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雨浥轻尘

《霁雨浥轻尘》

第41章 第二十章 万般心莫相问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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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西南而望,叫人兴奋的是打眼识相,那背阴阳面的树皮身后屋宇还有院墙外,虽空空落落,但已有个把人步出迈进的。

“有人就好办!”辛岳那水清浅的目色里,丈把远外得见一人,略低着头、背手迎面而来。

“您好大爷!我跟您打听个道,去‘三家村’该怎么走?”辛岳从车窗内探出头冲来人温言化语道。

“年轻人,你是从大连来的吧?”老人家停下步子,瞄上两眼,绕开问话却反问道。

“哦?眼力不错啊!大爷!”

“你这外地车牌‘辽B’打头字样,不都明摆着的嘛!”

“噢!也是。这点我倒是给忘了。”辛岳深以为然,微微一笑道。

“你是要问‘三家村’?……咱们现下落脚站着的地儿,哝,这不就是你要找寻的‘三家村’吗?小伙子,看你是外来客,恐怕有所不知,顺着眼前这条‘龙须’河沿河而下,方圆也就百来户人家打此立脚、靠山这一带就叫‘三家村’。老汉我便是这里的人,只是不知你要打听何人?说来我若是知晓兴许会帮上你。”

辛岳见此人个头不高、白发皤然,一副朴茂的外表下,气宇有加、值得信赖。

“唷!感情再好不过了!我要找的也是一位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他老家在这里,头四、五年前,退休后据说返乡安居在此,看情形就在其附近一带,也不白算是瞎跑这趟喽。哦,是新联5组-11号,叫‘郑雪飞’,这名字……大爷您听说过吗?”

“哦?你打听此人做什么?你认识他?”老人家听得紧了紧眉头,警觉的问声下,又在辛岳的面上审慎打量着。

“这么说,您果真识得此人?哦,别误会,他曾是我的同事跟前辈,仰慕他老人家的威名,而他并不认识我。今天来此看望,一是想见见他,可还好?二来有点私事登门求教与他。您若真是知晓他家住在……何……处……”辛岳话未说完,猛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位老人好像不那么简单的一人哎!这看上去虽饱经风霜的脸庞,却难掩下炯神锐目,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再细加端相,见其唇方口正,神色内敛中有凛凛之气度。他的脸虽被那顶压到眉心的棉帽半遮着,单就临眉的这双眼,分明有种能驱散邪恶、迫其逃丧之威严。这眼神太像他所要找寻的那人了,尤其鬓角处的落疤……莫非他……

“若没猜错,想必您本人便是‘郑雪飞’,千里迢迢来,正是我要找寻的郑队、郑老对吧?”

这回,老人家总算不紧盯着辛岳看,平静的神色间稍许波动:“哦?看来眼虽不大还真聚光,那你何来断定我便是那人?”

“直觉,概观下的直觉,若论细致观察,我也只是刚好看到您在把扶车窗,惟食指、中指相邻间的硬皮挂茧,这是咱们日常拿枪训练射击惯爱留下的,尤其是您这处擦着头皮、削入耳鬓贯穿伤的那道留疤,奈何是那多年前您在执行任务中挨了歹徒的黑枪所致。再者说,虽我上学那会儿,您正任职期间,待我入职时又赶上您退休返乡了,也就未曾谋面,可若论您的威名,我早有耳闻,偏巧来此之前有幸对您又深入地了解一通,也助我从旁证实了此猜测。”据此,辛岳话下的推敲令他觉得自己此行的目标为向前更挨近一步而略显小兴奋。

“唷!那‘后生可畏’指的就是你吧?连我‘一线侥幸’半拉掩盖的伤情都被你片刻工夫给识破出……嗯,脉络分明的,可以呀!你……”有些意外下,这声音口气方才转为熟络语调了。

“是郑队您过奖了!这大冷的天,有什么话,咱不如车里说来,快请!”辛岳边说边跳下车,相扶老人进车里。

“唷!这是何意?感情在此还有位同行来客呢!”郑老刚一落座,便发觉车内的异动。

“它在我来的半路上被发现的,受了伤不说瞅着像是还有些中了毒的样子,我记得市局档案里曾介绍过您懂些医术,烦您给顺便诊断一下,瞧瞧看有口救活没?可还有法子医治好?”辛岳再三地望向后视镜,好似满怀的希望全语寄托在这小老儿的身上。莫管是故去的亲人还是活物生灵,无一不仰仗此人。

