，莫不是这家伙平日里采药采出病来了。
“阿辽，你怎么还躺在那儿，快起来！”
徐朔之待不下去了，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况且人也算找着了，他可管不了梁长风要忙什么。
“喂，时间也不早了，我要走了。”
梁长风却说：“这不是树叶。”
“管它是什么都无关紧要吧，还是常厚说得对，这查案本就是官府的事，你别忙活了。”
梁长风不语，仍是把枯叶揣进兜里。
三个人按原路返回，沿着树藤爬上去，登顶后发现有人远远靠在一棵树旁，正是一袭红衣的荭曳。
“真是你们啊？”
“你怎么在这儿？”
荭曳和徐朔之同时问。
荭曳可不想被人误会，说道：“这林子又不是什么隐秘之地，我怎么不能来。”
徐朔之啧啧道：“那可赶巧了。”
荭曳撇嘴：“你不是去寻人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悠闲？”
“那你呢，人找到了？”徐朔之也不客气。
荭曳自然是没找到人，不过她去东城的茶水摊蹲了几日，也有些发现。比如，这茶水摊可不止她一人盯着，有个穿黑衣带顶笠的男子连着两日出现，而且一坐就是一整日。
荭曳确信她见过那男子，正是那日曾与她“照面”的怪人。
难道就这么巧他也在等人，又或许和她等的是同一个人。荭曳不由得就生出这种想法。
但她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在暗地里观察着，偏偏今日怪人却没有出现，荭曳盘算着进林子找找，于是才遇到梁长风他们。
“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荭曳绝不能让徐朔之小看。
“那你可来不及咯。”
“怎么说？”荭曳不服气。
“喏。”徐朔之指了指身后，“那人已经没命了。”
“什么？”荭曳难以置信，朝谷底的方向探去，可她什么都没看见。
“别看了，已经抬走了。”
荭曳不甘心地咬着牙，转脸看见梁长风捏着片深色的树皮嘟嘟囔囔，她立即回想起什么。
“大哥，你这是哪里捡到了？”
“谷底，不过有些奇怪……”梁长风欲言又止。
“是很奇怪。”荭曳倒没在意他说什么，全因她自己也在思索着，“说不定那个人真的也在找人。”
“你说找什么人？”梁长风警觉。
“嗯……”荭曳竟然也从兜里取出同样一片树皮，“你看，这是不是一样的？”
“哇，你又是哪里捡到的？”徐朔之凑上前，阿辽跟着凑上前。
“这树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师徒二人摇头，都看向梁长风。
梁长风正拿着两片树皮全神贯注地在比划，旁人说的话都充耳不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