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屋内一地狼藉，哈利坐在会议桌上，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他的到来无疑给人心惶惶的霍格沃茨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无论看不看好他，都异常积极地涌进了他召集的“邓布利多军”集会，期待拿到什么重磅消息。
尤其在他与马尔福并肩走出地窖之后，会上汹涌而来的议论几乎要把他淹没，格兰芬多觉得他是向神秘人妥协，拉文克劳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协商合作，赫奇帕奇则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倒是斯莱特林展现出了令人不安的大度——或者说，冷眼旁观。
那群人像是打定了主意，在学校与其他学院切割，在身后与家人切割，恪守着沉默寡言的行事准则，仿佛一夜之间，斯莱特林与拉文克劳的灵魂集体对调了，一心只顾读书学习。
而他做出的解释也是信者少疑者众，毕竟一位马尔福是凤凰社的卧底——这简直比斯内普其实是爱上了邓布利多所以才替他看守霍格沃茨那个理由更滑稽。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吵闹的集会总算结束了，他主要是想给D.A.提个醒，让他们不要放松警惕，这场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可是他不像马尔福那样能在人群面前挥洒自如，而且与其学那种独断专行的傲慢，还不如给大家一个讨论的机会，反正他脑袋里也装不下各种阴谋诡计。
金妮坐在他身边，低着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她长长的头发如一帘柔软的红绸，垂在肩膀上，反射着明亮的灯光。
哈利心中一动，习惯性地抬头寻找了一阵，没看到罗恩和赫敏，正为此感到疑惑时，他胸口突然一热，一只小巧玲珑的金凤凰从他挂在胸前的口袋里飞了出来，绕着他头顶盘旋。
金妮诧异地看了看那只凤凰，用目光询问他。
哈利摇了摇头，跟着凤凰跑出有求必应屋，发现它指引的那个方向是……黑湖？
他直接召唤了扫帚，顶着呼啸的寒风降落在湖边。
斯内普一袭黑袍伫立在那儿，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教授？”哈利奇怪地看着他。
时间已经很晚了，黑黢黢的湖里风急浪涌，哗啦啦的涛声同狂风的呜咽声混在一起，炼金术打造的纯金凤凰在他们中间翩翩飞舞，像一道空灵的幻影。
斯内普动用凤凰社最高级别的联系方式，所牵涉的事情必定非同寻常。
“我们要去黑湖之下。”斯内普的面孔在凤凰的光耀中隐现，低沉的声线在魔法的护持下准确地落在他耳朵里，“记得敞开心灵，凤凰会为你指引道路。”
哈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幻影显形的窒息感过后，漆黑的淤泥就填满了视野。
斯内普魔杖的荧光与凤凰的光芒交相辉映，照亮了他们这一小片湖底。他还用了一个他不知道的魔咒，让他可以在水中自由地呼吸。
哈利紧张地观察起四周，斯内普却抛出了一张羊皮纸，上面扭曲的魔文散发出毫光。
下一秒，斯内普就消失了，他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没感知到危险。就在他惊移不定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一下子令他回想起邓布利多死亡的那个晚上，福克斯消失前降下的挽歌。
但这歌声并不哀伤，像是飘出教堂穹顶的圣歌，空灵、飘渺、带着颂圣的欢愉，哈利不由闭上了眼睛，放任心神随着那歌声摇曳，他觉得自己升向了天空，白茫茫的云气朝他奔来——
凤凰于此刻明光大放。
明明闭着眼睛，哈利却清晰地“看”到了一道浩瀚的火舌卷过黛青的山峦，仿佛赤色的银河降临人间，然后天黑了——
遮天蔽日的阴影覆压天穹，火舞风啸，山峦崩坠，熔岩的王座托举起一座伟岸的身影——巨龙合拢了铁翼，阳光小心翼翼地照耀下来，闪着光的鳞片犹如河流起伏的浪涛，巨大的尾巴凌空划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双威严的金色竖瞳仿佛越过漫长的时空，向他的所在投来了漫不经心的一瞥。
“噗——”哈利喷出一口鲜血，从那梦幻的歌声中跌落了出来。
一座巨大的、宛如山峦的骸骨耸立在他面前，哈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望着这不可想象的宏伟和震骇。
“眠龙勿扰……”
一道乌光在他身后浮现，斯内普缓缓走了出来。
他们置身于一座恢弘的石窟内，上方的黑暗深邃而寥阔，巨龙的骸骨盘踞在中央顶天立地的石柱上，尽管被时光剥蚀了血肉，但那铁铸般的森然骸骨犹然朝向天空，头颅高昂，狰狞的龙吻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这是属于神灵的不朽威严。
漆黑的骸骨上附着的金色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将整座洞窟照耀得恢宏壮丽。
炼金凤凰替他们撑起了一个小小的淡金色屏障，像黑湖里的一个气泡，包裹着这微不足道的一个点。
“这是……”哈利终于缓过神来，扭头找斯内普，“凤凰……火焰？”
“千年之前，”斯内普解释的声音近乎耳语，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神灵，“霍格沃茨的创始人没有选择那些防御成熟的堡垒，而是在这篇荒芜的沼泽从头开始——在那个修辞尚且匮乏的年代，‘龙’，可不仅只是一个比喻和象征词汇。”
他嗓音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周围更无一丝杂音。
“纯血巨龙早在千年前就于世上绝迹，仅在神话之中留下零星的记载，而在所有存世的神话里，他们都不光是力量的象征，更是智慧和狡诈的代名词，他们的阴霾永远留在了人类共同的集体意识之中……唯有巨龙这样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基石，才能数以千年地承载起霍格沃茨城堡诞生出的，那无比庞大且驳杂的意志。”