“好在前面路不远,右拐直走第二个路口偏里点儿便到了,进家里我便给它瞧瞧,但愿来得及,还能有救。”

车子最终在山麓脚下停驻,随即辛岳就这样被让进了屋内,不觉已是日中时分。顾不上郑雪飞的老伴儿给端上桌来的热气饭菜,便马不停蹄地为这小老儿救治草狐打着下手。

“你没给它喂水喂东西吧?”一阵翻箱倒柜后,郑老表情稍显严肃地问道。

“没有,在症状没搞清楚前,不好擅自给它进食,哪怕是喂水喝。这点常识我还是懂得的。”

“那便好!你帮我把这个浸泡了的草药捣碎后的汁液给它灌进口中,或许方能化解这‘爬山虎’浆果的毒性,当然也得看这小东西吃进了多少球形小果子。估摸着它在严冬‘石花顶’南沟里觅食可能误食了这有毒的浆果。我给它用的就是具有化热解毒功效的当地所产的土茯苓、贯众。先行试试观察一下,若是有进展,我再给磨碎一只山里灵芝才好固本扶正。眼下解毒是最要紧的,尾巴根的伤口,应该未伤及筋骨,不碍事。可这三角口若不是你先行给包扎暂时止了血,怕是无须解毒,这‘小家伙’便失血过多,挺不到正午。所以,还得将这伤口缝合上。”

辛岳看着耆老之人是嘴一份手一份的,何曾显露出老态龙钟状,心中横添一层钦佩之情。遂加快了杵臼的速率。

“那它这伤口又是从何而来的?”辛岳有如那广寒宫中的捣药玉兔,本是华丽炫技,现如今却颇显滑稽地现学现卖,晃脑‘点头舞’。

“瞅这伤口情形,若没猜错大体应该是落入了旁人所设的陷阱。这里常有人明里暗里设套捕猎,这又快赶上年关了,偷摸想打个牙祭、整个野味啥的。万不想估计是被它逃脱掉了。唉!好好的一只狐狸……”郑老发出回头来望的叹息。

“嗐!你呀你……究竟怎么搞得,都说你们狐狸家族聪明甚至狡猾,依我看呀……差一点你就笨死了。保险神仙也救你不得!”辛岳冲那病狐狸半开玩笑道。

接下来,二人再无拿谁开玩笑的功夫,连这只草狐也一时噤住不响,它神意领会好像知道自己在被人救治,不喧扰只做趴窝静观眼前忙碌的气色在他二人脸上浮现。

到底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辛岳感觉自己虽说不上是在帮倒忙,可也半懂不懂地将药汁给它灌下,却泼洒了自己一身不说,按住其为它缝合伤口时,倒给自己衣袖上留下几道爪痕,差点穿破皮肤。

稍作一会儿,见它能够自行舔舐了灵芝汤,又是眨巴眨巴笑模样的眼,牵动几下似烟熏妆的黑鼻尖,凭其松软的大尾巴做枕头,终于像减轻了隐痛,埋头合上眼睛。辛岳一言不发扭头望向身后的郑老,作出一种疑问的样子。

“只能算作它运气好,遇见你未弃之不顾,遇到我这个多年不习医术的糟老头子还能对症下药,想死也就不那么容易唉!”郑老微笑过后,方才缓缓擦了擦手开口言声。

至此,辛岳的内心才调和得十之八九。

看着午餐已经齐备,辛岳倒像是自家人也不客气,那筷子自然也动得勤了。许是一道赶路本已饥肠辘辘,又忙过这一时段,连饿带超好的食量下,不堪忍受得恰似与那鸡骨头有冤仇,竟号作自己为“净盘将军”,令那鸡呀、鱼的魂灵飞升,使得这顿中饭可算是洁净收场了。

接下来同郑老叙了些阔别话,才将此方前来的真正目的说与他听。

“嗯!……不错……这桩陈年旧案,相隔数年今又提及为何啊?你与这件事又有何牵扯?”老人家咳了几声,冷不丁听闻此言,被口中正往外冒出的烟圈呛得面颊红亮。

“案件中的被害人‘辛庭煊’是我的父亲。”辛岳沉静的瞳仁里,有不能描绘的物质存在。

“哦?这点倒是我意想不到的,只是……那个人的儿子……怎会是你?还是自己的同行小兄弟……”郑雪飞郑老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足有一、两分钟,遂微微合起他宽大的眼皮,似在沉思。

“郑老,您是当年我父亲这桩悬案的侦办人,即便这么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可我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弃我们而去,做为儿子,其中的利害关系与质证,我势必要查清楚,更何况身为警察,我当以职责所在,还沉冤莫白之人以公道是义不容辞的。您说呢?”

“何以认为他是含冤而亡?要知道法律是讲证据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有些案件虽情实可悯,却也法无可恕的。是儿子又待如何?对于你父亲的死,我除了遗憾也曾一度对于案发现场的鉴定结果表示过质疑,可依照那时年代环境的侦查技术与手段,皆指向他出于自身的心源性猝死原因直接导致其死亡,这看似名正言顺的理由或许也说得通。莫怪当时断案草率,要知道被人谋害他杀的话,确无在场的嫌疑人及目击证人的。当一切看似不具备或支持的条件不能佐证一个假设条件时,那这件事的本身便多半顺理成章的会倾向另一面,既成事实。”这个身量不高的老人,泛白的眉毛轻轻起伏了一下,有所思虑的神色将那一捧皱纹的两边眼角尤显折痕。

“那卷宗上的‘问号’该怎么解释?想来是您并非故意地书写上的吧?您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还有那足痕、那具半烧焦的男性尸身照片?莫非这里暗藏多少‘玄门’甚或隐情是我所不知的?”辛岳好像那蓄存久已精力的粗雨点,“哔哔啵啵”愈加响朗地迫切陈词。

“这么说你看过那卷宗?……是的,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记性虽早已大不如从前了,可在这桩案子的处理上,我都记忆犹新……不错,那个‘?’是我在提交结案报告上最后给标注上去的,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既无十足的把握也没证据表明你父亲致死的真正原因,只是直觉判断,只是隐隐觉得案发时矛头指向的条件太过明朗化……还有那个类似针孔的细节……”

“针孔?什么针孔?何来的针孔?郑队!您都看到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拜托您啦!”

眼前这张足够让他感受到心急强烈、一探究竟的动情俊朗面容,郑老自己并不排斥。

直到老人将自己这副有力而又忧郁的侧影在沉默里“出局”的动了动,将脸转过来,神情凝重直视着辛岳:“那是一个极易被人忽略掉的针孔痕迹,就在脖颈靠近颈动脉处,若不是那天浴客发现报案后到出现场勘查、取证等一系列必走的程序耗时外,这处隐秘的创口许是经水一时间浸泡,才在皮肤周边浅表出类似皮试注射的轻微反应。我祖上两代行医,打小便跟着老辈儿在这山中挖草药,糊口饭吃。后来有幸参了军,还当了几年卫生员。后来在军队学习业务转业到咱公安,要说有点儿医底儿也是打最初那时来的。所以呀,这点症状我懂。这件案子虽后应家属要求进行了相关的尸检,倒没查出来任何超出异象。因此,这处细节便不再被提及,更不能作为堂证了。”

“您的意思是想说,我父亲生前是被什么人注射了什么药物,导致或间接造成他突发心源性疾患以至于猝死,是吗?我那时还小,但听我妈念叨过这结案定论中的‘自然死亡’是由病因所引发的,她自始至终从未认可,并且一再声称我父亲生前身体素质各方面都很好,三十七岁又正值壮年。别说在我印象里,父亲连日常的头疼感冒都很少得,怎么就会突发心脏疾病?又何来引发的耳鼻口处流血症状?尽管我不大懂医,可我也查阅了相关的医学资料也咨询了这方面擅长之人,虽说表象上符合心脑方面突发疾患的特征,但对于父亲患病所导致这一说法,我至今仍持有怀疑态度。”

话到此处,只见辛岳的眼眸被灶间炉火映照得似涂有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而郑雪飞听其话语里彷如那苦蓬尚未消散的苦味,神情滞碍地抬眼看了看辛岳并不作答,继续道:“你可知除此以外,令人质疑的还有当时轮班的浴室工作人员,一人临时被叫出街对过的食杂店说有电话找他,可接听后发觉对方与其说了半天竟找错了人。不想这人在气咻咻地挂断电话后,借此又缠上人家食杂店的老板娘唠了会闲磕,转做回去时却发现与其搭班的另一伙计趴在前台桌子上不知何故竟大白日里昏睡过去,只叫不醒。后经在其惯用的茶缸里验取到安眠镇静剂的成份。可此人从未服用过类似的药品。”单单几句话下来,使得老人不大的眼睛更见深邃了。

“一切提前铺就得偏又这么凑巧,而我,若再天真得将其看似无意却实则有意地布局与设套陷阱,那不如叫自己脱下这身‘皮’,回山里采药去。说不上,这当间的背人之处或许还在其后吧?”