斯内普轻声说，“建立在巨龙骸骨上的霍格沃茨，永远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哈利肃立在那里，仰望这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庄严、苍凉与浩瀚，难以抑制体内源自血液深处涌动的、几乎要顶礼膜拜的震颤。
“借着邓布利多的力量，我们才有资格目睹神话的一角。”斯内普说，“唯有校长——极少数校长——能够进入这里，邓布利多是将凤凰献祭给了霍格沃茨，使得凤凰的力量成为这基石的一部分，没有他留下的信物护持，我们在进入的一瞬间就会被这里恐怖的魔法磁场碾成粉末。”
“我不明白……”哈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单凭一只凤凰是战胜不了伏地魔的，但在霍格沃茨……”斯内普停顿了一下，“你在霍格沃茨，在凤凰的祝福下，能够调动这里超越凡尘力量，打败——甚至杀死伏地魔。”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摆脱一点儿胸腔里的窒息感：“那么代价呢？要是这么简单，邓布利多为什么不自己上？”
“伏地魔又不傻，他活着的时候……”
斯内普在哈利翠绿色眸子的注视下败退，他沉默了了片刻，缓缓说道，“血肉和灵魂……饱含魔力的血肉和灵魂。”
回应他的是更长的沉默。
“这么说……”哈利脸上没什么表情，“霍格沃茨，就是邓布利多选定的最后战场。”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而在凤凰火焰的光照下，巨龙威严的领域内似乎漂浮了几缕阳光的味道。
“我理解，”他轻轻叹了口气，“伏地魔那样强大……我们原本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谈未来。
他们都不想要一个黑暗笼罩的未来。
“但是你其实不一定要告诉我，就算不知道——局势又有变化？”先前在斯莱特林地窖，斯内普明显走得很急，不像是刻意留他同马尔福单独交谈。
“魔法部调停团明天——十个小时候后就会赶到。”斯内普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伏地魔有极大可能混在团里进入霍格沃茨。”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趁机对伏地魔动手？”
他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不是只有斯莱特林才会思考。”哈利冷淡地说，“而且，我拒绝。”
“理由？”
“伏地魔可以丢掉自己最大的优势，我们不行——就像马尔福说的那样——所以哪怕明知他就藏在魔法部调查团里，哪怕我们有主场优势，哪怕魔法部根本调不了停，只要我们率先对魔法部的人动手，那坐实了伏地魔的污蔑。”哈利说，“不然破坏和平的就会成了我们。”
斯内普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发表意见。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大如天堑，他不用问也知道倘若德拉科掌握了这样的力量，会闹出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来。
“真是令人欣慰。”虽然他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邓布利多总算可以瞑目了。”
“邓布利多让你来的？”
“他已经死了，”斯内普冷漠地说，“现在你才是领袖。”
哈利有一瞬间地愣神，旋即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
“我承认我埋怨过他，甚至怨恨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的生平，他的布置，他的看法——我渴望被他接纳，可他除了一遍遍重复爱的伟大之外，什么也不肯说。”他眼瞳渐渐放空，“但他又有什么必要和我说呢？我只是他的学生，在他千千万万学生中稍微有点儿特殊的那个。”
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离开霍格沃茨了，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一切，和我选择的路。”
“但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斯内普说。
“我知道。”哈利说，“毕竟时间就是最伟大的魔法，凤凰的祝福救过我一次，我已经很感激了。”
“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斯内普低声说，“所有看似偶然的背后都隐藏着深刻的必然，不报必胜的决心，胜利绝不会青睐我们。”
哈利双目平视前方，蛇骨般细长的龙尾拖到了花岗岩的地面上，尾端生着狰狞的倒刺。他想起古灵阁……不，哪怕是三强争霸赛上最强健的龙，放到这里就像是猛虎面前的花猫，叫人心生怜悯。
巨龙生前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然而纵使那样强大的力量，依然抵不过时间的伟力，徒留一具空荡荡的骸骨诉说着再也无人知晓的辉煌……想到几个小时前在黑湖底听到的，那几乎可以称为预见式的论断，他皱了皱眉：“马尔福也知道？”
“怎么，你还嫌他嘲讽的不够？”斯内普木着脸说，“这是霍格沃茨最大的秘密，校董也没资格知道……否则卢修斯一定会千方百计敲块骨头下来送给他的宝贝儿子。”
换作以前，哈利只会觉得斯内普是在讽刺，但现在他已能从中听出复杂的怀恋和感慨了。
战争的确改变了太多东西，但那些镌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是如此深沉，无人可以忘怀。
凤凰的火焰缠绕着龙骨，为漆黑冰冷的龙骨披上了一层梦幻的光芒。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道火焰，他们眼前将是何等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