见辛岳那双细长眼素净得形同两条迷津似的小径,不落尘、未惹埃,郑雪飞眼神折转,将手中的烟锅倒扣在炉灶沿边儿用力敲了敲,又在炉灶中续添了把柴火,瞥了眼脚下昏蒙的“小东西”,语味颇深道:“俗话讲‘是狐狸,再怎么狡猾,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还记得事发那天天气时阴时雨的,第一案发现场的浴室内,水泽一片,实难找出什么像样有价值的侦破线索来,可兴许应验了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就在感到线索全无之际,这家浴室的后门,通往外界唯一一条较背静的胡洞,在其墙根处,发现了两双大小不一的木屐‘踏拉板’,并在其上面留有两枚较完整的足痕印迹,而这两双拖鞋显然是被人匆忙中遗弃在此的。本想先将此发现作为本案嫌疑之处的突破口,恕老夫直言,奈何受当时技术条件所限,专案组也暗地里多方核查走访,取证调查,可还没到手有哪像样的把握。而拥有这两枚足迹之人倒好像潜藏起来、灭了踪迹,致使一直未能锁定犯罪嫌疑人身份。在此情况不明,不能遽下定论。对此,身为负责人的我,实则有愧啊!”

炉火内,劈里啪啦一阵响,准保叫人心绪随其附和难平。

未几,辛岳不想岔开话题,可一时又不知这话该如何劝导、如何继续。不等他要说什么,就听得老人一笑奈何道:“许是你父亲的冤魂地下有知,再或许是因那倒行逆施终有日,当发生在四年前的那起车祸,起因车子爆胎失控跌下岸、一猛子扎进防波堤,这起看似交通意外事故所引起的车辆燃烧,致使那肇事男车主烟熏火燎的焦尸,过后才被发现窝在驾驶室里。我那时人已离开岗位快两年了,你多半是从随后跟拍现场的照片上不难发现,此人唯有上半身肢体连带面容已烧灼尽毁的。果不其然,经勘查绝非仅为简单的交通肇事那么平常。进一步通过现如今的刑侦痕检技术手段,追踪到与你父亲当年案件被作为疑案、悬案的档案资料信息里的其中一枚足痕,经比对后便浮出水面,而遗憾的是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但有幸通过DNA核查技术手段,也只查询到此人名叫‘胡’……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胡兆生”辛岳补充道。

“没错,正是此人,河北邢台人氏,经调查他早在十七岁那年便离家出外闯荡,久客他乡,可到底落脚何处,却无人知晓。这期间只在出事的前半年回过一次老家,想来才知晓父母都不在世了,扔下点钱与他二叔,只道自己也要成家了,往后就不再回乡了,没留啥口风,便匆匆离开了,至此就再无任何音信。至于另外那个嫌疑人还是令我们一筹莫展,没有查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好似遁身归隐,人间蒸发了一般。但据我们当时请教业内擅长足迹刑侦断案的人士推测,此人身高当时应在一米六九至一米七三上下,体型偏瘦约在一百二、三十斤左右体重。至于年龄嘛!……照理也应不算大……时年不到三十多来岁的样子。想想这些,这也成为我这一辈子从事警察刑侦职业,些许年来的一个心结。情况大抵就是这样的。”说完似从口中释放出一口沉积的气息,锐利的小眼睛里,虽有无法清空的内心阴霾,但严格地说,那里蕴含更多的是一种经得起世事的颠簸,震得住场子的气势,叫人肃然起敬。

“郑队,您,何时何地都是我们的郑队,尽管您现在已不在其位,但我跟兄弟们都认可您这许多年来任职岗位所付出的一切。您不辱‘人民警察’这一称谓。”辛岳眉目中全然一派中肯之色。

“唉!就此打住!……我知道年轻人你想说什么,所谓的‘名噪一时’、荣誉颇丰,不过是过眼云烟,切莫追逐与贪恋,踏实地沉下心啊做事,来得比什么都强。好小子,我见你头角峥嵘、气宇不凡,人虽年龄尚轻却也沉稳低调,很是有好感。干咱们公安的,成熟点好,方才容得下生命中的不完美。队伍人才济济,有你们在,我们这些曾经的老家伙们大可放宽心了。”眼见得老人家神情里转而一派兴致盎然,辛岳只好付诸一笑。

话匣子一经开启,不觉看那天色却作红日西沉。辛岳在老两口地一再热情挽留下,只好当晚留宿在此。

这一夜,从当地羚羊结队、鹿鸣响谷的风土人情的各种闲聊,不知咋就拐弯无抹角地被问及自己为何至今还未成家的各种唠叨。

这一夜,冈峦峰岱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

这一晚,夜的语声是风魇足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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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辛岳还算睡得沉。许是身子下的火炕烧得发烫,“烙糊”的屁股却抵不过身上方的冷意沁骨,连带鼻尖都是凉的。一享这冰火两重天,他霎时感觉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儿时与弟弟那会儿一同睡在热炕上,炕不凉,可给嬉闹得偏生叫他们两个“傻小子儿”满抗滚,当年……

天刚放亮的时候,辛岳好似梦见置身在一处泉水淙淙的山涧处,其声清越,水花溅落,个顶个得新鲜。他迎手去取一捧,直教掌心痒痒的,正要仔细观来,忽地面前彷如天门洞开,一记五色霞光,晃耀得他勉强地睁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迷迷瞪瞪下,觉醒在美美中发现自己何时垂落炕沿的手正被昨天自己带来的那只草狐在舔呀舔着手掌。呃……不知怎就泉水变口水,霞光化眸光了。几分讶然,辛岳赶紧拂了它的好意,忽又高兴得眼一眯,一骨碌从炕上爬身坐起,端端瞧着它。

但见它立起耳朵,动着胡须,那双带笑的眼睛已恢复神采,转来转去,半拖拉着受伤未愈的丛毛尾巴,不劳挂心地跟把扫地笤帚似的,尽在兴头上还到处嗅。煞是滑稽的模样。

辛岳松了口气,脱口一笑:“唷!你这小家伙看来昨夜觉睡得不赖,这大清早的当这里是康庄大道呢,来叨扰人家。想是你的病多半大好了,知你不忘吃肉,可我这手掌……显然不适合你这嘴刁口味重,折腾得有些时候也饿了吧?等着,待会儿人家主人醒了,给你备点吃的。呵呵……说你一狐狸,法力倒是没看出来,怎的同人一样,有病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如今,无甚大碍便好。”辛岳对在地上围着自己打转的这只草狐,因其毕竟是兽类,心里多少还存有防备意识,只管动口却不动腿地盘膝在炕上,各种亢奋地白呼。

吃过早饭,屋外的天空慢慢被碎云遮盖。刚小半个时辰,便乱舞好似梨花飞,扬起了雪。

眼见飘转之下渐似鹅毛,大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趋势,辛岳决计提早出发。

临行前,郑雪飞老俩口竭尽地主之谊,给辛岳装了满满一面带子的当地土特产:软枣猕猴桃干,做以平日提神、磨牙零食吃。一席话别时,就连这只草狐好像也知晓辛岳要走,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看,低头在其腿弯处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几分呜咽,不忍他离去。

“你瞧这生灵,最是聪明通人性,知你要走,还不舍得呢!也不枉你救它命一回。”郑雪飞解人意地感叹道。

“也好,吱一声吧。你这小家伙,只一天的功夫便与我生了好感?你的救命恩人实则是这老爷子呢,使得妙手回春法。你若真有良知,日后也无须报恩啥的,走山路悠着点儿,再这么贼皮……可别又犯险落入圈套才好。”辛岳连带这最后一句掏心窝的话,听来干脆像是在规劝什么失足小青年似的。

“放心吧,待天放晴,伤口也好利索了,我便放它归山。估摸这场雪有下头,大雪封山前得赶路要紧,万般小心呀!”老人家略显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你们也要多保重,日后我会抽空再来看望您二老,应该的。”

“好!咱爷俩如此便说定了,你给我捎来的好酒等你下次再陪我喝个痛快!”老人家拍拍辛岳的坚实臂膀开心言道。

“今朝霜重东门路”,此般重又上路。

车子在灰色的底幕下,舞着七歪八斜密集而来的白点,莽荡得时而飘忽不定。

正所谓:风伯太无情,雪婆伤怀景。人作皱眉行,庙宇钟声鸣。

也巧,听闻远处庙里刚好打完钟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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